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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皮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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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屁孩,跟我油腔滑调谈情说爱起来了。”
  “别装得鸭嘴龙那么老。今晚我还去你那儿,别约别人了。”
  “今晚不行。”李白玲放下酒杯,用手帕擦擦嘴,“今晚没你节目。”
  “我不管,反正到时候我就去,有人咱们就做三明治。”
  “干么这么生猛,假装殷切?”
  “除了撒尿也是闲着。”
  李白玲“噗”地笑了,飞我一眼,十分风骚。很快,她止住笑又回复成那个庄重、优雅的李白玲。她喝了口酒,有些懒懒的,抬首看了眼那边餐桌上仍在交谈的燕生和老蒋,低语问我:“你看上我哪儿?”
  “山高水阔及其它。”
  她没笑。酒吧侍者放响了音乐,滞重的音乐如雷滚过餐厅。如招待们开始往各桌穿梭上菜。
  “小子,”她冷冷地说,“退几年,我可能会迷上你这股俏皮、放荡不羁的劲头,可我现在已不是感情泛滥的小姑娘,你靠伶牙利齿这种小锥子扎不中我——今晚你要来,我就阉了你。”
  我们的餐桌也陆续上菜了,燕生招手叫我们过去。李白玲下了高凳,整整长裙,对我说:“我倒想提醒你们注意老蒋,别吓坏了他。他在朝延命官,遇到危及本能的反应就是找警察保护。”
  我们回到餐桌,我观察了一下老蒋。他果然有些反常,过分殷勤,给每个人夹菜、斟酒,故作轻松地谈天说地。可我没有集中精力认真看待这件事。我克制不住地时时把目光落在正和张燕生小声交谈的李白玲身上。我向次挑起话头想重新吸引她注意,都没成功。她只勉强敷衍我几句,后来连样子也不装了,干脆不理我,同张燕生唧唧咕咕,活象一对粪里刨食的公母鸡。
  饭吃了一半。徐光涛提着皮包来了,一身国家干部打扮,得意洋洋挺象人。一坐下就问老蒋要车票,拿过车票装进自己口袋,也不吃也不喝,说要好计程车,立刻就要去车站,立逼着老蒋上楼拿行李。
  老蒋提关破包,步履蹒跚地跟着满面春负的徐光涛往酒店门外计程车走去的样子真象被人贩子卖去当窑姐儿的旧中国妇女。
  “你不去送他们?”我冲面无表情目送着徐光涛和老蒋的张燕生问。
  “他跟我走。”挟着包往嘴上搽唇膏的李白玲说。她打扮停当,挽着张燕生一扭一扭走了。
  “联合国吡嗷的。”我在背后愤世嫉俗地骂。
  “嗨,你怎么在这儿?”
  “我凭什么不能在这儿?我理所当然应该在这儿,人民的江山人民坐。”
  我正要上电梯回房,碰到刚从楼上下来的花枝招展的杨金丽。她象搀着老寿星似地搀着个香港老头儿,脸象电镀了容光焕发发给我介绍她的“阿伯”,对那个老狗说我是他“表哥”,差点没把我鼻子气歪了。
  “怎么样,都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只想早点脱身回房。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阿伯在这儿是很有办法的。”
  老狗冲我含笑点,我两眼朝天不看他。
  “没事。”
  “你房间是几号?我找你玩去。”
  “还是……”
  “我给你平价换点港币吧,花港币很合算,买烟买酒也便宜,你不换点?”
  “那好吧。我把房间叼告诉了杨金丽,走进电梯向上升去。
  我正在睡觉。有人捏诠我鼻子,我在梦里吓了一跳,立刻醒过来,看见杨金丽怪可爱地坐在我床边。我忍着火跟她总换港币,换完便翻脸开骂:“以后男同志睡觉的时候你进门要敲门,懂不懂礼貌?还有,以后未经允许少捏我鼻子。那是出气的地方,不响也有用,你给关上算怎么回事?”
  “哟,好像你多尊贵。”杨金丽撇撇嘴。
  “当然,我有我的人格。我问人,你是不是跟那个老棺材瓤子住在一起?”
  “怎么啦?”
  “怎么啦——这是有损国格的行为!”
  杨金丽咯咯笑起来。
  “还乐,你乐什么?”我生气地说,“你这是错误的!哪怕人找个年轻点的,也说得过去,那老杂毛也太老了。”
  杨金丽脸红了:“人老重感情,霜叶红于二月花。你倒不老,谁不知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
  “好好,你感情丰富,快回去看着你的老宝贝儿吧,小心他一个饱嗝把自己噎死。”
  “瞧你对我这副模样儿,就好象你多革命似的。”杨金丽又眼泪汪汪了,“你对我越来越不好了。”
  “你不能这么说,就好象我过去对你怎么好过……”
  “我一直觉得你是唯一理解我的!”杨金丽几乎在大声嚷嚷,盖住我的声音,抹煞我试图在我们之间划的界线。
  “我不理解也不相理解任何人,包括你。”
  “畜生,男人都是畜生!你们脱下裤子是鬼,提起裤子又全装成人,真会藏猫猫。”
  “我们别再谈了,你这么激动会把自己弄疯的,装傻算了,你蛮可以落落大方。”
  “一个有自尊心的女人和一寡廉鲜耻的男人不一样,我要明辨是非。”
  “这种事哪儿来什么是非,公说公有理,母说母有理,各有糟践对方的一千条民谚、格言。大家都是人,都不是观音菩萨。”
  “你不是人!”杨金丽脸色苍白地盯着我说,“你从来就不是人,站着躺着都不是人,谁都不知道这事,可我知道。”
  “我是什么,大灰狼?”我想开玩笑,可脸色已经变了。
  “你是,”好顿了一下,骤然开口,“橡皮人!”
  我想杨金丽被我吓坏了,她一脸恐怖,向门口退去,蓦地拉开门逃了。我回头看了眼墙壁上镶的镜子,也立刻毛骨悚然。镜子里那张脸黯淡僵滞,右现着真正橡皮的质感和光泽,我被吓的一声不响。
  晚上,我不想吃饭,下了楼,在放着轻音乐的酒吧要了两罐啤酒孤独地坐着喝,茫然看着大厅里逡巡往返的外国游客和香港商人。这些衣着华贵的男女一个个神气活现,从容自在,却个个长关张庸俗的脸,让你不得不对如此不堪人目的家伙却如此有钱感到生气。在这种场合坐上一刻钟比上一百节课还体会深刻。我叫住一个女招待,问她这儿晚上有什么玩的地方。她打量下我说,你可以去广场和马呼上遛遛。我凝视着她,她慌忙低头走开。我又叫过来一个女招待,问她这儿晚上有什么玩的地方,她说邻家宾馆有收费昂贵的歌厅。
  我叫了辆计程车去那家宾馆。这家宾馆比我住的那爱酒店更华丽些,歌厅所在是有小桥流水、扶疏花木的花园中的一间玻璃房子,有美貌女招待开门引坐,我进去时演唱还没开始。我坐到靠墙一个角浇的厢座里,已经有个醉醺醺的男人坐在那儿了,见我来就口齿不清地跟我搭话。他自称是新加坡人来此是做买卖,问我可曾听说过他的姓氏,这个姓氏在南洋一带是赫赫有名的,我说我没听说过。
  “你臭了,你土鳖了,我们家是大财团,每次回国都是人大副委员长以上的‘角儿’接见。”
  “你普通话说得不错,连我们方言都会,要是闭上眼听,我会以为你是北京小晃。”
  “呃,我在北京语言学院念过书。”
  “怪不得。语言学院的人我很熟,你认识张燕生吗?他是副院长。”
  “太认识了,头发花白的老头戴个眼镜。”
  “李白玲呢,她好象是党委书记吧?”
  “对对,老太太,个不高。”
  “你不错,真幸福,新加坡巨富之子。喜欢中国吗?”
  “没劲。我打算去美国,美国多来劲。”
  “那是,美利坚有的是金山银山。”
  我叫女招待送来一杯子,拿起他的酒瓶给自己斟,一支接一支抽他的烟。
  “唔,我不喝了。”
  “才几点,再喝点。”我叫来女招待,指着那人说:“这们办事处生再要两瓶……”
  “一瓶吧,嗯,我喝得差不多了。”
  八点以后,歌手们依次出场了,灯光暗下下,旋转晃眼的迪斯科舞灯扫来扫去。听客开始受到震耳欲聋的音响轰炸。
  同座那个家伙仍然恬不知耻地胡吹,喋不休,一个劲问我是干么的。我说我是为总参装备部采购的。他问我要什么型号录音机,我说不,不要那玩艺儿,有黑鹰直升飞机可以来两中队。他盯目我一阵。恍然大悟:“原来您是做军火生意的。”
  我嘘了一声,叫他小声点,问他可听过那个阿凡提的故事?他糊涂地摇摇头。我凑近他给他讲故事。从前有个商人叫阿凡提帮他搬一摞盘子到他家,说可以告诉阿凡提三个提。阿凡提般着盘子去了,向商人请教。商人说,第一个真理:要是有人说,搬着盘子走路比空着手走路轻,你可千万别信。说到这儿,我自个儿乐了。那个家伙好奇地问:“第二个呢?”
  “要是有人说,帮商人搬盘子他会给你钱,你可千万别信。”
  “第三个呢?”那家伙愈发全神贯注。
  “第三个是:要是有人说他是世界最大的傻瓜,你可千万别信!”
  我撇下这个苦苦思索、莫名其妙的骗子,笑着起身离去。
  骗子嘴里还在嚷:“那阿凡提呢?”
  回到酒店夜很深了,我忧郁地放了池热水洗澡,一边浸泡一边吸烟一边想着身不由弓做人的尴尬和不做人的不可能。向非人蜕变的趋势我心中无数。热腾弭的蒸气把烟濡吸不动了,我把烟扔掉,泡在水里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砰砰敲卫生间的门。我醒过来,感到灯光刺眼,水也有点凉了。以为是燕生回来了。围了块浴巾了门,杨金丽站在门前。
  “你来干么?”我倦意未消,不免有几分恼怒和敌意。
  她没说话,往旁边一让,屋里有两个陌生男人,在翻我扔在床上的衣服。其中有胖子看到我说:“警察。”同时掏出个工作证递给我。我打开一看,这警察是市局十处的,名叫马汉玉。我默默地工作证还给他,看着另一个小个警察把我衣服口袋里的所有东西都掏了出来,钱、钥匙、电话号码本、证件一一摆开。
  “什么事?”我问马汉玉。
  “你认识她吗?”他指杨金丽。
  我看看杨金丽,又看看警察,“认识。”
  “她半夜到酒店来是来找你?”
  我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点点头:“是的。”
  “你们什么关系?”
  “朋友。”我毫不犹豫地说。
  “什么朋友?”
  “一般朋友。我们是在街上碰到的。她说她住的那个旅馆很脏,我就叫她到我这儿来住,反正我这儿有两间客房。”
  “既然你叫她来你的房间,她怎么钻到港客房间里去了?”
  “也许走错门了吧,这儿的房间看上去都一样。”
  “走错门?为什么进到人家间里去,敲门不开,我们进去她还藏在门后。”
  “那你应该问她,也许是被下流生港客缠住了。现在开放,什么人都往国内来,大概他们还以为我们这儿也变成资本主义国家了。你不知道,在资本主义国家,这种女郎半夜敲门的事很多,腐朽没落就别提了。”
  “老实点!”旁边那个掀床垫子拉抽屉搜查一番一无所获的小个子警察走过来对我吼。
  我瞧他一眼,继续对胖警察马汉玉说:“可能她慌了,一听是警察。你知道人人都怕警察,有些事碰上警察就解释不清了——我可以穿上衣服吗?”
  “穿吧。”胖警察一摆手。
  我穿好衣服,把钱和证件往兜里装。
  “不许装!”一直恶狠狠盯着我的小个子警察喊。
  “为什么?这是我的东西,你刚才不是看过了。”
  “叫你别装就别装!”
  小个子一步抢上来,粗暴地打我的手,夺走钱和证件。
  ‘你客气点行不行,不要动手动脚。“
  “嘿”小个子瞪起眼睛,“你狂什么,蹲下!”
  他上来扭我胳膊,企图压倒我,可惜技术夹生,被我一下甩开,正告他:“你要干什么——现在可不是‘四人帮’那时候。”
  “不是‘四人帮’时期又怎么样!”小个子年轻气盛,急了,又扑来扭我,我再次把他轻轻推开。
  姓马的胖警察冷眼旁观,大概也觉得他的小伙计不够老练,说话造次,授柄于人,走上来隔开我们,问我:“你这套房间住了几个人?”
  “就我一个。”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个谎警察一查住宿单便戳穿了。胖警察果然给服务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找出这个房间的住宿单,一会儿,一个穿警卫制服的男人拿着三张住宿单进来。胖警察仔细看了三张住宿单,问:“这个姓蒋的和姓张的哪儿去了?”
  “到别的地方办事去了。”
  “你是这个商业局的干部吗”
  “不是。”我只好承认,“我是来玩的,因为认识老蒋就住到了他们这里。那张住宿单是胡填的。”
  “这样看来,应该诠在这儿的人都不在,住这儿的是两个来‘玩’的。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那两个,姓蒋的和姓张的。”
  “不太清楚。”
  “这儿的房钱谁算,你吗?”
  “当然不,我哪儿那么多钱。”
  “就是说他们肯定会回来?”
  “大概是。”
  消逝了片刻的小个子警察忽然从盥洗间出来,手里拿着我的漱口杯,神秘地倒出一件东西给胖警察看。
  “这是谁的?”胖警察手指捏着一只黄澄澄的女表。
  “不知道,我没见过这东西。”
  “这杯子是你的吗?”
  “是我的,可这表不为我的。谁知道哪个混蛋给我栽的脏,一小时前我刷牙还没有。”
  “你指我们吗?”
  “没那意思。”
  “表是我的。”
  杨金丽红着脸承认,“我放进口杯里的。”
  “你手脚真麻种”胖警察移向她,“也许你接下去要告诉我这表是你妈给你买的吧。”
  “是我妈给我买的,我工作那天买的。”
  “你工作?你妈还挺支持你,给你买个表看时间,你们了怒就不能编得象样点,都这么说。这表国内市场就没出售过!
  看来你还不是个老手,我再告诉你,这表是假的,一文不值,你被那个老色鬼港客骗了。好吧。“
  胖警察站起来,伸了懒腰,把我的证件、电话号码本拿起来:“这些东西我先拿走,用完还你。”
  “可我明天就打算走了。”
  “你先别走吧,既然有人付房钱你就再舒舒服服住几天。
  记住,这几天哪儿也别去,我们随时来找你。还有,我们来找过你这事不要跟你那些哥儿们讲。“
  “我没哥儿们,独门儿。”
  “不管有没有,谁也不要讲,讲了后要你自负。”
  “我也没犯法,规规矩矩来旅游……”
  “谁说你犯法了,我说了吗?”胖警察提起皮夹,一指杨金丽:“你,跟我们走。”
  小个子警察充满恶意地瞧我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推搡着杨金丽耀武扬威地往外走,杨金丽伤感地频频回头看我。
  警察走后,饭店警卫又盘问了我一会儿,主要问我怎么住地来我,谁介绍的,大概回答不知道。
  早晨,张燕生回来了。一进门还挺乐呵,看来昨晚过得挺惬意,问我睡和怎么样。
  “挺香。”我瓮声瓮气地回答,“就是半夜你的两个朋友来找过你。”
  “谁?阿芸和阿豆?”
  “不,胖胖和瘦瘦。”“什么胖胖瘦瘦,”张燕生摸不着头脑地说,“我不认识。”
  “他们认识你——警察。”
  “别开玩笑。”
  “玩哪门子玩笑,昨晚警察来抄了。”
  “真的?”燕生登时紧张了,“他们来找我?”
  “没有,跟你说着玩呢。找你干吗,你又不是他们局长。”
  “说真的说真的,警察真来过了?”
  “真来过了,杨金丽把他们领来的,大概她被他们堵被窝了,就胡说走错了门,来找咱们的。没事,警察搜了一遍,咱们也没什么走私物品,了不起把咱们当成皮条客了。”
  “你别大意,当成皮条客也够咱们喝一壶的。”
  “那我倒不怕,没有的事,安也安不上。”
  “警察还问什么啦?”
  “没问什么,就问你哪儿去了,我说你办事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他们扣了我证件,把杨金丽带走了,还说随时再来。”
  “随时再来?”燕生刚坐下又“蹭”地站起来,“这地方不能呆了。”
  我和燕生乘的计程车驶出车流,靠边停在一个规模宏伟的红色陵园门,马路对面就是李白玲上班那幢钢筋水泥和玻璃组成的盒式大厦。我进陵园找了张长椅坐下,燕生去给李白玲打电话。一会儿工夫,李白玲匆匆而来。我把昨晚的事对李白玲讲了一遍。李白玲听完哦吟片刻,问我:“他们扣了你的证件,你能溜吗?”
  “那证件是作废的,要不要都无所谓,我有些担心的是那个电话号码本。”这时我蓦地想起,昨天我曾把暗记下来的李白玲的电话号码写在上了面。
  “上面有谁的电话?”
  “噢,那都是过去一些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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