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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超林不相信这是以讹传讹,说:“不行,我得给文市长打个电话。”
王少波还想拦:“算了吧,老书记,就算高长河说了这话,你又能怎么着呢?
还不是白生气?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愉快呢?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姜超林不听,伸手拿起了电话:“给我接文市长家。”
总机小姐迟疑了一下说:“姜书记,都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呀?”
姜超林说:“晚什么?才七点嘛。”
总机小姐吞吞吐吐说:“姜书记,我们市委王书记说了,要您好好休息。”
姜超林这才知道,原来是王少波做了手脚,一下子火了,指着王少波的鼻子骂道:“王少波,你胆子不小,敢对我老头子搞封锁!怎么?田立业不听我的了,你也不听我的了?!”
王少波忙赔着笑脸道:“老书记,您看您,这说的叫什么话?我不是怕你生气着急么?你老爷子真在我这里出了问题,我可没法向省委,向平阳人民交待呀!”
姜超林叹了口气说:“你别管我,我还没脆弱到这种地步!”
文春明的电话打通了,是打到文春明手机上的。文春明这时不在家里,而在市防汛指挥部里,说是正向前来检查防汛工作的省防指副总指挥、水利厅仲副厅长汇报平阳的防汛工作。姜超林不便打断文春明的汇报,便要文春明汇报完防汛工作后打个电话过来。同时,也顺便把滨海这边的情况说了一下,要文春明告诉仲厅长,在这种大汛期,昌江市还有不少挖沙船在滨海江面上挖沙,影响江堤稳固,是个比较大的隐患,必须请省防指严令沿江各市立即取缔。文春明答应了。
王少波说:“老书记,他省里就是不取缔,这些挖沙船我也照扣,我执行平阳市政府的规定,今天我让人把昌江市这几条船上的抽沙机全砸了,还没收了他们十几万卖沙款哩。”
姜超林指指王少波的脑袋:“你小心,昌江市那边不会和你完的。”
半个小时后,文春明的电话打过来了,开口就说:“老书记呀,知道吗?下岗安置这头又出事了,造纸厂下岗工人一月生活费六十块,害得赵业成夫妇两个开煤气自杀。我和高书记都发了火,在上午的会上把轻工局的王德合臭骂了一通。”
姜超林说:“光骂不解决问题,这样的干部要撤,要查!下岗安置专项款是怎么用的?有没有挪用?市里定下的最低标准不是一百七十元么?怎么只有六十元?
你们不要官僚,让孙亚东查!他对查平轧厂兴趣这么大,对这种事更得有兴趣嘛!“
文春明说:“我和高书记也是这个意见。”
姜超林有些不悦:“春明啊,现在看来,你和高长河已经比较一致了嘛,啊?
那么,你是不是也赞同高长河的说法:霓虹灯下有血泪呀?“
文春明有些意外:“老书记,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可能有些误会了吧?高书记讲这话是有背景,有前提的嘛,是指赵业成夫妇的死说的,并没有否定平阳工作的意思。老书记,你可千万不要多心。”
姜超林不满地说:“那也说过了头!”
文春明也不太服气,说:“总是死了人嘛。”
姜超林益发不满:“为什么死人?是政策问题,还是落实问题?高长河在会上肯定没肯定我们过去制定的政策?他既然说霓虹灯下有血泪,好,那就请他想个高招,制定一套更好的政策,抹去霓虹灯下的血泪。干好了,我替他到省委书记刘华波面前请功!包括你文春明!”
文春明显然听出了姜超林话中对他的指责,便解释说:“老书记,您别说,高长河还真有些想法呢。正和我商量是不是对特种高消费和三陪人员收税……”
然而,文春明话没说完,姜超林已勃然大怒起来,“什么?对三陪人员收税?
文春明同志,我问你:三陪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们平阳合法了?是不是还要让三陪人员持证上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文春明忙解释说:“这事现在也只是设想嘛,我们准备先到一些对三陪收税的大中城市看看情况再定……”
姜超林一字一顿地说:“文市长,请你转告高长河同志,我和人大反对!”
放下电话,姜超林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血压又升上来了。
头晕目眩之中,姜超林叫来了自己的司机,要司机出车,连夜赶回平阳。
王少波劝道:“老书记,这么晚了,还是明天一早走吧!”
姜超林手一挥:“不了,就现在走,歇够了,身体好了,要到人大上班了!”
王少波担心地说:“老书记,您可别说气话,您的气色真不好……”
姜超林不睬,出了房门,径自向自己车前走,上车前才红着眼圈和王少波说了句:“少波,谢谢你和滨海市的同志们了!”
这时,天阴了下来,有大滴大滴的雨点往下落,打得轿车啪啪响。
王少波觉得这雨点真像老书记眼中的泪……
第十章 当家方知柴米贵
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八时 烈山县委招待所
主持办案的过程中,有一个问题孙亚东一直想不通:这么多年来姜超林为什么死死护着耿子敬?为什么在田立业、王少波这些亲信部下反复提醒的情况下,仍然这么护着他?宁愿把不和耿子敬合作的田立业调离烈山,宁愿先后换掉三个县长,就是不动这个耿子敬,这里面难道没有什么名堂么?
孙亚东敢这么想,却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这么说,这个问题实在太敏感。
反贪局刘局长似乎也有这种想法,曾试探着问过孙亚东:“这姜书记到底和耿子敬是什么关系呀?怎么就认这个耿子敬呢?难道平阳的干部都死绝了?”
孙亚东只是意味深长地咂嘴摇头,并不明确表态。
刘局长揣摸着孙亚东的意思是想往深处挖,便对负责审讯耿子敬的副局长秦子平和处长高玲玲点了题,明确指示说,要设法查清耿子敬和姜超林的关系,就从对耿子敬的审讯上打开缺口。还再三交待说,一定要严格保密。
高玲玲挺犯嘀咕的,私下里向秦子平抱怨说:“秦局长,咱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好呀?算不算诱供啊?诱供可是不允许的。”
秦子平说:“我看刘局长这话有来头,叫咱查咱就查呗。”
这时候,耿子敬的问题已经暴露得相当充分了,案情十分严重,可以说是触目惊心,耿子敬除了和县长赵成全及班子里的人进行所谓的“分红”之外,直接从姘妇林萍那里陆续收受了四百五十二万赃款。烈山经济开发公司实际上就是耿子敬和林萍二人的黑店。除此之外,耿子敬还涉嫌多起受贿案和卖官案。抄家时抄出的定活期存折多达三十四个,存款地点遍布整个平阳地区。整个案子涉嫌违法犯罪金额不是开始估计的六百万、八百万,而是一千一百多万。
林萍坦白交待了,赃证又抄了出来,耿子敬变得老实多了,对自己的问题承认得比较痛快。然而,一问到和姜超林的关系,耿子敬态度就变了,一口咬定自己和姜超林是正常的工作关系。
耿子敬说:“平阳市的干部都知道,姜书记喜欢能干事的,你只要能干事,他就想方设法给你创造条件。田立业和前三个县长和我闹意见,影响工作,姜书记当然要把他们调走。这倒不是吹,论工作能力和开拓精神,他们真不如我。”
秦子平说:“耿子敬,现在不是给你评功论赏,是谈问题。我问你,你这个县委书记当初是怎么当上去的?姜书记提你时,你往姜书记家送钱送礼没有?”
耿子敬说:“没有,我要给姜书记送钱送礼,这个县委书记肯定当不上。”
秦子平说:“人家到你那儿跑官都送钱,你到姜书记那儿跑就不送?”
耿子敬说:“因为我收,姜书记不收嘛,谁敢给他送?你们也别光问我,可以向平阳所有县处级干部广泛调查一下,看看姜书记收过谁的钱。对别人我不敢打包票,对姜书记我敢,因为我和赵成全给市领导送节礼时碰过钉子。”
秦子平说:“这就是说,不是你不想送,而是姜书记不会收,对不对?”
耿子敬点点头:“是这样的。”
秦子平说:“那么,这么多年了,你经常往姜书记家跑,到姜书记家吃手擀面,就没给姜书记送过一点东西?你就好意思?姜超林就这么没有一点人情味?”
耿子敬说:“有时也带点东西。”
秦子平说:“好,就说说看,是些什么东西?”
耿子敬说:“能有什么东西?夏天抱个西瓜,冬天带点地瓜干。姜书记特别喜欢我们烈山产的地瓜干,这几年种得少了,城里不太好买,我就常带点过去。”
秦子平看了看陪审的高玲玲,和高玲玲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问:“除了姜书记之外,你向别的领导送过礼没有?”
耿子敬迟疑了一下:“没……没有。”
秦子平马上发现了耿子敬目光中的怯懦:“真没有吗?”
耿子敬这才说:“就是逢年过节送点土特产,领导和关系单位都送,除了姜书记没收,别的领导大都收了,这是公开办的——哦,对了,这次去省城看赵县长时,我给省城梁兵家送了台空调。”
秦子平追问道:“这个梁兵是什么人?”
耿子敬说:“是高长河书记的大舅子,在省政府什么处工作。”说罢,又解释,“这事高书记也不知道,是我和梁兵的私事。去年轻工局的王德合局长介绍我认识了梁兵,我和梁兵挺谈得来,就成了朋友。当时还不知道高书记会来平阳……”
秦子平和高玲玲全愣住了。
审讯的结果让孙亚东和刘局长都十分窘迫。
孙亚东狠狠批评了刘局长一通,说刘局长违反政策,搞诱供。刘局长转身便批评秦子平和高玲玲,嫌他们节外生枝。批评完,又向秦子平和高玲玲交待,说是这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了,尤其是关于高书记大舅子梁兵的事,与本案根本无关,完全是耿子敬和梁兵私人的交往,在谁面前都不要提。
秦子平却不服气了,心想,你们对下台的老书记姜超林搞违反政策这一套,没搞出名堂,看看要搞到新书记高长河头上,就不让人家说了。这是哪家的道理?不说别的,就冲着姜超林清清白白为平阳人民干了这么多好事,这么做就没良心!
于是,过去和姜超林没有任何私交的反贪局副局长秦子平难得犯了次倔,悄悄给姜超林打了个匿名电话,告知了有关情况,提醒姜超林注意烈山一案中的文章。
姜超林一再问他是谁,他不说,只说自己是个正直的司法检察干部、共产党员。
陪审的高玲玲也不服气,越过刘局长和秦子平,直接跑去请示孙亚东,问孙亚东:送给高长河大舅子的空调就不查了?既然耿子敬交待了,不查清楚总不好。孙亚东说,当然要查,谁说不查的?高玲玲说,是刘局长说的。孙亚东挥挥手,他说的不算,全查清楚,是国有资产、公家的财物都得追回,天王老子也不例外!
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时 平阳市人大
匿名电话是在市人大办公会开会时接到的,接过电话以后,姜超林虽然一再要求自己不要发火,可心头的火仍是压不住,接下来布置工作时就益发激烈了:
“不客气地说,现在有些情况很不正常,有人公然否定平阳的工作,否定平阳改革开放的成就,说什么高楼后面有阴影,霓虹灯下有血泪。据说这话讲得还很有根据,是因为死了人。死人的情况同志们都知道,刚才也谈到了。我和同志们一样很痛心,很内疚。可痛心也好,内疚也好,这都是一个意外的突发性事件,不能成为某些同志否定平阳的借口,更不能成为他们胡作非为的借口。我市有些主要领导同志已经提出来了,准备向三陪人员收税,说是国内有些城市已经这样干了,我当时就告诉他:我反对,我们人大反对!”
与会的人大副主任和秘书长们显然不知道有这种事,一个个都很吃惊。
姜超林稳定住情绪,继续说:“在这种原则问题上,我个人的意见是,我们人大必须顶住,从地方立法这一环节上顶住!不管是谁说的,谁做的决定,哪怕你以政府令的形式发了文,我们也要用地方法规阻止你。在这方面,我们的工作要抓在前头,请王主任牵头,和政法口的代表委员们碰碰头,搞一次调查,把全市各歌舞厅的三陪腐败情况搞成书面材料,我亲自上报市委,必要时上报省委。”
王主任点了点头:“好,姜书记,你放心,这个工作我马上就着手抓。”
姜超林又说:“要大力宣传我们平阳改革开放二十年来的伟大历史成就。马上建国五十周年了,市委那边怎么搞我们不管,市委有统一布置,我们就全力落实,但是,我们也要主动一些。我建议我们人大这边大张旗鼓地搞个改革开放成就展,进行一次历史性的回顾,用平阳人民二十年中创造的辉煌事实给我们一些同志做个正面回答。这件事请赵主任具体负责,马上做起来。”
赵主任当即说:“姜书记,这工作其实早就该做了。”
姜超林勉强笑了笑,纠正说:“赵主任啊,不要再叫我姜书记了,现在我不是市委书记,是市人大主任。顺便说一下,从今天开始,我正式到位上班了,请同志们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散会后,原来主持人大工作的常务副主任黄国华留下了,说:“姜主任,你在会上虽然不明说,可我们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放心,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姜超林心事重重地说:“谢谢了,黄主任。”
黄国华建议道:“姜主任,我看咱们还是把下面送来的那些锦旗都挂上吧!”
姜超林摆摆手说:“算了,别这么孩子气。”
黄国华又建议说:“那你也得改变点策略,别再躲起来谁也不见了,得在公开场合和各种会议上多亮亮相呀,别让人家以为你真犯了什么错误。”
姜超林问:“是不是又听到什么议论了?”
黄国华说:“你想呗,你老书记这些天不在电视、报纸上露面,加上烈山那摊子事,下面的议论能少了?具体的话我也不说给你听了,免得你生气。”
姜超林不知不觉中把手上的一支铅笔折断了,说:“不但是议论,确实有人在借烈山腐败问题做我的文章!可笑的是,文章没做到我头上,却做到了他们自己头上!连参与做这种文章的同志都看不下去了,都主动告诉我。当然了,现在我也不和他们计较,倒要看看他们最后怎么收场!”
黄国华说:“所以,你老书记更得多在公开场合露露面才好。”
姜超林说:“是的,上班了嘛,该开的会就得去开了,该参加的活动就得参加了。下午,全国人大一位副委员长不是要来视察么?我对高长河说了,到国际机场接机,全面陪同,汇报工作!”
黄国华乐了:“对,对,老书记,这位副委员长当副总理时就几次高度评价过咱们平阳呀!你可真得好好汇报!”说着,向姜超林会意地挤挤眼,出去了。
黄国华刚出门,电话响了。
姜超林拿起话筒一听,是田立业,马上没好气地说:“田书记,还记得我呀?”
田立业在电话里“嘿嘿”直笑,说:“老书记,你看你说的,我敢忘了你老爷子吗?我电话打到滨海,王少波说你回平阳了,还说你身体和情绪都不太好,我就想,坏了,别是我前天晚上把你气的吧?”
姜超林气哼哼地说:“你没气我——你怎么会气我?你为我争光了嘛,到烈山去主持工作,做一把手了嘛!怎么样呀,田书记,你这新官上任想咋烧这三把火呀?
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还是代书记,不是书记,干什么都得小心点。“
田立业说:“是,是,老书记,我知道组织上还在考验我。”
姜超林又交待说:“工作上一定要注意,烈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千万不能再出乱子了。你是一把手,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对啥事都随便表态。下面的情况很复杂,你随便表态不要紧,工作就乱了套。我们有些干部很会钻空子,你就是好经,他都能根据自己的利益给你念歪,你的经再是歪的,那就会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田立业说:“是的,老书记,这一点我已经注意到了。”然而,话头一转,田立业却又劝起了姜超林,“不过,老书记呀,只怕你对高长河书记也有些误会哩!
我听说你为他几句话发了大脾气,是不是?“
姜超林不悦地问:“谁告诉你的?”
田立业说:“少波嘛。他也让我劝劝你。我们都担心你的身体。”
姜超林说:“你们都少担心,我身体好得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田立业劝解说:“老书记,你真是误会了,昨天上午那个会,我老婆焦娇在场做的记录,焦娇说,人家高书记真没有否定平阳改革开放成就的意思,你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