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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校规严谨,对男生的刘海鬓角发尾有着明确的尺度限制,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清爽利落的短发,所以一直不以为意。然而认识夏朵之后,她曾无意中说我的脸形适合略长的头发。言者无意,闻者有心,之后我便没有像以往那般定期地去理发店。母亲曾经督促我说可以去剪剪了,我总是推托,说天还冷,省点钱吧,省一点是一点。于是她就没再多催。她知道我总是懂事而节俭的,从不奢求什么,从不抱怨什么,即便是处在喜欢和家长对着干的躁动逆反期。于是我的头发就在这种道貌岸然的借口下悄然生长,如地下奔突的野火。
讽刺的是,夏朵还没有见到我现在头发偏长的样子,就被我秘密告发了。这让我留起来的头发像个笑话,但我一直都没意识到,直到两天前我和班主任谈事情,她看似无心地提醒了我一句:你头发现在挺长啊,走四大天王的路线了?
于是就来到了这里。
剃完头要当场洗,趁师傅还没撩开白色罩布的时机,我将一小撮头发攥在了手心里。它们仅长约两公分,却是最后的纪念。
走出理发店之前,我站在镜子前扫了一眼,那里面才是我原本认识的林博恪——他的生活里不再有夏朵,不再有柔情似水,不再会感染瘟疫。
非常好。
在郊县学农,不如想象中的放松和悠闲。
我原本被分配在高一某班,可是当天就接到指令搬到教职工的那排宿舍居住。正一头雾水,高一年级副组长来找我谈话,说我白天可以不必像其他学生那样在田问劳作,尽可以看书写作业——但到了晚上,要配合其他老师在学农区域附近巡查安全。
其实这荒天野地,附近唯一一个粪坑只到膝盖深,能有什么危险?说穿了,就是抓那些不规矩不老实的学生,尤其是单独相处的异性。
年级组长这一级别的老师,是知道龙虾和尾巴小组的存在的,她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份。搞不好还是龙虾亲自和她打招呼,所以当其他学生不得不十个人挤一问宿舍、闻着别人脚臭、听着呼噜和磨牙入睡时,我却能独享一个教工双人间,而且不必强制熄灯。
除了老师,剩下几个知道我身份的自然就是高一年级的尾巴,包括曾经跟踪过我的那个。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食堂打过照面,当时其他人都在狼吞虎咽,唯独我对饭菜挑挑拣拣。原因很简单,学农的体力消耗大,学校又不允许他们带零食。但我不受此限制,因为我和其他老师一样享受到了定量的零食。
当天夜里八点半,距离熄灯时间还早,这条小尾巴就敲响了我房间的门。他是来报告情况的:他们班有一对男女是可疑目标,其中那个男生已经失踪了半个多小时,他假装有事找女孩,她同学说可能去其他班级串门了,但他也没找到,就感觉可能“出事”了。
根据这条信息,十五分钟之后,基地南面一片小树林子里,几只有备而来的强光手电筒宛如交叉火力,集中罩住了那对正花前月下的小情侣。
学农开始才第三天就有这么情节严重的情侣落网,破了之前的纪录。为了犒劳这条线报,我给了那个小尾巴半包巧克力威化饼干,他还没出门就啃了起来。这家伙很聪明,他知道直接向老师报告容易被其他人看到,而且老师是不会给他什么零食的。但我不同,我是尾巴小组的人,尽管闹过误会,但还是战友,要点吃的不算过分。并且将来他这笔功绩要算进尾巴的考核,我是可信的见证人。
小小年纪就是个人精,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两年之后他是下一个林博恪,还是第二个马超麟呢?
无所谓了,对于那些被抓的人来说,是林是马,都一样可恨。
这小子捧着饼干前脚刚走,我便闩好门,坐回床上,从枕头下面取出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学农前准备行李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将它悄悄带上。这本纪念初次大捷的战利品,这本本应该送给夏朵的爱情小说,冥冥中就是无法离开我。
不过也幸好有这本书,让我度过漫漫长夜。自从来到学农基地之后,我每晚都会失眠,往往要捱到凌晨四五点,才会在梦乡中浅游一小会儿,但必定会在上午十点前醒来。因为这个缘故,我阅读的进度飞速前行,感受也从以前的不屑和厌恶,变成了在大师文笔下邀游徜徉的快感。
到了学农结束的前一天晚上,高一年级已陆续抓到三对情侣和一伙在凉亭里偷偷喝啤酒的男生,而这个奇妙的爱情故事我也看到了快要接近尾声的地方。
爱情的王国是无情和吝啬的,女人们只肯委身于那些敢作敢为的男子汉,正是这样的男子汉能使她们得到她们所渴望的安全感,使她们能正视生活。
看到这里我累了,于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次我睡得格外漫长,格外香甜,一扫前几天失眠的痛苦。
翌日中午一觉醒来,我便在食堂里听到了班磊车祸身亡的谣言。
5
要想找“飞来横祸”的例子,酒后驾车肇事再合适不过。
班磊这次就遇到了这么一个横祸。
原本那辆白色面包车只是为了避让一辆轿车,结果失去控制在街上横冲直撞,连撞带拖导致两人死亡四人重伤。司机在最后关头终于踩住了刹车,发现大事不妙,酒精往脑门上一冲,加了油门便跑。
一九九七年的时候私家车和出租车还没现在那么多,结果是:1、路上不够堵,没把那厮堵住;2、当时就算有正义之士想追截,也都是自行车助动车之流,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更多的人只是在惊慌中勉强记住了车牌号。
班磊当时受了重伤,送到医院后还是昏迷不醒。和他一起被送去医院的另一个重伤员抢救无效死了。事发那天是周五,消息传到学校里是周一,当中不晓得经过怎样的扭曲夸张,于是便有我在学农基地的食堂里听到的误传。
当天下午高一年级回到市区,我直奔医院。所幸这两天里,班磊虽然昏迷不醒,但好歹没有被死神召唤走。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医生在手术之后的话是: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我冲到医院的时候学校的领导刚刚来过,班磊还处于观察期,他们也都没得探望,只能一直安慰班磊的妈妈。我自然无法看到班磊,只能在当中抽一个空当,把脸凑到门口的气窗,看到病床的一角和一些仪器,然后很快就被一个气势汹汹的护士长给赶走了。
学校里,这次的人情昧比陈琛那次浓厚很多:高二年级组带头组织了一次募捐签名,当然交通安全宣传的内容也出现在黑板报和广播里;班磊他们班级的人弄了很多许愿的干纸鹤和星星,装在罐子里由班长送到班磊妈妈手里:班磊的座位上更是摆了一支白蜡烛,由专人看护和更换,长燃不息,象征坚持。
以上这些都是其他人也可以做的,而我呢?应该做一些别人暂时无法做到的事情。
失眠一晚,翌日病假,去找那个女孩。
如果不是这样的突发情况,我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和她再次见面。但她毕竟是那样喜欢过班磊的人,她毕竟是夏明超的女儿。
她毕竟是她,夏朵。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嚣张地跑去一所学校的门卫室,然后让门卫打电话把夏朵叫出来,并号称是她表哥,有急事。谁想电话接到她们班主任那里,得到的回答是:夏朵同学家里安排她去香港念书,一周前已经退学。
我一把抢过话筒:她已经走了?
电话那头的人吓了一跳:没那么快吧——你不是她表哥么,怎么这都不知道?喂?喂……
夏朵家楼下。安全门。对讲机。
我说我是她的老同学,听说她要走了,来看看她。
估计这几天来看她的人挺多,所以对讲机那头的佣人没起疑心,而是很熟练地告诉我说小姐大前天跟着太太到江西的老家看祖奶奶祖爷爷去了,今天回来,不过应该是中午过后才到。从佣人那里,我得知她是星期五下午跟着她妈走的,在老家连住了四五天。
所以,她很有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班磊的事情。
三个小时后,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夏朵那一脸轻松愉快的神情表明,我的猜测是对的。但她看到我从大楼东侧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时,表情僵了一下,然后显然踌躇了片刻,和她妈说了两句话,大概是叫她先上楼,然后一脸肃然地朝我走过来。
脚步停下后的开头十秒钟,谁都没说话。
夏朵说:真没想到……你会来。
我只能对此行目的含糊其辞:因为你要走了。
她的嘴角弧度僵硬: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怎么倒霉的。
我没说话。
夏朵: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爸的名字?
我:想查总能查到。
夏朵:那你现在看到我了,满意了?对了,可能要让你失望,我妈看了你的信之后只是说了我一顿,没有去找我的家教老师算账。他们本来就打算让我去香港念书的——所以你运气不好,举报得不是时候。
我喉咙发痒,但还是习惯性地把谎言说了出来:我只是不希望你陷得太深,花钱雇人监视和跟踪这一套,不该是你这个年纪……
她抬手打断:我明天的飞机去香港,时间有限,不想听废话,总之谢谢你来看我。
我深吸口气,顿一顿,用另一个语调试探性地问:那班磊,他知道你去香港么?
女孩的眼神暗淡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那种咄咄逗人的不锈钢般的神采:当然没告诉他,说了又怎么样?他心里没我呵,不会感到心疼的。
我太阳穴有些发胀,思考之后想到句很傻的安慰的话:那到了那里,你就把他忘了吧,也把我忘了吧,我们两个都不值得你记着。
夏朵笑了,反问我:你怎么好意思把自己和他相提并论?他做事光明磊落、有情有义,像个骑士;你呢,说到底和我差不多吧,都想过害别人,都只为自己着想,不择手段。
我摆摆手:你别讲了。
夏朵:我当然要讲,你和他我都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祝他以后会更加幸福,至于你……最好,不得好死。
6
夏朵的诅咒显然得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应该不得好死的我还好好地活着,应该更加幸福的班磊却半死不活。
当然,不得好死的人还有那个肇事司机。在我和夏朵见了最后一面的两天后,逃窜多日、有家难归的他终于承受不住良心的拷问,走进警局投案自首。
学生们知道这个消息自然群情激奋,纷纷在联名信上签名,要求严惩肇事司机,还受害者一个公道,给那些破坏城市交通的家伙们一个警示。可不管怎么闹,班磊成为植物人的事实无法改变。今后他是否能一觉醒来,醒来时已是哪一年,这都要看上天的安排了。
学生会的人在学校操场上拉起“抵制酒后驾车 还我道路安全”的签名横幅,打算以后挂在学校醒目的位置。当时我正好路过,尽管横幅前人头攒动,我还是走上去签下名字。
当然也有个别人很不屑,觉得人都半死不活了还在这里搞形式主义,真是没有意义。
如果是放在初中遇到这样的场面,我一定会冲上去和说这种怪话的家伙打个你死我活。但今非昔比,我只是很平静地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转身走进大楼。
既然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宽恕自己,那不如宽恕别人。
我是来三楼地理爱好者小组活动室报到的。但说是报到,其实是不请自来。学农结束之后,我依旧在剪刀小组打下手,按理现在不必来,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要报告。
龙虾见到我也略显意外,让我把门关上,问:怎么了?
我没说话,却从怀里摸出一根很细小的环形锁。
这间办公室的门是双拉门,左右门扇各有一个门环。我用环形锁“咔嗒”一声同时锁住了门环,然后转身来到办公桌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藏在手掌心里的小剪刀就剪断了座机的电话线。
你这是干吗?
龙虾意识到我现在和他都被锁在了这间办公室里,也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络。一般这都是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劫持人质时会做的事情。
我朝他摆摆手:龙老师您别担心,我只是不希望别人打搅我们。
说罢,拉了张椅子在他桌子前面坐下来。
从我现在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身后的那扇窗户,临近五月的阳光很舒服地照射进来。下面就是那片操场,有课间休息的学生,有那段签名的横幅。如果有人运气好或者特别细心的话,会发现那百来个签名里,有一个不是真正的人名,而是签着两个掌心大的字——
“尾巴”。
龙老师,我已经查出来了,高二1班的班磊现在之所以会躺在病床上变成植物人,并不完全是遇到酒后驾车的意外因素造成的。
说到这里,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但却困难重重:
是尾巴害了他。
第十四章 大局已定
1
差不多就在我走进龙虾办公室不到两分钟后,教导主任螃蜞也离开东厂一条街火速朝这里赶过来,同行的还有另一个男老师和一个男生。
螃螟想来也已经是五十六七岁的人,但步伐飞快急促,加上脸色铁青,一路上自然怵到了不少学生:教导主任这种神色,必然是有人要倒大霉。
螃蜞这么十万火急自然是有原因的,在那个男生向他汇报可疑情况之后,他曾在自己办公室里打内线电话给龙虾,却是忙音,再打另一部外线电话,又是忙音。两部电话不可能一个人同时都在打,必然是出了状况,于是便赶来了。
名义上的“地理兴趣小组活动室”大门紧闭,螃蜞敲了几下门,叫着龙虾的名字,同时却已掏出钥匙试图开门。
教导处和尾巴小组的人员向来信息共享,但双方的主管都握有对方办公室的钥匙,以备不时之需。可惜这次的不时之需相当棘手,因为门被反锁了,而且敲门声之后,得到的应答声果然是林博恪的:庞老师您别担心,我只是想跟龙老师好好谈谈。
螃蜞这辈子恐十自跟太多的学生“好好谈谈”过了,所以这只会引起他的自嘲和更加的紧张。好在接着又传来龙虾从容不迫的声音:老庞,没事,让我和小林单独待一会儿吧,他不会出格的。
螃蜞皱皱眉头,让那个男生和男老师先回去。但他自己还要在这里等,等到一个真相大白,等到一个水落石出,等到一个束手就擒——他当然不相信里面那个男生不会出格,或者不会做出有损于尾巴计划的事情。
螃蜞要是会随便相信学生讲的话,那他就不是具有二十年丰富经验的教导主任了。
2
听到外面没什么动静了,办公桌后面的龙虾把目光收回到我身上,语气却不急不缓:前面,说到哪儿了?
我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丝毫不像一个列举罪证的人,倒像是在上一堂有生以来最认真严肃的课:最开始引起我怀疑的,是班磊车祸之后,我去找一个曾经暗恋过他的外校女生,因为说来很巧,我父亲生前和那个女孩的父亲是好朋友,所以认识;当时她快要去别的地方念书了,我在她离开前两天最后见了她一次,本来想告诉她班磊的噩耗,但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不过,她无意当中却说了一句话——
夏朵当时说的是:你和他我都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祝他以后会更加幸福,至于你……最好,不得好死。
我当时回答她:好死不好死,听天由命吧,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希望班磊以后能再找到一个好姑娘。
夏朵嘴角很快抿了一下:你不知道么?他们复合了。
我:你说什么?
夏朵:班磊,和他以前师范附中的那个女朋友,他们复合了,前段时间我朋友正好撞到他们在和平公园那边约会,就告诉我了,看样子应该也没复合多久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说到这里她眼圈略有微红,然后换了种语气:总之,我认了,我比不过那个穿水手服的小狐狸精,我真的认了。
水手服。复合。班磊。
这就是夏朵给我的最重要的线索。
等一下。
龙虾听到这里,忽然伸出手打断我,问:你说的这个暗恋过他的女孩,是不是就是马超麟怀疑你瞒报信息那次,目击者声称和班磊在一起的那个外校女生?
我垂下眼帘:不错。
龙虾:这么说来,马超麟怀疑得没错,你的确扣下了举报线索?
我深吸一口气,承认道:对,但现在说这个没用了,班磊已经是植物人了。
龙虾摇摇头,眼神有些黯淡:当然有用,这说明了你的诚信问题,也说明了我当初看人的眼光问题。
说着他手对我轻轻一挥,仿佛自己不是在被控诉和检举,而是仍旧掌握着主动权:你继续讲下去。
我当时被夏朵的话吓了一大跳,但还没想到尾巴那一层,只是诧异原来班磊背着我偷偷留了一手,而且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