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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次故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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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掏出烟来,慢悠悠地吸着。“小刘,这钱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想你也猜到了,肯定是谁送给我的。”刘芸没有说话,只是紧张得呼吸急促。
  朱怀镜说:“小刘,这钱的事,我请你保密。也请你相信我。”刘芸点头说:“我知道了,请朱书记放心。”朱怀镜长长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说:“好吧小刘,你忙你的去吧。你白天应该休息吧?昨晚你可是没怎么睡啊。”刘芸说:“我是每天中午接班,第二天清早交班,上午休息。”朱怀镜夹上提包,准备下楼去。他早餐多是在宾馆里吃,顺手将提包带上,免得再上来一趟。
  “朱书记,其实您不说,我会以为是您自己的钱。”刘芸临开门时,突然回头说道。
  朱怀镜笑道:“说不说,都不是我的钱。”朱怀镜吃完早餐出来,赵一普便笑着迎了上来,接过他的提包。原来赵一普早同杨冲候在餐厅外了。去办公室不远,驱车不过三四分钟就到了。赵一普替朱怀镜泡好茶,就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朱怀镜有些心神不宁,先不去想做什么事,只闭着眼睛品茶。昨晚先去看他的那三个人,他记得清清楚楚,有位县长,有位行长,还有位是企业老板。他挨个儿回忆那三个人进出的每一个细节,想不出谁有可能留下那个纸袋子。最后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好像也是县里的头头?哪个县的?书记或是县长?副书记或是副县长?那人都说了些什么?朱怀镜想破了脑袋瓜子,却连影儿都想不起了。
  袁之峰来了电话,哈哈一笑,问:“朱书记,你昨晚怎么样?”“我?我昨晚差不多快没命了。你呢?”袁之峰又是一笑,说:“你酒量不错的啊,怎么会呢?我一回家就吐了,老婆伺候我一个通宵。”朱怀镜大笑,说:“之峰兄,你是不好意思把话说破吧?我说呀,昨晚我俩喝的,百分之百是假酒。”“假酒? ”
  袁之峰就笑得有些幽默了,“没想到朱书记那里也有假酒啊!老百姓就只好喝农药了。唉,假酒真是害死人。朱书记,你没有人照顾,太危险了哦。”朱怀镜只道:“我没事。只是把你害苦了,就怪我。”两人说笑一会儿,就放了电话。
  报纸送来了,朱怀镜随意翻了翻。每天送来的报纸有十几种,他都是二三十分钟就翻完了,多半只是看看标题。今天梅次日报的头条新闻竟让他大吃一惊。
  这新闻的标题是《陆专员独闯夜总会,怒火起铁拳砸公车》。
  (昨夜十点半,地委副书记、行署专员陆天一路过夜夜晴夜总会,见门口停着很多公车,不禁怒气冲天。他掏出随车携带的警棍,朝这些公车奋力砸去。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都说要好好整治这些使用公车出入娱乐场所的腐败干部。
  陆专员爬上一辆公车,挥舞着警棍,对群众大声疾呼:党和政府严惩腐败的决心是坚定的,不论他是谁,不论他职务多高,后台多硬,只要他敢搞腐败,我们就要把他拉下马。人群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望着群众那理解和支持的目光,陆专员显得更加坚毅和自信。他平常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只要身后站着人民,没有什么办不好的事情。今天,他再一次坚信了这一点。……)
  朱怀镜想象陆天一挥舞警棍的样子,怎么也不是个味道。这时宋勇过来请他,说:“朱书记,缪书记说有事请你去一下。”他笑着说声就来,仍坐着不动。宋勇便点头出去了。朱怀镜拖了会儿,才去了缪明那里。“坐吧坐吧。”缪明揉着肚子,微笑着。
  朱怀镜接过宋勇递上的茶,望着缪明客套几句。他也不问什么事,只等着缪明开腔。缪明办公室总是很整齐的,桌子中间放着正在修改的文稿,一头是文件筐,一头放着一叠报纸,像是才看过的。就连笔筒里的钢笔、毛笔、铅笔、蘸水笔灯,都是整齐的一把,往同一角度倾斜着。
  “怀镜,同你商量个事。上次地委会上,否决了陈冬生的任命。后来组织部门又另外做了个方案,拟让陈冬生同志任畜牧水产局副局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缪明问。
  “组织部同我汇报过这事。陈冬生学的是畜牧水产专业,也算是学有所用吧。
  我个人没什么意见。“朱怀镜知道陆天一必定暗中协调了,才有这么个曲线方案。
  谁都是这么个心思:如果能提到个要紧岗位上当然更好,实在不能尽如人意,先上个级别也未尝不可。
  缪明说:“好吧,你若认为这个方案可行,下次让组织部提出来通过一下吧。 ”朱怀镜点头说好。他心里明白,给陈冬生这么个位置,等于缪明和陆天一各退了一步。看来缪明也不是真的要挡住陈冬生,只是想让陆天一的意图打点折扣。
  缪明没别的事说了,却想同朱怀镜闲聊几句。
  “住在那里习惯吗?”缪明问道,他的右手在桌上轻轻敲着,左手却闲不下来,正来回揉着肚子。
  朱怀镜说:“很好啊,那可是总统套房,我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哩。”缪明笑了,说:“怀镜开玩笑,什么总统套房?梅次人自己说的。”朱怀镜说:“真的,还行。可惜有蚊子了,不然夜里开着窗户,空气太好了。”说的都是些寡淡无味的话,朱怀镜只想快快走了。他瞟了瞟缪明桌上的那叠报纸,见最上面那张就是《梅次日报》,载有陆天一砸车的新闻。缪明闭口不提这事,就有些意思了。
  朱怀镜回到自己办公室,仍是闭目抽烟。桌上放着文件夹,却是作样子的。
  拿着那十万块钱怎么办?他还没有想出更好的主意。这时舒畅打了电话来,“朱书记吗?昨天晚上想来看您,打了您房间电话,总没人接。”“是吗?谢谢了。”朱怀镜想起昨晚他同袁之峰谈话,把电话线扯了。却也不必同她解释。“我昨晚回房间很晚了。”“哦,是吗?我想来看看您,又总怕打搅您。”舒畅说。
  朱怀镜笑道:“打搅什么?你有空随时来嘛。”“好吧。您很忙,我就不多说了。”舒畅说。
  舒畅已打过好多次电话了,都说晚上想来看看他。可总因为他要开会或有应酬,她都没有来过。自从上次她带着弟弟上门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可是奇怪,偶尔想起她,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放下电话,朱怀镜又在想那钱的事。他可以马上向缪明提议,让地委几个头儿碰在一起开个会,他当着大家的面,把钱交出来。他在会上应该有个义正辞严的发言。可他如果这样做了,同陆天一在街上砸车没什么两样了。梅次人茶余饭后就必谈朱怀镜了,百姓会说他是清官,同僚会说他只是做秀。
  纪委有个廉政账号,设立一年多,只在最初收到寥寥数百元,传说也是纪委自己放进去的。这可能是所以廉政账号的必然结局。贪官自然不会往账号上打钱,账号原本就是给想廉洁又怕廉洁的同志设立的秘密通道。但清官更不会往账号上打钱,因为它除了安慰自己的良心,很难证明自己的清廉。
  朱怀镜在荆都财政厅当副厅长时,自然也见过这种钱,却没像这回感觉烫手。
  那时候,他不知水深水浅,只知道闭着眼往下跳。经历了一次挫折之后,他知道自己该往上浮了。对于这十万元人民币和以后还会无法拒绝的不同数目的人民币(或许还会有外币),他必须要交出去。但如果他还想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还想有所作为,他还必须保证两点:一、不能让人知道他交出去了;二、在关键时刻,又必须能证明他早已经交出去了下班时间还没到,朱怀镜就坐不住了。他叫了赵一普和杨冲,说有事想回宾馆里去。上了车,杨冲说起了陆天一砸车的事。
  “到处都在议论陆专员大闹夜总会。老百姓高兴,都说梅次出了个陆青天。
  我们当司机的有个毛病,就是爱车。一听说陆专员砸了好多高级轿车,就心疼。
  他那一警棍砸下去,没有一两千块钱是修不好的。听说他昨夜一口气砸了二十多辆车,等于砸掉了好几万块钱。这钱谁出?“朱怀镜只是听着,一言不出。赵一普觉着气氛尴尬,就说:”陆专员是个张飞性子。“杨冲仍是说:”我只是想,这事怎么收场?“说话间就到五号楼下了。朱怀镜独自下车,上楼去了。服务台里站着的是小周,微笑着叫道朱书记好。朱怀镜点点头,还算客气,却不说话。
  他开了门,却见刘芸正歪在沙发里。见了他,忙坐了起来,脸儿通红。“对不起,我没想到您……”“没事的,没事的。要不你仍旧休息?”朱怀镜说着就要出门。
  刘芸站起来,说:“那怎么行?我收拾完您的房子,有些累了,想您一时也回来不了,就迷瞪了一会儿。白天在值班室休息不了,我住的集体宿舍白天也嘈杂……”这时,于建阳推门进来,说:“朱书记您回来啦?我……”他话没说完,突然见着刘芸,愣了一下。他抬眼望望刘芸那稍稍显乱的头发,便微笑了。“我来看看朱书记还需要什么。好好,我不打搅了。小刘,这个这个小刘,朱书记需要什么,你安排就是啊。”于建阳说完就拉上门,出去了。
  刘芸很是窘迫,额上立马就汗津津的了。她去洗漱间匆匆梳了下头发,低了头出来,不敢正眼望人,只说:“朱书记对不起,您休息吧。”刘芸走了,朱怀镜就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他进卧室提提皮箱,感觉一下重量,就放心了。他不停地抽烟,脑子里也是一团烟雾。到底没有想出个周全的法子,便想吃完中饭,先去银行把这钱存了。
  第四章
  朱怀镜的办公室在二楼。窗外是片樟树林。樟树本是成行成排整齐栽种的,可从二楼望去,却是森然如墨。因为喜欢这片樟树,朱怀镜的窗帘便总是拉开的。
  有各种各样的鸟在林间啁啾,只是他没有留意过。他太忙了,哪有听鸟的闲情?
  这天下午还算清闲,他翻完了文件,时间还早,又没别的事,就打开电脑上网。地委和行署都是上的荆都经济网,多是些经济信息和时政新闻,做领导是必须看的,可看多了也乏味。这时秘书长周克林路过门口,微笑着望了里面一眼,见朱怀镜手握鼠标器在桌上抹来抹去,就进来了,说:“朱书记上网哪!”上网在梅次都还是时髦事儿,很多领导办公桌上的电脑都是和尚的篦子,没用。周克林特意进来这么说说,就有些奉承的意思了。
  朱怀镜头也没抬,点击着电脑,说:“克林同志,能不能还给我开通个因特网?我们这个政府经济网,毕竟有局限,很多网站都不能访问。”周克林回道:“我同保密局的同志商量一下吧。领导上网,保密局要过问的。”朱怀镜这才抬起头来笑笑,说:“看行不行吧,不行就算了。”周克林说:“我想没问题的。 ”缪明突然来电话,说:“怀镜,天一同志提议我们几个商量个事情。你过来一下,就到我办公室吧。”朱怀镜马上过去了,其他人都还没有到。缪明说的“我们几个”,就是指地委正副书记。
  “什么急事,临时动议?”朱怀镜问。
  “砸车的事。”缪明语气平淡。
  说话间陆天一到了,气呼呼的样子。朱怀镜拿出烟来,陆天一摇摇头,掏出自己的烟。他的烟抽得冲,嫌朱怀镜的烟淡了。陆天一和朱怀镜抽着烟,缪明从容地揉着肚子。谁也不说话。李龙标马上也到了,他是管政法的副书记,却总是满面春风的样子,不见一丝煞气。宋勇早过来了,给各位领导倒了茶,仍旧出去了。缪明叫住宋勇,说:“你叫周秘书长来一下吧。”周克林马上就到了,便开始开会。缪明说:“天一同志,你先讲讲吧。”陆天一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使劲一拧,说:“关于我砸车的事,不知同志们是否也听到了种种议论。我听到了,很让我生气。我向各位领导同志汇报我的想法。不是我陆天一缺乏雅量,而是这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说,在梅次,一定程度上,正不压邪,或者说邪气上升,正气受到压制。我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只要看到少数人公车私用,包括公车迎亲,用公车上高档娱乐场所,我就气得七窍冒火。结果呢?我砸了车,群众是拍手叫好,有的干部却说我是土匪,说我假正经。好吧,我就匪给你们看看。我提议,追查那天晚上使用公车的当事人。我当时就请交警部门的人来了,当场记下了车辆牌号,一个也跑不了。我的具体意见是两条:一是车辆维修费由当事人负责;二是给予当事人一定的行政处分,县处以下干部由单位自己处理,县处以上干部交地委处理。我就是这个意思,地委定吧。”陆天一说完,谁也不看,只望着窗外,脸黑着。平时开会,发言自然而然形成了顺序,通常是缪明提出议题,陆天一紧跟着发言,次者朱怀镜,再次李龙标。朱怀镜今天不想马上发表自己意见,只埋头吸烟。缪明就提醒道:“怀镜同志、龙标同志,你们谈谈吧。”朱怀镜只得说了:“公车私用,特别是开着单位的车,去高档场所吃喝玩乐,影响极坏,这股歪风一定要刹刹。这次的事具体怎么处理,我同意天一同志的意见,缪书记最后定。但是,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有治本之策,比方说,改革用车制度。不然,今天强调一下,紧张一阵,过后又是老样子。”他的这番话,听上去是赞同陆天一的意见,其实是不以为然。
  李龙标说:“天一同志的意见很好,怀镜同志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都同意。群众对少数干部的作风很有意见,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不能把公车私用当作小事,特别是开着公家车出入夜总会,太不象话了。”周克林也得发表意见,又只能说别人说过的话。秘书长被当做参谋长,得是很有点子的样子,却又不能太有主见。下级太有主见了,上级会很不舒服的。大家都说了,程序就很民主了。缪明最后拍板,说:“各位的意见都很好,我原则同意。第一,修车费用由用车当事人负责;第二,严肃处理有关当事人,县处以下干部由各单位处理,县处以上干部由地委处理;第三,责成地委办、行署办研究用车制度改革办法。怀镜同志的意见,我深有同感,纪律固然重要,但治本之策还是要有制度保证。 ”散会后,周克林专门跑到朱怀镜办公室,请示道:“朱书记,缪书记要我专门向您汇报,请示您对用车制度改革的意见。”朱怀镜笑道:“我也没有什么很成熟的具体意见,只是感觉光靠强调纪律,或者处理几个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具体怎么办,你们研究吧。外地也有改革的先例,看看有没有成功的经验?”他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不能说得太透了。谁都清楚,公车私用可谓中国特色,解决起来太棘手了哦。说是归说,只怕是没有办法改革的。
  “天一同志,嘿嘿,太有性格了。”周克林突然如此说道。
  朱怀镜望着他笑笑,说:“是吗?”周克林捉摸着朱怀镜的心思,试探着说:“天一同志有时就是急了些。一急,就不注意方法了。公车私用,很多情况下是说不清的。”朱怀镜笑道:“天一同志给纪委出了难题,也给组织部出了难题。
  按干部管理条例,这够不上什么,怎么个处理法?不处理,天一同志面子上过不去。“两人都说得含蓄,其实私下都认为陆天一太鲁莽了。周克林看样子有很多话想说,却只得遮遮掩掩。朱怀镜并不原因同周克林一起说三道四,他的话就适可而止了。要不然,只要他稍加点拨,周克林就会说出很多不堪的话来。陆天一的风头的确也出得太离谱了,很多人会说他的闲话的。
  下班后,朱怀镜回掉了几个应酬,自己跑到宾馆去吃便餐。于建阳见了,吆三喝四的,要服务员加菜。朱怀镜黑了脸说:“小于,我说你,你就是不听。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别浪费了。”于建阳只顾自己笑,说:“朱书记,我老是挨您批评。好吧好吧,就加一个菜。”朱怀镜也不想再同他罗嗦,便点头笑笑,埋头吃饭。吃完后,于建阳忙端了碟水果过来。朱怀镜没说什么,拿牙签挑了片哈密瓜,边吃边往外走。他怕于建阳又跟着去房间,就说:“小于,你忙去吧。”于建阳略作迟疑,只好站在那里了。
  刘芸正站在服务台里吃饭,见了朱怀镜,忙放下碗,说:“朱书记您好。”说着就跑到前面去开门。朱怀镜说:“小刘你别麻烦了,你吃饭吧,我自己开就行了。”刘芸回头笑笑,说:“没关系的。”开了门,刘芸也进去了,替他倒了杯茶。朱怀镜连声道谢,叫刘芸快去吃饭。刘芸嗯了声,就往外走。朱怀镜又叫了她:“小刘,你没事就把饭端这里来吃嘛,站着吃不难受?”刘芸将门拉开一半,说:“习惯了,没事的。”朱怀镜自从那晚醉酒之后,总觉得自己同刘芸亲近起来。刘芸自是客气,却也不像起初那么拘谨和羞涩。每次朱怀镜回来,她都会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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