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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蜘蛛的人-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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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是我记忆中的身为外交官和学者的父亲。但他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虽然干的是农活,政府每月还付他近200元的工资。当地农民一天的工分才8分钱,即使每月干足31天,也不过挣不到2块5毛钱,所以那时农民都欠生产队不少钱。
  母亲的变化更大。过去人人都说她比实际年龄小10岁,她本身段苗条,烫一头卷发,脸颊红润,考究的衣着,配上精心挑选的饰物挂件……现在这一切都去影无踪。3年时间,母亲变得像一个十足的“黄脸婆”,45岁的年纪,看上去快60了。她的背有点儿驼,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脸肿肿的,嘴唇发紫……我见母亲这般模样着实大吃一惊。
  “究竟什么事使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面目全非?”我忍不住想问,但我若真个动问,母亲一定不高兴。我只好东猜西猜:因为高血压,或是更年期,或是近期在腿上开刀,割了一个瘤于,听说她还崴了脚……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尚未诊断出来?村里又没有医生,她恐怕很难适应艰苦的农活。但依她要强的性格,这些她都不会承认的。也许还有其它原因:家人天各一方,诸事都艰难。
  搬家以及维持一家三地的日用开支,母亲卖了她的几件首饰。最后连镶有钻石的结婚戒子也卖了。二姨知道这件事,偷偷告诉了我,“文革”来临时,二姨为她保管这些东西。戒指在一家二手店只卖了100元,“简直像抢一样。”二姨看不过眼,愤愤地说。但母亲还是把它卖了,因为她刚接到我的一封信,信里说我需要一件羊皮大衣。
  母亲在回信中没有提过戒指的事,但她详细描述了买这件大衣的壮举。头天晚上,她在二姨家用几把椅子拼在一起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5点她便搭头班车去东四的人民商场。母亲到商场门口刚6点,已经有人在门口排队了。母亲暗自叨念,希望商店那天有几件羊皮大衣出售,而且前边排队的人都是买其它东西的。1968年,几十万北京知青奔赴东北、西北和内蒙古,这些地方都极其寒冷,一时间,人人都需要大衣,越厚越好。结果羊皮大衣脱销,在北京所有商店里都难觅踪影。
  7点后,等的人越来越多,队开始乱了,所有人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在大门前胸贴着背。8点整,门开了,母亲跟在别人后边一直朝店里跑,来到出售大衣的柜台。她一眼看到柜台后挂着几件羊皮大衣!太棒了!母亲急奔过去,拉下一件看上去最厚的,双臂紧紧抱着。其他人也迫不及待地搂住一件,他们都是家长,每个人都抱着一件大衣,仿佛抱着的是千里之外在寒风中冻得发抖的他们心爱的孩子。母亲高高兴兴付了钱,大概85元,像刚在一场决定性战役中凯旋的将军。
  如果母亲1968年时是为我操心,后来她对小炼和小跃则更加牵肠挂肚。但是她和父亲“学习”的五七于校规矩森严:除非奔家人的丧事,任何人不得离开村里。1970年母亲甚至没机会在她父亲弥留之际见他最后一面。
  我从村里回来在北京探望了外祖母,听她数落母亲:“她怎么这么没有心肝?你知道你外公最喜欢她,把她当掌上明珠,送她进上海最贵的中西女子中学,又送她上全国最好的燕京大学。你外公1949年没跟公司迁去香港,提早退了休,也是因你母亲一句话,说他应该留下来。后来我们又从上海搬来北京,就想离她近一点。到了他临终前,想见你母亲最后一面,拍了一个、两个、三个电报,可她总也不露面!她难道要和我们划清界线,因为她是党员,我们是资产阶级?你外公真是死不瞑目……”
  外祖母边说边掉泪,不停地讲了两个小时,我向她解释于校的纪律,但她根本无法理解,我只得静静地听下去。外祖父去世后,外祖母非常孤独,我很同情她。可是我与她略有芥蒂,因为20年前她让奶奶辞退二姨,用一个她们从上海请来的职业保姆带我。对此二姨和我一直都耿耿于怀。两年后,外祖母去世了,我这才彻底原谅了她。
  奶奶才真是我的救星!就是凭她的一句话,二姨才得以留下来带我,而上海保姆则被辞退。这会儿,我听父亲说奶奶还活着,就住在原来的地方,我答应父亲我会在回东北前去看望奶奶,父亲也一样不能请假探亲。其实我自己也很想奶奶,自从“文革”爆发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二姨听说我要去看奶奶便难掩兴奋,她马上忙碌起来,做了荷叶蒸肉和三杯鸡,这些都是奶奶爱吃的菜。她又买了点心和水果,“快去吧!下午就去,代我问奶奶好!”二姨对奶奶向无二心,政治运动也不能改变她的立场。她把东西一样样包好,放入篮里,几乎把我推着出门。一小时后,我站在奶奶家四合院的大门前。
  灰色砖墙仁立如昨,门牌号码依然如故,我将大木门从中间推开,吱吱作响的声音唤起我遥远的记忆。但当我一走进院子,眼前所见与我的记忆别如天壤。
  第一进院子现在拥挤不堪,三户人家瓜分了面对面的两排平房,煤炉、脸盆、尿布……孩子在院里跑来跑去,大人向我投来狐疑的眼光。我是一个擅自闯入的陌生人。
  第二进院子原本是一个多姿多彩的花园,现在却满目芜杂。白色的丁香树和迎春花早被连根拔起,奶奶的芍药和姑姑的玫瑰也了无痕迹。取代花草的是些简易棚,用残缺不全的砖瓦和油毛毡拼搭起来,也不知是厨房还是储物间。
  有一个五口之家住在奶奶的房间里,“原先住在这儿的老太太,你们把她弄到哪儿去了?”我刚想启问,但看到这些人对我敌视的眼神,硬是将话咽了回去。最好还是别惹这些革命群众,我一踏进这个院子,就回到了一个大资本家孙女的身分,顿时比人矮了半截。也许这就是5年来我不愿涉足这座院子的原因?我一壁想着,一壁垂下眼睛,绕过他们,去敲姑姑的门。
  姑姑打开门,一脸惊恐,也许我敲门敲得急了。弄清楚只有我一个人,她这才舒了口气,引我进屋。等我坐下后,才发现在这间屋里根本无法交谈,这个房间原先与奶奶的卧室毗邻,中间的隔断墙是一件工艺品,许多处故意镂空了,比一层纸强不了多少。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教隔壁人家听个真切。
  所以我只简单说我回来看奶奶,不知她在哪里。听罢,姑姑站起来对我做了个手势,我跟着她一直走到原先的大餐厅北头,这儿原来还有一间储藏室。一路上姑姑告诉我:因为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奶奶这5年来一直卧床不起。我们到了门口,姑姑帮我开了门,我走进屋,她将门轻轻带上,离开了。
  起先,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点摇曳的烛光,我这才意识到这间屋又没窗,又没灯。待眼睛稍稍适应了昏暗之后,我看到了奶奶。半躺半坐地倚着些枕头,她看着我,我们对视着,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这么熟悉的、属于她的微笑!
  “奶奶!”
  “小瑞,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今天来。”
  “奶奶,你好吗?”
  “好,好,我挺好。”
  但是我在这间屋子里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教我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屋子又窄又小,中间放着一个黑炉子,火炉的烟筒应该在春季到来时就挪走的,现在夏季都快过完了,烟筒还留在那儿。看着这只不起作用的炉子,我突然感到一阵透心的寒意,这间屋子即便是8月,也是湿冷湿冷的。屋里空气不流通,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奶奶的床边放着一只夜壶,白天没人来清理,姑姑要上班。靠近奶奶床头的小桌上点着一支蜡烛,还有几只馒头,这就是她的伙食了,把冷馒头在蜡烛的火上烤一烤,吃下去,没有蔬菜,没有汤,连茶水都没有。
  原来这5年来,他们把我亲爱的奶奶扔在这样的风洞里!活活地把她埋起来,不见天日,不分寒暑。她因病卧床,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在身边照顾。父亲和叔叔都不能来:一个是老革命,一个是反革命,他们两人谁也不能获准离开。谢天谢地,还有姑姑在,但她是医生,邻居们都虎视眈眈,她只能一天来一两次。而我呢?我可以来,我应该来!我只是忙于干革命,忘了还有个奶奶!这么些年,我居然一直不知她的悲惨处境!
  奶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小瑞,你听我说,我这儿什么都有,你别难为自己。你看,这是《人民日报》,我每天都看报。还有这本地图册,剩下的时间看看地图,特别是这张——湖南——我生长的地方。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春天,湘江和沉江流着桃花,一江水都是红的。夏天,河岸边的竹子青翠欲滴。湘竹又叫斑竹,竹子上的斑点是娥皇和女英的眼泪。
  “她们是古代尧帝的女儿,姐妹俩都嫁给了舜。舜死在南方,娥皇和女英泪下不止,投入湘江,遂化为女神。湘竹沾了她们的热泪从此斑斑驳驳。死是永恒的生;生的每一步都在走向死。湘水女神在桃花中翩然起舞,姿容妙曼。看!她们在落叶上飞,悠悠地打着转,待还我自由身了,我便去和她们相会,相会于空朦的湘天楚地……”
  “奶奶!你在说些什么呀?”
  “我在说湖南。当地的女巫法力无边!有一位女巫看中我,她在我身边做了5年的嫫嫫,晚上等别人睡着后,她教我怎样打开天目,这样我可以看到天上地下,前世今生。我小时跟她练得人了门,可后来我回北京结了婚,又生了孩子。我的心绪不佳,没有再练,我天目中的光黯淡了。但是??现在我又把天目打开了。
  “你过来,其实每个人都有一只天目,就在这儿,在你额头的中间。这只眼睛是竖着的,不像其它两只眼睛是横着的。深吸一口气,让‘气’慢慢沉入丹田,闭上眼睛。你能感觉到么?”
  我似乎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小团火球在我前额处燃烧,火石电光划破黑暗。也许这只是我在异想天开?这又何妨?这么多年,我对奶奶这般不孝,现在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弥补的机会,不论奶奶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不问因由。
  “很好,你有点开窍了,有朝一日你也会拥有这种能力。告诉你父亲他不必来看我,我可以看到他。我白天黑夜都和他在一起。我和你叔叔、小牛、小强、小炼和小跃在一起,特别是和你在一起!
  “我不但看到在东北的你,还能看到你的前世。你的上辈子不是女儿身,你是个男子,一个非比寻常之人。你很小的时候,你的父亲就教你武功,7岁那年,你开始跟一位高人学习兵法韬略,七八年后,你便出入真正的沙场,屡建奇功。20岁上下,你已是一位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哦,不,我不太喜欢你的前世:总是右手一杆长枪,左手一把短剑。在战场上你叱咤风云,杀开一条血路。谁要拦你,必死无疑。
  “但我不怪你,你是忠臣,一个正人君子。你重义气,轻钱财;你英勇善战,虽然你大字不识。是呀!你的前世是文盲来着!所以你才写字屡屡出错。你25岁那年,皇帝赐你爵位,你有一所官院,光宗耀祖,荫庇门桅。但是两年后,你在战场上结束了一生。
  “那场战斗你方寡不敌众,敌人包围了你守的城池。你拼死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等待后援。最后,弹尽粮绝,你的士兵和城里的壮丁都相继战死在城墙上,城门洞开。大火吞噬了半座城,烟雾笼罩。你的士兵仍在浴血奋战,但是你心里明白天数已绝。
  “你在几个侍卫掩护下手持短剑杀回宫邸,那口剑是你祖先传给你的无价之宝。你的妻妾出门相迎,见你刀剑在手,以为你会先杀她们,这是传统。可是你说:”别怕,我不伤你们,逃出去,躲起来,跟着别的男人走吧,我不怪你们。赶快!不然就来不及了!‘说完,你将剑倒转,对准自己,一下刺进了胸膛。“
  一刹那,我感到心口剧痛,仿佛真有一把利剑穿透其中。刀刃冰凉,却又如火般炽热,只有剑柄露在外面,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燃烧。天黄地苍,碧血丹青。利剑像一条饥渴的蛇,噬吸着我的每一滴热血……
  奶奶发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剑的名字叫饮碧,这口剑是几百年前为你而铸的。它系着你的生死大限!你一旦离开人世,这口剑也就此沉埋,不复存在。
  “我来告诉你死后发生的事吧。你的妻妾没有逃走,她们爱你。你的绝命使她们痛不欲生。她们将你的尸体投入近旁的一口古井,这样在敌人来到时,你能得以全其身。那口剑于是随你沉入了井底。这时敌人已经包围了宫院,四面一片火海。你的妻妾纵身跳进井里,宫墙坍塌,盖住了这口井,于是井成了你最终的栖身之地。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的今世,每当你走近一口井时,你总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你忍不住要朝下面张望,总觉得井底有样东西吸引着你,同时,恐惧又紧紧攫住你心,你想逃得离它越远越好。”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奶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我们之间真有神秘的血链拴住,她能进入我的感觉,我也能进入她的世界?我好像突然“回忆”起在我的“宫邸”中的那口古井,井口是六边形的,用六块青石板砌成。井水深深,晶莹透彻,井边不远处,几株桂树花开烂漫。一阵风起,小黄花蕊如香雨洒落,洒在我的脸上和身上,落在血泊中。英魂不朽,百世留芳。
  我还“回忆”起诀别这个世界时我那锥心的悔恨,那一刻似乎有一生那么长。留芳百世?百世后谁还记得我,谁又在意我做过些什么事呢?再一刻,我即葬身九泉之下。我将永远见不到阳光,沐浴不到风雨。唯一的此身此生,我竟用它换取了功名和权位。我好愚蠢!我不愿这就死去,我还年轻,洋溢着活力,精气弥漫。现在我的力量正离我而去,一切都行将结束,在我自己的手中结束。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这才惊醒:人类相残相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我悟得了这一道理,恨为时已晚。上天!我咎由自取。我认我命。唯请许我来世变作女儿身,这样我可以远离兵燹战乱,我要生活在和平宁静之中,我要读书明理。仁爱爱人。
  “你总算想起一些事儿来了,”奶奶说,“很好,不过也别走远喽,否则你的心会受伤的。有些事忘了也就忘了,你能悔过,上天见怜,你的遗愿已经实现。你身为女子,不让须眉,知道吗?旗人家里的女子个个聪明能干,坚毅非凡,我在过去照顾我的父亲和弟弟,你将来也是一样。你还会帮你叔叔。有朝一日你的羽翼丰满,会飞过关山重洋,你会得到自由的。”
  我情不自禁朝奶奶笑了,这是心底里发出的充满自信的微笑。奶奶也在微笑,她目光里爱意绵长,智慧无限。她的脸苍白,又不能算苍白,几乎是半透明的,渗出些晶莹温润的光来。在我眼中,她是一尊玉菩萨,坐在黑暗的神龛里。这是奶奶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我走出奶奶的房门,很快就又心烦意乱。姑姑建议我们去北海公园走走,在那儿至少还有一席之地可以坐谈,让行人在你面前穿梭而过。
  “你看见了吧,”姑姑看着我说,“你的奶奶脑子已经糊涂了,我告诉了你爸和你叔叔,他们也还是不能回来看看。我会为她送终的,从她的血糖和心肾的情况看,也拖不了太久了。”
  停了一小会,姑姑又说:“有时我真想还不如让她一了百了。5年来,陪伴她的惟有孤独和疾病,这种日子5个月我都受不了,邻居从不帮忙,他们不帮忙也罢,有一次一个以前的老佣人让女儿来帮忙,邻居都要汇报到居委会,找她们麻烦,以后她也不敢再来了。这些邻居就想叫你奶奶早点死,因为她活着,他们就觉得不自在。她是这儿的房主,这些人根本没有征得她同意,强行把她赶出去,自己搬了进来。一共6家人,打着阶级斗争的旗号。”
  “你是说奶奶脑子不清楚了吗?你能肯定么?”
  “哟,你没听她讲那些故事?你说呢?不觉得它们有点匪夷所思么?”
  “她有没有跟你提到一把剑?”
  “什么剑?”
  “一把名叫饮碧的剑。”
  “没听说。”
  “那么井呢?”
  “也没听说过什么井。”
  听到这里,我放心了,而且一阵高兴:奶奶跟我讲的事从来没向第二个人提及,连姑姑都无从得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她说的故事兴许怪诞,但我喜欢它!还不曾有另一个故事这般打动我的心。因此,我宁愿相信这个故事有些真的成分在里边。但我也不能自圆其说。我没法跟姑姑解释,她是医生,只相信显微镜下看得见的东西:病毒、细菌、组织、细胞等等。抽象的东西,如命运、前世、天堂,甚至“气”,她都会归在迷信一类。于是我没有再继续谈这个话题。
  我离开北京不久,奶奶就谢世了。她是9月死的,死在那间没窗的储藏室里,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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