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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缘-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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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慌忙起来,印月下楼进去,只见侯老在堂屋里乱嚷。见印月进来,便说道:“妇人家不在房里,外面去做甚么?”黄氏也起来了,听见嚷,过来道:“想是看他哥哥去的。”侯老道:“胡说。就是嫡亲兄妹也该避些嫌疑,这样胡行乱走的。”印月红涨了脸进来,也还不知被他看见。秋鸿听见嚷,忙出来看时,被侯老赶上,踢了两脚,骂道:“你这奴才在那里的,不跟着你娘?”黄氏道:“为甚事这样乱嚷乱骂的?”侯老道:“亏你做婆的,我不在家,就干出这样事来了!”黄氏才明白,悄语道:“事已如此,张扬出来也不好听,只看你儿子这般嘴脸,怎叫他不生心?你现欠他银子,传出去,人还说你没钱还他,拿这件事赖他的哩。如今惟有叫他们离开来罢了。”
  侯老沉吟了一会道:“也是。”便叫秋鸿来说道:“你外婆病得狠哩,来接你娘的,叫他作速收拾回去看看。”秋鸿回到来对印月说了,见印月睡在床上,遂抽身到楼上。见七官与进忠对坐,便埋怨道:“你们做事也该放掩密些,怎么就都睡着了,使老爹看见,嚷闹了一场!亏奶奶劝住。如今要送娘去看外婆哩。”进忠听见,吓痴了,半日才说道:“这怎么好哩?”秋鸿道:“我们去后,你也难住了,不如快收拾,也到那里相会罢。”说毕去了。
  进忠羞得置身无地,便打点行囊,去雇牲口,进来辞行,向侯老道:“外有亲家所借之项,今亲家初归,恐一时不便,我明早就要动身,改日再来领罢。”侯老也假意相留。次日早晨起身,辞了侯老夫妇,又来辞印月,印月不肯出见。这才是:万种恩情一旦分,阳台去作不归云。
  于今妾面羞君面,独倚薰笼拭泪痕。
  进忠怏怏而别,对七官道:“兄可送我一程。”遂同上了牲口。心心念念,放不下可人。
  行了一日,来到长店。那长店是个小去处,只有三五家饭店,都下满了,没处宿。走到尽头一家店,内有三间房,见一个戴方巾的人独坐。进忠来对店家道:“那一个相公到占了三间房去,我也无多行李,你去说声,叫他让一间与我们住住。”店家上去说了,那人道:“可是公差?”店家道:“不是,是两个客人。”那人道:“不是公差,就请进来。”进忠便出来,看看搬行李进来。那人便叫家人收拾,让出一间房来。进忠同七官上前,与那人见了礼,进忠道:“斗胆惊动相公,得罪了。”那人道:“岂敢!旅邸之中何妨,请坐。”三人坐下。那人见七官生得清秀,遂将言语调他。进忠道:“七兄陪相公坐着,我就来。”遂出去买了些肴馔来,问店家道:“可有好酒卖?”店家道:“止有稀熬子,相公们未必用得惯。”进忠来问那人,那人道:“随乡入乡罢。”进忠出来买了酒,分付店家置备,回来坐下,问道:“请教相公贵处?尊姓?”那人道:“贱姓陈,江西新喻人,在监。因这里蓟州道是舍亲,特来看他。”又问了进忠并七官乡贯姓名,对进忠道:“这侯兄是魏兄的甚么人?”进忠道:“是舍亲。”不一刻,店家摆上酒肴,陈监生谢扰过,三人共饮。那陈监生也是个风月中人,说到嫖赌上便津津有味,猜拳行令着实有趣,三人说做一个。
  陈监生道:“我一向在京,只是顽耍,昨在蓟州衙门里住了二十多日,几乎闷死了。不意这里遇见二兄,豪爽之至,也是三生有幸。弟有个贱可在东院,也略通文墨,明日何不同二兄去耍耍。”进忠道:“东院里那一位?”陈监生道:“是刘素馨,乃鸳鸯叩的妹子。”进忠道:“定是妙的了,非佳人不可配才子,鸳鸯叩已是极标致的,如今也将有三十岁了。当日见他时才成人,不觉已十五六年了。”三人畅饮至更深,抵足而睡。次日至密云宿了。七官要辞回去,陈监生坚留不放,进忠道:“你就同到京中耍耍再回去罢,家去也无事。”三人又上牲口,进得京城。进忠道:“尊寓在那里?”陈监生道:“在监前。”进忠道:“我们权别,明早再来奉候。”陈临生道:“小寓房子颇宽,且又洁净,同到小寓住罢。”遂拉了去到下处,果然房屋宽大洁净。早有家人在内,各人卸下行李,洗了脸,取饭来吃了。
  陈监生道:“天色尚早,院中耍耍去。”叫了三匹马来,着一个小厮跟随。进了东院,到刘家门首下马,进门来,静悄悄无人迎接。在厅上坐了一会,才有个丫头出来,认得陈监生,进去了一会才出来,请进去到大姑娘房里坐。三人走到房中坐下,到也帏幕整齐,琴书潇洒。丫头捧茶来吃了,妈儿出来拜了,道:“陈相公来得快呀!”陈监生道:“约定了素娘,怎好爽信。素娘怎么不见?”妈儿道:“他不在家。”陈监生道:“那里去了?”妈儿道:“周公子请去了。”陈监生道:“胡说!我原约他一个月,如今才二十四日,怎么就叫人请去了?”妈儿道:“不好说得。”
  正在分辨,只见来了一个姐妹上前拜见,看时,正是鸳鸯叩。虽然年纪过时,那一段丰神体态犹自大方。拜罢坐下,陈监生道:“贵恙痊愈了?”鸳鸯叩道:“这几日才略好些,尚未复原。”陈监生道:“我原约令妹一个月,怎么就让人请法了?”鸳鸯叩道:“周兵科的公子先请他,未曾去,就把我父亲送到城上打了,差人押着,定要他,没奈何只得弄去了。”陈监生道:“去了几日了?”鸳鸯叩道:“去了十多日,也快回来了。”陈监生大不悦意。进忠道:“既是不久就回,老兄也不必动怒,小酌何如?”陈监生道:“有甚情趣!”鸳鸯叩笑道:“舍妹暂时不在家就不坐了,此后难道再不相会么?”陈监生被他说了,到不好意思起身。进忠遂取了一两银子与妈儿备酒。鸳鸯叩叫丫头铺下绒毡,看了一会牙牌。
  陈监生起身小解,只见一个小厮,捧着两个朱漆篾丝小盒儿往后走。陈监生赶上去揭开看时,底下一盒是几个福寿同几十个青果,上一盒是鲜花。陈监生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厮道:“周大爷差来送与馨娘的。”陈监生让他走过,他便悄悄的随他走。那小厮穿过夹道花架边一个小门儿,那小厮轻敲了三下,里面便有人开门,陈监生走出来,也不题起,仍旧坐下看牌。少刻摆上酒来,饮了半日,陈监生推醉出席,闲步轻轻走过夹道,也向那小门上轻敲了三下,便有个丫头来开门。开开门来,见是陈监生,到吃了一惊。陈监生忙挤进去,转过花架,见素馨独坐焚香。素馨见了陈监生,便起身拜见,问道:“相公几时来的?”陈监生道:“才到,就来看你,我原约你一月,今何负心若此?恭喜你如今有了贵公子了。”素馨道:“再莫说起。我原非得已。那人粗恶之至,把我父亲送到城上打了,着人押着,定要来缠,不肯放我出去,终日如坐牢一般,你不要怪。”陈监生道:“我也不怪你,今日赦你出去走走。”素馨道:“怕他有人来看见。”陈监生道:“不到别处去,到你姐姐房中饮一杯何如?”素馨不好推却,只得携手出来。鸳鸯叩见了,甚觉没趣。素馨上前逐一拜见。看时,果然生得甚美,但见他:窄窄弓鞋雅淡妆,恍如神女下高唐。
  肤争瑞雪三分白,韵带梅花一段香。
  素馨拜罢坐下,鸳鸯叩道:“那人可来?”素馨道:“今日不来。”鸳鸯叩道:“世上也没有似这样粗俗的,全无半点斯文气,请了姐妹就如自己妻子一般,又不肯撒漫,就笑得死个人,说的话令人听不得。”进忠道:“这样人可是作孽。”陈监生道:“禁声!莫惹他,可人儿怪!”素馨掩口而笑,起身奉了一巡酒,正开口要唱,忽听得外面一片嘈嚷之声,俱各停杯起视。只见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不好了,周大爷带人打进来了。”素馨忙往外走,只见周逢春带了十多个人打进来,竟奔素馨。素馨慌了,复跑进来。进忠恃着力大,忙上前挺身遮住,素馨便躲到床后。两个家人揪住陈监生就要打,进忠一声大喝,上前拍开手,把那人放倒,让陈监生同七官跑了。周逢春乱嚷,来寻素馨,因进忠力大挡住,人都不敢近身,众人便乱打家伙。鸳鸯叩忙上前分诉,被周逢春一把抓住去鬟,一手揪住衣领,向外边一摔,跌倒在花台边。只见他直挺挺的不动,众人忙上前看时,只见:荆山玉损,沧海珠沉。血模糊额角皮开,声断续喉中痰涌。星眸紧闭,好似北溟龙女遇罡风;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初入定。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红梅满地横。
  妈儿、丫头忙扶他起身,只见一口气不接,面皮渐渐转黄,呜呼哀哉了。妈儿等叫起苦来,忙去叫了地方来,将周逢春并一行人都锁了,带上城去。正是:饶君焰焰熏天势,看尔忙忙怎得逃?
  毕竟不知周公子等拿到城上,后来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周公子钱神救命 何道人炉火贻灾
  诗曰:
  谁人识得大丹头,只在吾身静处求。
  初向坎离分正色,再从木土叩真流。
  苍茫紫气浮金鼎,次第红光贯玉楼。
  婴宅养成龙虎会,凌风直上凤麟洲。
  话说周逢春摔死了鸳鸯叩,地方保甲把众人锁了,送到东城察院。衙门问了口供,将凶手等总寄了监。
  进忠回到寓所,见门锁了,并无一人,心中著忙。往邻家来问信,只见一个小厮躲在间壁人家,忙出来扯进忠到僻静处,道:“我家相公往刘翰林家去了,行李已发去,著小的在此等相公同去哩。”忠进即同他走过前门,往西首到手帕胡同,陈监生已差人来接。到了刘翰林寓所,陈监生迎着道:“一时不忍,遇见这等恶人,带累老兄。”进忠道:“事已至此,当早为之计,他必要攀扯的。”七官道:“又没有和他争斗,为甚扳人?”陈监生道:“他怎肯就自认?必要乱扳的。舍亲此刻赴席未回,须等他回来计较。”进忠道:“我有个盟弟,在东厂主文,此事必到厂里才得结局,我先去会他,讨个主意。殷太监家离此不远,趁此月色去走走。”七官道:“我也同你去。”陈监生道:“七兄莫去,我独坐无聊。”进忠道:“恐刘爷回来不便。”陈监生道:“不妨,此处不通内宅。且舍亲也是极圆活的。”
  进忠别了出来,路本熟的,走不过十数家,便是殷太监外宅,走到门上,尚未关门,进忠向门上拱一拱手道:“府里李相公在家么?”门上道:“寻他做甚?”进忠道:“我是他乡亲,带了他家信在此,拜烦爷说声。”说完,取了三百文钱与他。门上道:“坐坐,我去请他出来。”只见进去未几,里面摇摇摆摆走出个秀士来,正是李永贞。有诗道他的好处道:儒服裁成锦,云巾剪素罗。
  脸红双眼俊,面白细髯多。
  智可同苏贾,才堪并陆何。
  幽幽真杰士,时复隐岩阿。
  李子正走到门外,见了进忠,一把拉住道:“哥哥从那里来的?请到我家内坐。”携着手走到对街一个小小门儿,敲开来到客位里,叙礼坐下。永贞道:“自别哥哥之后,无日不念。后闻得到湖广去。及闻程士宏事坏,日夜焦心。后刘弟自扬州寄书来,说哥哥来山东送礼,一向没有回去。今日甚风儿吹到此?”进忠道:“自别贤弟,到京寻亲不遇,母亲又同王吏科的夫人回临清去了,我便同程中书上湖广去。在汉口落水,幸遇家叔救起,荐我到扬州,得遇刘弟。后鲁太监差来送汪中书的礼,路上又遇见响马劫了,不得回去,只得又到临清探母,谁知母亲又同王巡抚家眷往浙江去了。闻家叔升了蓟州州同,故来看他,顺便带了些布来卖。及到蓟州,他又丁忧回去了。我在蓟州住了这半年,闻得贤弟在此,特来看你。”永贞道:“如此说,哥哥也别母亲多年了。”进忠道:“有十多年了。”永贞道:“月姐就嫁在蓟州侯家布行里哩!哥哥在那里可曾会见?”进忠道:“我就是下在他家行里的,初时不知,后来说起才知道的。我今正是同他小叔子老七来的。”永贞道:“哥哥行李在那里?”进忠道:“不远。”永贞道:“着人去请老七,并行李发来。”进忠道:“缓些,今早才到,就弄出件事来了。”永贞惊问道:“甚么事?”进忠便把陈监生之事说了一遍。永贞道:“虽与陈家无涉,周家决不肯放他,必要扳他出来。虽然无碍,却也要跟着用钱哩。他可有条门路么?”进忠道:“刘翰林是他表兄,蓟州道是他丈人。”永贞道:“前面有个刘翰林,可是他?”进忠道:“正是。我们的行李总在他家哩。”
  小厮摆上酒来。永贞叫小厮去请侯七官,进忠道:“不要请他,我坐坐即要去哩。恐陈兄心中不快,不好丢他。”永贞举杯相属,进忠道:“毕竟这事怎处?”永贞道:“打死娼妇,周掌科岂肯叫儿子抵命?就是龟子,也不过要多几两银子罢了。陈监生虽未与他争嫖,就是宿娼也有罪名,不如与周家合手,陈家谅贴他些。这事哥哥可以包揽下来,等我去处。只是口气须要放大些,好多寻他几两银子,就是城上事完,少不得也要到厂里才得结案哩。”进忠又饮了几杯,道:“我去了,恐他们等信。”永贞道:“吃了晚饭去。”进忠道:“不消了。”二人一同出来,进忠道:“别过罢。”永贞道:“我送哥哥几步,你去叫刘翰林去对城上说,若不肯,等我行牌提到厂里,不怕龟子不从。”永贞送到刘家门首道:“哥哥明日早来。”二人拱手别了。
  进忠入来,刘翰林也在书房内。桌上摆着酒肴,进忠见了就要行礼,刘翰林忙一把拉住道:“岂有此理!行常礼罢。”才二人作揖坐下。陈监生道:“可曾会见令亲?”进忠道:“会见的。”刘翰林问道:“是那一位?”进忠道:“在厂里主文的李舍亲。”刘公道:“可是李子正?”进忠道:“正是。”刘公道:“他却老成停当,厂里甚是亏他,手下人却不敢胡行的。就是舍亲这事,也要到厂里才得结局,老兄可曾与他谈谈?”进忠道:“谈及的。舍亲已料得周家必不肯放,定要扳出的。”刘公道:“这自然,你虽未与他争头,到底要算个争风。就是你监生宿娼,也有碍行止。”进忠道:“舍亲也如此说。他说请刘爷出来与周掌科谈谈,令亲谅贴他些,与城上说声,处几两银子与龟子,不申送法司罢,若城上不肯,他便行牌提到厂里去结。”刘公道:“好极,城上是我敝同年,再无不依的。只是周掌科为人固执,难说话。”进忠道:“周爷虽固执,可肯把儿子去抵命?”刘公道:“有理。全仗大力为舍亲排解。”四人饮至更深,刘翰林进去。
  次早,刘翰林打轿去拜周兵科。传进帖去,长班到轿前回道:“家老爷有恙,尚未起来,注了簿罢。”刘翰林道:“我有要话同你老爷面谈,进去回声。”便下了轿,到厅上坐下。半日,周兵科才出来,相见坐下道:“承枉顾,弟因抱微疴,失迎,得罪。”刘公道:“岂敢!昨闻东院之事,特来奉候。”周兵科道:“不幸生出这样无耻畜生,还有何面目见人!”刘翰林道:“世兄也是少年英气所激,慢慢熏陶涵育自好,老先生不必介怀。幸的是个妓女,不过费几两银子与他罢了。”周公道:“生出这样不肖的畜生,自己也该羞死,还拿钱去救他么!弟已对城上说过,尽法处死他,免得玷辱家门。”刘公道:“子弟不正,该家中教责为是,那有用官法的理?老先生还请三思。”开导再三,周公绝不转移。
  刘翰林到觉没趣,只得回来。才到家,正欲换衣服,只见门上进来,拿着帖子道:“周相公来拜,要见。”刘公见帖上是周春元的名字。这周春元乃刘公的门生,周兵科的嫡侄,刘公遂出来相会。周春元道:“适蒙老师枉顾,家叔执拗开罪,门生特来负荆。”刘公道:“令叔太拘泥了,我因忝在同朝,无非为好,到使我没趣。才也养不才,怎么这样处法!”周春元道:“家叔心性,老师素知,岂有坐视不救之理。还求老师海涵,若有可商,总在门生身上,但凭分付。”刘公道:“龟子须要处几两银子与他,衙门中也要些使费。这事原与舍亲无干,如今说不得,也叫他帖上些。只要早些完事,免得声张。令叔可肯把儿子抵偿,且于自己官声有碍。”周春元道:“老师见教极是,这样处治甚好,敢请令亲一见。”刘公遂引他到书房中与陈监生会了,议定每用百两,周家八分,陈家二分。周春元道:“这也罢了,只是龟子须寻个人与他说定方好办。”刘公道:“我这里有个姓魏的,为人老练,到可以托他去谈谈,无不停妥的。”遂请出进忠与春元会了。说过,春元去了。
  进忠同侯七官来看李永贞,到他家时,永贞已在门前等候,一同进来,见礼坐下。永贞道:“早间就要来奉候,又恐遇不见。快拿饭来吃。”茶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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