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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布武-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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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您真是眼瞎耳聋!”
  “一岐!”
  “不要打断我!在下已下定决心,只要您听我说完,自任您处置。大人如此愚蠢,竟要封住属下的嘴,不让人谈论弥四郎的事,真是个睁眼的瞎子!”
  家康不快地皱着眉,靠在扶几上。“一岐,你好像和弥四郎发生了矛盾。好,我会满足你的愿望,杀了你。”
  “希望如此。在杀我之后,希望您去抓了弥四郎。”一岐声音高亢,眼睛浸满泪水,“无论我们怎么说,少主充耳不闻,大人也不当回事。在下已经作好了准备,只要您在杀我之后抓捕弥四郎即可。”
  家康呆呆凝视着近藤一岐。“不要胡说,你是不是在说梦话?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来。”
  “那么……”一岐更加亢奋,“我说弥四郎企图谋反,这没有错。他想人非非,以为自己和您是一样的人,他说您做得了大名,他就没理由做不了。”
  “浑蛋,那不是谋反,那是诋毁。这二者怎能混为一谈呢?”
  “并非诋毁。他不断那样想,那样说,并将其付诸实施。大人和少主发兵至长筱时,他会首先杀了筑山夫人,然后从足助将胜赖引进冈崎,凭借冈崎抵挡织田援军。而您失去旧领,便会逐渐覆灭。这样重大的事,大人竟视而不见。我说您愚蠢,何错之有?”
  “没人说你有错。”家康表情严峻。近藤一岐一向不撒谎。他急于道出事情真相,眉宇间流露出的凄厉神色仍让人备感武士的风骨。但家康还是不允许他胡来。他大声呵斥道:“一岐!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你不是说弥四郎谋反吗?”
  “是。您如果不信,可以杀了我。”
  “谋反靠一人怎么行,他定会有同伙。你查过了?”
  “那是自然。在下虽没有调查得一清二楚,但知道为首的是弥四郎,其下有小谷甚左卫门和仓地平左卫门。倘这样下去,一旦开战,如何是好?”
  家康不知想到什么,向坐在身后的阿爱努了努嘴。阿爱出去后不久,本多作左卫门和神原小平太便过来了。
  “你们二人带他去审问。这家伙头脑发昏,我早晚会杀了他,你们带他走,将他说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
  “是。”小平太一本正经垂下头,抓住一岐的右手,“一岐,起来!”
  作左仍面带笑容:“好了,一岐,起来吧。你如果有话要说,我们自然会听。这是我们贴身侍卫的责任,你不要打扰他人。”
  大喊大叫的一岐被二人带下去后,家康纳闷地开始换衣服。弥四郎谋反!家康不敢相信,但他更不解的是,一岐为何这样无端中伤弥四郎?
  最让家康惊讶的,是一岐说的那些细节。如要将冈崎城送给别人,最好的时机就是家康率主力奔赴长筱城之际。一岐还说,信康出征后,弥四郎会首先杀了筑山夫人。如不是蓄谋已久,不可能有这么多细节。
  “我到外庭去。今晚大概不回了。”家康换好衣服,对阿爱道,然后径直去了外庭。“万千代,去告诉大久保忠世,说我有急事找他,让他连夜赶来。”
  来到外庭,家康依然在思索。时已过戌时四刻,除了厨下时而传来些许声响,宽阔的城内鸦雀无声。没有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现在要做的,是等待出使织田家的吉田城代酒井忠次回来,等待武田胜赖出动。阿龟的夫婿奥平九八郎已经率精锐部队进入长筱,应当万无一失。
  静悄悄的城内,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大久保忠世的咳嗽声。“主公,您叫我?”
  “噢,是忠世。进来。”
  “已经深夜了,主公有急事?”
  家康没有立刻回答,等忠世靠近炉旁,才说:“不错……”
  “什么?”
  “大贺弥四郎要谋反。”家康说完,紧紧盯住忠世。
  忠世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在下不妨直说了。他正是那种奸人。”
  “你何出此言?”
  “因为他,许多老人不能向您禀报实情,众人都说您被这妖人迷惑了。”
  家康认真地记住了忠世的话,但表面依然十分轻松。
  “哦?竟有此事。忠世,你明日一早立刻回冈崎城,去搞清事情真伪。和町奉行大冈助右卫门好好商议,不得跑了一个谋反者。另,你可以带渡边半藏一起去。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同伙有小谷甚左、仓地平左等人——一群浑蛋!”
  忠世一一记下。“在下明白。我抓住他们后,再等候您的示下。啊,如此一来,家中也可平静了。”
  忠世的回答让家康觉得弥四郎的谋反似是无法避免的,不禁又疑惑起来。
  这日,弥四郎进城后,立刻巡视了粮仓。他命人夫将粮食装进粮车,准备于近期运往滨松城。“辛苦众位了,辛苦了,少主今日要来巡视,你们要加把劲呀。”
  少许的阴霾遮不住明媚的阳光,弥四郎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之情,甚至将鼻子凑近樱花蕾,投入地闻着。
  “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大人从滨松赶来。大概是来催促出征。他随时可能令我们运粮,你们要好好忙活,完成这一重要任务。”弥四郎兴奋地说着,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啊,原来是大久保大人。”
  “弥四郎,你还是那么卖力。阿松和孩子们可好?”弥四郎之妻阿松原本是大久保家的侍女,所以忠世问话非常随便。
  “托您的福,他们都好。您是否马上回滨松?”弥四郎打量着一副行旅打扮的忠世和三个随从,问道。
  忠世对弥四郎的沉着既觉愤怒,又感到可笑。“事情办完后,马上就回去。主公还有许多事情要吩咐我办呢。”
  “您马上就要奔赴战场了,祝您旗开得胜。”
  “仓地平左被町奉行大冈助右卫门抓住,已被斩首了。”
  “啊……哪个仓地平左?”
  “是被今村彦兵卫和大冈传藏二人所杀。小谷甚左在渡边半藏前去抓捕他时,从后门逃跑了,如今可能正和半藏捉迷藏呢。”忠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弥四郎表情的变化。弥四郎的脸顿时变得如白纸一般,但嘴角边却渐渐显露出大胆的笑容。
  “只剩你一人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把全家老小交出来吧。那样,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您的意思是说,我是仓地、小谷等人的同伙?”
  “不,不是同伙。你是首谋,他们不过是小鱼小虾。领头者就该有领头者的能耐和模样吧。”
  弥四郎突然放声大笑:“您弄错了,我是发现仓地平左有反常之处,才故意接近他,如今正在打探内情呢。”
  “弥四郎!”忠世沉下脸,“不要再像山田八藏那样骗人了。你还不知道吧,少主的侍卫昨晚潜藏到了你家地板下……”
  正说到这里,忠世猛地向后跳开四五尺,因为弥四郎突然拔出了腰刀。
  “你想造反吗,弥四郎?”后跃的同时,忠世向身边三人递了个眼色。一个随从立刻跳到弥四郎身边,挥刀猛拍其肘部。弥四郎手腕一软,握刀的手指也失去了知觉。他正要再次挥刀,那刀却当啷掉到地上。
  “识相点!”
  “让你好看!”
  虽然精通算计、善辩,又有城府,但论武艺,弥四郎却如孩子一般稚嫩。忠世大声呵斥时,弥四郎已被三个随从反扭了双手,以脸抵地。
  “好了,将他的全部家小绑了,关进酒谷的牢中。”弥四郎已经不再抵抗。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脸色苍白,膝盖剧烈颤抖。
  “走!”忠世的随从用绳子抽打着弥四郎。
  “不要粗暴,他自己该有所醒悟。”忠世说完,率先迈步走了。
  不知何时,人们已经停下手中的活儿,在仓门口围成了人墙。
  “不要停下。”忠世听得那声音,惊讶地回过头去。
  “我希望早日结束战争,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才终于被捕,但我的被捕和你们没有任何关联。你们不要停下,继续干活。”忠世听到弥四郎的声音,顿时一愣,内心一阵感慨:他的确罪不容诛!弥四郎的话似是为了便自己平静下来,他说完,终于能稳住脚步走路了。
  太阳被云遮住,大牢入口处,绿色的青苔格外显眼。牢门已打开,等待着被捕的人。弥四郎苦笑着钻了进去。刚才他还认为忠世只是过来催促军粮,还沉浸在做冈崎城主的美梦中,转眼间,就变成了阶下囚。
  “我有话和他说,你们在外边候着。”忠世说完,随弥四郎进了牢房。
  这座牢房建筑在罕有人至的悬崖边上,三面都是厚厚的岩石,只有一面围上栅栏。里边大约十坪。其中三坪左右铺上了地板。
  弥四郎进去后,立刻走上地板,面对牢房入口坐下。“大久保,给我解开绳子,这已经是监狱之内了。”
  忠世对弥四郎的傲慢感到愤怒,但还是默默给他解开了绳索。“弥四郎,你有何可说?”他在不远处一屁股坐下,“事情既已败露,不要再勉强为自己开脱。你身后还有阿松和儿女们。”
  听了忠世这番话,弥四郎的眼角痉挛起来,但很快又傲然坐正了,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眼望着牢门外边。
  “现在,我要奉命前去抓你的妻子。你有什么话要转告阿松?”
  “……”
  “为何不说话?弥四郎,你没有话要转告吗?”
  “七郎右。”弥四郎第一次直呼忠世的名字,“你在战场厮杀时,想过妻儿吗?我弥四郎不是那种放不开的男儿。”
  忠世再次怒火中烧。这浑蛋如今还自以为是!阿松和弥四郎不是一般的夫妇,他们都是足轻武士之后,经过无数的努力和奋斗,终于得到了显赫的地位,可谓患难夫妻。而且,弥四郎最近纳的妾,也生下了孩子。阿松非但没责备弥四郎,还将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当作亲生子一般抚养。弥四郎今天的地位是阿松在背后支持的结果。
  “你真的无话需要转告,你不觉得内疚吗?”
  “……”
  “阿松为了家庭尽心尽力,连你的爱妾都能毫无怨言地接受。这真是白费心机!”
  “不必说了。”弥四郎轻声笑道,“七郎右虽善于在战场上厮杀,却好似不明白人生这个战场。”
  “你说什么?”
  “这个世界就像一个赌场,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执著努力,一切皆有可能。如果我是白费心机,主公所做的一切,不也是白费心机吗?”
  “你竟对如此信任你的主公毫无感激之情?”
  弥四郎嘴角露出微笑:“我怎么可能忘记他的恩情?他毕竟教给我人生的智慧,给了我力量。”
  “你这话言不由衷,弥四郎。”
  “哈哈!我这话不是你七郎右能明白的。你生来就是大久保家的继承人,但我却是个头结草绳,大部分时间在田里度过的足轻武士之子。”
  “你是不是想说:足轻武士没有忠义可言,只有出人头地的贪婪欲望?”忠世不禁探身训斥道。
  弥四郎又冷冷笑了。他的话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实想法的表露。“七郎右,你比想象中愚蠢无知得多。你难道真有勇气听我说出心里话?”
  忠世紧紧盯着弥四郎,他怀疑眼前这个人疯了。“你要么腰斩,要么车裂。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那么你是愿意听了?”弥四郎还是一副嘲弄的口吻,“我刚才所说,并无讽刺之意。开始侍奉主公时,我内心充满对他的崇敬和畏惧。但不久,我就发现那些家老才力根本不及我,都是些平庸之辈。”
  “他们不及你?”
  “是。你先听我说。主公和我们一样,会饿,会喜欢女色、领地、金钱、大米和荣誉,疏远不喜欢的人……他和我们一样普通。不,更确切地说,让我意识到主公实乃普通人的,是筑山夫人。”
  “弥四郎!”忠世忍耐不住,斥道,“你疯了?在这种地方提及夫人。”
  “哈哈哈。”弥四郎狂笑起来,“所以,我担心你是否有勇气听我讲下去。我已经作好了被处以极刑的准备,无须在意任何人的反应,我的话绝对真实。可能你会受不了,但这些话你却轻易听不到。你既然要听,就不要插嘴。我曾经肆意玩弄筑山夫人,但后来发现,她丑陋、可恶,甚至不如我的女人。”
  “弥四郎,你还不住口?”
  “不,为什么住口?我和筑山夫人同床共枕时,想到主公连这个女人都制服不了,顿时觉得主公也没什么了不起,觉得他很可怜,悲哀……不仅如此,一想到少主是夫人生下的孩子,我就会觉得少主是那么可笑。这种女人生下的儿子,我们为什么要向他尽忠?……唉,一旦抛开了主从关系,我就不能不重新思考人世,重新思考这个天地。”
  忠世呼吸急促起来。眼前这个人不但坦然自若地谈论自己如何与筑山夫人私通,而且承认是在和她同床共枕时产生了谋反的念头。
  也许是弥四郎故意撒谎以羞辱家康,但现在的忠世无暇去想那么多,他现在只想撕碎对方。
  弥四郎集家康宠爱于一身。因此,在他眼中,那些铁骨铮铮的正直老臣显得愚蠢,夫人和儿子也显得那么可笑。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弥四郎?”
  忠世抓起刀,欲要站起来,弥四郎又不怀好意地笑了。“你没有勇气听下去了吧,七郎右?你走吧。”
  弥四郎恶毒的话像钉子一样,钉住了忠世的脚。若说这是小人的弥天大谎,但他的话听起来那么可信;若说这是最后时刻的自暴自弃,弥四郎的思路又那么清晰。
  “我为何没勇气听下去,你还有话要说?”忠世问。
  “你只要有勇气听,我便继续讲。你一生都不可能听到这种真话了。”弥四郎非常冷静地回道。
  “也就是说,让你生起谋反之心的,不是出人头地的欲望,不是忘恩负义的本性,而是筑山夫人?”
  “不要那么简单地下结论,七郎右。我只是说,由于主公和夫人,我终于得以睁开了眼睛。”
  “你还有眼睛?你若是有眼睛,就不至于有今日这样的结局。”
  “哈哈哈……那就是你的看法?浅薄。”
  弥四郎轻笑道,见忠世不语,又道:“我要说的就是,无论主公、夫人,还是家老,都是平等的。当认识到这一事实时,我的想法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主公能够拥有三河、远江之地,我弥四郎为何不能?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有朝一日,我甚至可以让主公和少主成为我的家臣。你懂吗?主公深信自己能胜武田,不断发动战争。但战争不过是白费心机,只能为领民们带来灾难。若论武勇,主公可能胜人一等;但论心计,我胜他多矣。在我看来,武田家胜券在握,而主公却败局已定。所以,我且让武田赢得这场战争,以免更多生灵涂炭,救百姓于水火。我的真实想法,你能解得几分?”
  忠世一手握刀半跪在地上,因为情绪激动,竟说不出话来。有朝一日让主公和少主做他的家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无耻之尤!弥四郎定是因为事情败露而神智失常。
  “我知道了。”良久,忠世的愤怒终于变成了笑容,“你是这世上少有的知恩图报之人,竟为了救黎民于水火之中而叛投武田!”
  “对。”弥四郎点点头,“不仅黎民百姓,如果可能的话,还可救你们的性命。你们是主公身边看不清世事的狗。”
  忠世放声大笑起来,但他的脸变得僵硬起来:“哼!难为你还为我考虑,哈哈哈,可笑。”
  弥四郎扭过头去:“你并不能懂得我。”
  “不错。我特意来此,耐心听你说话,是考虑到你的妻儿可怜,希望能为他们带一句话。但你竟如此无情,将毫不知情的他们作为野心的墓石,真是不知悔改的畜生!”
  弥四郎不愿再看忠世。“七郎右,你想让我和阿松各奔东西?”
  “正是。如此阿松就可以获救。一旦阿松获救,我就可以为孩子们求情。这是我此番前来的目的。”
  但弥四郎依然不为所动,良久,突然道:“七郎右好糊涂。”
  “什么?”
  “好了。对于人世的认识,我弥四郎远比你高远。我决非那种一旦事情败露,还千方百计弥补的无能之人。你让主公随便处置我们吧。”
  忠世站起来,默默将刀插在腰间,然后忽地挥起右拳,击中弥四郎的脑袋。“我这是代你的妻儿惩罚你。”
  “哈哈,真是黔驴技穷啊!”
  “我对你再无话说!”
  “好。主公可以随便处置我的家人。但有一件事,他却不能主宰……”
  “还有废话?”
  “你若不想听,便不要问了。不过最好请你静下心听一听。告诉主公:如果不是他一个人裁决,而是让所有领民来作决定,大概不会有几个人要取我弥四郎的人头。”弥四郎望着气愣的忠世,得意扬扬,“即使主公处死了我,我的忠义之心也不会被埋没。基于我给他的教训,将来他定会迅速成长。如果没有我,他便无法更快实现其野心。你回去告沂主公,我弥四郎以全家的鲜血,祭奠主公的大业。”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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