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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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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忠仍旧出外,对群下道:“我在安徽多年,并不曾与诸卿畅饮一回。如今欲弃此西行,还该大排筵宴,作一个濒行的纪念。我已吩咐厨房准备,诸卿可依次列席,谈谈回蜀的计划。”群下谢了恩赏,还说:“奉职无状,有累主上蒙尘。”
  献忠道:“胜败兵家常事,何足计较。”
  那殿上已经几案罗列,匕箸纷陈。诸人入座以后,酒过三巡,菜逾六道,外面探报豪格围城紧急,献忠对诸人道:“走吧!”
  遂引着兵马,开了西门,杀出一条血路。把所有宫殿仓库,概付一炬,连王月及诸姬的尸骸,也不及收殓了。豪格派部将收复了安徽省城,仍大队向西追去。
  安徽城中有个老妪,无意中在瓦砾内拾得一巾,红红绿绿,像个绣着字的。到得浣濯出来,却是两句绝诗云:月中仙子花中王,第一姮娥第一香。
  这还是王月抡元之际,莆田余澹心所赠的,王月绣在帕上,佩身不去。那老妪竟同杨妃罗袜的故事,百钱一看,卒被好事的以重价购去了。
  是时安徽虽然平定,清朝还说福建隆武皇帝窜逃未获,渝令各省查拿。正是:尽有韬钤施虎豹,不容草泽匿龙蛇。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十回 惧穷追曾妃沉鹢舰 劝反正李妾饮龙泉
  上回说到清廷下谕,通拿隆武皇帝。那隆武自从逃出延平地方,与曾妃慌慌张张,来到汀州。一路上清兵追击,建宁知府杨三畏、延平道赵秉枢,先后迎降。随征御史王国翰,飞报警急。隆武弄得手足无措,才靠着总兵姜正希一支兵,开城迎敌。清将努山,兵锋甚锐,架着云梯,昼夜攻击。隆武更觉闷闷不乐,退进中宫。早有曾妃迎着,便问问外面的军事。隆武道:“大局是不可收拾了。你是知书达礼的人,我与你结缡以来,承你在烽火中相从不舍。我并不是贪图富贵,只是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东晋元帝、南宋高宗,虽是偏安,还存得国家一脉。不料清兵相薄,我决意随列祖列宗于地下。你是一朝国母,也须预为之计,不是周皇后先有榜样吗?”
  曾妃道:“这却何消说得,臣妾岂有生理?还请陛下善保龙体,只要勤王兵集,便可逐渐光复。”
  隆武道:“前遣何吾驺领兵驻关,至今也并无下落。人心已去,天命难回,你也休作梦想。”
  指着旁边书簏道:“可惜这些宋元精椠,也要付诸祖龙一炬了。”
  正在相对叹息,忽报何吾驺率领部将前来叫城,说要与姜总兵登郫死守。姜总兵登轈一望,果然有数百明兵,打着‘何’字旗号,不禁大喜,忙呼小校启钥。众兵蜂拥而入,并不来见姜总兵,只向隆武行宫乱闯。姜总兵见不是事,慌忙赶来护驾,恰好撞着隆武同曾妃披发跣走,奔出宫来。姜总兵将坐骑换给隆武,又从裨将中牵了马,把曾妃扶上鞍辔,自己舞着方大画戟,步行出郭。敌兵看见隆武、曾妃,箭如飞蝗的射来,姜总兵用戟尖纷纷拨去。刚刚走到岸侧,敌兵早追踪而至。姜总兵将隆武、曾妃扶下预备的船只,挂帆摇舻,向九泷江进发。
  此时水天一色,芦苇萧萧,只见败壁颓垣,摇摇两岸;还有些烧不尽的草舍,露出一缕炊烟。姜总兵叫水手用力催趱,看看暮云四合,水光中映着几点渔火。曾妃正凭舷凝望,忽然横潢断港中攒出几十只小船来,黑魆魆围住两只大船,用些泥沙水草,胶住大船船底;发一声喊,小船上点起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只用火箭来射断大船篷索。姜总兵带着裨将,一面扑灭烟焰,一面洗刷汙垢,使兵士一船断后,自己保着隆武、曾妃迤逦前进。走不上三五里,回望后船已经着火,军士大半落水,能够挣扎起来的,也被敌军擒住。天色将晓,三停军士,只剩得一停。那小船又穷追弗舍。说时迟,那时快,早见一员大将跳上船头,砍死了点篙的舟子。姜总兵出舱迎敌,那员大将对姜总兵道:“姜正希,你不要不知顺逆,我努山奉了贝勒爷的命,来擒朱聿健、曾氏。从前你还有弹丸之地,犹可撄城自固。被我用了赚城的法子,将你们离开巢穴,只此十步以内,我尽可使你们伏尸流血。但是贝勒爷要活的朱聿键、曾氏献俘,不要死的,我劝你早早将二人献出,免得全船糜烂,朝廷嘉许你的功劳,还封你大官职,不止一个总兵。事要三思,切勿后悔。”
  姜总兵道:“我姜正希不是卖主求荣的人,徽、钦北狩,有李若水;显、昺东窜,有陆秀夫。便是我大明气数果已尽绝,我也不肯降你。”
  说罢,便刺了努山一戟,努山用短刀攒击,彼此未分胜负。船舱中早起了一片哭声,只听得曾妃道:“此处是九泷江,还算是大明的国土,臣妾忝知教化,备位宫闱,岂不愿以蒲柳之姿,久侍陛下!奈何实逼处此,并无一线生机,自顾不祥之人,何可为陛下旒赘?姜将军若一有不测,臣妾等已如瓮中之鳖,釜底之鱼。陛下不见宋朝的郑后、朱后,受何等的凌辱?全后、谢后遭何等的轻薄!臣妾趁此一间,只得与陛下长别了。陛下若能入生出死,重整山河,做一个中兴令主,臣妾固然瞑目。倘竟一蹶不振,也以殉国为是。臣妾当先驱鱼鳖于水府了。”
  隆武正欲答言,只见船窗启处,曾妃早跃入波心。隆武大叫一声:“天亡我也!”
  姜总兵无心恋战,遂被努山戳伤,躺在船上。清兵正想捞救曾妃,已是不及。努山飞入舱里,背着隆武就走,搭上小船,吚哑吚哑的一哄而去了。姜总兵眼睁睁的无能解救。护从中只剩得两员家将,亦遂自刎而亡。后人有几首福京宫词,单是咏曾妃的,道:十年永巷太郎当,咫尺天颜转自伤。一马化龙江上去,练裙布服汉家妆。
  椒壁飘零绮槅疏,宫槐三五黯庭除。昼长人静浑无事,一盏清茶一卷书。
  乱挽云鬟不入时,碧筠帘外掩罘罳。珠奁玉盝都零落,聊遣中官购土瓷。
  烽火仓皇五凤楼,绕垣三匝拥貔貅。明朝前殿披封事,坐听鸡人报晓筹。
  隆武自被掳以后,见过博洛,博洛命努山严密监禁。隆武久在凤阳高墙,倒也不嫌岑寂。只是外悲祖国,内悼贤妃,总想寻个自尽,不至与汉朝的山阳公,宋朝的瀛国公,同成亡国之奴。谁知一点没有机会,最后才想了绝粒的法子,不到数日,已是奄奄待毙。这晚对着守护的人道:“我要死了。”
  滴下几点血泪,一瞑不视而逝。守护的人报知博洛,博洛验明无误,才掩了三尺桐棺,埋了一抔黄土,与曾妃重谐伉俪去了。
  隆武既一扫而空,那广州同肇庆,又立了两个皇帝:一个名叫聿锷,改元绍武;一个名叫由榔,改元永历。绍武的辅臣,是大学士苏观生;永历的辅臣,是兵部尚书丁魁楚、兵部侍郎瞿式耜。双方本不相合,后竟激成水火,自相残杀,却便宜了清将李成栋。
  这李成栋系是高杰部将出身,由徐州投降清朝,帮着清朝立功不少。此番奉了博洛的命,由闽趋粤,逼死了苏观生,杀死了丁魁楚,败何腾蛟,降刘承胤。正在兴高采烈,想一鼓灭掉永历,忽然接得江西金声桓的来信,说清廷赏罚不公,业已通款永历,杀却江西巡抚章于天,拥戴前大学士姜曰广,号召江西全省,仍旧是明朝臣子了。成栋本为不满功赏,时有怨望,接到声桓的信,终觉委决不下,便慢慢的踱到爱妾珠圆房里。
  这珠圆却是松江歌妓,当年秦淮佳丽,靠她遥作声援。到得成栋得了松江,妇女累百盈千,选中了这珠圆一个。豫王的福晋刘三秀,也与珠圆一同被掠,在成栋辖下的。珠圆看得成栋一表英雄,倒也甘心作妾。只见他种族念重,总说我们汉族,为了满族,惨杀同胞,终究有点过意不去。成栋是无可不可的人,只要富贵功名,明朝也可,清朝也可。
  成栋把声桓的信,一五一十告诉珠圆。珠圆道:“金老爷是照顾你的。你想明朝三百年天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那里会被关外的人夺去?我是没有见识的,知道正德、天启几朝,偏信厂臣,多狎宫妾,以至辽东外讧,流贼内侵,才算北方立了虏主。咳!五湖乱华,辽金欺宋,毕竟能有几时?金老爷路转峰回,却不失为豪杰。你看来反正的事情,应该不应该?”
  成栋沉吟未答。珠圆又道:“你虽算不得明将,未尝算不得明人。况且高伯爷与你,患难相依,死生与共。他为许定国奸计所中,史阁部又照顾不及,你不曾为邢夫人效力,已经对不住伯爷。如今看你击死明朝遗臣陈邦彦、张家彦、陈子壮等,依然还扎广州,试问你功在那里,名在那里?一切升官发财,全看他们满人得意。知你的还叫你一声功狗,不知你的说你是贰臣、叛将,犬彘不如。我是终身相依,才敢出痛言相劝。你自己打算打算,究竟应得如何?”
  成栋听了一席话,不觉拍案起立道:“有人说烈妇节女,都出在勾栏中了。看你不出,你也有这番议论。但是我也有几层难处,你可替我想想。第一是我系鹞子旧人,鹞子一误,明朝必移罪我等,此是一层;现在我已降北,杀人夺地,见不来明朝臣宰,此是二层;第三层是反正以后,成败难料,万一所遭不偶,我们裹尸马革,原是寻常,只怕你弱质娉婷,禁不起妒花风雨,我故因此踌躇。”
  珠圆道:“你太过虑了,明朝只要有人,并不计及前过。况且金老爷已有把握,患难兄弟,决不至来诱你受祸。你本是磊磊落落的人,如何甘降异族?我真不解。我劝你不必三心两意了。若因妾身之故,使你迟迟,这是妾身误你了。妾本毫无系恋,明朝清朝,我都算不得一个人,只为你一缕情丝,牢牢缚定,竟成此不可脱离之局。看你进退维谷,怕你当断不断,要遗臭万年了。”
  说罢,抽出一条匕首,如公孙大娘舞剑器,浑脱浏亮,旋舞一回,便向粉颈蝤蛴,勒成一个窟窿。成栋向前一望,已是血痕狼藉,莫可救援。成栋道:“好呀好呀,女子女子,是了是了!”遂叫家人备办衣衾棺椁,一切均照明朝冠服入殓。部署既毕,遂复书声桓道:某兄阁下:展诵手书,深知近状。我兄爱我之深,望我之切,真不啻生死人而肉白骨也。弟颇悔昨非,始知今是。谁非载发含齿,何肯与腥膻为缘?如弟负罪滋深,窃恐当事者或有责言。则此曰逋逃,彼曰间谍,茫茫天壤,无可置身,殊可危耳。簉室力劝反正,至以身殉。妇人女子,犹惓惓不忘本朝,况又出身青楼,猎资曲卷,食毛践土,于今不忘。弟愧多矣!
  兹愿静听指挥,以蕲晚盖。惟我兄有以导之。专复敬请勋安愚弟李成栋顿首声桓援引成栋,自不必说。那知成栋归明以后,先是佟养甲被迫叛清,一面传檄远近,一面称臣永历。此报一传,四方骚动。蜀中故将李占春,及义勇杨大展,起兵分据川南、川北。
  张献忠部将孙可望、李定国等,率众据云南。山西大同镇将姜壤,据山陕。皆上表桂林,隶为臣仆。何腾蛟复由桂林出发,乘湖南空虚,攻克衡、永等州。闽臣张名振,亦进掠闽浙诸郡。
  正是风云变色,日月含光,总道明朝还可中兴。清廷听到金、李之叛,摄政王说汉人终不可恃,便派遣满州汉军诸将,分途御敌。这时又有郑芝龙的儿子郑成功占据台湾,蓄发不降,清廷又添了一个劲敌。正是:未必登山尽巢父,预防入海有田横。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十一回 乱头粗服侠妓试刀叉 蛮袖弓鞋可儿传楮墨
  上回说到隆武被执,全闽属清,只有郑成功尚在厦门一带。
  这成功本是芝龙之子,芝龙降清,成功大不为然,便移师南澳,倡义勤王。一面通款肇庆,封成功为延平王。一面与鲁王官属张煌言诸人,分地驻扎,互相策应。一面改厦门为思明州,分所部为七十二镇,径奉永历正朔。声势赫奕,纵横海上。清总督陈锦,都统金砺等,由舟山破了鲁王,来攻成功。那陈锦乘着得胜的兵威,总道成功一鼓可下,谁知成功械精粮足,颇难奏凯。屡与参谋商议,苦无善策。部下这班内史,劝陈锦停战固守。这时是顺治九年。
  这年七月七日,陈锦在营中大排筵宴,庆祝双星,百戏俱陈,还招致一班营妓,管弦丝竹,鼓吹升平。那些营技,本是从漳、泉诸郡掳掠来的,还有隆武宫人,羼杂其间。清兵转战南来,免不得尽情蹂躏。偏是陈锦虽则连牙开府,依然登徒好色,姬妾满前,到得奉命出师,冷帐孤帏,久伤岑寂,又遇着成功如此骁勇,弄得进退维谷。是夜酒落欢肠,燕燕莺莺,捧觞上寿,已有飘飘欲仙之致。内中有一个营妓,年逾二八,娇小玲珑,楚楚风姿,十分绰约。然却乱头粗服,两鬓蓬松,旁边插着几枝金钗,却较她妓展长少许,合座并不在意。你问问姓名,问问住址,她总是颦眉不语。陈锦料她羞涩,怜他妩媚,也不去催迫她,便唤内史李进忠上来探听。进忠道:“她原是从前的宫人,城破后流落到此。姓薛名凤子,才充了两个月营妓,忧伤憔悴,只是不肯上来承值。今晚是与民同乐,姐妹们劝她上席,她还不曾梳洗。如此不谙礼节,总要大帅恕她。”陈锦道:“乱离身世,绮丽年华,实命不犹,尚有何话可说?
  昔人云‘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我却不计较这些。但是她既为宫人,总能弹唱,何不以一阕侑酒!“
  薛凤子还不答话,经不得李进忠一再催促,才慢慢的抱了琵琶,转轴拨弦,慢声唱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唱完了又敬了陈锦一盏。这班文武僚属,知道陈锦属意,大家竭力怂恿,酒阑灯灺,将薛凤子挟入帐中。外面李进忠等五人,击鼓传筹,往来不绝。银河耿耿,肃静无哗。看看斗转参横,晨曦将上,辕门外大吹大擂,部下将士顶盔贯甲,祇候听令,只待大帅升座。岂料三梆发过,偏没有陈锦的踪迹。彼此哝哝私语,说道:“大帅直上巫峰,一时竟不肯下来了。”
  都统金砺,看得李进忠等目动言肆,又不向内帐催请,防得有变,便排众直入,李进忠等又遮挡不住。一进帐门,揭开一看,只叫得一声:“阿呀!”
  原来陈锦已经血肉模糊,僵卧被外了。薛凤子早不知去向。帐旁几上,还摆着金钗两枚。金砺惊魂未定,李进忠已持刀拥进帐来,后面还跟着几员裨将。进忠便道:“我辈本是明朝将士,为什么帮着索虏杀戮同胞?我等愿将城池献与郑延平王,尔等愿随者随,不愿者散。陈锦贪功失算,渔色嗜饮,早应除却。延平王密遣侠妓,乘机致命,是保全他一个囫囵尸首。你们看得薛凤子一个小小女子,为什么有这手段,有这胆量?你们只将金钗拔开一看,便知道了。”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还是金砺果将金钗拔开一支,内有小刀一柄,细如柳叶,其光却闪闪逼人。再拔一支,便藏着一股小叉,铦锋无比。进忠又道:“你们可认明了吗?一刀一叉,都是纯钢百炼而成。上面还淬着药水,只要见血即死。薛凤子向来是延平王府侍婢,幼年在漳、泉为妓,如今在府中郡主麾下。我等是归附延平王久了。陈锦尸首,装了棺木,交金砺带回北京,让虏主看看,晓得延平王利害。陈锦这颗首级,我等是要献功的。”
  金砺抱着陈锦大哭。进忠早割下首级,带着一队人马去了。
  成功得了消息,想把金砺一网打尽。金砺弃了漳、浦等县,节节退保。成功至此,一气规复漳、泉各属,凤子之功,实亦不小。后人有诗赞曰:果从衽席起戈矛,拚却微驱报国仇。
  如梦佳期君记否?哀声谱入四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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