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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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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但这广州城里,有巡抚、有藩台、有按察使,朱雀军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要是和五大家翻了脸,朱雀军又兜不住,那可怎么收拾?
  可要是不答应楚剑功和李颖修,死心塌地的和五大家站在一边,想想朱雀军的四千虎贲,五大家真的有胜算吗?即使楚剑功不秋后算账,可这机会就白白溜走了。
  张大富思来想去,直到天边发白,也没有睡着。正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家人在边上叫他“老爷,老爷。”
  张大富被人吵了瞌睡,抄起枕头就扔了过去:“死性的,半夜吵什么?”
  “老爷,伍秉鉴和卢文锦两位老爷都来了,正在厅堂等着您呢,他们两位,不好不见啊。”
  听到伍秉鉴的名字,张大富一个机灵,惊醒了,下人已经打来了热水,张大富草草洗漱了一下,就迎了出去。
  请坐奉茶之后,伍秉鉴开门见山:“听说令郎容貌俊美,风流倜傥,张老板不妨请令郎出来,让我们这些伯父辈见见。张老板你的家业,迟早要交到令郎手上的嘛。”
  喔!张大富心下雪亮:这是摊牌来了,张彪在朱雀军又不是什么秘密,何必今天专程跑来。
  “犬子身在朱雀军,一般就住在大营里,很少回家。”
  “哎呦,在朱雀军呐。那可赶紧要他出来吧。朱雀军要倒霉了。”卢文锦说道。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张老板,直说了吧,我们今儿,就是专门来劝你的。十三行,身后站的可是徐藩台。徐藩台亲口告诉我,朱雀军要倒霉了。看在十三行同气连枝的份上,我们特来劝一劝你。”
  “徐藩台说的?朱雀军不是刚刚立了功吗?”
  “是啊,立了功,功高震主啊。朝廷怎么会让这样一支强军让楚剑功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掌握呢?徐藩台说,他在朝中的密友,已经送了信来,楚剑功蹦跶不了几天了。楚剑功的老师林则徐也是自身难保。”
  “张老板,我劝你,还是赶快让令公子回来,不要和朱雀军裹在一起。”
  张大富以为自己听明白了,楚剑功、李颖修窜起太快,惹了朝廷猜忌。朝廷要拆散朱雀军。而且,林则徐还保不了他们。
  卢文锦说道:“张老板,你知道吧,当年你们这一批后起的行商,都是从我们五大家手里拿的单子,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吧。”患难之交,言下之意,就是张大夫这一批中级行商就是他们五大家提起来的。
  伍秉鉴像说相声一样,接着话头:“其实李颖修也是一样,他的李氏船行,也是靠了卢老板的扶植,才发展起来,现在却是翻脸不认人了。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张老板,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啊。”
  总算说道正题了。伍秉鉴和卢文锦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给张大富打气,让他完全割断和朱雀军的关系。
  “十三行,二十七家行商,只要同仇敌忾,就任谁也打不散,广州海贸,还是我们的天下。我听说,和洋人定的条约,海贸还要扩大。光靠我们五大家,怕是忙不过来啰。张老板你年富力强,想不想做大行商?”这是诱之以利。
  好说歹说,张大富总算送走了伍秉鉴和卢文锦。他现在越发犹豫了。如果朝廷要收拾朱雀军,那楚剑功抗得住吗?
  朝廷到底会怎么处置朱雀军?
  “有确切消息吗?”白云山大营里,李颖修关切的问。
  楚剑功说:“我们在京师的消息来源太少了。耆英、林大人、伊里布三人联袂回京面圣,现在走到哪了,我们都还不知道。”
  “如果耆英的想法不变,用提升陆达的方法来分化朱雀军,削你的兵权,我们用都督府的形式来约束陆达,应该是可行的。如果陆达确确实实站在我们一边。”
  “可惜林大人,是待罪之身,帮我们说不上话。”
  “你说十三行倚仗的是什么?徐藩台?我们要扳倒徐藩台,伍秉鉴等人就没话了吧。”
  可如何扳倒徐藩台呢?布政使啊,可是有上奏权的人,和广东巡抚也是大小相制。而李颖修和楚剑功都是道台,巡抚怡良的态度又不明朗。
  “拖欠商款,激变番邦,这个罪名怎么样?”
  在《辛丑合约》中有一个条款,就是连本带利支付六十万英镑的商欠。货到而不付款,欠债……本来是很常见的商业纠纷,但是,李颖修决心发挥一下。
  “如果没有商欠,英夷就不能得到道德上的制高点,而对我大清劳师远征,没有道德上的制高点,就无法在英夷国内得到足够的支持。”李颖修在条呈上写道。
  李颖修在这里,把英国人发动战争的借口写成了“追缴商欠”,反正,道光和列位大人也不知道英国是什么样的。
  要向怡良解释英国国会的煽动程序,但直接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很容易了,而这正因为徐藩台暗地指使和支持,十三行拖欠商款。
  楚剑功还不理解李颖修这样的用意:“怡良看到这样的条呈,会怎么反应呢?把徐藩台抓起来?巡抚没这个权力吧。”
  “是的,同为封疆大吏,怡良只能上折子参徐藩台。”
  “他会上折子参徐藩台吗?”
  “参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来看,会的。”
  在另一个时空,鸦片战争后期开始,清廷就在为战败找替罪羊。林则徐妄开边衅,发配伊犁。邓廷桢备战不利,发配伊犁。琦善谈判辱国,斩监候。伊里布谈判辱国,革职。奕经、奕山,丧师辱国,发配边疆。颜伯涛,问罪。虽然在另一个时空,这些处罚后来都逐步撤销了,但道光寻找替罪羊的意图却表露无遗。
  在这一个时空,从已经发生的历史上,道光处断方法未变,那么他一定会找替罪羊的。
  广东作为边衅首开的地方,一定要找一只替罪羊。有可能是林则徐,但万一不是呢?身为在官场多年的老官僚,深知道光习性的广东巡抚怡良,会如何自保呢?
  “你设想得很好,怡良把徐藩台找出来做替罪羊,但是,万一怡良不这么做,或者朝廷不接受怡良的说法呢?”
  “那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要怡良两不相帮就够了。在朝廷的圣旨到来前,给我们一段空窗期,让我们从容布局,就够了。”
  “我们对徐藩台下手,也是以这个理由吗?”
  “另一条,你还记得去年,我说炮台建设,有一百万两白银去向不明吧?”
  “是徐藩台下的手?”
  “不一定,但是,要找出这笔钱的去向,就必须查封藩库,封了藩库的帐。你是南洋兵备道,防务的事情,是你当管。”
  楚剑功心神领会。
  当天晚上,李颖修就把条陈交给了怡良。而楚剑功上了另一份条陈,说朱雀军军费不足,有大约一百万两没有到帐。请怡良大人严查,不然,朱雀军军心不稳。
  第二天,怡良就把楚剑功找去了。
  “剑功啊,你和李颖修是好友,你们两人各自上了条陈,一个说徐藩台激变番邦,另一个说他贪污军饷。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置徐藩台于死地?”
  楚剑功低头不语。
  “唉,剑功,本院是很爱惜你的。你学会官场手段,也是必然。只是你不该给本院耍这些手段。你是林大人的门生,本院和林大人相交甚深,和你至少是……忘年交吧。何必耍这种手段。”
  楚剑功没想到怡良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看这两份条陈,你和李颖修都没做过官哪。哪有这样罗织罪名的,这不是给人马脚,让人翻案吗?”
  啊?
  “剑功啊。我告诉你,要扳倒一个人,就要办成铁案,不然被人死灰复燃,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怡良大人是怎么了,真想教导我怎么做官?楚剑功迷惑了。
  “就你们这两份条陈,要是我送交朝廷,立马就是一个御下不严,纵容党争。别说你们,就是我可能也要闭门思过啊。还可能牵连到林大人。小子,你们真是太嫩了。”
  “那您的意思是,我们把条陈撤回来?”
  “广东开衅的责任,关军门战死的责任,一定要有人来担。以后,广东还要仰仗朱雀军。”
  “哪里哪里,是朱雀军仰仗大人。”
  怡良摆摆手,“林大人,深为士绅敬仰,又是你的老师,和本院也甚是投缘。一个小小的藩台……这两份条陈,先放在我这里,好吗?”
  “可是,”楚剑功和怡良解释,要执行《辛丑和约》急于查封藩库的账目,以便搞定十三行。
  “要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只是有一条,不能动徐藩台本人。”
  58 签字
  7月12日
  今天,张大富半夜里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了。他在院子里呆了会儿,觉得心中烦闷,就准备出去转转。
  正要走到门前,就听见门砰砰砰砰响了起来,管家从身后跑过来,打开门一看,叫道:“少爷?”
  张彪没有理他,大声叫道:“朱雀军查封账目仓库,这家的主人听了,全家留在屋内,不得随意走动。”说完,哗的一声把门给带上了。
  “小兔崽子,你……”张大富骂道,闷闷的转回房去,楚剑功前天拉拢过自己,自己的儿子又在朱雀军中,让他并不是那么担心。不知道五大家现在怎么样了。
  五大家的房子,现在已经被楚剑功封了。每家数百丁口,都被勒令呆在屋子里,不得外出。虽然在每家院子里的只是一个排,但明晃晃的刺刀,还是让人不敢造次。
  这时候,一个传令兵跑进了张大富的院子,递上一张帖子,说道:“张老爷,李道台请您现在去吃饭。不远,就在李氏船行。”
  “现在,吃饭?”天蒙蒙发亮,正好去喝早茶,吃饭却是太早了。
  张大富有些不想去,那传令兵说:“您是张彪兄弟的父亲,我还要往下送帖子,就不陪着您了,您赶快吧。”
  张大富觉得意思不对,便问道:“别人家,没人在朱雀军中的,会怎样?”
  “那就要军中兄弟陪着去了。”那传令兵一笑,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真动手了。”张大富想。他赶紧回屋里换了身衣服,乘了自家的小轿,赶到李氏船行。
  他一到,进了大堂,见到十三行的有些行商已经到了。众人的脸上都是愁云惨淡。见到他来了,也不说话,互相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这时候,听见外面有些喧闹,张大富抬头一看,见到五大家中的潘振辰、潘有度。两人都冷着脸。张大富本想跟他们打探一下,一见两人的脸色,便打消了主意。
  张大富发现,潘有度兄弟二人被安排在自己的对面坐下,而其他的中级行商们都是和自己坐在一边。
  不一会,二十七家行商都到齐了。五大家坐在左边,而其他二十二家行商坐在右边。传令兵喊道:“二位道台到。”楚剑功和李颖修并肩而入,站在堂上的案几前面,向大家一拱手,李颖修说:“有些事拖了好多天了,今天特地把大家请来,当面锣对面鼓,做个了断。来呀,给各位老板上茶,上点心。”
  众人大清早的被叫出来,早饭还没吃,早就饿了,可见到上来的点心,尽是些开胃的东西,便都象征性的吃了点。
  李颖修说:“都吃好了吧,那我们就开正题。此次在江宁和英夷谈判,订下《辛丑和约》。简单点说,其中有几项是和十三行有关的。一是赔偿商欠,二是停止进口垄断。”
  李颖修顿了一顿,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商欠连本带利共60万英镑,大约两百万两白银。原本的欠账大约一百六十万两,剩下的是利息。”
  “两成半的利息,哪有这么高的?”
  “这一仗打完,没赔款,没赎城费,英夷在钱财上的好处也就这点利息了。各家原本的欠账,按原帐照给,利息嘛……就由五大家分担了。”
  “哪有这种道理,利息也应该是二十七家分担。”
  “五大家往日做总商,多得的好处岂止四十万两?这一次你们就吃些亏。”
  叶上林说道:“五大家这一次多担些也没什么,只是下次……”
  “没有下次了。”李颖修打断他,“本道台已经和英夷达成合约,十三行的进口垄断将会取消。前些日子,已经和各位老板打过招呼了。出路本道台也给大家找好了,就是——公私合营。”
  “不行!”卢文锦大叫起来,“五大家……十三行专营海贸,已经二百余年,怎么能你说合营就合营?”
  “我是通商洋务善后使,五大家专营海贸,本来就是朝廷给你们的专营权,现在朝廷要把专营权收回来,谁能说不对。”
  “广东海贸,一向是往布政司报账,海税也是交给藩库。你一个小小的道台,连府衙都没有。你问过徐藩台了吗?”
  “广东布政使徐一帆,亏空商欠,激变番邦,勾结英夷,纵容走私鸦片。总之,这场战争就是徐一帆挑起来的。本道台已经上了条陈,弹劾他。他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管十三行?”
  伍秉鉴微微冷笑。
  “伍老板,你笑什么?”
  “我没笑,话说开吧,李道台,您这个位置呢,大清本来没有,是为了应付洋人,临时设的一个。您弹劾徐藩台,也要条陈递得上去才行。”
  啪!楚剑功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那我这个道台在大清原本也没有,你看不起我吗?”
  伍秉鉴没想到楚剑功当庭耍无赖,一下子噎住了。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张大富突然在一边打圆场。
  “各位行商,麻烦现在给个话,公私合营,到底愿不愿意?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直接官营,也可以。”
  “直接官营?”
  “是啊,海贸专营权本来就是官服许给你们的,你们既然不愿意公私合营,那我们就干脆全部收回来,直接由通商洋务衙门——也就是我,自己经营好了。”
  “放心,我们绝不强求,不愿公私合营的老板,现在放个话,就可以走了。”
  “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李颖修拉长了音调,“走出这个门,他就是自己放弃了海贸专营权,他以前从海贸中得的好处,就要全部吐出来。朱雀军会马上查封他的家,他的店铺,他的库房。他攒下的房子、地契、银子,等等一切,都要交出来,一个线头,都不能留下。”
  “各位也许要问了,朝廷会坐视不理吗?”楚剑功补充说,“我明话告诉大家,在江苏,十万大军,土崩瓦解,朝廷现在急着送瘟神。和英夷签的和约,朝廷一定照单全收,只求快点把英夷送走。所以封十三行这件事,朝廷一定会同意的。”
  沉默,沉默良久,叶上林问道:“敢问李道台,公私合营是怎么个章程?李道台能否再说一遍?”
  “十三行整合成西方意义上的股份公司,分作一百股,五大家每家各占两股,其余二十二家各占一股,剩下的六十八股,就是朝廷的。每年按股份分红利。你们愿意在公司中担任职事的,工钱另算。”
  “李道台,朝廷占六十八股,太多了吧?我们二十七家和朝廷,五五分吧。”
  “你们想和朝廷平起平坐?”李颖修笑吟吟的问。
  这种诛心之论,一下子就把问话的人吓了回去。
  “还有要和朝廷五五分账的没有?我们坦诚相见,今日有什么话,就都说开了。还有谁对股份有意见的,站起来,挑明了说。……呃,都不做声啊,不要说我没问你们意见啊。楚道台,你看呢?”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我看,今天就把合营的合同签了吧。”
  “楚道台说得好,来呀,笔墨伺候,这里有合营章程一共二十八份,我和各位都有一份,谁也不吃亏。劳烦各位,在每一份上都签个字。”
  楚剑功站起来说:“你们忙,我就去跑个腿,去封了仓库,账目,以后都是一家公司,要统一做账了。我现在出去,等我回来,还没有在合营协议上签字的,就是不愿意了。我绝不勉强,立马去封了他家。”
  楚剑功客客气气的团团作了个揖,大步流星走出大堂去。不一会,外面传来朱雀军的口令声,人喊马嘶。
  各位行商如做针毡。李颖修在堂上悠闲的喝着茶,看着他们。
  张大富低着头,百分之一的红利,对他这样的中级行商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收益不比以前少。他觉得这样的协议签签也无妨。但他并不想挑头站出来,得罪五大家。他心想,只要有一家带头签了,他就跟着签。
  突然,张大富觉得李颖修在瞪着自己,他抬头一看,果然,李颖修直盯着他。他慌忙躲开,却听见李颖修问道:“张大富,张大老板,你签是不签。”
  “签……不签?”张大富含含糊糊的应付着。
  “张老板,您就签了吧。嫌写字麻烦,按手印也成。”
  “伍秉鉴,你使什么眼色?成何体统。你不签不要紧,我不逼你,但你拦着别人签字,分明是不把本官放眼里,施策——”
  施策应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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