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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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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很快有两位黄门抬着一顶便轿赶来,把董妃扶上轿子。荀彧与董承随轿一路来到尚书台,满宠沉默地跟在后面。
  尚书台内,上好的精炭在炉子里熊熊地燃烧着,屋里一片融融暖意。天子刘协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伏后守在一旁,眼角显出细微的疲惫。
  董妃一进门,便提起裙角,加快了脚步走到床边,口中泣道:“陛下!您,您……”可说到一半,她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天子,浮现出几丝疑惑的神情。
  刘协心中一阵慌乱,董妃是与真刘协肌肤相亲过的同枕之人,想瞒过她并不容易。伏寿昨天晚上就跟他说过,董妃将是他最麻烦的一个考验。她若是发觉天子已经易人,众目睽睽之下嚷出来,将是一场汉室的灭顶之灾。
  董妃的娥眉微微蹙了起来,头略微偏了偏,也陷入了迷惑。眼前这个男子,毫无疑问是自己的丈夫、汉家的天子,可总有些地方不对劲。她抚摸着滚圆的肚子,仿佛想凭借肚中的血脉看出一些端倪。
  也许她只消再踏前一步,就能够彻底毁掉整个汉室。
  突然,毫无征兆地,刘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旁边的伏寿赶紧递来一杯热茶,让他啜了一口。刘协润了润喉咙,用十分沙哑的声音笑道:“少君,你来了。”董妃听到天子称呼自己闺中私名,露出几分喜欢,疑惑之心小了几分。她趋前一步,试图看得再仔细些:“陛下,您的脸色为何……”
  刘协刚要开口作答,又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嗽。这一次比之前更加剧烈,直咳到面色惨白,他不得不用锦帕掩住口鼻。董妃停住了脚步,伏后按住刘协的胸口,一边抚弄一边冲董妃嗔怪道:“陛下昨夜感受风寒,您可别说太多话。”
  董妃听了这话,娥眉一竖,大声道:“你照顾陛下不周,可不要栽到我头上!”她大腹便便,双手一叉腰,显得格外张扬。伏后微微笑道:“妹妹你误会了,我只是顾虑陛下龙体,可没有想过旁的事。”
  这一句话绵里藏针,董妃不禁大怒:“什么顾虑陛下!连寝殿都被烧成了白地,顾虑得真好啊。我看你是跟那曹操一样,嫌陛下活得太长!”
  董妃这一句话说出来,尚书台内的众人都面面相觑,苦笑不已。她是董承在雒阳时进献给天子的,为人素来口无遮拦,若非汉室这几年颠沛流离,无暇他顾,这等女子恐怕早就在宫斗之中被淘汰了。
  刘协心中暗暗佩服,伏寿轻飘飘两句话,就成功地把董妃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开来,不再来纠缠身份之事。他松了一口气,未待将额头冷汗擦去,忽然感觉到在屋内还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这道视线阴冷锐利,让人悚然。
  那是跟在荀彧身后的一个人,他虽然恭敬地垂着头,可刘协知道,刚才他一定悄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就已经让刘协背心发凉。
  这时伏后站起身来,冷冷地对董承道:“董将军,你就是这么教女儿朝仪之道的?如今龙胎未诞,就如此跋扈,以后怎么得了?”
  董承面色铁青地冲女儿喝骂了一句,董妃委屈地扁起嘴来,竟也不问刘协,拧身径直出了尚书台。董承顾不上去追她,转身叩拜道:“臣管教无方,请陛下责罚。”刘协道:“算了,少君有了身孕,难免心气浮躁了些。找几个侍婢跟着她,别出什么问题。”交代完这些,他停顿了片刻,对其他人笑道,“倒是几位卿家,这么早便来觐见,足见忠勤。”
  荀彧、满宠连忙叩拜于地,和董承一起道:“圣驾受惊,实乃臣等之过,特来请罪。”刘协大度地摆了摆手:“寝殿之失,无关人事,也许是天有所警,故有此兆。也许朕需要下罪己诏了。”
  下面的臣子都松了一口气,皇帝把这件事归结为意外,那么许多事情都好做了。刘协说得很慢,努力地揣摩着真正的刘协会如何说话。他刚才装作咳嗽,把嗓音掩盖了过去,加上大病未愈,一字一句慢慢说出来,倒没人会怀疑。这些话都是与伏后商量好的,一时间也听不出破绽。
  这时候董承道:“陛下,禁中乃是天子燕处平居之所,不可不慎。臣以为应当彻查此事,方为惩前毖后之道。”跪在他旁边的荀彧瞟了他一眼,心中忽生警兆。天子已经为此事定了性,这位国丈却横生枝蔓,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听到董承的话,刘协心中也是一突,寝殿大火后的秘密,岂能经得起彻查。他看了一眼伏后,伏后不动声色,只是用右手在他肩上微微点了一下。刘协心中少定,便道:“董卿家何出此言?”
  董承道:“寝殿被焚,非同小可,当择朝廷重臣二三,督察宫禁,整顿宿卫,方杜后患。”
  荀彧心想,董承这是要借大火之事,对整个皇城的禁卫系统开刀了。可禁卫一向是把持在雒阳旧臣手中,他这么做,岂非自伤肱股么?想到这里,荀彧不免多看一眼董承,这位当朝外戚一脸忠直,看不出有什么异色。
  “不知董将军可有成议?”荀彧不急于表明态度,而是以退为进,想看看董承到底揣的什么心思。
  董承略作思忖,答道:“太常徐璆、御史中丞董芬、光禄勋恒范三人,皆系上上之选。”
  听到这三个名字,荀彧与伏寿不约而同地动了动嘴角。
  太常掌宗庙朝仪,御史中丞主查纠百官疏漏,光禄勋掌宫城宿卫,选择这三名官员整顿皇城,无可指摘。可在熟知内情的人眼中,这其中大有深意可挖:董芬与恒范都是雒阳系老人,自不待言;那个太常徐璆,原是灵帝朝的名臣,后来被袁术半请半架弄去了寿春。袁术败死之后,这位老臣甘冒奇险,居然将传国玉玺弄到了手,千里送归许都——自从此玺在雒阳被孙坚带走后,相隔数年,终于回到汉室手中,算是当年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无论曹操还是刘协,面上都大有光彩。
  是以徐璆在曹氏与汉室之间左右逢源,关系都处得不错。有他在,能淡化雒阳一系的色彩,让曹氏无可指摘,同时又可以充分确保汉室影响力。
  不得不说,请出徐璆这一步棋,下得颇妙。荀彧忍不住想,这位国丈一定是在出发前,就拟好了腹稿。昨夜火起,今晨他就抛出这么一份名单来,反应之快,实在耐人寻味。
  这其中的曲折,刘协茫然不知,伏后又无法当面提示,他只得装作沉思状,生怕一句说错。这时董承回过头去看了看满宠,笑道:“古人有言:宫城郭野,外不靖则内不宁。我看,索性请伯宁也参与进来,把许都内外都梳理一遍,如此才是万全之策啊。”
  荀彧闻言一叹,绕了一圈,现在终于图穷匕见了,他的用心,到底还是在这里。
  满宠与前面三位大臣相比,品秩所差太远,四人同议,他必居下位。如此一来,除了宫城禁卫,就连许都警备都要纳入整顿之列,雒阳一系便可把手伸进许都令,籍此作些文章出来。
  面对董承的“好意”邀请,满宠面不改色,从从容容道:“听凭陛下圣意。”把球从容踢给刘协,刘协有些为难,便问道:“荀令君,你对此有何看法?”
  荀彧道:“董将军所言,并无不妥。只是兹事体大,还须慎重才是,不如等曹司空回来,再行定夺。”他心想,这话已经挑得够明显了,你们适可而止吧。
  自汉帝驻跸许昌以来,权柄政令全出曹公幕府,朝廷几被架空。雒阳一系的旧臣无可奈何,便喜欢把朝职视作手中唯一的筹码,热衷于锱铢必争。可许都是曹氏的中枢,从上到下铁板一块,难道他们真以为几个朝廷虚衔就能与曹公分庭抗礼?荀彧一直在试图阻止这些“聪明”的忠臣们不要做傻事,可他们总是不明白。
  面对两位大臣的争执,刘协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妥当,只得悄悄看了眼伏后。伏后摇摇头,刘协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不要答应,还是不要拒绝,不由得面露迟疑之色。董承又道:“曹司空远在官渡,军务缠身。朝廷之事,不是悉数委任荀大人了嘛,又怎么会有后顾之忧呢?”
  这话中带着几分讥诮,荀彧听了,眉宇间透出几丝怜悯般的苦笑。董承的提议虽然荒谬,却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一时间倒不易驳回。
  刘协心想,既然董承是雒阳旧臣,又是自己丈人,自然得帮自己人,便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依董将军的意思办吧。荀令君,你辛苦点。”
  董承大喜,连忙跪下谢恩。荀彧被皇帝点了名,只得也跪倒遵旨。刘协还想勉励荀彧身后的满宠几句,但一看到他那张阴冷的脸,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目的达到以后,董承颇有些得意,他转动几下脖子,仿佛刚刚打了一个胜仗。伏后轻轻弹了一下刘协的椅背,刘协猛然想起她之前的叮嘱,咳了几声:“董将军,可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嘱托。”
  这句平常的话,在董承身上却发生了奇妙的反应。他大声答道:“臣自当粉身以报陛下圣恩。”整个人双手撑地,有如一头卧虎,浑身洋溢着热烈的气息。
  刘协心想这位董将军用词是否有些过重了,要么就是他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满宠饶有兴趣地从背后望着董承,心里闪过和刘协相同的念头。
  君臣之间又寒暄了几句,会面便结束了。等到这些臣子离开尚书台后,伏后放下珠帘,对刘协道:“陛下你犯了一个错误。你刚才不该那么快就表达出对董将军的支持。”
  刘协有些不解:“董承是忠臣,荀彧和满宠是奸臣。我应该帮好人,不帮坏人,不是吗?”伏后摇摇头:“朝廷之事,可远不能用忠奸来区分。天子的态度,不可轻易流露出来。否则在有心人眼中,会判断出许多东西。”
  “难道说,我对董将军说的那句话,还隐藏着什么内情?”刘协问。
  “你会知道的。”伏后回答,然后看看左右,“不过……现在可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刘协有些不悦:“既然我是天子,难道还有什么事该被隐瞒吗?”伏后殷勤地弯下腰去,为这位皇帝掖好被子,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像是应付一个耍赖顽童的母亲,柔声道:“那是一句咒语啊,一句可以让整个许昌都陷入混乱的咒语。”
  董承离开尚书台之后,董妃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他们两个拜别了荀彧与满宠,登上马车。董承临上车前,对跟随马车的心腹吩咐道:“去请种校尉和王将军,我今天过生日,请他们过府一叙。”
  心腹领命而去。同车的董妃奇道:“父亲您的寿辰不是八月么?”董承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董妃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今天陛下给人的感觉非常奇怪。”
  “哦?是因为有恙在身吧?”董承漫不经心地回答。董妃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来描述:“不,就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一定是你被伏寿那丫头气晕了头,以后可别那么大醋劲。”董承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董妃撇撇嘴,倔强地把脸转到一边去。董承的笑容很快收敛起来,他轻轻摩挲着自己腰带的铜环,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目送着董承的马车离开皇城,荀彧收回视线:“伯宁,你觉得如何?”满宠微微偏了下头,像是一条冬眠刚醒的蛇:“新的收获没有,只是意外地证实了一个猜想。”
  荀彧没有问他这个猜想是什么,只是背着手,平视前方,忧心忡忡地叮嘱道:“这件事要尽快解决,曹司空在前线形势紧张,后方不能乱。”听到荀彧的嘱托,满宠恭敬地鞠了一躬,回答道:“祭酒临行前已经有了指示,无须大人费心。”
  荀彧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让他既觉得放心,又有些不安。尽管那个人如今不在许都,可那种强大的影响力却依然存在。
  “他说了什么?”荀彧问。
  “许都需要一场大乱。”
  【3】
  董承的府邸位于许都的东南方,原本是一处河内富商的宅子,两进四通,十分豪阔。此时在正厅之内,仆役们正忙着打扫杯盘狼藉的宴会,几张小桌上还剩着许多吃食,看起来客人们漫不经心,并没太多食欲。
  正厅后转过一条走廊和一处小花园,几名黑衣仆从在庭院里或隐或现,再往里便是当朝车骑将军的内宅。内宅之中,除了董承之外,还有三个人。他们并没有像平时议事一样跪在茵毯上,而是不约而同地围在董承身旁,表情颇为凝重。
  董承的手里,还捏着一条款式华美的玉带,玉带似是被利物割开,边缘露出白花花的衬里。其他三个人看玉带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敬畏。
  “……就是说,昨晚禁中大火之前,伏寿让你的部属都撤到了城外?”董承微皱眉头。
  种辑点点头。他是从清理禁宫的现场赶过来的,身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味道。按道理禁中失火,他的罪责不小。可奇妙的是,无论是皇帝还是尚书,似乎都不急于追究责任,暂时也就没人拘押他。
  他把昨晚的大火详细地讲了一遍,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听起来这明显是一起预谋的事件,但皇帝为何要这么做?他们自命都是忠臣,可对主君的想法有时还是摸不着头脑。
  “陛下做事,从来都有他的道理……”董承沉思片刻,忽然呵呵大笑起来,“这一场火,烧得好啊!”其他三个人惊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董承将手里的衣带抖了抖,道:“昨夜的大火,是陛下给咱们送的助力,就像这衣带诏一样,是陛下的一道密旨,一个契机。”
  “将军您的意思是?”种辑瞪大了眼睛,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董承竖起了一根指头,说:“曹贼在许都经营了这么多年,实力根深蒂固,不是等闲可以撼动。这一场火,在这铁桶上劈开了一道缝隙,让我等有腾挪辗转之机。”
  他看几个人面露未解之色,又解释道:“今天陛下已经应允,以徐璆为首,董芬、恒范为副,三位大臣合议整顿皇城宿卫与许都卫。我们的机会,已经来了。”
  “可满宠会甘心接受吗?”种辑担心地问,满宠和他手底下的许都卫是什么样,他可再清楚不过了。明争暗斗了四年,雒阳一系很少处于上风。
  董承眯起眼睛:“他答不答应,都不打紧,乱起来才好。曹贼如今北忌袁绍,南防刘表,许都是他的根本,绝不容乱。所以一定要把许都搅得天翻地覆,咱们才有机可乘。禁中大火,就是陛下要撬动这局势的第一招手段,咱们现在就要下出第二招。”
  他转向另外一位客人,这人身材魁梧,虽然穿着布袍,却遮掩不住他锐利的气息:“王服将军,军中动静如何?”王服正在沉思,听到董承发问,连忙将身体挺直:“昨日许都附近出现盗匪,还劫杀了一位路过的官员。现在城中驻屯的部队,一半都被邓展撒出去围捕了,还有一半如今散在城里各处戒严。曹仁将军的部队,驻在南边未动。”
  种辑插嘴道:“倘若许都有变,曹仁的军队三炷香内就可以赶到城内。”那天晚上卫戍部队带来的沉重压力,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董承“嗯”了一声,淡淡道:“曹仁不是问题。”他又向王服问道,“如果需要的话,咱们一夜时间能集结多少人?”王服道:“三百之数。”董承闭起眼睛,略算了算:“还是有点儿少……”王服有些尴尬,辩解道:“这三百都是我的亲兵与弟子,再多别人就会起疑心。”
  “倘若许都真乱起来,这三百人撒出去,只怕连个响动都听不到。你得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在城中保证有五百人掌握在手里。此事关系到汉家江山,王将军你得再用心些。”董承说得轻描淡写,王服有些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点头应诺。教训完王服,董承倏然把眼睛睁开,转向第三人:“吴硕,刘玄德现在到哪里了?”
  第三人一直站在屋子的阴影里,听到董承叫自己的名字,才向前一步,从怀里取出半截木片,递给董承:“玄德公已过东阿,后日当入徐州。”
  一提到这个名字,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颇为古怪。董承翘了翘嘴,半带嘲讽道:“他跑得倒是一如既往地快。也罢,只要他在徐州举事,把曹军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咱们在许都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种辑迟疑一下,道:“董公,刘玄德这个人,真的可以信任么?倘若他中途变卦,转身去了襄阳,可就全盘皆输了。”
  董承冷笑道:“对这种人,我们不必晓以大义,只要让他知道有利可图就行了。徐州那么大块肥肉搁在那,我不信他会不动心。”他抚了抚那条衣带,慨然道,“天下之大,忠臣何稀。对陛下尽忠的,只要我们就够了,其他人不过是棋子而已。”
  四个人一齐跪了下去,对着衣带行君臣之礼。然后董承起身把衣带小心地揣入怀中,转身从书台上取了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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