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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届-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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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涛他们村虽然很小,现在却出了一个鼎鼎大名的大人物,这就是雁云的常务副市长杨波。
  他们那个小山村本是一个独家村,全村男人没有一个不姓杨的。如果往上数上若干辈子,杨涛和杨波实际上的确是堂兄弟嘛,这一点可是有家谱为证的,在排行上他们都是水字辈这就是铁证无疑。所以,只要心情好,他就常常自豪地说,杨波是谁,那是我哥嘛!但是更多的时候,谁只要一说起他这个当大官的堂哥来,他就立刻变得脸红脖子粗,一不小心就把床底下的酒瓶子都抡了起来,这其间的原由,自然也是很难为外人道的。
  想我杨涛一米八五的个头,身板壮得像黑铁塔,又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老婆也算是村里的精明人,一共才两个小孩,但是这些年来却不知道怎么搞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紧造,要不是近年来跟着白经理在矿上当了个所谓的“保卫科长”,连一家人的吃饭都成了问题,至今还欠着好几万块钱的外债呢。每当醉眼惺忪躺在这间四面透风的工棚里的时候,他除了想女人,想他那年在跤场上的辉煌,就忍不住又想起了这些很让人烦恼的事情。
  难呐!回想这些年来所走过的路子,一片密密麻麻的杂草,一路斑斑点点的汗水,一道曲曲折折的伤痕啊!
  杨涛愈想愈伤心,简直想大哭一场了。同时就又觉得有点儿好笑,这样的一番话简直就是一首诗嘛!当然,他朦胧记得,当年在高中上学的时候,他不是的确对诗歌十分迷恋,曾经写过厚厚一大本的长短句吗?不过现在看起来,那时候真的是太幼稚了,所有的句子都是无病呻吟,那厚厚的一本子也顶不上刚才的这一句啊。要不,我干脆当诗人吧,只是不知道那活儿到底能不能挣钱啊!
  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沉闷的巨响划破夜空,像飓风一样在整个山坳里掠过,矮小的工棚仿佛变成了一张破纸,呼地就从地面上飘了起来。紧接着是刷刷散落的泥土,耳朵里顿时嗡嗡地响成了一片……等到杨涛从一刹时的惊恐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被落下的各种杂物埋住了,竟一下子也动弹不得。
  不好,井下的工作面又爆炸了!这些年在矿上干活,这样的事儿他见得多了。只是这一次似乎格外的大,连自己也好像就要过去了……
  难道真的这就要过去了,就像那些不值多少钱的外地民工,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抛到矿后面的杨树林里去吗?杨涛心里不由得一抖,涌上一股浓浓的酸楚味儿来。
  这种濒死的感觉,在当年抱着二楞子跳下料车的时候,杨涛已经有过一次了。生和死其实只在一瞬间。经过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论再遇到什么事,杨涛都不会再眨一下眼皮了,他觉得自己的命纯粹是白捡回来的,每活一天都是只赚不赔,因为他的本钱早已经在那次事件中全赢回来了。但是如果真的被抛到那片杨树林里去,那么毫不体面地被一群野狗饿狼撕来扯去的,那种感觉也的确太糟了。人嘛,不管是死是活、有钱没钱,都应该体体面面的。就像我杨涛在金山这个地方,虽然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但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一戳两开,到了哪里都吆五喝六、人模狗样的,要的就是这样一份儿展活这样一份儿滋润……在这一点上,二楞子就特让人看不起,如果我要有一天混得像他那么扁扁的,一定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
  就像那次跳完料车以后的事吧,他当时赌的就是一口气。因为真不敢相信,在事后的工段总结中,他们俩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表彰奖励,而且说他们严重违反劳动安全条例,被扣掉了当月的全部奖金。一气之下,他便不顾家乡多少人的反对,异常坚决地辞了职,从此走上了飘忽不定的打工道路。二楞子本来是托关系走门子进厂的,根本舍不得辞职,但是看到他的这种坚决态度,也只好下定决心不干了。他说,他这条命是杨涛给的,杨哥不干,他就是以后饿死也不能再干下去了。不过此后这么些年,他倒无所谓,瘦弱的二楞子就更惨了,几乎再也没有找到一份体面像样活儿,捡破烂,蹬三轮,光棍一条。为了他当年的那一番救命之恩,这小子所付出的代价可是够惨痛了。人哪,在这个世界上混来混去,杨涛实在想不出还有没有比这更滑稽可笑的报恩方式了。
  然而这次爆炸,他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很快就囫囵着身子从那座倒塌的工棚里走了出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边一道猩红的晚霞,眼前一片混乱的人流,几辆汽车呜呜地怪叫着,让他不由得想起电影上常见的战争场面。他是保卫科长嘛,但是白经理之所以让他来当这个官儿,主要目的是让他来管教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民工的,同时也为了防止周围那些山里人来矿上偷盗找麻烦,所以遇到这种场面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后来打听了好些人,才弄清楚是井下储藏炸药的那个工作面出了事,死了人。再后来,白经理便把他找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静悄悄的,只有白过江一个人。
  白过江和他是老朋友了,也算是哥们儿弟兄,在这个时候专门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一定是有极其机密的大事情要商量。杨涛也不客气,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
  白过江个子小小的,比二楞子还要瘦弱,但是据说这小子钱倒是赚海了。矿上出了事,他自然有点情绪低落,呆呆地看了杨涛好一会儿,才把门关好,声音低低地说:
  “杨涛啊,这两年来我对你怎么样?”
  “好,挺好的呀。”
  “那……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帮不帮我?”
  “帮,当然帮!我杨涛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
  “好,那就好!”说到这里,白经理走近一点儿,把声音压得更低点儿:“老实告诉你吧,今儿这个事故,我想还是用以前的办法处理……但是,现在有一个麻烦,就是那个关在仓库里的四川女人。一旦把她放出去,咱们这里的事情就难保密……而且你那几个人也真是的,已经把人给打坏了……所以,这事儿只有你来办才可靠……”
  “打坏了……怎么个坏法?”
  “嘘……”白过江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我也是刚知道,两条腿都断了……”
  一向胆大包天的杨涛惊呆了,好半天没有吱声。
  “一不做二不休,你把她弄到一个废井里,干脆再炸一次……事成之后,我给你这个数……”
  白过江说着,伸出了两个指头。
  杨涛觉得全身的筋肉都抽在一起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感到一个人居然还有站不住的时候,两腿索索地直发抖……
  “怎么样,你害怕了?”
  白过江的声音里突然有了一种令人颤抖和恐怖的东西。
  “害怕?笑话,我怕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杨涛害怕的事情吗?好吧,我去找一样东西,咱们立马行动!”
  杨涛说着,迅速从白经理的办公室走出来。然而,他什么东西也没有找,也没有再回他住过的那个工棚,径直没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十二
  听到白峪沟矿出事的消息,已经是后半夜了。回到家里刚想清静一下,雨杉却和他谈起了检察院的一档子事来。老婆是学法医的高材生,外表看似柔软,却有一副比一般男人还坚硬的铁石心肠,作起解剖来比“庖丁解牛”还来得麻利。她本来叫雨珊,因为嫌太女人气才在大学改了名。自从在检察院当了个副处长,工作起来没明没夜,就像她说的这档子事,凭他的直觉,搞不好就是要大地震的。
  这事情雨杉本来是不说的,那天门一叶拿来举报材料,他本来想看看都不让嘛,现在却不知怎么就主动说起来。女人嘛,也许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按照她的说法,经过这一段的前期调查,金山镇的派出所长王霞的确和白峪沟矿老板白过江关系暧昧,从他那里拿过大笔的钱,院里经过激烈争论,已经正式立案侦查,她可能明天就要出差了。
  一听她这么说,杨波就不由得心里一动。王霞他虽然不熟悉,只记得好像长得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的,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而已,但是她的丈夫是陈见秋啊。在本乡地面上,陈见秋这个人虽然官儿不是很大,但是名气却不小,不仅和门书记交往很深,而且是有名的廉洁干部嘛……这些日子,市里主要领导正面临换届,突然之间却冒出这么一件事儿,岂不是要把整个雁云都要搅得个天翻地覆吗?作为临时主持政府工作的他,眼下本来已经够棘手了,再让这档子事情搅和进来,就更是乱上加乱了。但是,检察院的事情他本来就不好过问,加上雨杉的脾气又那样的犟,一旦她认准了的事情,省委书记出面也没有办法,杨波只好胡乱应着,就觉得心乱如麻,全身上下筋疲力尽,赶紧钻进被子躺下来……
  但是,翻过来翻过去,杨波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这一夜似乎不会太安静,似乎总要出什么大事一样,有一种令人恐慌不安的奇怪预感……果然,刚刚进入梦乡,一个惊心动魄的电话就打来了。
  电话是曹非打来的。曹非是金山区的书记兼区长,也是陈见秋的死对头呵。当然,在表面上他们俩可都是客客气气,说相敬如宾都不为过的。看看天色,依然黑黢黢的,雨杉睡得正香,身子蜷曲着好像一只大龙虾。杨波不忍心叫醒她,身子瘫瘫地也实在不想起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爬起来,给雨杉留个便条,没入了夜色之中。
  一路上,杨波不住地催促司机,快点儿,再快点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浓浓的睡意全消了,但是身子依然瘫瘫的好像病了一样。金山白峪沟矿是这几年的一个新办企业,安全形势一直不太好。等他来到爆炸现场的时候,同样刚刚赶到的曹非、陈见秋不禁大为感动,都紧握住他的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好,一共死了两个人,像这样的事故是不需要报中央的。爆炸其实发生在昨天傍晚,两个伤者已经送到医院抢救去了,得来的消息说也已脱离了生命危险。根据他在电话里的安排,所有的关联部门的人员也都及时赶到,救护和调查工作正在进行……曹非一项一项汇报着,脸上竟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得意之色。最后又说:
  “杨市长,你也累坏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杨波一听就火了:“休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休息得了吗?没有事了!你说得倒轻巧,难道就这样万事大吉了?我一路上已经想好了,第一,对于这个矿要立即停产整顿;第二,那个姓白的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倒没事了,不行,听说他这里的问题还多得很,请公安部门先把他控制起来,必要时检察院也要上手,说不来还是个什么突破口呢;第三,全市类似矿井的安全生产问题,也要好好抓一下了。”
  说到这里,他特意看了看默默伫立一旁的陈见秋。在蒙蒙的晨光里,陈见秋的脸色平静似水,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是,是……”
  曹非连声地应着,已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
  这小子,平时咋咋呼呼的,一遇大事竟是这么一副熊样,真让人看不起。杨波颇为不屑地瞪他一眼,说声我们现在去医院看看,就径直上了车。
  几个人也都上了各自的车。但是陈见秋不知道怎么搞的,悄悄地竟上了他的车。
  杨波不想理他,闭着眼在后座上躺下来。
  汽车在黎明的原野上狂奔着。
  陈见秋俯过身来,低低地说:“昨天晚上我一直在门书记家里,一听说出事就赶过来了。”
  杨波不想说话,只微微点一点头,且看他还怎么表现。
  “这件事应该给柳成荫打个招呼,门书记不是让他分管安全吗?”
  “好吧,这个就由你来报告他吧。”杨波说着,终于睁开了眼。
  “还有,门书记和金鑫书记那里,也应该赶快告一下。特别是金鑫那里,我想曹非一定早就告上去了。你刚才讲的那几条,真是太好了,非常及时也非常到位,就是不知道要戳着哪根神经啊。所以,我觉得必须把这几条赶紧和金通通气,毕竟人家是常务副书记——不过这个可得你亲自来,我说了只会更坏事情的……”
  “唔……这、这……”杨波有点吃惊了,奇怪又不解地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有点无奈地把目光伸向了车窗外。
  有时候杨波觉得自己很惶惑,头脑也懵懵懂懂很不够用。搞政治可不像做工作那么简单,在这方面他似乎还远没有成熟起来呢。
  随后的事实证明,陈见秋的这番话是并不多余的。当杨波好不容易找到金鑫,向他当面汇报对白峪沟矿所采取的措施时,这位市委副书记莫名其妙地就大发雷霆起来,不仅说他小题大做,说话办事太不慎重,而且认为他这是擅用权力,目中无人,甚至根本不把市委看在眼里,气得杨波当场就和他吵了起来,拉着他要去见门书记……后来还是一向笑微微的柳成荫赶进来,两个人才各自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在雁云这个地方,柳成荫不仅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而且也是久历官场的老人了。他不像杨波和金鑫,都是坐机关出身,而是从最基层的大队书记起步,一步一步上来的,年龄呢也比他们俩大一些,在他俩面前一向自诩是没文化的老大哥。看他们俩依旧面红耳赤的,柳成荫哈哈大笑着说:
  “都是为工作嘛,一班弟兄们有什么可吵吵的。其实叫我说呀,你们俩说的都是一回事,而且大方向一致,方法嘛也大同小异,那我们就求大同存小异好不好?况且我们上面还有老班长嘛。我看这事这么办吧,我不是还分管安全吗,我把你们俩的意见都带上,专门向门书记汇报一下,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再说……”
  “好吧,这事也只有这么着了!”
  金鑫没好气地甩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而且以后一连好些天再没有露面。只记得当时他已经走到门口,一只脚跨到了门外面,又突然扭回身来凶凶地说了一句:“做人嘛,还是收敛一点好。八字还不见一撇呢,不要以为就已经是市长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望着金鑫出去的背影,柳成荫当即神秘地朝杨波笑笑:“嘿嘿你呀你,和他斗的个什么气。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最见不得你了。”
  “为什么?”
  “这不明摆着嘛,这就叫……二虎相争,二龙戏珠,二……不过,你不要计较,只要等走马上任了,一切还不是你的吗?”
  “你呀,这是什么话嘛!而且非要这样说,也应该是说你才对吧?”听听他这口气,真是无聊!杨波生着气,立刻抢白他说,同时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赶紧扶住了办公室的墙。
  中午没回家,躺在办公室里突然又发起了高烧,一向不病的他甚至竟有点儿高兴起来,赶紧给雨杉打电话,住进了市医院。
  人哪,有时休息休息也好,怪不得金鑫时不时老爱往医院里跑。像宾馆一样的高级病房,让叶欣给他悄悄安排输点液,什么人也不见,望着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的她,真有一种难得的温馨感。
  叶欣是他高中同学,好像有一段时间还是同桌。这是同学聚会的时候她悄悄告诉他的,但是这些年乱哄哄的,脑子不行,他实在记不得了,只好含糊地笑笑。不过他上大学的时候,叶欣虽然念的是卫校,却就在他们学校隔壁,出出进进两个人还是常常碰面的。在那个还很封闭的年代里,叶欣实际上挺新潮,早早地就穿上了短过膝盖的连衣裙,好像最常穿的是一件天蓝色的,而且曾经多次红着脸到宿舍里来看他。当时同宿舍的好多同学都跟他开玩笑,这女的已是他铁定的媳妇了。那时他们上学的年龄都比较大,也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么浪漫,女朋友、对象什么的都过时了,张口就是老婆媳妇。但是,在杨波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个剪不断的情结,人家是城里人,据说老爸还当着什么局长,而自己呢只不过是小山村里飞出来的一只秃尾斑鸠,自己要找的是一个能洗锅做饭生儿育女的老婆而不是什么娇小姐,所以那种短暂的浪漫很快就随着毕业的临近烟消云散了。只听说她后来在婚姻问题上倒是颇费周折,本地男的竟一个也看不上眼,和相差十几岁的门力生结婚时,已经到了公认的“老大难”年龄。不过也算是慧眼识珠吧,人家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本市第一夫人了。除了他这个老同学,谁敢让她来服侍呢?
  大学毕业十几年,他一直是在这块土地上默默无闻地生活的。虽然也算是一路顺风,很快就当上了正局级,但是除了死做死受,他从来都没有动过要向上爬的念头。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没有多少雄心勃勃的野心。小时候家穷,又没有父亲,在村里总是受人们欺负,同学们也没有一个喜欢和他玩的。在娘的心目中,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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