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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将将上床歇息之时,一群戎装侍卫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她们带来了皇后这里,后来隐约听说,是本应被流放的杨御史,率兵围宫。
后宫的女人,基本都在这儿了。
皇后听的厌烦,皱了眉道:“我宁愿出去与我的儿子一同面对利剑长矛,也好过无助地困在这里,与这群受惊的母鸡为伴。”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身旁的韦长音听的。
“母后!”韦长音惊呼。
皇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化儿,你也应该相信你的夫君才是。”
“嗯。”韦长音眼里含着泪花,点了点头。
“喵——”
“喵——喵——”
“啊——有猫!”
“喵——喵——喵——”
“啊——好多猫啊!”
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黑猫,连声叫着,接着,越来越多的猫冒出来,瞪着冒光的眼,张口露牙地朝坐着的女人扑过去。
也许是宜妃平日里太过恭谨怯弱,在这人人自惶的时候,每人想起她,也没人发现,这长明宫,没有她的身影,更没人看见,黑灯瞎火的冷宫里,她脸色苍白,扶着墙一步一摇地往外走。
长明宫里的尖叫与猫叫声混合在一起,不惊天动地也足够震撼人心,可外头驻守的侍卫却仿佛失了聪一般,巍然不动地站着。
不过第二日派去的宫女推开了门,瞧见里头情景,竟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有朝一日
腊月二十五,京城百姓一觉醒来,便听说龙椅上换了位新皇,新皇不是刚大婚的太子,而是向来不出挑的皇三子,襄王,倪丰广。
尚在摸不着头脑时,又听闻太子弑君、太子妃以妖术屠后宫,万幸皆已伏诛,尚书府、将军府皆为同党,一并收押,来年开春问斩,杨御史护国有功,封一品镇国公,接领兵权。
皇家之事当真是一夜之内,千变万化,变戏法的也没这般快,老百姓惊叹之余唏嘘几声,也就各操其事去了。
三年前起,陵江以东十一州尽属大永,其一楚州,不南不北,既南又北,面朝大江,背靠大海,是为大永国都。
皇城初具规模,临海而建,前头是半倾斜的宽阔大道,后头是滑而直的百丈悬崖,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开了窗户,便能看见靛蓝海水,迂回白鹭,海风腥咸却暖润。
“这就是你说的,一夜之内夺下大豫京城,扼其咽喉,收其尸身,”及隽诜将一纸书信啪一声排在桌上,道:“你自己看!”
对面的人把玩着手中一刻白色小珠子,看也不看那纸,慢悠悠抬起头来:“是啊,多好的的机会——”
“欢斯瑞,三年前,是我收留了你,”他手撑着桌子,人慢慢往前倾:“可你承诺的——”
他只觉眼前一花,已被人捏住了下颚,眼前欢斯瑞的脸越来越近。
“是我,选择了你,”他道:“若没有我,你,拿不下江东十一州。”
及隽诜气的涨红了脸,按在桌上的手猛一用力,挣脱了欢斯瑞:“若当初按计划出兵汴州,如今早已打到大豫京城,你的主意——”
“是你的人无能,你到要怪主意不行,你手下那些人,真要沙场对决,恐怕连汴州都攻不下,大豫虽是垂死之虎,可还没沦落到被犬欺的地步。”
“你——”
欢斯瑞不再理会他,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失了这么好的机会,再想要开疆扩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及隽诜胸中憋闷,却又无可奈何,一把掀了书桌:“废物!都是废物!”
江南的冬天,虽没有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的景致,但树是绿的,花是开的,可谓是处处篱边铺彩霞,绿水幽幽桥中过。
岩秀带着欢斯夜,与肃慎索离来到这江南越州已有十多日,肃慎索离日日嚷嚷着冷,照他的话说,便是‘像是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拿凉水灌你脖子一样’要披上大氅,握着手炉像个坐月子的小媳妇一般,缩在密不透风的屋里,才觉得好些。
可如此这般,他又觉得闷,真叫一个坐立难安。
欢斯夜恰恰与他相反,日日都要到街上逛逛。
年关将至,街头巷尾的年味都很足,最要紧的,是精致好吃的糕点特别多。
这几日来,她与云栽已将这城中大大小小的糕点铺子扫荡了个遍,吃饱了兜着走,每次都要抱一盒回去,可惜肃慎索离不爱吃甜食,岩秀自从来了越州就不见个人影,最后还是落了她与云栽的肚子。
今日欢斯夜起的有些晚,看着桌上的那个糕点匣子,忽然想起了他那日就着半明半暗的月光对她说的:“我日后要将你带在身边。”
正出着神,坐月子的肃慎索离,难得地出了房门到了她这儿:“走走走,今天香玉楼有戏看。”
“有戏看?”
“是啊,听说是映月乱弹班的戏。”肃慎索离一脸神往。
欢斯夜一听这名字便提不起什么兴致,不过既然能让他从‘月子’里出来,还是要去看看的。
到了香玉楼,只见人头攒动,人挨人人挤人,戏未开场,已是热闹非凡。
“没骗你吧,”肃慎索离道:“他们的戏可是一座难求,还好我今早一得知消息,便花重金定了楼上的雅间,随我来。”
“花重金?”欢斯夜边走边问道:“你先前不是还说,你的浑身积蓄就那么个钱袋吗?”
“是啊……”他不自在地顿了顿:“是岩秀的重金。”
“……”
待他们入座,戏也恰好开锣。
“这戏要唱多久?”台上有人登场,人群渐渐安静,欢斯夜问道。
“映月乱弹班难得在市井开锣,自然是要唱上个三四天。”
“这么久?”她道:“戏单子呢,给我瞧瞧。”
“用不着戏单子,今日,就一场戏。”
“什么大戏要唱一整天?”
“自然是英雄情长、红颜如画。”
“你……侠骨柔情?”欢斯夜听了他的回答有些吃惊:“我道你怎么着,看的也是什么上山打虎,下海捉鳖的戏。”
“……我心里,就不能有点柔情了?”他给欢斯夜沏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道。
“当然能,”她道:“那,这是个何样的何样的英雄,何样的红颜,又是何样的情长?”
“你自己看呗。”
戏起了个头,欢斯夜听着,不觉沉浸其中,好似也随戏里唱的那般,与什么人经历了场相遇相知相恋。
因是冬日里,透过纸糊窗的光本就不太亮,再加之这许多人,窗户那点光亮是指望不上了,还得要烛火才行。
四周的昏暗衬托了戏台的光亮,台上那个小生的脸有些熟悉。
“喂,喂,”肃慎索离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傻了?”
欢斯夜拍开他的手:“看戏看戏。”
“你老盯着那个小生做什么?”肃慎索离心里明镜似的,道:“你想不想去台后,瞧得仔细些?”
“走。”
台后挺简陋的,不过一些装扮之物和几套衣裳,零零落落地搭在一旁。
“画个戏子的脸试试?”肃慎索离已捏了只笔在手里,去粘那颜色。
“好啊,你画。”欢斯夜打量着四周,并未太过注意肃慎索离。
头转了一圈回来,才发现他已执笔站在自己面前。
“你做什么?”她道。
“给你画戏子脸啊。”
“……我不画!”欢斯夜朝后退了几步:“要画在你自己脸上画。”
“这儿又没镜子,我如何画自己,只能画你了,”他拿着笔也上前了两步:“试试又无妨,你来江南,不就是来玩的嘛。”
欢斯夜想了想,点点头:“也是。”
肃慎索离得逞地在她脸上画了几笔:“不错,不错。”随即放下笔,跑到一边,给她拿了套崭新的戏服,一抖开就要给她穿上。
“哎,”韦长欢一边皱了眉纳闷,一边推开他:“做什么!”
“脸都画了,不如上台玩玩?”
“……”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被肃慎索离推上戏台的,只觉那一簇簇烛火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本能举了袖子去挡,刚抬起的手腕却被人轻轻抓住,抬头一看,就是方才看着有些眼熟的那个小生。
他携着她,缓缓走到戏台中央,半浓不淡的戏妆盖不住他的眉眼,欢斯夜认出来了:“岩秀?”
“是我。”他道,戏台上不知何时只剩他们两个人。
“相看两不厌,唯有韦长欢。”
“相看两不厌,唯有韦长欢?”
“嗯,”他道:“相看两不厌,唯有韦长欢。”
他粉白的脸上看不分明神情,眼里却清楚地映着她,和跃动的烛火,暖融融带着情意,轻飘飘夹着期待,一半温柔,一半缱绻。
“若有朝一日,我看厌了你呢?”
她茫然又不知所以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眼中的光亮越发闪烁,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将她拥进怀里:“若有朝一日,你看厌了我,那么,不管你要去天涯海角,还是另屋一隅,我都在原地,等你回来。”
☆、你就是她
台下忽然稀稀疏疏地响起掌声,在欢斯夜惊愕的目光中逐渐转大。
她从未看过戏,更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成为戏中人,亲自登台。
“好!”肃慎索离站在戏台咫尺之处,卖力地鼓着掌:“好啊!”
不料被一旁的大婶啐了一口:“好什么好,你当变戏法儿呢!”她拿袖子揩了揩眼:“上天不公,让有心人情路坎坷,想当年我也——”
她余光瞥见周围人双眼放光听墙角一般将耳朵凑了过来,吓的赶紧住了口,挥手赶开他们:“散开散开,看戏!”
哎,人呢?
戏台上哪儿还有人影,空空荡荡,好似方才之景不过白日一梦,空花泡影。
好在乱弹班的班主救场及时,脚下生风地跃上台,耍了几个漂亮的花枪,道:“接下来,请听——擒熊记。”
方才那两个‘戏子’其实并未离去,只是唱戏的地方,由戏台换到了屋顶。
“你想起来了吗?”
两人站在屋脊上,欢斯夜紧紧抓着岩秀宽松的戏袍,一步也不敢妄动,不知是江南的屋子都这般,还是这香玉楼的特别些,这屋脊简直窄的没法站人。
岩秀看的眉目上扬,轻轻扶住她:“你,想起来了吗?”
不用等她开口,他就已从她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嘘,”他道:“先别说,你先回答我别的,前两场戏,你都看了吗?”
“嗯。”这回她的眼里没有疑问,认真的点了点头:“那便是你与韦长欢的过去吗?”
“是,”他扶着她在屋脊上坐了下来:“我与她一部分的过去。”
区区两场戏,怎么能说尽,那么多年的故事?当然这大部分的故事,即使是韦长欢,也并不知道。
“我与她第一回相见,她不过七岁,追着雪狐进了山洞,顶着跑的红扑扑的小脸,将我当成了狐狸精。”
欢斯夜撑了头瞧着他,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暖洋洋地打在身上,有种奇妙的眩晕。
“我原有些生气,正想出口否认并教训她一番,可对上她那双清泉一样的眼,我忽然改了主意。”
“你承认了?”
“嗯,”他披着日光与回忆,满身都是温柔:“我长她三岁,却依旧被她挑起了玩心,故作惊慌,请她替我保守秘密,不要说出去。”
“她答应了?”
“没有,”他摇摇头:“她当时很为难,忸怩了一会儿,才问我,能不能告诉她师父。”
“你答应了?”
“嗯,我答应了,”他淡淡地笑道:“而且我没想到的是,她即使年纪渐长,也一直相信,七岁那年遇到了狐狸精。”
“为什么年长了就会不信?”欢斯夜自言自语一般纳罕,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那山洞里呢?”
“一半是因为她,”他道:“我想抓雪豹,她想抓雪狐,却没发现雪豹一直跟着她,我悄悄将雪豹杀了,受了些伤,便在山洞里躲躲。”
“你们……就是这般相识的?”欢斯夜道,觉着这般的相遇,也算是难忘了。
却不料岩秀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我识得她早于那时,她识得我晚于那时。”
欢斯夜有点晕:“啊呀,你们的故事可真长真乱。”
“不乱!”他佯怒地弹了弹她的脑门:“我慢慢讲给你听。”
“不听不听!”她躲开:“这大好日光,我可不想用来听你与别的女人的故事。”
“不听也得听!”他扶了一把她险些栽下去的身子:“我不带你下去,你下的去么?”
欢斯夜环顾四周,那眼神分明是在寻找什么。
“别找了,”岩秀拔走她心里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肃慎索离这会儿正在里头听‘肃慎少主擒熊记’听的津津有味呢。”他轻轻踩了踩脚下的瓦片。
“我的老天爷啊!”欢斯夜心中哀嚎,人一下子焉了一半,道:“你说吧。”
岩秀娓娓道来,欢斯夜一开始还漫不经心,渐渐地也收了神听着,他所讲述的故事里,她明明是个局外人,可莫名确有置身其中的奇怪之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双男女芳华妙龄,在戏班子的屋顶上,正儿八经地讲故事。
嗯,礼未崩乐未坏,世风日上,可喜可贺,连西风都放软了身段,对他们温柔以待,轻轻地吹着。
他说完后,她愣了好一会儿,问道:“那你,是不是因为她母亲临终的嘱托,你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才对她多加看护,久而久之,渐成习惯,其实并不是喜欢她?
“当然不是,”他道:“若只是那样,我便不会做下那件蠢事。”
“蠢事?”
“是啊,自从那次她将我认成狐狸精后,我就想着,怎么才能娶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吃饭也想,睡觉也想。”
欢斯夜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直接去提亲不就得了,瞎想什么?”
他幽怨地回看了她一眼:“她是南诏的神女,终身不能嫁。”
“啊——”欢斯夜惊叹一声:“那你后来,想到办法了吗?”
“想到了,”他垂下眼:“想到一个馊主意。”
“抢人?生米煮成熟饭?”
“比这还馊,”即使时隔多年,他眉目之间也尽是懊悔:“南诏神女皆武艺高强,她更是有,练成百年来无人练成的赤灵冰焰之志,可我当时却觉得,她有我护着,不会武功又何妨,况且,她若是于武学之上无造诣,那必然做不成南诏的神女,那样,我就能娶到她了,于是我……让人在她的饮食里下了化功散——”
“确实是个馊的不能再馊的主意。”欢斯夜心道,看着他眸中痛色,又有些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呢?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事将成那日,我忽然改了主意,让人换掉了那道菜,只是后来,我们终究是因此事而互生嫌隙。”
“我想,她如果知道原委,应当不会怪你吧。”
“嗯,”他半喜半忧:“她……原谅我了。”
“真好,皆大欢喜。”欢斯夜朝他道:“喂,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啊?”
“因为,”岩秀看着她:“她将我忘了。”
欢斯夜下意识地躲避他的目光,又忽然抬头问他:“那你,也会忘了她吗?”
“不会,”他的声音像是有四两拨千斤的神力,萦绕在她耳边久久不散:“她在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拉过她的手,分别放了他的额头,双眼,心口:“她在我心里,骨血里。”
欢斯夜好似忘了自己的手还放在他心口,沉思着皱了皱眉,道:“我也是女人,而且我心中对你,也确有几分倾慕,可方才听你说了一通对别的女人的深情,不但不难过,心里竟还有几分欢喜,真是好生奇怪。”
“你这个傻瓜,”欢斯夜这突然的表明心意,岩秀猝不及防又喜从中来,一把将她拥住:“因为,你就是她。”
她在他怀里,心中却飘然不定:“自从我来了大豫,人人都将我认成了她,我真的,是她吗?”
“是,”他收紧了手臂:“你就是她。”
☆、冬阳下雨
“喂!屋顶上那两个给我下来!”
岩秀与欢斯夜循声望去,只见屋下站着一人,带着堂帽,画着大红脸,穿着圆领马蹄袖箭衣,叉着腰朝他们吼着。
“对,说你们呢!”见他二人终于朝他看来,他更是扯着嗓子喊道:“演熊的兄弟出了点事儿,你俩快下来替一个!”
“熊?”欢斯夜不明就里,道:“出了什么事?”
“唉!”那红脸像是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一般,催胸顿足了一番道:“戏中人冷眼旁观,看戏人倒入戏太深,这擒熊记演了一半正是精彩之处,竟从台下窜出个人来将熊形猛揍了一顿,我的乖乖,费了老大劲儿才拖下来……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不快来救场!青天白日的,你俩还敢躲屋顶偷懒,我回头告诉班主……”
那人一直骂骂咧咧不停,欢斯夜还未听的不耐烦,已被岩秀轻轻一拉,抱在怀里飞檐走壁地离的远了。
不知道岩秀怎么想的,方才是屋顶,现在,是一艘画舫,的顶上。
他落脚时很小心,不过画舫还是轻轻地晃了晃,也不知惊没惊动里头的游湖之人。
今日恰是立春,又逢天公作美,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一艘艘画舫五彩斑斓,形如铺锦。
岩秀偏偏不去看四周之景,只看着她,一张脸笑吟吟夹着欢喜,直勾勾带着……色气?
“你这般瞧着我作甚?”
“我高兴。”
“高兴什么?”
“即使你将我忘了,仍是对我动了心,而且,还动心的——这般快。”岩秀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欢斯夜看着来气,道:“动心了又如何,未嫁未娶未洞房,这变数也是有的。”
岩秀闻言脸色一变,好在戏装未卸,倒也看不出来,他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已嫁已娶已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