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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悦听她偷偷抱怨,附和着点头,不住地往她碗里夹东西。
酒过三巡,从悦吃得差不多,想去洗手间小便,江也陪她离开大厅。
出了A厅向左拐,走过一段,先经过电梯门,再往前就是洗手间。江也在外头等她,几分钟后,从悦擦着手走出来,纸巾投进垃圾桶。
“等会回去先走一段路,散散步,我……”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叮”的一声电梯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个穿素色衣服的女人,从悦两人迎头和她碰上。
照面一打,从悦和张宜都愣了。
张宜刚痛哭过一场,涕泗横流失态得很,想洗脸,无奈四楼的洗手间全被人占着,只好下来找洗手间用。
从儿子查出病开始,她时不时就要哭一场,这段日子更是,今年这个春节,从家丝毫没有年味,反倒哭声常闻,不是她哭就是从老太太哭。从睿下葬当天他们已经哭得几近肝肠寸断,今天办白事酒,一时勾起情绪,张宜没忍住又哭了一回。
此时张宜手里抓着擦拭用的手绢,眼肿着,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你……”张宜看着从悦,先是愣,而后皱眉,“你不是说不来么,又来干什么?你弟弟……”
说着忽觉不对,视线落到从悦的打扮上,见虽是一身浅色,但也是明亮的浅,完全不像是参加丧礼该有的着装。
她眉倒竖,刚要发怒,从悦抿唇不言,提步拉着江也就要绕开她。
张宜猛地伸手拽住他,“你站住——!”从悦被她扯得踉跄,还好江也扶住她,把她往回揽护在怀里。
“你弟弟走了,你穿的这么喜庆,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高兴是吧?!从悦,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张宜红着眼冲她怒斥。
从悦和从家划清界限的那天开始,就已经算是和他们撕破脸皮,而后从盛因为从睿的病突然转变心态决意要从悦回家,张宜为此又和从盛大吵了一架。以往那些温柔贤淑对待继女的把戏,如今这个情况,张宜也无心再玩。
当下,就在这酒店三层的电梯门前,张宜向从悦宣泄积攒已久的怒火。
“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好吃好喝养着你,你呢?你妈不要你,我辛辛苦苦替她照顾你,你倒好,跟家里对着来,气你奶奶气你爸爸,翅膀硬了学人往外飞!连今天这样的场合,你竟然也穿红披绿浓妆艳抹,你弟弟才刚走几天!”
张宜说着放开了哭,指着她骂:“你这个白眼狼!没心肝的,不要脸!”
旁边已经有经过的宾客驻足围观,从悦气得指尖发颤,不想被张宜搅和了卓书颜的订婚宴,正要发作,卓书颜和周嘉起就从另一边赶来。
本意是来上厕所的,卓书颜拉着周嘉起作陪,到这边听见争吵声,一看从悦和江也的身影,卓书颜两人顾不上那么多,拔腿就跑来。
张宜的叱骂他二人都听了个清楚,双双沉了脸。倒打一耙,反咬一口,这胡搅蛮缠的功夫,从悦这位后妈真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悦悦——”
卓书颜这一声唤吸引了从悦的注意,从悦正准备上前一步扯着张宜到别处去说,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闻声,她下意识扭头,脚步跟着一顿。
张宜逮着空,见势就要趁机上前打从悦。
江也眼疾手快揽着从悦的腰避让,卓书颜正好近前来,被张宜扑了个满怀,顺势拽起她的胳膊把她往旁边一甩,力气十足,都不用周嘉起出手。
张宜踉跄几步,站稳后怒气冲冲,抬手就要甩到卓书颜脸上。管她是谁,和从悦一起的,打了就是!
卓书颜面对着她挥下来的手根本不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稳稳捉住她的手腕,反手就是一巴掌扇上张宜的脸。”
啪”地一声,响亮清脆。
“大婶,你别是在家欺负人欺负惯了,以为走到外面谁都能给你打?!”
“你——”张宜捂着脸,狠狠瞪着卓书颜。嫁给从盛以后她过的都是当家太太的日子,从没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张宜看着卓书颜和周嘉起身上的主人礼服,再看从悦两人身上的衣服,指着从悦冷笑,气得发抖,“好啊,你弟弟病了这么久,你爸爸亲自去找你,你都不肯去看你弟弟一眼,现在你弟弟走了,你跑来参加别人的酒宴,自己家的事情反倒丢在一旁!你看我怎么跟你爸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你别想再——”
“再什么,再回从家?你以为我很想回去吗?你问问从盛他找了我多少次,求了我多少遍,我要是真想回去,早就回了。”从悦眼里的张宜,像极了一个小丑。她拂了拂衣摆,淡淡睨着张宜,“我今天就是来参加朋友的订婚宴的,你们从家在楼上办白事,关我什么事?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你……”张宜话没说完,电梯门“叮”地一下又开了,从盛的身影不合时宜地出现,踏出电梯门才走两步,看清眼前场景,他一愣。
“你在这干什么?”这句话是问张宜,而后他的目光移向从悦,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欣喜,“你……”下一秒注意到她身上的着装以及卓书颜两人,那欣喜很快消失。
张宜扑到从盛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像抓住救命稻草,“你看看她!”她指着从悦,“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看她穿成什么样子!睿睿才刚刚走她就……”
“大叔,麻烦你管好自己的老婆,别让她出来发疯。”卓书颜冷不丁开口抢白,“大家谁也欠谁的,这位大妈发神经一头撞进我怀里,抬手就要打我,请问这是什么道理?还揪着我朋友不让走,骂个不停,到底是哪里来的疯婆子?你们家也不嫌丢人!”
她嗤声翻了个白眼,一点情面都没给从盛留。从悦是她朋友,他们关系越好,看到这个对从悦不好的父亲,她就越是来气。她早就对从家人憋了一肚子气,一直没机会,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不怪她说话不留情。
从盛被个小年轻如此顶撞,先是觉得怒,但张宜如此情状,他又觉得丢人。从悦在一旁冷冷看着他,在他来之前,想必已经闹过一通了,他在她眼里完全失了威严。他冷声,却不是对从悦而是对着张宜:“你还没闹够?!上个洗手间也这么多事,还不快点回去!”
因为从睿的病,夫妻两人这半年来的纷争比以往多年加起来都更多,尤其张宜知晓他去找从悦后,更是大闹了一场,说他只想着前妻和前妻的女儿,说自己辛辛苦苦为这个家付出多年,儿子卧病在床,他却还有心思去找那个叛逆的女儿。
从盛和张宜真的吵累了,心力交瘁,办完这场白事酒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没想到临了,张宜还在这闹出事端。
原本是张宜找从悦的麻烦,演变成从盛和张宜夫妻两人的争执。从悦冷眼看着,看张宜吵到最后哭着蹲下,不顾形象地嚎啕,突然想起很久以前。
有一回从睿和从娇一块故意拿玩具扔她,她忍不住发脾气吼回去,大人们出来,问清是怎么回事,结果她还没哭,张宜就先摁着从睿的头让他给她道歉。从睿被强行摁着头弯下腰,站都站不稳给她道歉,而从娇非常恰好地在一旁哭起来,那场面……最后,大人们没一个怪从睿不懂事拿玩具扔她,成了她做姐姐的大惊小怪不懂包容。
那个时候,很多回那种类似的时刻,从悦都想干脆放开声大哭一场。时至今天,她已经不需要再忍,不会再有想哭不能哭的时候——如今,换作张宜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莫名有一口气郁积堵上胸口,从悦沉沉抒出。
世事无常,长路漫漫,人活着,或许真的不能太过轻狂嚣张。
第49章 比如你
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闹剧,张宜的哭声、从盛的叱责,搅和在一起令人无比心烦。来参加卓书颜的订婚宴本是喜事,来这么一出,从悦的心情立时沉了几分。她不想再理会他们,招呼江也三人回去。
从盛瞥见她离开的身影,撇开张宜,叫住她。
“有事?”从悦停步,淡淡问。
“你阿姨她……”从盛稍作停顿,改口,“张宜她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你大了生活里也有自己的事,我理解,不忙的时候想回家尽管回来。”
张宜扶着墙站起来,脸上泪痕混乱,一听这个都顾不上哭,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
从悦没心情和他们任何一个交谈——他们俩是夫妻,共为一体,在她眼里从盛或是张宜,两个人没差多少。
不作回应,连哼一声敷衍他都懒得,从悦平静收回视线,对另三人道:“走吧。”
身后那对夫妻再度争吵起来,他们一行四人离开,将烦人的吵杂抛在身后。期间碰上几个卓书颜家里的亲友,询问:“什么情况,怎么吵起来了?有没有事?”
卓书颜顾及从悦,不欲宣扬出去,全都笑笑搪塞:“没事没事,都是别人家的事情,莫名其妙闹到这一层来了,不用管他们,等会就走了!都回去坐,吃好喝好——”
安抚好亲友,他们四人却没有回酒席上,卓书颜陪从悦去休息室休整。谁知一进去,门刚关上,从悦忽然蹲下,两手捂着脸。
“怎么了?”卓书颜忙蹲在她面前。
江也同样蹲在她旁边,搭上她的肩,轻拧的眉头写满担忧。周嘉起没地方可蹲,微微俯身,又觉得不合适,只好直起背站在卓书颜身后。
从悦捂着脸摇了摇头,卓书颜去拉她的手腕,“难过啊?”
“不是。”
“那你……”
卓书颜没问完,就听从悦将脸闷在掌心,吸了口气,声音满是自责:“今天你订婚,我还给你惹这么多麻烦,差点把你的订婚宴搞砸……”
“说什么呢你。”卓书颜还没说话,周嘉起先笑了,“从悦你越来越婆妈了,这有什么!找麻烦的又不是你,你能管得了吗?来就来呗,甭管她后妈后爹,敢往上撞就别怪咱们收拾他,对不对?倒是你,跟我们说这些见外的干什么!”
他说着,卓书颜顺势把从悦挡脸的手挪开,对上她沮丧的眼神,“听到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周嘉起最烦别人腻腻歪歪的。再说了,你那个后妈,我还怕没机会碰上她呢!我跟你说,刚刚我都没骂过瘾!她欺负你那么多年,就还她一巴掌,便宜她了还!”
卓书颜一番开解,从悦的情绪有所好转,说到激动处,两个女人抱在一块,场面很是“感人”。然而苦了江也和周嘉起,上去抱吧,不合适,又不好打搅她们。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只得等她们感性完。
平复过后,四人在休息室里坐下。从悦催促:“你们不用出去招待宾客吗?酒席快散了,等会叔叔阿姨找你们找急了。”
“没事,坐会儿。我刚好也累。”卓书颜懒懒靠着椅背,“你都不知道招待客人有多辛苦!”
江也给从悦递了杯热水,周嘉起忽得说起刚才的事,“从悦,我问个问题你别气啊。”
“嗯?”
“你爸他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变化这么大?”周嘉起想不明白,“因为你后妈的儿子死了?所以受了刺激?那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从悦哪里晓得,耸肩,“他跑来找我,就说希望我回去,谁知道他突然哪根经搭错了。”
“这还不简单?”卓书颜嗤笑一声,点出他们都没想明白的一处,“以前他有三个孩子,悦悦只是三分之一,没了悦悦他还有小女儿、小儿子,又嫌悦悦碍他的眼,所以一直不咸不淡,各种不上心。现在儿子没了,家里就剩一个小女儿,你又离开他们家,一下子对比不就显出来了?”
卓书颜抬指弹了弹手边瓷杯的杯身,“叮”地一声,“他只剩从娇一个女儿——拜托,你们想想,这还不够可怕?这简直就是鬼故事了好吧!”
对于从娇,卓书颜一向看不上眼。她因为从悦的缘故见过几次那个小姑娘,人不大,方方面面却都惹人嫌,也是一种十分了不得的本事。
从悦略一想,觉得从盛确实有可能是出于这般考虑才对她变了态度。毕竟张宜生从睿的时候伤了身体,当时医生就说过她以后不能再生育。从盛只有他们三个孩子,现如今就剩她和从娇。
自入学开始,从娇一路念的都是重点学校,请的家教老师也是最好的,但她的成绩一向平平,甚至不大稳定,时好时坏。课外学的那些才艺,从娇不是一时兴头过了不想学就是嫌累中途放弃,唯一坚持下来的只有钢琴,她学琴一节课的课时费用比从悦学画画贵得多,然而弹钢琴的水平只能用一般来形容。
相比之下,从悦不仅艺考成绩优异,高考文化分同样过了一本线,毕竟是能念盛大美术系的人。以前不去想,不去比,如今儿子病逝,看着家里当成花一样娇养的女儿那般不成器,而磕磕绊绊粗糙过活的另一个女儿却成长得很好,从盛心里难免会有想法。
“不过,管他怎么想的呢。”聊了几句,卓书颜微微翻了个白眼,“爱怎么想怎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悦悦你也别想!”
从悦嗯了声。
卓书颜休息够了,起身整理衣服,周嘉起帮她理好领子,江也和从悦同他们一道出去。
后半程,没人再来闹事。虽然有不愉快的插曲,订婚宴还是圆满结束。
让从悦颇觉窝心的是,隔天江妈妈无意听到她和江也的谈话,得知订婚宴上发生的事情后,晚饭后找了个空,和她谈心。
江妈妈拉住她的手,笑容一如她和江也到家的第一天,不同的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眼里多了初见时没有的亲近。
她说:“你家里那些事情,江也跟我和他爸说过一些,但具体的我们不是很清楚。那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些人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作为外人——即使将来会成为一家人——但在这种事上,还是没有多少资格说什么。”
不等从悦说话,江妈妈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我知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阿姨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阿姨是想告诉你,你和你家里的关系由你自己去处理,你自己做决定,或者可以和江也商量,不管怎么样我和江也他爸爸都不会有意见。以后不管是和他们往来还是不往来,我们都尊重你们。你放心。”
“阿姨今天要跟你说的是别的。”江妈妈看着从悦,笑容里带着长辈对小辈的怜惜,“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很喜欢你。父母家人,这些都是你选择不了的。”她抬手捋了捋从悦额前的碎发,“阿姨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些不好的事情失去信心,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的生活不会被他们击垮,不会被他们破坏,只要你自己过得好,总有一天你会摆脱这些,彻彻底底地摆脱。”
“千万,千万不能被不好的人和事影响,知道吗?”
自从父母离婚后,从悦想象过很多次被温柔慈祥的长辈呵护的感觉,这么多年一直没能体会,如今却在江也母亲这儿切实感受了一把。
她将江妈妈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认真点头。江妈妈叹着气笑,搂住她的肩膀,抱了抱她,“好孩子。”
谈完心后,从悦和江妈妈越发亲近,两人时常一起出去买东西,或是在厨房做下午茶点心,气氛融洽得江也无从插入她们之间。
没多久,除夕到来,从悦在江家度过了非常开心的一天。晚上吃年夜饭,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品尝江妈妈的手艺。她不停给从悦夹菜,不等江也开口,自己先说:“我一年难得下厨几回,你可要抓紧尝,平时难得吃到的!”
因为从悦在场,江也爸爸收敛不少,但吃饭过程中仍习惯性找麻烦,激得江妈妈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你一句我一句呛起来。多年夫妻的情趣,两个小辈便只听不打岔。
饭后聚在电视机前看联欢晚会,从悦也在,江也曾经给她转述过的那些内容,一一成真,而她不再是个无关的听众,她参与其中,是他们的一份子,在这个家里感受着这一份真实的温馨暖意。
江也父母还准备了红包给从悦,她万般推托,最终拗不过他们只能接下。江也早就过了拿红包的年纪,好几年不曾拿过,今年为了让从悦不那么尴尬,江妈妈在给从悦红包的时候,意思意思随手塞了一个给他。
江也捏着比从悦薄了数倍的红包,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地位——“捡来的儿子”。
过年的流程无非那些,只是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心境完全不一样。守岁过了十二点,从悦和江家人一块高高兴兴吃了汤圆和水饺,说完吉祥话,道过晚安才歇下。
因从悦曾在卓书颜家过春节,年初一之后,挑了个合适的时候和江也一块去卓家拜年,正好遇上周嘉起也在,四个人陪长辈聊了一会儿便出门消遣找乐子。
年初七,江也父母去朋友乡下的庄园做客,当晚不回家,江也和从悦两人在家独处。到了入睡的时候,江也拉着从悦不让走。
从悦被他拽着挣脱不开,晃他的手臂,“干什么?我要回去睡觉了。”
“今晚在这睡。”江也把她拉到自己床上,这张床他睡了多年,无数个夜晚有无数个记忆,但都是他一个人的。自回家的第一天起,他就很想抱着从悦在这张床上睡觉试试。
从悦首先想到的就是江妈妈,“阿姨说……”
“我妈今天不在。”江也压着她翻身,呼吸渐重,“你别管她说什么,先管管我——”
……
在返回盛城工作之前,江也终于如愿以偿,拉着从悦在他房间的床上过了一夜。而后悠闲的假期结束,从悦四人一道动身,踏上重返工作岗位之路。还有几个月,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