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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双手捧着一捧花，革叶粉团的娇嫩花朵被栽种在雪白玲珑的细瓷花盆里，衬得花色越发鲜妍妩媚。
女子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欢欣而又小心翼翼的从少年手中接过美丽的盆栽，仔细打量了许久，才用赞叹的语气道：“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蓬莱花，谢谢你啊。”
少年的目光只在花上轻轻一点，随即便落在了女子脸上。他专注的看着女子的笑容，好似被她的喜悦感染一般，眼角溢出清浅的笑意。
“巽芳喜欢就好。”
女子与少年絮絮低语浓情蜜意，凉亭另一角，两只草怪表示——要瞎了要瞎了。
草悠悠很崩溃：“居然是来约会小情郎……”姐弟恋神马的……
草九的神色亦有一丝尴尬：“……悠悠，我们这样偷看不好吧……”
“这叫偷看么？”草悠悠一手托腮，理直气壮的指着前面不到三步远，和他们共处一个凉亭却旁若无人正蜜里调油的女子和少年，“我们这是光明正大的——围——观——人家都没意见，你就别多嘴啦！”
“……”
两只草怪根本坐在原地没有动弹，眼前的场景却如走马灯一变再变，一段画面结束了，周遭景色忽然一转，又是一段新的情节。
场景已经不知道跳转了多少次，主角却始终是那个名叫巽芳的女子和白衣少年。两只草怪看着白衣的少年渐渐长大，个子拔高，面容变得越发俊朗，只有投注在女子身上的温柔目光始终如一。
草悠悠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眼睛，小声抱怨道：“晒恩爱也要有个限度……这到底是想闹哪样，好困……”爱情故事很美好，但是被强迫一直观看很伤眼啊喂。再说了，别人的故事再凄美也不过是个故事，不要妨碍她做正事啊焚蛋！
“悠悠……”一旁的草九哭笑不得。
美丽的女子在蓬莱花似锦的花丛中翩跹舞蹈，往日总是与舞步如影随形的悠悠琴音已经不再。往前数第六个场景里，她那逐渐衰老的丈夫向她告别，登上了从蓬莱前往中原的航船。
草悠悠无视了舞蹈的女子，她往前走了两步，屈膝弯腰，把手伸向了花丛中其中一株蓬莱花。这株蓬莱花花开正艳，墨绿色的叶片熠熠生辉，仔细看去，叶片边缘还生着一线细细的金边。
“悠悠！”出声的同时，草九不赞同的皱了皱眉。这株花的古怪他们早就察觉到了，先前的一幕幕幻境想必都是这株蓬莱花的杰作。但是在对方意图不明的情况下，他反对草悠悠这么轻率的招惹对方的举动。
草九的警告被草悠悠直接忽略，她的指尖毫不犹豫的掐住蓬莱花细嫩的主干，指腹感觉到花茎粗糙质感的瞬间，蓬莱花四周的土地忽然碎裂下陷。盛放的蓬莱花粉嫩的花瓣眨眼之间化为一只苍白的女人的手，五指一伸一抓，扣住了草悠悠的手腕。
草悠悠从容淡定，毫不犹豫的一记风飞叶削了下去。地底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轰隆一声，整个幻境构造出来的世界骤然倾塌。
草悠悠和草九并肩站到一处，鸟语花香烟消云散，黑的发红的天空上漂浮着灰色的残垣断壁，脚下的绿草霎那间枯萎腐败，遍地褐色的泥浆里点缀着行尸支离破碎的尸块。
空气中飘散着一缕淡淡的花香——这才是幻境的真相。
焦黑的荒凉土地上，四五尺高的蓬莱花很是凄凉的歪在一边，主干靠近地面的部分上一道折痕几乎将整枝花铲断——这正是风飞叶留下的痕迹。
花枝伤处往外不断的涌出半透明的浅绿色液体，散发着草木特有的青涩味。草悠悠道：“再不现身的话，我就把你连根拔起来了！”
蓬莱花如被风吹过般一颤，生长的位置，不多时一个粉衣少女的身影由虚到实。少女单膝跪地，左手紧紧捂着右手小臂，却止不住伤口的血流。
她这幅摸样颇为可怜，草九心里升起些许同情，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暂时放弃治疗的想法，决定先弄清楚对方的意图再说。
草悠悠当然就更不会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想法了，妖灵精怪里样貌绝美楚楚可怜惯会装柔弱扮猪吃老虎的比比皆是，她要是同情心泛滥早就去轮回台往生了，哪还能平平安安的站在这里。
不过方才那次交锋，她倒是试出来对方是个修为不怎么样的花妖，幻术还成，至于战斗力根本是渣——风飞叶都差点把她秒杀，草悠悠第一次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有了那么一丝恃强凌弱的……快、感。
草悠悠驱动火灵仙术，炽炎术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火光跳跃的火圈把蓬莱花妖稳稳的圈在当中。
草悠悠打了个响指——准备完毕，严刑逼供。
***
在善法甘霖的滋润下，自称瑞香的蓬莱花妖手上的伤口已经顺利愈合，现在小花妖抱着自己的胳膊，缩成一团蜷在角落的阴影里，肩膀一抖一抖，仔细一听，还能听到见花妖细细的抽泣声——活脱脱一副刚刚被【哔——】过的小媳妇样儿……
两只草怪站在不远处，草九偷偷瞄了可怜兮兮的花妖一眼，心中想要走过去安慰对方两句的念头刚一冒泡，就被草悠悠毫不留情的拍了回去。
草悠悠的意思很明确，如果草九有时间同情路边的随便什么花花草草，那么她会让他的余生都活在别人的同情里……
草九想了想也就算了，反正他和那朵小花根本不认识……虽然人家的确很无辜……
从瑞香口中，两只草怪了解到这里叫做雷云之海，两百多年前，东海之上一个叫做蓬莱的国家突发天灾，整个大陆沉入海底，其中部分废墟流落到了这个空间，草怪们一路看见的建筑物残骸便是原本蓬莱的建筑。
瑞香的本体便是方才幻境中，白衣少年送给巽芳的蓬莱花。当年天灾之时，她虽然已经有了灵识，但是修为不够，只能随着大陆沉入海底。来到雷云之海之后，她被埋在地底陷入长眠，直到今天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将她唤醒。
至于两只草怪陷入的幻境，是她刚刚醒来，半梦半醒之间无意识放出的回忆——说白了，就是瑞香做了一个梦，两只草怪阴差阳错的闯了进来，结果还把梦境的主人给打了……
“但是怎么会突然下雨呢……”降水期间一直昏迷的草九抬头研究头顶阴云，一旁草悠悠默默扭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角落里，花妖瑞香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她化形之时大概是参照了女主人巽芳公主的样貌，五官身形都十分相似，宛如巽芳的影子。
“两位……”瑞香怯生生的开口，草悠悠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两位……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两位帮忙……”
“我能够帮助两位找到同伴然后离开雷云之海，但是……我想请两位带我一同离开……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去中原。”
“你想去中原？”草悠悠挑了挑眉，问道，“你想去找你的两个主人？可是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人类的话大概早就投胎去了，你想找他们不如直接去阴曹地府。”
“我……我……”被草悠悠一顿抢白，瑞香眼眶又泛起了薄红，她用力咬了咬嘴唇，道，“蓬莱人的寿命比外面的人长得多，而且男主人……男主人他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一定都还活着……一定都还活着……”
草怪们把蓬莱花从土里连根挖起，草九施展水灵仙术凝了个水泡将蓬莱花罩住，确保瑞香的本体不会在脱离土地之后因缺水干枯而死。
少女姿态的瑞香走在前面带路。她虽然之前大多数时间都一直在沉睡，但是扎根于此处多年，醒来之后，根茎已经自动将整片土地的信息吸纳了进来，就好似一张活地图——同时附带DPS功能。
两只草怪在瑞香的指引下一路上避过行尸和各种各样的妖怪，顺利找到了失散的延枫兄妹和蜃精莫言。全员会合之后，便又由瑞香领路，从一个相对安全的出口离开了雷云之海。
这个出口的另一头连接着青龙镇附近的咕噜湾，自古以来便是夔牛一族的聚居地，延枫延芸两兄妹的老家便是这里。
穿越通道的动静在咕噜湾底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水流异动，察觉到的夔牛过来查看的时候，欢乐的与很久不见的延枫兄妹俩认了亲。
三只夔牛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高高兴兴的手拉手，嘴边吐出一串又一串的气泡，咕噜噜的聊开了。
两只草怪一朵花和一只蜃不尴不尬的伫立在一旁，蜃精莫言沉默的吐出一串泡泡，表示鸭梨不大。
在一片——“你们最近怎么样？”“哎呀别提了，有个叫金蛟剪的妖怪来捣乱，还好被人打跑了……现在大家正在给恩人们跳呼啦呼拉舞，我正打算赶过去呢。”——的寒暄声中，感觉到无聊的草悠悠掏了掏耳朵，好容易等话题告一段落了，她赶紧拿话□去。
“延枫延芸，我和阿九还有些事儿要办，不如就此告辞吧。”
“不如一起去看呼啦呼拉舞，这可是我们夔牛一族特有的舞蹈，百年难得一见啊。”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对两只草怪颇有好感的夔牛兄妹俩出声挽留道。
这一次答话的是草九，他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了，我和悠悠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再拖下去，只怕又出什么变故。”
夔牛兄妹俩点头表示理解，延枫道：“看起来是很重要的事，那就不留你们了。不过你们帮了我们大忙，这两只羽毛是我偶然间得到的，就送给你们了。”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两片形似孔雀尾羽的金光灿灿的翎毛，用胖乎乎的蹼递了过来。
“那就谢谢了（不用客气了）！”两只草怪异口同声，之后大眼瞪大眼。
草悠悠面带微笑，毫不客气的伸手往草九腰间暗暗一拧。
“……那就谢谢了……”草九无声的抽了一口凉气，苦笑着从延枫那里接过了两片凤凰金翎。
“呵呵呵。”把两只草怪的互动全部看在眼里，延枫毫不介意的笑着，和妹妹还有莫言一起把两只草怪送到岸边。
“要再来玩啊——”夔牛们挥着厚厚的蹼和两只草怪告别。
因为修为尚浅，灵力不足的瑞香已经回到本体里休息，两只草怪把花收了起来，动身前往衡山青玉坛。
目送朋友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夔牛兄妹和莫言正要返回水底，忽然一阵水花翻涌，只见族里的延枚和几个人类一同上了岸。
延枫和延芸认得其中一个体格壮实烟杆子不离手的大汉是延枚认回来的哥，其他几位虽然不认识，但是看他们一个个打扮气质与众不同，延枫他们也就立刻猜到，这几位大概就是之前听说过的帮助了夔牛一族的大恩人们。
“啊……这辈子再也不要看这什么呼啦呼拉舞了……简直就是活受罪嘛……”
一群人类里，一个个头不高，做书生打扮，手上却绕着一圈珊瑚佩珠的少年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喃喃抱怨着。
红衣丽人闻言掩唇轻笑。延枫眼尖，一眼看见了旁边的族人，大声打着招呼道：“延枫、延芸，你们不是去东海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向天笑一拍夔牛少年的肩，道：“弟，有话回来再说吧。咱先回船厂，老子已经等不及要把沦波舟造出来了！”
“没错没错，还是正事要紧，咱们赶快回青龙镇吧。”先前那个蓝衣书生连连出声附和，红衣女子挑眉瞧着他，朱唇轻启，正想揶揄这猴儿两句，就听见对方肚子咕噜一声。
红玉低头轻笑出声，方兰生见众人的目光一时之间都集中在他身上，不由得恼羞成怒，道：“看……看什么看……难道你们都不饿吗……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在水下又是打妖怪又是看那个什么舞，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肚子饿了也很正常吧！”
风晴雪点了点头，道：“是呢，我也有些饿了。”
襄铃掠了掠肩头发辫，低头小声道：“襄铃……襄铃肚子也饿了。”
“……走了。”百里屠苏唇间淡淡逸出两字，肩上的阿翔长鸣一声，随着他转身举步的动作拍翅飞起，往青龙镇的方向掠去。
“屠苏哥哥等等我——”小狐狸一扭身迈步追上去，众人亦都纷纷跟上。
延枚挠了挠头，对延枫延芸道：“我先走了，下次再回来看你们。”
“去吧去吧~”延枫挥挥蹼，对延枚道，“早就听你说‘沦波舟’的事了，过两天我和延芸莫言还要回东海，到时候，说不定能在海底遇上呢。”
延枚哈哈一笑，道：“那就说定了，等沦波舟造好了，咱们东海海底见。”
***
说是要前往衡山青玉坛，但是衡山距离东海何止千里之遥。女俊的修为比两只草怪高出不知道多少，会缩地成寸之法，因此从江都赶到东海不过短短数日。两只草怪恢复原形，以御风之术前进，速度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五六天后，才刚刚到达碧山脚下。
眼看天色已黑，两只草怪加一朵花妖倒是不用担心什么餐风露宿的问题。碧山附近便是安陆县，早年两只草怪都曾来过。草悠悠对安陆的印象是附近的碧山上有鬼，数量还不少，草九则对城里小摊书店各种各样的话本曲词念念不忘。
如今夜幕降临，在山脚下坟堆里安营扎寨完毕，草九一个雪月风花把一个僵直着双臂蹦过来的僵尸美人冻成冰渣，草悠悠坐在荒村残破的民居屋顶上，轻轻晃动着双腿，望着黑夜里碧山乌沉沉的剪影，道：“好奇怪啊，碧山的鬼……好像少了很多？”
“投胎去了吧。”不甚在意的草九随口接道。
“唔……”本能的觉得这不是真相，草悠悠皱了皱眉，却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附近没见什么道术驱鬼或者佛法超度留下的痕迹，但是厉鬼冤魂会忽然想开自己乖乖去投胎？
瑞香正忙着把自己的本体□草丛里一个积了水的小土洼里，花草之类的妖物，本体还是需要土地滋养，根茎离开土地的时间越久，所受到的损害也就越大。她如今虽然不能让本体真正安顿下来，抽空稍微滋养一下也是好的。
夏鸣虫在草丛里玩命似的吱吱直叫，黑黢黢的山林里，飘飘浮浮的晃动着几点似绿似蓝的萤光。
鬼火么？
方才被草九干掉的僵尸美人的残骸——一堆散落于荒草间的黄白色细粉上，轻飘飘的浮起了一个幽幽的光团。
——不对，那是……魂魄！
草悠悠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反应过来。
僵尸美人残缺不全的三魂七魄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如同流星一般投向了森林中某一处。
“阿九，你看见了没！”草悠悠一个翻身从墙头跳下来，半空之中化回草团，“……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劲，走，过去看看！”
草九伸手捞了个空，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蓬莱花。瑞香花妖很识相的没入了本体收敛妖气，一副“我很乖我很普通我就是一朵小花你看不见我”的乖巧摸样。
草九见她藏好了，亦化为草团，追赶某个好奇心旺盛得令人头疼的家伙去了。
两只草团一前一后，在枝头跳跃着匆匆前进。两旁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时不时飞过一点莹莹的魂光，超过两只草怪，没入前方森林深处的阴影里。
草悠悠和草九追不上魂光飘飞的速度，却能记住大概的方。，每当他们快要迷路的时候，只要略停一停，不多时后方便有新的魂光超过他们往前方飞去——两只草怪越发确定，前面定是有什么人正在收集魂魄。
前方魂光的前进速度似乎慢了下来，两团模糊的白色人影渐渐从黑暗中显露。
找到了！两只草怪微微一顿，同时腾空而起，借着风力跃上更高的枝头，隐没在浓密的树荫里。
“……？”两团白影的其中一人似心有所感，忽而抬头往这边望来。两只草怪顿时躲在树叶之后一动也不动。这人似乎夜中亦能视物，皱着眉，目光在林间逡巡了半晌，不见任何异动之后，才疑疑惑惑的撤回了目光。
这两人皆是白衣披发，面目俊秀，若是在白日，看上去当是一派仙风道骨。可是如今出现在这夜幕笼罩下的荒山野林之中，身边幽幽鬼火魂光环绕，点点暗蓝幽绿的磷光照应在他们身上，染得两身如雪白衣鬼气森然，恰似徘徊荒野不得所归的孤魂野鬼。
然而观两人面目气色，又是人类无疑。
两只草怪大着胆子，往前挪了一棵树。却见方才似有所觉那人忽的又望了过来，所视方向恰好便是两只草怪的所在。
“恕念，你怎么了？”另一名白衣人察觉到同伴的异常，顺着对方的目光朝这边看了一眼，并未发现不妥之处，忍不住出声询问。
恕念眉峰轻敛，道：“……不大对头，我总感觉，附近有什么正在窥探我们。”他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手中正光华流转，不断吸纳四处飞聚而来的魂光的白色玉器，将之递到同伴罗玉手中，道，“我还是放心不下，玉横先由你保管，我去去便回。”
“喂，你不是吧！”罗玉并未接过玉横，反而五指一伸，拽住了恕念衣袖，不依道，“这邪门玩意儿还是你拿着吧……我说你也太多心了，这碧山荒废多年，附近除了孤魂野鬼也就是些凶兽邪怪。如今我们在这里收了这么多天魂，孤魂野鬼都被咱们关在玉横里呢。我看啊，估计是附近开了灵智的精怪，看见魂光，跟着过来看看热闹，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这一番话乍听之下有几分道理，细细一想却十分不负责任。恕念将衣袖一抽，道：“你若是不愿碰玉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