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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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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丈五。

两丈。

丈八。

道路平坦,神经紧绷的汉子却像是走在垂直的山峰,他的手抖得厉害,以至于车上的口袋即将掉落。汉子终于停车,他慢慢放下推车扶手,极为好心谨慎的固定好口袋,侧一步弯腰,平伸汗湿的双手,竟然选择滑伏于地,口中念念有词的开始膜拜,此时山上宫的钟音余韵未消,他的举动完全符合一个最诚信的教徒。

李无忧的面容闪过失望之色,他从汉子的身边走了过去,懒得再看此人一眼。不过他已然被激怒,猛虎独步,雄狮领行,王者的路上可以有挑战者,但不容螳臂当车的冒犯!李无忧森冷望向墙角那名抱着长剑的潦倒中年人。而那中年人竟是一直瞅着李无忧,双方刹那一对,中年人瞳孔急剧收缩。李无忧的眼神仿佛过眼云烟一样飘渺,恍似万物不在心,超脱凡俗,这一双眼睛因高贵而纯真,因纯真而高贵,可是它之所以如此高贵不可攀,纯真不可亵渎,却是因为内里暗藏的无尽杀机。

中年剑客的脸色大变,他拔剑!

选择拔剑,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一个举动。

虽然,他守候在此处就是想寻一个拔剑的机会,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但拔剑不是现在。

可是没有办法,剑客无法控制自己的气机。他绝非不懂蓄势的庸手,然而他积蓄已久的势竟被李无忧一眼望穿,一眼点燃。

第三七章秋水筑(五)

李无忧背后的青年叹了一口气,他浮掠而出,一闪而至,回玉桥双手齐出,他一只手握住中年人拔剑的手,另一只手按在中年剑客的头顶。

回玉桥的手法十分轻柔,温柔的像一个热恋青年温存的安慰气恼的情人。

中年剑客惊慌的神情顿时安宁下来。

安宁的代价则是安息。

回玉桥把剑客的长剑缓缓压回剑鞘,剑光沉消,剑客软倒下去的身躯也像是一把归鞘的利剑。回玉桥抹阖剑客的眼睛,扶着剑客倚坐墙边,忽然间他收住轻缓的动作,瞬间直身,同时肩头向右轻轻一偏,赶好墙角正冲出来一个灰衣老者,回玉桥的肩头恰恰撞在老者的胸口,老者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对方的判断如此之准,出手如此之巧妙,而守株待兔的青年趁势五指探出,轻轻按点在他的腰畔,青年的攻击好似朋友间的一次搀扶,自然而亲密,灰衣老者惊诧的表情顿时转为麻木,身躯软绵,颓然坐倒在墙边。中年剑客与灰衣老者的表情逐渐僵硬,晨光亦照不回两者的生机。回玉桥快速搜查了两人的衣物,但是一无所获,他足尖轻点,翩然掠回了李无忧的身边,轻声道:“查不出这些杂鱼的来历。门主,今天您的杀气太重了,不如调斩经堂来吧。”

李无忧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头,望向了茶楼二楼的青衣女子。他盯上青衣女子的时候,青衣女子俏脸白了一白,女子的背后默然出现了一名男子。男子身材高大,悍然英武,他立马上前遮住青衣女子,他的眉头紧皱,一手捂着左臂,应是身负伤痛,可是他俯看的目光夷然无惧。

青衣女子轻轻拉了高大男子一下,勉强向楼下露出一个淡淡笑容,然后与那男子隐没在了茶楼里。

李无忧看着两人消失,喃喃道:“现在这个世界啊,怎么都是女人比男人有潜力,而且还聪明懂事呢?真是让人无法忍受啊。”

“郑潭心是郑家年轻一辈的翘楚,动她等于向郑家宣战,她身边那个方猎无也算是方家的核心成员,重要程度虽不及,但也差不了太多。四大世家的意图尚不明朗,再观察观察为好。”回玉桥十分认真的道:“门主,还是车驾代步吧。”

“你出手惊走了不少人,想试试的不会有几个了。叫斩经堂来干什么,他们笨手笨脚的,加起来也不及你利索。走走吧,生来为人总要在太阳下走走,总要让你的对头等等。”

回玉桥随在李无忧侧后,低声道:“门主,我始终觉得还是不去为好。”

李无忧郁闷道:“聒噪聒噪,你是不是不想去,你想让我一个人去赴宴?这怎么可以,那岂不是老该死的、垃圾流寇、不知名的雏儿还有郑家方家的小美女小二愣什么的,都得我来一个人对付?呵呵,为什么?就因为我不让你找个异域美女?好好好,我退一步,混血的我不管,这总行了吧。”

“我当然会陪您去。真正该叫苦的人是我吧,您让我对付这么些高手,玉桥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了。”回玉桥叹气道。

李无忧笑道:“没事,你看我不是刚把两个小家伙吓跑了吗,他们应该不会出现了。”

“门主,料定出现的,未必一定就会出现,未料到的人,未必一定就不会到场。”

“……逛街散步,不说这些,破坏心情。”

“无忧门主,我说的是谁,您心里应该清楚。”

“……他不会出手的,他若出手,那算我的。”

西北的夏季晨昏凉爽,中午酷热,早晚温差明显。清晨正是一天当中最舒服的时候,无双门两大巨头在市坊间穿来绕去,享受着炽热夏日里难得的清新光景,两人不时聊上几句,径向平朔城著名的秋水小筑悠然而去。

秋水小筑之所以有名,一多半是因为它四周环绕的秋水湖。据说原本秋水湖并不存在。许久以前的某年某日,平朔区域遭受了一场强烈地震,震后竟然平地起深湖,天然圆型半径达三百丈的秋水湖由此而来。秋水湖的湖水在晴天为澈蓝色,在阴天则为浊碧色,这种诡异的色调变幻堪称神迹,叫起初的平朔人不敢随便接近秋水湖,视其为天威禁地。直到商会会长曹影贵买下这一大块地皮,秋水湖才成了显贵流连、游客必至的平朔四大名景之一。曹影贵以莫大的财力与魄力于湖心填造人工岛,于湖边遍植金雀花,湖心小圆岛成后,他环岛修建三重亭榭,高低有致的亭榭之中又起一座玉白色观湖主楼,两座紫色副楼。秋水小筑还往湖岸方向象征性的铺了阶梯,大理石阶梯延伸出七丈左右便乍然断止,明净的湖水浸没阶梯的断口,濯洗如伤,愈发显出秋水小筑的孤寂与清高。

登临秋水小筑只能泛舟乘船。声名大噪之后,秋水小筑每天用于迎返的船只趟次也不超二十。因此那些立于舟头的人儿个个骄傲自矜,他们望向岸边赏花游人的眼神藏不住高人一等的虚荣,踏足秋水小筑已经成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一只金色的小舟缓缓靠向湖岸码头。小舟泊在依依杨柳之下,闪闪发亮,舟头的执桨人则是个华衣少女,小舟精致耀目,少女容光娇艳亦是少见,少女熟练的向码头木桩抛出绳套,系了金舟。清晨时分,秋水湖岸的游人就到处可见,而不少游人已经注意到了金舟与少女,细心者更是揣测小舟表面镀的是否为纯金。秋水小筑的门槛已是极高,接待标准却又了分三六九等,迎送就有讲究,分木舟,花舟,银舟,贵客自有贵客的规格,金舟即是最高待遇。这些湖岸散步的百姓只是听说秋水小筑有金舟相迎的礼仪,但是很少有人亲眼目睹。游人越聚越多,人群离金舟却有五六丈远,生畏而望。他们知道金舟等候的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而大人物的光芒是会灼伤人的。

小舟泊久,舟头的华衣少女一直向岸边打量,按照小筑主事人的交代,她等候的人应该早到了,可是任凭她踮脚眺望也不见贵宾的踪影。少女的内心说不出的焦急。她无聊的低下头,看着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发了呆。

忽然,湖水中的倒影多了一个。

少女惊起抬头,眼前已立着一个从容青年。青年的样貌不是十分英俊,青年的微笑却是非常温柔迷人,那张面容有着令人看一眼便陷进去的奇异魅力。少女一颗芳心难以控制的砰砰狂跳,她年纪小小,也就十五六岁,但是作为秋水小筑的侍者,名流侠少少女见得多了,其中不乏英俊美男子,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像眼前青年这般深深的打动她。

少女红着脸,好不容易把目光从青年身上移开,一个负手漫步的少年进入了的眼帘。少年的神采比围湖遍野的灼灼金雀花还要灿烂,她第一眼看见少年的时候,少年还在远处赏花。而下一刻,少年就到了她的面前。青年给予少女的是吸引,少年带来的乃是震撼。金舟侍女不是一点武功不懂的普通人,秋水小筑的侍者均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她们的身手虽然算不上出众,但是侍者们的强项是熟知江湖典故、通晓诸多流派的技击理论,与一般江湖客攀谈起来,可谓对答如流,然而这个金舟侍女睁大了眼睛也没看清楚少年的瞬间移动是怎么做到的。

震惊压下了萌动的情思,心思灵动的少女完美无缺的施了一礼,恭敬无比的道:“二位可是奴家等候的无双门贵客?”

那青年柔声道:“在下无双门回玉桥,姑娘请带路吧。”

少女闻言,小脸全是崇慕,这个响亮的名字虽然被无数少女在梦中念及,但实在太高高在上了,这个名字离她的世界无比遥远,少女不敢再直视回玉桥,低头候着两人上了小舟,这才抖下岸边绳索,驾驽金色小舟掉了方向,缓缓驶向湖心。

秋水小筑的外廊亭榭一气连绵修成,绕岛三圈。最外层的亭榭建在湖面浮波之上,值雨量较多的夏季,亭榭的廊道会被湖水浸没,不过因为西北的降雨量不大,凌波微步的情形极少。金舟驶抵小筑,晨阳渐高,外廊亭榭入口处站着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两个胖子。小胖子生着圆滚滚的矮壮身躯,面上带着笑开花的夸张表情,他一见无双门两巨头的靠岸,笑意又增三分,像个滚动的皮球般一路小跑下来。而那胖长者慢了半拍,他的体型比小胖子整整大了两圈不止,所以尽管也可劲的迈动着双腿,但怎奈体重太大,年纪老迈,老胖还是落在了小胖的后面。

颇具喜感的小胖子抢先来到李、回二人面前,这小子回头笑嘻嘻的瞅了一眼胖长者,露出一个你要服老的滑稽表情,才回头讨好的道:“李门主,回副门主,您二位安好。在下是秋水小筑的主事曹饺子。二位贵客大驾光临,小筑蓬荜生辉,请往一色楼观景。”

领步前行的回玉桥报之以微笑,他认得曹饺子,却不认得曹饺子身后的老者,便问道:“小饺子,这位是谁?”

曹饺子笑道:“他是我父亲。”

那胖长者已来到近前,自报姓名道:“一介布衣曹影贵,拜见无双门李门主,回副门主。”

回玉桥面容微讶,向胖长者点点头。缀在后方的李无忧亦淡淡瞥了胖长者一眼。

曹影贵自报家门,然后便拜。曹影贵五官看起来非常普通,除了时刻微笑着的胖圆脸庞,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他蓄着稀疏的短须,精神瞿烁,这名大腹便便的天下第一富豪不穿金不带银甚至不束冠,只佩着一顶方巾,全身上下仅有的饰品就是手上把玩的一串星檀手链。

李无忧单手隔空一拂,曹影贵捻动手链的动作滞了一滞,就被一股柔和之极的力量托直了身躯。曹影贵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哈腰赔笑道:“李门主,老夫在西北的生意都交由犬子曹饺子经营,这些年来他托门主的照应,干得还不错,日后也希望您多多照拂。您的善意,曹某牢记,无双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李无忧道:“曹会长客气,你是行走于世间的财神,民谚说,曹会长走到那里,财运就涌到那里。今日我看,曹会长不光是财神,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刚才我出手没有控制好轻重,本以为得罪了,不料曹会长亦对武学颇有研究,养气不是一年两年了吧。”

曹影贵笑眯眯道:“藏不住,藏不住啊,李门主有一颗以无形照有形、洞察秋毫的明月心,我那里藏得住。老夫只是粗略学了些防身技,这点伎俩忽悠同行还可以,怎敢在门主面前妄称养气呢。我身体胖重,门主力道拿捏的妙到毫巅,岂有得罪之说。此番盛会的宴所设在秋水小筑,作为地主,我是一定要来与门主会上一面的。”

商会富可敌国,曹影贵的私人财产用山载海盛来形容亦不为过,但是在李无忧的面前,曹影贵将姿态放的非常之低。金钱不可缺少,金钱却不是无敌的。统治这个世界的第一推动元素乃是武力,强者之手可以翻云覆雨,改朝换代,没有强者作后盾,一切商业资本的积累都是风中纸钱。

李无忧亦笑了,他笑道:“无双门运营良好,不愁钱粮。曹会长一向乐善好施,对武林中人尤其大方,我听闻有几个门派得到曹会长的资金注入,发展的很快。曹会长布局深远,商会支会遍布天下,若论枝繁叶茂,天下恐怕没有那家比得过商会啊,而且会长还一掷千金,敢于下手去赌这武林的兴衰,李某佩服,不过我想给曹会长提一个小小的忠告,千万不要赌得太大。”

“赌……呵呵。”曹影贵面色变了变,笑容已不自然,勉强的道:“多谢李门主箴言,但是老夫的意思恐怕门主理解的有所偏差,这江湖的兴衰崛起,我一介布衣怎敢插手啊。”

李无忧哈哈一笑,手指通体玉白的一色楼,道:“曹会长,我应该去那里吗?”

曹影贵捻动着星檀手链的佛珠,眼神闪烁,他看出李无忧话中带刺,摆明不想继续谈下去。而他则还有许多话没有说,不过曹影贵知道今天大罗教与无双门的聚会非同小可,不是一个挽留的场合,于是低眉喊道:“饺子,给李门主带路。”

曹饺子适才一直察言观色,此时听父亲一声吩咐,表情再度活跃,立刻接过话茬,兴奋的道:“尊敬的李门主,您应去的便是一色楼。这边请,这回廊有三个观景的好去处,一会路过,饺子给您简略介绍一下。”

“这里我来过一次,景是好的。”李无忧脚步不停,吩咐道:“小饺子,你不必跟着了。”

曹饺子急道:“门主,我给您领个路,说说小筑这几年的变化也好呀。”

李无忧再不回话,看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其轻飘飘的身影已经跃进了最外回廊。李无忧不循规蹈矩,三起三落便以最短的途径穿出了三重廊榭。回玉桥向曹影贵拱了拱手,也飞掠赶上。

第三八章一色楼(一)

三重廊榭的设置是为了便于游客欣赏景观,人工岛的地势中间高,四周低,螺旋状的廊榭依势修建,李、回二人穿越廊榭,一路向上,径向岛心的一色楼而去。

码头上的曹饺子不甘心的踮脚眺望李、回二人消失的方向,嘟哝道:“这么年轻,他真是李无忧吗?”

曹影贵叹道:“他不是李无忧,谁是李无忧呢。不老的容颜,无双的身手,可以说是西北的一个神话了。你巴结不上他,不是你办事不力,而是不在一个水平。这个人就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你根本看不到他的弱点。金钱女色,权利名誉,他一样不缺,能打动他的事物太少了,拉拢这样的人物,委实太难。”

曹饺子道:“我说老头子,别感慨了,我们跟进去,拜贺拜贺?”

曹影贵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胡闹,今天是什么场合?来了些什么人?你这个混球,胆子大你就滚进去吧,臭小子,那不是我们生意人该出现的场合,这种事情万不可沾。你通知你的手下人,所有船只立刻停运,今天不再接待游客,客人的损失予以双倍赔偿。”

“好好,我马上去办。”曹饺子嘿嘿笑道:“里面很危险吗?我可是半点武功不懂,他们动我干什么。”

曹影贵叹气道:“你们几个兄弟当中,就属你最有武学天分,可惜你偏偏不愿学武,当初逼你都不肯啊。咱们曹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像样的武者。”

曹饺子不以为意道:“老头子,江湖浩瀚,我的这点武学天分在您的眼里可能了不得,但放在天下就不值一提了。我即便潜力尽挖,乃至再掘地三尺,也无法跨进当今强者之林。与其那般辛苦挣扎,成为您需要的强大武者,我还不如好好经商,赚尽天下金银。”

“秋水小筑的想法虽然是我提出的,但实际做事的都是你。你的商业头脑无可挑剔,不过你眼中的世界还是太狭窄了。赚钱很快乐,可金钱超过一定数量就只是一些符号罢了。”曹影贵与一直注目着一色楼的曹饺子不同,他面湖低首,捻动着星檀手链,似罗汉颂禅一般庄严的道:“小子,赚取再多的符号都没有意义,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乃是用这些符号改变世界。”

曹饺子收回目光,有所触动,表情不再嬉笑,问道:“父亲大人,别唠叨了,我现在学武,不说晚了,而且您也用不上了吧。”

一色楼一共五层,楼宇素白整洁,玉砌冰雕,下方上尖。一色楼三至五层设有观景围栏,楼顶竖立的镶嵌满水晶的独角尖柱细长优美,独角柱夸张的扎向天空,像是一声尖叫突兀的刺破寂静。回廊衔接一色楼的小路繁花沿途,香风袭人,几个少女正手法灵巧的修剪着花枝,忽然一阵凉风生来,不察的少女们相视一笑,擦着额际的汗珠,继续忙碌着,而掠过她们身后的两个人影已经落在了一色楼下。

一色楼正门书着一副对联,联曰:“曾经沧海难为水,欲上小楼且泊舟。”横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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