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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时年三十出头,其貌不扬,原本是位文弱书生,投奔了玄凉,在玄凉帐下担任了一个文书执笔。他有胸襟抱负,屡次向玄凉献策,可玄凉怎么可能听一个执笔小吏的计策,他觉得不受重用,于是便改换门庭,去了成元水那里。不知怎的很受成元水重视,一路高升,后被成元水推荐到朝庭上,没几个月就被唐鉴宗提拔为中书省侍郎,虽然是文官,但在品级上,跟玄凉的大将军之位平起平坐。
而这唐鉴宗就是被成元水酒醉后所弑的可怜皇帝李旦,“鉴”是他的谥号。这谥号还是成元水给定的,这谥号一出,举国哗然,私底下皆骂成元水刻薄记仇,毫无仁德,酒醉弑君不说,竟还侮辱亡帝为“贱”,意指李旦不知进退,辱骂他才招致杀身之祸。
徐敬仪道:“的确,我们都小瞧了沈修那厮。”
玄友廉沉思片刻道:“萧发云的五个儿子在长安时尽数被成元水所杀,眼下萧军是谁在主持?”
“公子问到关键之处了。萧发云一死,他又没有亲生儿子,眼下他的义子与元老大将之间内斗争权,萧军一团散沙毫无作战之力。”
萧发云对成元水有灭门的深仇大恨,立誓要诛尽成族满门,所以玄晋一起兵,他便发兵相助与玄晋一起攻成,可是他一死,他手下那些义子部将们就只想着争权夺利,瓜分他的地盘和军队,无论最后是谁掌了权,恐怕都未必能像萧发云那般坚决地发兵抗成了。
对于玄晋两军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消息,这个消息足以打击到刚刚成型的洛阳朝庭。
徐敬仪道:“还有许多细节琐碎,眼下一时也说不详细,请公子先随我回去,我会详细向你禀明,同时也好给大将军报个平安。”
玄友廉点点头:“好,那就走吧。”
徐敬仪走到玄友廉身侧,这才有功夫扫了一眼他身后跟他一起逃回来的十几名将士,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小兵身上时,整个人都震住了。
玄友廉发觉到身侧的人停下脚步,侧头道:“简良?”
徐敬仪迅速掩饰好情绪:“在,公子请这边走。”
作者有话要说:要想生活过下去,头上就得戴点绿。
李继勉:????
第058章
徐敬仪捧着一个布包,越过重重守卫; 跨过门槛进到屋内; 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唤道:“公子?”
“买来了?”声音从一个角落传出来; 玄友廉走出来,似是刚洗完澡,已换上一身干净衣裳; 正拿着布巾擦着还滴着水的湿发,再没有一点半日前蓬头垢面的模样。
“照着公子的说的尺寸买的,只是……不知公子为何要买这件东西?”
“这你不用多问。对了; 与我一起逃出来的十四人眼下如何了?”
“属下已经派人妥善安置了。”
玄友廉走到他身边; 接过他手中的布包,打开瞧了一眼,很是满意:“这十四人跟着我出生入死,也算是忠心,将他们的名字记下,等回到洛阳后都提拔为百夫长。”
“是。公子奔波了一个多月; 要不在此城中先休息三天; 再起程回洛阳?”
“不; 明早就起程,我要尽快回到洛阳。对了; 你刚才送过来这一个多月的军情文书,我刚才随手翻开一份,上面说李继勉被罢了将军; 这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说他带兵打了几个胜仗吗?”
“公子有所不知,那李小将军虽然是打了胜仗,却是擅自出兵,未征得帅令。娄崆粮仓被袭后,他擅自调动三千骑兵偷袭大齐军营,杀了一万齐军,还砍下了齐军首领扶博白、殴温圣的首级,随即追击逃跑的禹开,那禹开就是那夜带兵偷袭娄崆粮仓的人。那李继勉实在凶悍,带着三千骑兵狂追三天三夜,直接追到了齐军腹地,最后在游卓陂将禹开斩于马下。晋王李制听到消息后大怒,李继勉还没带着三千骑兵回营,他就直接派使者去罢了他的将军之职,当场扒了他的盔甲,并将他贬为前锋营的士卒,据说回到上庸时,他身上已穿着普通士卒的兵服。”
“呵~”玄友廉轻笑一声,“这李继勉还真是有意思。”
这时屏风后传来一声重物跌倒的声音,还伴着水花扑腾的声音。
徐敬仪疑惑地望了望那屏风:“公子?”
玄友廉淡淡道:“没事了,你先退下吧。”
“是。”
等得徐敬仪离开,李继勉托着那布包走到屏风边,隔着屏风道:“怎么了?”
屏风后,李五将身子沉在宽大的浴桶中,定了定神道:“没事,脚滑了一下。”
玄友廉笑道:“李继勉肯定以为你已经死了,你说他这番举动,算不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李五:“……”
玄友廉将布包打开,将里面的衣裳拿出来挂上屏风:“堂堂一个将军,被当众扒了盔甲,穿着卒服回营,你说他得丢多大的脸?衣裳挂在屏风上了,一会洗完了,自己出来换上。”
李五看着屏风上投影的身影走远,将身子往水里又沉了沉,脑子回想起在娄崆粮仓,李继勉对她说的话。
“等我回去,回去……娶你,可好?”
“你不愿以奴身从我,我便许你吾妻之名,如此你可愿意了?”
“不要乱跑,乖乖在河东等我,等我归来娶你为妻。”
李继勉说这些话是认真的吗?他对她真的动了感情吗?他让奎鲁将她带到身边,就是为了告诉她,他想娶她吗?
说实话,李五听到他说这些话时,震惊大于感动。
在她看来,李继勉只是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独属于他的奴隶,一个迟早要睡的的女人。他养了她三年,养到她芳华初绽,颜色初显,正是时候剥皮食蕊,好好地品尝一番自己亲手所种的甜美果实。
他说出娶她为妻的话,实在是她没想到的。
果实美味且食,一旦乏味了,腐烂了,便可弃之,何必还要麻烦地娶为妻子?
李五脑中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狠狠地搓洗着身上的泥土和血迹,再将粘在头发间的粘土一点点抠掉,这一个澡洗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越洗越觉得自己实在是脏死了,脏得不像一个女人。
美人入浴,水面上浮着的应该是一层颜色艳丽的鲜花瓣,换成她,水面浮着的却是一层厚厚的泥污。自己这张脸长得是越来越像女人了,可日子反倒过得越来越不像个女人。
洗完澡出来,李五擦干身体,伸手去拿玄友廉挂在屏风上的干净衣裳,拿到手时却怔住了。
玄友廉听着屏风后水声阵阵,不一会似是那丫头从浴桶里出来了,接着那屏风上的衣裳就被抽了进去,然后屏风后就没动静了。玄友廉又等了一会,忍不住道:“怎么还不出来?是不会穿衣裳了吗?”
李五心道想什么来什么,看着手上粉色的女子衣裙,她有些发愣,这玄友廉是什么意思?
“要是不会穿,我勉为其难,可以进去教你穿。”
李五忙道:“不用。”摸着手中滑顺的绸缎,叹口气,穿上裙子,走出屏风。
玄友廉坐在不远处的书案边,正从头到尾看着徐敬仪送来的这一个多月从前线发往洛阳的军情,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唇角扬起,居然有心情地念了一句诗:“野有蔓草,零露潯狻S忻酪蝗耍逖锿褓狻!
李五脸一黑,提着裙角别扭地走到他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李五瞪他道:“这衣裳,你让我怎么穿出去?”
“你本就是女人,这衣裳怎么就穿不出去了?”玄友廉将手中看完的册子合上扔到一边,重新拿起一本,淡淡道,“我想看看你穿回女装是什么模样,果然,这样更适合你。”
李五:“……”
李五:“我可是晋王的兵,你让我穿成这样走在军营中?”
“放心,现在玄衣军中,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我身边的一个美人而已。”
李五迟疑一下道:“别忘了,那些跟我俩一起逃回来的十四人,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你瞒不住。”
“放心,他们不会泄露一个字,好了。”玄友廉笑得春风和煦,“把头发擦干,然后回床上睡觉去,明天一大早我们还要赶路回洛阳。”
李五转身看了看房内唯一的一张床:“我睡那张床?你呢?”
玄友廉拍了拍案上厚厚的书信情报:“这就是我今夜的床。”
李五:“……”
李五不再多说,转身爬上床,躺下将被子盖上,听着玄友廉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心想先顺着他回洛阳也行。海连顶着十一的身份,已经当了两年小皇帝了,也是时候去瞧瞧这个洛阳朝庭是何般情况。
今年李文治十岁,不行,还是太小了,不能让他卷入到这场乱局中来,还没到时候,还得等等,等等……
李五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睡醒,她睁开眼,先迷糊了一下,片刻才翻身爬起来往右边看去,就见玄友廉保持着昨夜睡前所见的姿势坐在书案边,眼睛中带着红血丝,还在看那些情报。
李五揉了揉眼:“还没看完吗?”
“快了。”玄友廉头也不抬,唤了一声,“来人。”
守在门外的守卫进来:“统领,有何吩咐?”
“送早膳进来,另外去叫简良,让他聚集军队,半个时辰后启程。”
“是。”
玄友廉吩咐完,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李五:“这一觉睡得好吗?”
李五懒懒散散地下床道:“好。”
玄友廉放下手中文书,站起来向她走去:“过来,我替你梳头。”
李五忙道:“不用了,我肩伤已经好了,可以自己来。”
玄友廉没有理会她的拒绝,直接将她按在了铜镜前,一手挽起她的长发,看着镜中的美人脸,轻启薄唇:“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
李五嘴角抽了抽:“玄统领好诗性。”
玄友廉道:“李继勉会给你念诗吗?”
别说念诗了,这两年李继勉才将骈文勉强写得工整些,那些吟风颂月、无事悲秋的诗文,他从来不碰。
不过这般矫揉造作的诗句从玄友廉嘴中说出来能听出一番意境,要是从李继勉嘴里说出来,那画面简直无法相像。
李五遂道:“小将军并不喜欢诗文。”
“哼。”玄友廉冷哼一声,满满的优越感,“他一个粗人,当然不懂这些。”
用完早膳,玄友廉也将书案上的情报都看完了。徐敬仪站在门外道:“公子,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李五本来担心自己一个女人骑马跟在军队中会很奇怪,结果出了门才发现门外停着一辆舒适宽敞的大马车。
玄友廉看她惊讶的表情,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让你穿成这样骑马吧。”随即走到一边交待起事情来。
李五走到马车旁,看着高出地面许多的车底,直接提起裙子准备爬上去,这时一人走过来,半蹲下身子,将手交握垫到她脚下。李五怔了一下,就见徐敬仪那张带着刀疤略显凶恶的脸低下来,沉声道:“姑娘请上车。”
李五沉默了一下,放下衣裙,踩着他的手,踏入马车。
徐敬仪站起来,视线直直地看向她,她不避不让,迎着他的视线,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徐敬仪面色一变,瞪大眼,露出即惊喜又震惊的神色。
李五则以笑容相应。
两人无声无息,却已完成了相认的过程。
玄友廉交待完事情,走过来,徐敬仪立即让开路。玄友廉踏上马车,向他道:“出发吧。”
徐敬仪道:“是。”
十天后,玄友廉一行人抵达洛阳,自长夏门入京。玄大将军府早接到了消息,派了管事和家丁来迎接。玄友廉让徐敬仪去安置士兵,他则带着李五两人上了玄府来迎接的马车。
马车在玄府外停下,管事道:“大将军在前线得知廉公子安然无恙地归来,非常高兴,传信让小公子在家中好好休息,不必担心前线战事。”
玄友廉抬头看了看写着“大将军府”的门匾,将马车帘放下来:“去别院。”
“这……”管事怔了怔,再次道,“大将军说了,廉公子这一路十分波折,逃得性命实属不易,务必在府中好好休息。”
“我说的话不够清楚吗?”
管事听着他严厉的口气,只得低头道:“是,廉公子。”
李五在车内听出这气氛不对,疑惑道:“怎么不进去?这里不是玄大将军府吗?”
玄友廉淡淡道:“我不住这里,我随我母亲住别院。”
李五一愣,差点忘了这玄友廉还有个身份卑贱的母亲在世。虽然玄友廉这两年建了不少功劳,让玄凉刮目相看,有意栽培,并允他与其兄长一般住回大将军府,却绝不允许他的母亲入府一步。
必竟营姬这个身份,是比妓院里的妓‘女都更要下贱的身份。
李五立即闭了嘴,不再说话。
玄友廉瞥她一眼道:“怎么不说话了?我以为你应该会问一些问题。”
李五道:“啊?我没有问题,你住哪,我住哪呗。”
玄友廉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看来你也是听说了,知道我母亲是怎样的身份。”
李五:“……”
李五忙道:“我没有——”
玄友廉闭上眼,似是准备闭目养神:“你怎么想我不关心,不过她是我的母亲,是生我养我的人,一会见着她,那怕只是表面的,你也必须表现出恭敬的模样。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胆敢对我的母亲不敬。”
李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她原以为他会以有这样的母亲为耻辱。也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一个母亲,以他玄友廉的聪明和才智,无论前世还是此世,都绝不会比他的那几位兄长差。
可原来,他尊敬并且感激着他的母亲。
李五心中颇有些感慨:“玄统领,令慈虽然经历坎坷,但能将你养得这般聪慧,定是个奇女子。”
玄友廉复又睁开眼,看向李五,随即扬唇一笑:“现在不在军营,你也不是士兵,不必叫我统领,还是叫我廉公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玄友廉:来,我们来念诗!
李继勉:谁他妈跟你念诗!
第059章
马车在别院停下,李五走下马车; 便见这宅子门庭不过一丈; 木门上的漆已掉了不少,两旁的石狮子头顶上还长出了青苔; 看上去十分简朴普通,若不是马车在这里停下,她完全不会想到这会是大将军府的别院。
玄友廉下车后就将管事与家丁打发走了; 随即去扣那掉漆的木门,敲了好几下以后,门才打开了一道缝; 门房疑惑地探出半个头; “谁呀?”瞧见是玄友廉,惊喜道,“廉公子,是您!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快,快进来!”
玄友廉撩起衣袍; 当先一步跨进门; 转身向还在探头打量的李五道:“进来吧。这宅院简陋; 不比大将军府宽敞,不过胜在人少清静; 在洛阳这些日子,你就随我住这里。”
李五跟着玄友廉进门,走了一会发现这宅邸门庭虽然不大; 里面倒挺深,已曲折绕了五六道门了,还没走到目的地。
这一路上除了进门时的门房,李五没碰到别的家丁或是奴婢,果如玄友廉所说——人少清静。
又跨进一个院子时,两人与一个端着盆出来的婢女撞个面对面,那婢女见着玄友廉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开心道:“廉公子,你回来了!太好了!夫人,公子回来了!夫人!”
那婢女也十五六的年纪,看上去跟李五差不多大,兴奋地端着盆就往回跑。
院内传来女子清朗的声音道:“大呼小叫什么,回来了就回来了,你该忙你的,还忙你的去。”
“是。”婢女吐了吐舌头,捧着脸盆便又跑了出去。
李五跟着玄友廉走进院子,就见这是一个种满绿植的院子,正是初春草木生长,院子里一片新绿色彩,绿色中夹着几朵早春绽放的素白花朵,使得整个院子显得幽静而安逸。院子中间搭了一个花架,花架下摆着一个长案,案上展着一幅颜料未干的画,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背对着她,正拿着剪刀修剪花架上垂下的一根藤蔓。
玄友廉恭敬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住着吧,一会让文竹将你的院子打扫一下,一年没住过人了,该落了不少灰了。”
女子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这情景看上去一点都不像阔别一年的亲生母子重逢,反倒像是两人日日见面,所以无惊无喜。
“母亲,我来帮你吧。”玄友廉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剪刀。
女子便将剪刀递给他:“这几株葡萄不修剪一下,等到夏天挂了葡萄串,就该挡着我画桌的光了。”
女子转过身,李五终于看清她的模样,虽然早有准备,李五还是被廉母的美貌惊了一下。玄凉又黑又壮,能生出玄友廉这般的容貌,只可能是他母亲是一个大美人。当面一见,果然如此。李五算了算,廉母今年应该年近四十了,但身材看上去一点都不臃肿,纤细宛若少女,脸上脂粉未施,却一点都不显老。
廉母瞧见李五也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微笑道:“也是了,小廉也到了该带女孩子回家的年纪了。小姑娘,你叫什么?”
廉母的笑容纯净得根本不像是历过苦难折磨的女人,这样的笑容让李五猝不及防,怔了怔道:“我……叫小五,小五拜见夫人。”
“是个懂礼貌的漂亮孩子,我家小廉脾气不好,但心不坏,你要是嫁给我家小廉,他一定会好好宠着你,爱护你。”
李五忙道:“夫人,你误——”
“好了。”玄友廉打断她,转过身将剪刀放下,“母亲,小五随我回洛阳的时候受了伤,我先将她安排休息下,再来与母亲说话。”
廉母摆摆手:“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