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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
基于这种信念,俾斯麦主张所有信仰的均是相对的,连他对普鲁
士将永垂不朽的信念也不例外。在现实政治的世界里,政治家有责任
在做决定时,将思想也当做一股势力,与其他相关的势力放在同一天
平上加以评估;而各种因素应以其对国家利益能有多大的贡献,而非
根据预设的意识形态来判断其价值。
不论他的理念看起来是多么冷酷无情,其所根据的前提与格拉克
的前提一样难以求证。俾斯麦的前提是,每位政治家对相同的已知情
势经仔细分析后,必会得出相同的结论。正如格拉克认为若正统原则
可有一种以上的解释,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俾斯麦也认为政治家评估
国家利益居然会出现一种以上的可能性,是不可思议的。由于他极擅
长于掌握权力间细微的差异及其种种变化,使他能在有生之年排除梅
特涅体系的束缚,代以一种自制政策( policy of self restraint)。但因这
些微妙之处对俾斯麦的后继者及仿效者而言,不是如此明显而易于掌
握,他们一成不变地奉行现实政治的结果,导致过度仰赖军事力量,
以致造成武器竞赛及两次世界大战。
成功往往令人极难以捉摸,因此政治家在汲汲营营于追求成功之
际,很少会多考虑到成功可能带来的反效果。俾斯麦在事业刚起步时
也是如此,他一心一意要以“现实政治”打倒仍极受梅特涅原则所左
右的世界秩序。这必须要让普鲁士切断普国安全有赖奥地利领导德国
以及维护保守理念等念头。不论这在维也纳会议时是多么正确的观
念,到19世纪中叶,普鲁士已不需要与奥地利结盟以维护国内的稳
定或欧洲的安定。事实上依俾斯麦的看法,误以为需要奥地利的援手
是妨碍普鲁士完成统一德国大业的最大障碍。
在他看来,普鲁士过去的光荣史足以证明他所主张的普鲁士在德
国居领导地位,以及普鲁士有足够自立的能力。因为普鲁士不仅只是
德国的一邦。姑不论其内政政策的保守,但自历次对抗拿破仑的战争
中因其重大牺牲所累积的国家荣耀是绝不容抹杀的。普国的国界,自
维斯瓦河横过北德平原以迄莱茵河西岸,那一连串曲曲折折的领土,
仿佛这样的安排已注定它要领导德国迈向统一,即使自由派也持这种
看法。
但俾斯麦更进一步否定传统因袭的观念,即认为民族主义与自由
主义是一体的,或是至少也认为德国的统一必须经过自由的体制才能
实现:
“普鲁士非因自由主义或自由思想而壮大,反是历代有
为睿智之良相辅国有功,极力耕耘吾国之军事及财政资源,
并善加掌握,以待有利时机则可立即义无反顾地将其投入欧
洲政治大局之中。”
俾斯麦所依恃的并非保守原则,而是普鲁士体制的特点。他是根
据普鲁士的实力,不是诉诸公认的意识形态,而主张普国在德国的领
导地位。他有信心普鲁士体制对外在影响具绝对的免疫力,因此它可
利用当时的民主浪潮作为外交政策工具,以在国内鼓励更多的言论自
由作为对他国的要挟,虽然40年来没有一个普鲁士国王曾实行过这
种政策:
“即便我军全数在外,吾王仍居国家之首安全无虞,欧
陆他国尤其德境任一他邦均无此能耐。其有助于加倍顺应时
代之需要,接纳公众事务之发展。普鲁士皇家权威之巩固,
并使鼓动其国会更加活跃,借以对德境局势施压,亦不足
虑。”
俾斯麦不赞同梅特涅的观点,即东欧三王国均担心国内之动乱,
所以必须密切结合在一起。俾斯麦认为情形正好相反。因普鲁士国内
没有发生乱事之虞,正可利用这股团结力量作为动摇维也纳体系的武
器,借着扬言采取煽动民主革命的政策来威胁其他国家尤其是奥地
利。俾斯麦觉得,普鲁士在政治、军事及财政制度上的实力,为其登
上德国的盟主地位开启了康庄大道。
1852年他获任命为驻德意志邦联议会( the Assembly of the Con
federation)大使及1858年出任驻圣彼得堡时,他终于晋升到可以主
张自己的政策的地位。他写回来的报告内容精彩,条理分明,主要是
敦促普国的外交政策不要感情用事,也不要死守正统,要根据对实力
的正确评估。此举使他回归18世纪路易十四及腓特烈大帝等君主所
立下的传统。加强国家的影响力成为即使不是唯一的也是一国最主要
的目标,其唯一的限制则来自所有能集结在一起的反对该国的力量:
——感情用事之政策难以引致共鸣。此为普鲁士独一无
二之特点。
——出于感情之同盟切切不可,因我方之牺牲仅可得自
认为完成一善举之报偿。
——政策为可能性之艺术,科学则为相对性之艺术。
——即便国君亦无权允其个人好恶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
俾斯麦对外交政策的评估近乎科学式的计算,以俾斯麦的盘算方
式来看,外交政策有种近乎科学的运作根基,以客观标准分析国家利
益是可能办得到的事。按照这种估算法,奥地利应该算是外国,而不
是兄弟之邦,更是普鲁士在德国取得正当地位的一大障碍。他曾说:
“我们的政策是德国境内不容其他武力纵横,而这正是奥地利相信该
国自身亟须采用的政策……我们会彼此剥夺我们呼吸所需的空气……
不管这样的状况多么不受欢迎,这却是不能忽略的事实。”
他首次出任大使时的普王腓特烈·威廉四世( Frederick William
Ⅳ),在格拉克的正统保守主义思想与俾斯麦的充满机会的现实政治
之间左右为难。
俾斯麦坚决认为,国王个人对传统以德国为尊的关切想法,不能
抑制了普鲁士的国策。既然奥地利绝不接受普鲁士支配德国的局面,
俾斯麦的策略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削弱奥地利。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期
间,俾斯麦极力主张利用奥地利与俄罗斯断交之际加以攻击,当时该
国仍是普鲁士在神圣联盟的伙伴国家;理由无它,只因机会千载难
逢:
“我们有能耐让维也纳当局认为,普鲁士攻打奥地利不
见得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们很快就会听到维也纳方面传来
的更敏感的说法……”
将实力当做唯一的标准,久而久之难免使所有国家均投入武器竞赛,
并采取对抗式的外交政策。
只要维也纳体系的基本要素,即普、奥、俄三国保守势力的团结
完好无缺,且普鲁士不敢独力加以破坏,那俾斯麦的主张就只限于学
理。但神圣同盟在克里米亚战争后出乎意料地迅速解体,梅特涅所擅
长的借幕后操持化解衰弱的奥国所面临的危机,现在奥地利却学而不
用,几经犹豫不决,终于决定与俄罗斯的敌人结盟。俾斯麦立即意识
到此次战争促成了一项外交革命。他说:“只需数年,算计实力之日
必将来临。”
的确,与克里米亚战争有关的最重要的历史文献,就是俾斯麦在
1856年战争终了时所发的电文。像过去一样,文中主张充分的外交策
略弹性,并毫不掩饰地崇尚机会主义。德国史家称之为“经典电文
(Prachtbericht英译Master Dispatch)”的确当之无愧,因其中汇集了
现实政治的精华,不过对收件人普鲁士首相曼托伊费尔( Otto von
Manteuffel)来说,这种言论还是太大胆,由他所做的无数批示中可见
出他根本难以接受。
电文一开始便说明拿破仑三世在战争终了时处于最有利的地位,
俾斯麦因此认为欧洲各国都会向法国示好,但最有可能成功的是俄罗
斯:
“法俄同盟极其自然,不容轻忽。迄今神圣同盟之向心
力尝令法俄无从合流;然沙皇尼古拉已逝,神圣同盟因奥而
解散,再无可阻挡一无利益冲突之法俄二国自然修好之障
碍。”
俾斯麦预言,奥地利将沙皇推向法国,因此已身陷自作聪明的泥
沼中难以脱身。拿破仑为维持军队的效忠正需要有文章可做,方便他
随时可找到“不过于妄为且不过于无理之借口发动侵略。意大利为最
1859年,在奥地利与法国和皮耶芒开战时,俾斯麦又老调重弹:
“目前的情况再次向我们显示出有重大斩获可得,只要
我们让奥地利与法国之间的战事演发至不可收拾,接着南向
出兵,拔掉两国之间的界碑,直抵康斯坦湖或其他任何奥地
利人无法支配的区域再宣布战果。”
当时梅特涅已经料想到这种异端行径,但腓特烈大帝对于采纳其
属下征服西里西亚的建议更关心,并不赞同梅特涅的顾虑。
当俾斯麦整合日耳曼内部的时候,服膺的是达成欧洲均势时、根
本不讲情义的分析方式。在克里米亚战事方酣的时候,俾斯麦指出普
鲁士原则上可采取的方案如下:
他在同一电文中列举了三个同样可取的选择:(可基于保守利益
的相同立场)与俄罗斯联手对抗法国;与奥地利协议联手对抗次要的
德境诸邦(或许也对抗俄罗斯);内政转向自由主义以与奥地利、俄
罗斯对立(或许与法国结盟)。俾斯麦与黎塞留一样,对于选择盟国
不喜受拘束。不论法、奥、俄均可考虑;完全根据哪一个选择最有利
于普鲁士国家利益来做决定。虽然他强烈反对奥地利,却仍愿意研究
与奥国合作的可能性,以换取在德国境内的补偿。另外,他在内政上
虽然极端保守,却毫不在意让普鲁士的内政向左转,只要这么做能对
外交有利,因为他视内政政策也是现实政治的工具。
当然想要改变欧洲均势的企图,即使在梅特涅主义的全盛时期也
所在多有。但当年各国必然会设法协调取得一致共识使改变的结果合
法化。梅特涅体系是通过召开欧洲会议调整均势,而非采取威胁或反
威胁的外交政策来达此目的。俾斯麦应是最不可能反对道德共识有效
的人,但这对他而言仅是众多权力元素中的一个。而国际秩序的稳定
正是有赖这种种元素的相互运作。靠施压改变均势,却不再空洞地强
调既有的条约关系、共同理念或欧洲协调,这代表外交的一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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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之对象。对萨丁尼亚之野心,加以对波拿巴与缪拉( Murat)之
感怀,借口已足,对奥之怨恨则有推波助澜之功。”当然这预言在三
年后完全应验。
在法俄势必暗度陈仓地合作,而法奥极可能起冲突的情况下,普
鲁士应如何自处?依梅特涅体系的做法,普国应加紧与保守的奥地利
联盟,强化德意志邦联,与英国建立紧密关系,并设法断绝俄罗斯与
拿破仑三世结盟。
俾斯麦却一一推翻这些做法。英国的陆军太微不足道,在对抗法
俄同盟上作用不大。结果是普、奥必须承受战争的冲击。德意志邦联
也无法增加真正的实力:
“若得俄、普、奥之后援,德意志邦联或可团结一体,
因即便未获支持,其对得胜仍有信心;然若东西两面作战,
则未受制于我方枪下之诸邦,倘未出现于反我之战场,亦必
会宣示中立以求自保。”
虽然超过一个世纪以来,奥地利一直是普鲁士主要的盟国,但现
在在俾斯麦眼中却是个不太相称的伙伴。它成为普国成长的主要障
碍:
“德国之小,容不下二主,若彼我总同耘一田畴,则唯
有奥国可令吾国获永久之得或遭永久之失。”
不论考虑到国际关系的哪一个层面,俾斯麦都认为普鲁士必须突
破因邦联而受到的对付奥地利的束缚,并扭转梅特涅时代的政策,以
便利用任何机会削弱奥国:
“奥国有如螳螂捕蝉,吾国乃黄雀在后。”
稳定的国际体系都有一个可怕的弱点,即对于致命的挑战几乎完
全无法预见。革命党人的盲点在于他们认为,自己可以结合本身目标
的优点与接收自打倒对象的优点。但革命所解放出的力量往往一发不
可收拾,而这些力量的发展方向却不见得是由革命者所标榜的主义所
决定的。
俾斯麦也不例外。自1862年掌权后五年内,他得以实践前十年
中自己所提出的主张,除去了妨碍德国统一的奥地利。经由本章前面
所述的三场战争,他把奥地利逐出德国,并使法国残存的黎塞留所留
下的梦想破灭。
刚统一的德国并未实现前两代德国人的理想,建立民主宪政的政
府。事实上这个德国不代表过去任何重要的德国思潮,它是由各邦君
主间的外交协定所缔造的,不是民意的表现。其合法地位来自普鲁士
的实力,并非民族自决原则。俾斯麦虽成功地达到目标,但正因为他
有如此大的成就,使德国的未来,更应该说是整个欧洲国际秩序的未
来,都有了保障。他在为达到目标的准备阶段固然冷酷无情,但赢得
胜利后的温和作风也不遑多让。一等到德国的边界到达他认为国家安
全所必要的范围,他便开始采取审慎的具有安定作用的外交政策。二
十年内,他根据现实政治原则,以极高明的手法,为欧洲和平的利
益,而操持着欧洲各国的承诺及利益。
一旦决心战力向前,这种气概的力量就不会为任何欺诈行为所
乘,不管这种虚假行为多绚丽唬人或多么保守谦抑。德国已经统一,
这是外交上采取无限制适应力为先决条件的结果,而这种外交上的辉
煌成就也使得国际体系更无弹性。因为,国际体系的参与者因此更
少,成员国减少之下,调整的能力就消失了。新的国际体系涵盖为数
更少、但分量更重的成员国,以至于很难妥协出一个大家能接受的均
势状态,或不是经过连番国力测试而维持均势。
这种均势结构中的问题,随着普鲁士在普法战争获胜于此种和平
状态的不良本质而加剧。德国并吞阿尔萨斯与洛林,引发法国无法平
复的恨意,导致德国对法国外交政策毫无选择余地。
在19世纪50年代,俾斯麦极度重视对法外交的可选择方案。为
了推动对法关系,他甚至牺牲了与格拉克的友谊。在兼并阿尔萨斯与
洛林之后,法国的恨意滋长到成为“德国人天性中与生俱来无法弥补
的缺憾”,俾斯麦疾言厉色地提出上述警告。
这也是他在“经典电文”中主张的政策,即静观其变待其他列强
已决定立场后再与出价最高者结盟。
德意志邦联只有在强敌压境时,各邦才能暂时放下彼此的对立,
团结抵御外侮;但联手发动攻势是根本无此可能。这个组织的薄弱的
确是俾斯麦坚持德国的统一必须由普鲁士领导来完成的原因之一。但
他也为此付出代价。当德国由弱势的被侵略对象转变为可威胁到欧洲
的均势时,原本不太可能的由其他欧洲国家结合起来对付德国的情
况,如今却极有可能发生。而这种恐惧影响到德国所采取的政策,这
个不久便使欧洲分裂成两个阵营。
欧洲政治家中最能掌握德国统一对欧洲的影响的,当属不久后出
任英国首相的迪斯累里( Benjanmin Disraeli)。他在1871年即对普法
战争有如下的看法:
“此一战事乃一场德意志革命,其政治意义远大于上一
世纪之法国大革命。往昔之外交传统一一被其打破,新天下
产生于焉,均势已遭全毁。”
俾斯麦掌权期间,各种的难题都靠他以高明灵活的外交手腕解
决。但久而久之他种种复杂的安排却注定要失败。迪斯累里不幸言
中。俾斯麦改变了欧洲地图及国际关系模式,但终究未能建立起其后
继者能遵循的制度。一旦他出奇制胜的种种战术逐渐失去作用,后继
者及竞争对手不肖,就只能从加强军备上追求国家安全,以减少对充
满变数令人难以掌握的外交的依赖。铁血宰相无法将其政策制度化,
使德国被迫落人左支右绌的外交困境中,到最后唯有靠武器竞赛,继
而发动战争来获得解脱。
俾斯麦在内政上也无法提供后继者可依循的蓝图。在世时独来独
往的俾斯麦,在辞世并成为传奇人物后更没有人能了解他了。德国人
只记得完成统一大业的三场战争,却忘记在事前曾费尽多少心血做准
备,以及在成功后必须改持稳当温和的路线。他们只看到耀武扬威的
一面,却未能对成功背后的基础观察清楚。
俾斯麦为德国设计的体制,正包含了他个人的种种癖性。虽然德
国的议会建立在欧洲第一个男性普遍参政权的基础上,国会还是无法
控制政府,政府由国王指派,只有国王能解散。首相和国王、国会的
关系,比国王和国会之间更亲密,因此,俾斯麦可以玩弄国内的政治
机构,使二者彼此抗衡,就像他在外交策略中玩弄其他国家一样。俾
斯麦的继任者当中,没有一个人拥有这种技巧,更别提有胆量这么做
了。结果,德国民主制度培养出来的国家主义,逐渐变得好战排外;
同时,不能担负责任的民主成为无效的体制。俾斯麦的毕生精华,可
能以这位铁血首相自己在给未来妻子的一封信中最能表达:
“在地球上所遂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