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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放开如月,先看了一眼清瑶的背影,又一一扫过房内众人。声音里有压不住的怒意,“那几个天兵跑去找我,说听到里间一片大乱,可能又出事了。我还当什么大事,原来是几位仙子闲日无聊,开始学习世间女人们吵架打架的本事,你们还嫌现在不够乱是吧?到底在吵什么?”
“是清瑶,”玉冰先怯怯地开口,“我们发现她的箱子里,有一件男子的衣衫……”
“就是这个,”如月把衣服摊在陆离面前,献宝般不无得意,“我们问她这衣服是谁的,她竟一口咬定是她捡的,还说除了我们几人她谁都不认识,这分明就是谎言,她肯定是和某个男子有了私情,这衣服就是那男子送给她的。”
第十六章:我和你一起
陆离摆弄着那件青衫,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这肯定就是定情之物。”
众人皆是一怔,“定情之物”这四字也太直白了,神仙们说话都是要带一点遮掩拐几个弯的,说得这么直白真没有仙家风格。不过陆离和她们的看法一致总是好的。如月朝清瑶抬了抬下巴,高傲地道,“那就请陆师兄送她去诫行司吧。”
“好啊,我和她一起去诫行司。”陆离说着,穿过众人向清瑶走去。
清瑶在发抖,陆离脚步越近她抖得越厉害。直到他的手抚在脸上,他轻声问,“痛吗?”
“别碰我!”她用力打开他的手,神经质地大喊,“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我从来就不认识你!”
“好了,何必装得这么辛苦,就算你能装作不认识我,我也没法装作不认识你。就算我谁都不认识了,也还认识你。你看看,脸都肿了,很痛吧?”
“痛!”忍了好久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她哭着说陆离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来,我就可以真的不认识你了。
他轻抚着她的背,笑道,“傻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说这样的谎有什么用?就算你骗过天,骗过地,骗过所有人,可你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我,那有什么用?”
几个旁观者呆若木鸡。这二人是什么关系闭着眼也能看得清楚,可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二人怎么会是这种关系?
“我想不用再解释更多了吧,”陆离口气平淡,好像说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就是那个和她有了私情的人,衣服是我给她的。她在认识你们之前就认识我了,在六年前,她化形成功的那一天就认识我了。”
还没等别人接口,玉冰双手捂脸,“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对陆离有点痴想同伴们都是知道的,但谁也不想到她竟会如此失态。如月厉声叱道,“你哭什么!闭嘴!”
玉冰当然不会闭嘴,哭声反而越大。如月无奈朝思河一使眼色,思河会意,半扶扶架地带玉冰出去了。
玉冰的哭声渐渐远了,如月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打起精神来继续做道德审判,“陆离,你身为天极宫首座弟子,居然和一个妖魅暗生私情,做出这样自甘堕落,有辱师门之事。天玄尊者若是知道了,你该如何面对师尊同门?”
这番义正辞严换来陆离一声嗤笑,他微眯了眼斜睨着如月,“原来你还记得我是天极宫首座弟子,那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喜欢谁,做什么事,怎么去面对我师傅,与你有何相干?”
言毕,他再不看如月那张色彩变换的脸,轻拍着怀里的清瑶,笑道,“你再哭下去,我的衣服就能拧出水来了,我们一起去诫行司吧,好不好?”
“你,可以不去吗?”她抬起头,泪涟涟的脸上还存着万一的希望。
“我们犯的是情孽,情是你和我,孽也是你和我,你让我往哪里躲呢?”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走吧,一起去!”
他们牵着手,旁若无人。经过那三人身边时,陆离突然出手,“啪”的一声脆响,如月“啊”的一声痛呼,身体猛的一歪就要跌倒,凝碧和盈雪忙抢上来扶她,可两个人的力量也挡不住如月摔倒的趋势,于是哗啦啦的一片杂乱,三个人撞翻两把椅子,摔得狼狈不堪。那两人还好,而如月的脸转瞬已肿得离谱,嘴角血痕触目。
三人好像都吓呆了,怔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屋里太静了,门外那两个渐行渐远的声音,在寂静中还是听得清楚。
“你不是说过,不会对女子动手的吗?”
“是啊,我不会对女子动手。但我刚才动手时,没有把她当女子。”
“啊?这样也行?”
清朗的笑声里,他说,“这有何不行。所有欺负你的人,在我眼里,没有男女之别。”
诫行司里,他们跪在三位执诫长老的面前,一五一十,把缘起缘续说得清楚。长老们听着,不住摇头,不住感叹,“陆离,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啊!孩子,你把自己给毁了,造孽啊!”
陆离无言,低头,手指还是和她的紧紧纠缠。
也许是对陆离的优待,他们只是被盘问了一番,没有任何严厉的责罚。然后清瑶被锁进了一间徒有四壁的小屋,整整一夜,她蜷缩在墙角等待天亮,猜测着陆离会在哪间小屋里想着她,猜测着天亮后会面临怎样的判决。
天亮了,她被带出诫行司,带进思过阁,她再没有见过陆离。身边只有寒冷,无穷无尽,透骨入魂的寒冷,她一天又一天的生不如死,一次又一次的死去活来,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悔。天极暖玉护住她的心脉,给她唯一的微薄温暖。她想陆离该怎么办呢?他说他可以不畏寒暑,但这样可怕的寒冷,他也是抵挡不住的吧?他是不是也在苦苦的煎熬中,一次次对守阁人说“不悔!”
可是那一天谢真人告诉她,陆离根本就没有进思过阁。他有师傅保护,全身而退,受苦受难还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的只有她一个人。
谢真人要她清醒明白,以为她清醒明白了就会恨,就会悔。可是她不恨,真的不恨。她并不想他和自己一起受苦,那样有什么意义?知道他安然无恙,她受的苦似乎也有点甜。她说悔,只为了保住他给她的玉。那块玉,曾经也贴在他的胸口,听过他的心跳,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玉在,曾经那个美好的夜晚就在。那个夜晚,华光耀眼浮梦漫天,他说月瞳我的梦里只有你,他说月瞳我能亲亲你吗?她闭上眼睛,他的唇吻过她的额,她的脸,她的唇,很轻,很暖,很美好。
一切的美好都过去了,结束了,破碎了。现在清瑶蜷缩在她的本体里,度过此生的最后一个夜晚。不对,不是此生,因为她不会再有来生,明天在乾坤台上,三十六道天雷毁她的身,十八颗裂魂钉灭她的魂,她就身魂俱散,什么都不剩了,此生就是最后一生,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不过,她还是期待明天,明天也许能见到他,诀别前的最后一面,她想好好看看他,想听他再叫她一声月瞳。
天终于亮了,清瑶被带出本体,有人为她取出了体内的三道金蚕丝锁,这是对将死者的慈悲,让他们这最后一点时间能过得舒服些。一直纠缠在经脉之中的酸麻剧痛消失了,清瑶舒口气,回头,最后看一眼瑶池,这里是她的故乡,是她和他相遇的地方,不知明年中秋,陆离还会不会带清梦饮来此独酌,借一缕酒香祭她。
第十七章:天玄和陆离
行刑的乾坤台在轩辕峰的半坡,地势很高,但为了彰显法度森严,这一带被布下禁制,无法使用任何助行的法术,要上轩辕峰,只能一步一步走上来。
平时冷冷清清的轩辕峰今天分外热闹,几条山径上都有人三五成群地往上走,清一色是一位长者带着几个年轻人的组合方式。今天的这场刑罚很有教育意义,虽然情孽是最常被触犯的禁忌,但今天被昭告处罚的这一对太特别了。年青后辈中最光芒耀眼的陆离居然被一只精魅迷了心神,自毁前程,虽然上乾坤台领死的只有那只精魅,陆离并未受重罚,但犯过情孽就有了污点,本来不可限量的前途必然因此黯淡崎岖。各门各派的师长都不会错过这个警示后辈弟子的机会,陆离以前是最好的正面教材,现在成了反面教材,也一样是最好的。
清瑶被押解着往轩辕峰上走,这条路上人很多,但没有注意到她的,尽管她才是乾坤台上的主角,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要用她凄惨无比的死亡过程给那些青春美丽的女仙上一堂“珍爱生命,莫动凡心”的教育课。可在她被绑上行刑柱之前,她还是被忽略的存在。从生到死,她只被陆离一人在意过。其实有时她自己也困惑,陆离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喜欢她?
正想着,她听到身边有人轻声叫道,“快看,那不是陆离吗?”
她一惊抬头,顺着那人为同门指引的方向看去,离她约摸有几十步距离的前方,那个白衣的背影也在上山,虽然只是背影,但她不会认错,就算在千万人中找他的背影,她也不会认错。
她停下脚步,痴痴望着那个背影。似乎感觉到了凝在背上的目光,他的身体一滞,转过头来。
他们分别不过百日,可清瑶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认错了人。他枯瘦得脸颊都凹了下去,脸色惨白,表情木然,眼神空洞。清瑶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因为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只是空茫地扫过来,不知落于何处。
这时,他身边一人用力拉他,他木木地回头,复又前行。拉他的人转过头,倒是目光犀利地盯准清瑶,那是位老者,白袍白须,面容清癯。清瑶想这人肯定就是陆离的师傅,那位大名鼎鼎的天玄尊者。老者显然知道她是谁,他的眼神怨愤,灼灼地几乎地喷出火来。清瑶心中有愧,忙埋下头继续走路。她不甘心,她想再看看陆离,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可她又怕再招惹他师傅的愤怒,就这样纠结着,到了轩辕台。
轩辕台是仙界的刑场,亘古以后,不知有多少仙人在这里认罪伏法,承受形形色色的惩戒刑罚。轩辕台面积十分广阔,傍山而建,呈半圆形,正面是审判席,十八阶青石台级之上,放置着冷冽威严的白玉条案和座椅,座上的监刑官面笼寒霜,不怒自威,手边的朱砂笔,一勾一划便决定了一场生死。
轩辕台的左边是行刑之处,四根巨大高耸的石柱镇立四方,行刑时,受刑者就要被梆在这其中之一的石柱上,承受自己的命运,刀砍雷击,钉刺冰封……柱子是青石的,但那上面几乎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深褐色,隔着三尺就能嗅到浓重的血腥气。尽管已完全断了生念,在看到那四根执刑柱时,清瑶还是怕得发抖。
轩辕台的右边是看台,一层层螺旋而上,基本上可供千余人在此观刑自省。现在虽离行刑时还早,看台上已有大半的位置坐了人,神仙们正闲坐无聊,无意间竟瞥见了一幕出乎意料的戏。
那是远离众人的一处,虽然离得远,但神仙们何等眼力,又怎会看不出正在激烈争执的两人正是天玄尊者和他的宝贝徒弟。天玄满面怒容,陆离脸色冰冷,两人言来语去的,似乎越说越僵,天玄的左手一直牢牢扣着陆离的左腕,陆离几次用力回抽,却挣不脱师傅的掌控。看到这一幕的仙人们无不窃窃低语。
“陆离也太不懂事了,天玄费了多大力气,欠了多少人情,才把他毫发无伤地摘出事外,他不知感恩,又在闹什么?”
“呵……还不是天玄平日里惯的。自从他收了陆离为徒,就像宝一样捧在手里。陆离确是奇才,但那性子也太骄狂无羁了,眼里根本没有规矩方圆,不然怎么会和一个精魅暗通款曲。我早就和天玄说过,小孩子家一定要管教,再有才也不能任性放纵。可那老儿说是不听,怎么样,这一下吃到苦果了吧!”
“可不是嘛,唉……”
“啊?你们看,那师徒两个打起来了?!”
那边,师徒二人确实已从动口发展到了动手。二人都只有一只手可动,也只有身周三尺可供腾挪周旋。两人就在这狭窄局促的圈子里拳来掌往,打得十分激烈。
“太不像话了。”一个长须道人霍地起身,满面愤然之色,“陆离这就是犯上,要是放在我派之中,早就按门规办了,我宁可不要什么奇才,也不容他如此目无尊长。”
他说着就要过去,却被身边一个穿紫袍的中年人拉着,那人笑道,“薛道兄何苦为别人家的事,气着了自己。凡俗之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就是天极宫的家务事,薛兄介入其中那是吃力不讨好。再说,天玄老儿是出了名的护短薛道兄莫非不知?陆离再怎么忤逆不肖,也是他的首座弟子,你巴巴地过去打抱不平,没准反会被他记恨。”
“说起来,陆离怎么突然和天玄动起手了,这样大逆不道,到底是为什么啊?”一个圆脸圆眼圆鼻头的仙人盯着那边越来越激烈的局面,满面惊疑。
“这不明摆着,陆离是对那精魅女子还未忘情,不忍看她身受酷刑,必是央求天玄想法救她,天玄自然无法救也不想救,陆离向来任性惯了,这一生气,就和他师傅打起来了。”
这一番分析极是有理,众人一起点头称是,又一起指责陆离。突然,谁都不说话了,都怔怔望向那正在争斗的师徒。
这时已快至正午,正午就是行刑之时。陆离瞥了眼看台上悬着的巨大沙漏,眉头猛地一拧,用力从师傅手中抽手,天玄也是紧皱着眉,掌箍如铁,似是永远也不会放手。
“师傅,您别怪我!”
陆离说着,右手虚握成拳,然后从小指开始依次弹出,刹那间,天玄的眉间,咽喉,心口尽在他指风笼罩之下。
“达摩指!”姓薛的长须道人失口惊呼,达摩指正是他毕生最得意的**,他从少年时习练,苦修至今已有了八分火候。可是,看到陆离使出的达摩指,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默认,若是和这个少年以达摩指对决,他好像没有必胜的把握。这个陆离,虽然行为乖张无理,但端的是不世出的奇才。
那边,天玄正是惊怒交集,在这么近的距离被达摩指突袭,如果他还抓着陆离不放,唯一的解法就是运起功力硬抗,但这样,若不是自己受伤便是伤了徒弟,更甚者是两败俱伤。那他天玄从此就是仙界最大的笑柄了,无法,他一甩手把陆离抛了出去,同时自己向后急退,才险之又险地避开那几道尖锐犀利的指风。
陆离终于得了自由,他站定,揉了揉酸麻的右腕,向着天玄伏身拜倒,重重叩首道,“多谢师傅成全!”然后他再不迟疑,翻身跃出高高的看台,向行刑之处奔去。
看台上的众仙目瞪口呆,紫袍人好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他……他莫非要去劫法场?这可不是疯魔了嘛!”
所有人只盯着远去的陆离,没人注意从来威严十足的天玄尊者此时顿足捶胸,老泪横流,他哽咽着低声喃喃,“小畜牲,你作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我的……孩子啊!”
第十八章:我来杀你
“你干什么?”看守行刑台的天兵齐声喝问,一起拥上,围住急奔而来的陆离,陆离一侧身,已拔了最近一人腰间佩剑,手腕翻转,划出一圈凛凛杀气,寒声道,“退!不退者死!”
陆离的名字在他一剑斩蛟王之后已经成了神话,这些普通的天兵没人会天真以为自己的脖子比蛟王的更硬,于是一大拨盔甲鲜明的天兵面面相觑了一圈,似是达成了共识,“哗啦”一下分开,让陆离畅行无阻。
坐在审判席上的监刑官气得发怔,脸上忽青忽白,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但士兵们都如此有眼色,他又岂可不识时务,难道要自己单挑陆离?他苦笑一下,埋头专心审阅桌上的一叠文书,对那个持剑直奔行刑台的少年不见不挡。他想陆离怎么说也是天极宫高徒,做事不会太离谱的,总不至于真劫法场,这又不是天地广阔众生如蚁的人间,要想隐匿躲藏也容易。这是在仙界,他就算劫了法场能带她去哪儿?所以他顶多就是想在行刑之前,再和那女子多说几句话而已。自己既然无力阻止就随他去吧,也是卖个人情给那师徒二人,日后总能用得上。
沙漏里,晶莹的星辰沙还在缓缓流着。只有时间是完全公正的,绝不会为任何人或任何理由而稍微停顿。陆离在行刑台下停住,抬头向上看,正有两个天兵拉着清瑶,把她拖向一根执刑柱,她呆呆地像个木偶,任他们摆布。
陆离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慢慢地踏上台阶,当他踩着最后一级台阶踏上行刑台,清瑶已被拉到了一根石柱前,那二人手里拿着绳子,怔怔的傻站着。方才台下的混乱他们看到了,但没想到陆离真能突破重围到台上来。他们两个负责在行刑台上绑人也有千年了,哪个伏法之仙没有故友亲朋,但有谁敢持剑闯上台来,这是要干什么?劫法场这种事,听说凡间常发生,这个家伙,不是要在仙界开创劫法场的先河吧?
腹诽归腹诽,陆离手里的剑和他森冷空茫的目光都清晰注明“挡我者死”,趋吉避凶者为君子,这两人显然都是君子,手一松丢下缚仙绳,拨腿就跑。
“陆离!”自从监刑官做了最后判决,掷下朱砂斩令牌的那一刻,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