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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那瓶威士忌金碧辉煌的盖子,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铺面而来,我很想学电视里人物的做派一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到底还是放下了。
“我觉得,你,你,你应该分,分析一下你爸,爸,的心,心态。”木鱼提醒我。木鱼认为他的爸爸是因为年轻时在感情上饥荒闹得太久所以需要补偿才四处找女人的。
第八节
于是,一整天,我都在忙着分析老爸的心态,分析得头昏脑胀,然后发现那是徒然的。我反复回想雨霏小阿姨的样子,想来想去,老爸喜欢她,或者不喜欢她,都有充分的理由。那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老爸和老妈为了买电视机的事情吵架,老妈跑了出去,老爸脸上挂着几天没剃的胡茬问我和姐姐,“爸爸和妈妈离婚,你们跟谁?”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离婚”的意思,看着姐姐“哇”地一声咧开大嘴嚎啕大哭,也就跟着嚎啕大哭,老爸手足无措,花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让我们都镇定下来。也许,那一次,他们认识到离婚不是好玩的,从此再也没提过。
我想起那天老爸说“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你相信我”,心头突然像泼了一盆冰水。老爸那样的坚决,是有原因的,或许,是以一个家庭的破碎为代价;而这件事情,老爸知道,雨霏的小阿姨一定也知道,那么,雨霏她知道吗?
星期六晚上,姐姐和老爸都不在,我和老妈两个人吃饭。老妈做了葱烤鱼。
“妈,你吃鱼。”我把一块鱼肚子上的肉夹到老妈碗里。
“今天你爸不在,鱼眼睛你是还是我吃?”老爸酷爱吃鱼眼睛,平时做了鱼,老妈总是把眼睛夹给他,姐姐是肉食动物,而我对鱼眼睛也实在没有多少爱好。
“你吃吧,我不喜欢吃鱼眼睛。”我说。
“尝尝吧,”老妈把那个黏糊糊的鱼眼睛夹到我的碗里,“不尝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她温柔地说。
要在平时,我大概会把它夹回去,可是,今天我很顺从地把它放进了嘴里,并且做出品尝的样子。
“怎么样?”
“嗯。”我点点头,努力微笑了一下,“很好吃。”
“你说,鱼总是在水里游,它到底有没有眼泪呢?”沉默了一会儿,老妈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
奇?“我猜鱼大概是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的,不会哭也不会笑,所以,鱼脸上那一块肉才那么小。”老妈自言自语似地说。
书?我抬头看看老妈,她染过的头发根部隐隐透出白色。她有时自嘲“老太婆了”,可是,毕竟所有的老太婆都是从年轻女人过去的,偶尔,在一个下雨的周六夜晚,她会对着儿子和一碟葱烤鱼发一些感叹。
网?我走进卫生间,把背靠在门上,打开排风机,让它呼噜噜地响,拨响了老爸的手机。
三声响过之后,老爸接了电话。他说路上堵车,刚刚才在宾馆住下。
“家里还好吧?”
“好。那边天气怎么样?”
“有点小雨。”老爸的声音很坦然,听上去不像是在遮掩什么。
“爸。”临挂上电话,我突然叫了一声。
“没什么,你回家路上小心。”我忍着心里突如其来的难过对话筒说。
看样子老爸今天真的是去了那个郊县医院。但核实以后,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悲哀地发现,我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地去相信他了。
“其实,说难听点,反正我们也长大了,不那么需要老爸,不过这样对老妈实在是太过分,”早上姐姐对我说,“他以为老妈是什么,啊,厨用纸巾吗,擦擦这样擦擦那样,擦脏了水龙头下搅一搅还能再用,哪天看着不爽了‘啪嗒’往垃圾箱里一扔?!”
我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从窗帘缝里往对面看,出乎意料地发现雨霏就站在阳台上。最近她很少站在阳台上,甚至很少在窗前出现。日落西山的时候,我常常用一块表面很大的旧手表把阳光反射到她那边的窗里,灿烂的光斑落在门框上,地板上,桌子上,我想她一定看得见的。
第九节
雨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脸庞也有些浮肿,有一次她对我说“再也不做透析了”,那时候她刚刚做完一次透析,十分虚弱地躺在沙发上,嘴唇微微发抖,露着淡青色血管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胸前。透过她的脸,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沙漏,生命就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从里面慢慢流逝。
那次求佛回家的路上,雨霏在半梦半醒里说,“我比我想像的坚强。”
我现在发现,我也比自己想像的要坚强。眼看着心爱的女孩子每天忍受折磨,自己却无能为力,竟然还能一天天承受下来,久而久之居然也习惯了。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勇士还是懦夫。
她给我弹过琴,说自己弹得不好,有些懊丧。事实上,对一个五音不全的人来说,那已经是天籁之音了,但是我不敢说,怕她觉得我缺乏音乐素质。
和雨霏在一起,有时候觉得很轻松,有时候觉得很累。爱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背负。
那二十八万,木鱼存进了银行,说他自己要留三万,其实二十五万,我随时可以去取。木鱼说,“朋友,好自为之啊。”他脸上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神态,不知是怜惜我还是怜惜他的钱。我有种直觉,木鱼将来会成为出色的商界人士,或许,我是那很少几个能有机会让他做亏本生意的人之一。
可是,光有钱还是不够。老爸说肾源极度稀少,又要匹配,实在是难上加难。
现在,雨霏又站在窗台上,夜色里,她的脸宛如温柔静谧的百合花,她伸出手,像是在试试天上有没有下雨,又像是在期待什么。她另外一只手里抱着果冻,毛茸茸的小脑袋在雨霏的怀里蠢蠢欲动。
我楞了一下,猛地转身翻出我的漫画本,几乎颤抖着手,开始画雨霏的像。
第一节
小阿姨坐在她的房间里发呆,已经第三天了。上个星期五,她打扮得整整齐齐去上班,拎着皮箱,说要去北京出差,可是不久又回来,一进门就把皮箱狠狠往地上一甩,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我辞职了。”她淡淡地说,脱下套装,用力拽下丝袜,“中午想吃什么?”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午餐破例在菜里放了不少盐。
“天哪,”她吃了一口菜,急忙伸手过来挡住我的筷子,“你先不要吃!”她把菜拿进厨房,过一会儿出来,炒菜变成了一大碗汤。
“什么事啊?”
“没什么。”
她不肯说,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一天,两天,我弹起莫扎特的“安魂曲”,平时她很爱听的,可是,现在她毫无反应。
每次做血透,像个死人一样躺在机器旁边,让一个针把我的血从动脉里抽出,另一个针把血再从静脉里送回我的身体。整整四个小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已经跳到最大限度,像潮水决堤的前一刻,随时会从身体里迸裂开来。那一刻我总是感到无穷的恐惧,害怕这就是我生命的最后。有一次林国栋陪着我做血透,很巧合地,在那一刻他把手伸给我,我抓住他的手,指甲紧紧地嵌进他的手。等做完了,他的手心里深深的几道肉红的月牙。
我对他说,“你以后不用再来陪我了。”
他说,“以后你的病好了,我当然不用陪。”
最近做血透的时候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回荡的,通常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很多人写过安魂曲,其中莫扎特的最为出色。
今天早上意外地接到陈朗哥哥的电话,他说再过一个月就要随学校回中国巡回表演了。
“假如我死了,你为我弹一首莫扎特的安魂曲,好吗?”我突然问。
电话那头哑然沉默了。
“我不喜欢李斯特的安魂曲。”一滴眼泪掉在我的电话筒上。
“雨霏。”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在电话里颤抖。
“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李斯特,从前,是因为你,才去喜欢的。”
“雨霏,你等我回来!”他的声音里又透着昔日的严厉,仿佛在责怪我没有弹好钢琴。
“嘿,我跟你开玩笑呢。”我擦掉眼泪,努力让声音变得开朗一点,然后挂上电话。
第二节
今天,小阿姨对着窗户发了半天呆,突然整个人清醒过来,像去哪里梦游了一番。
“蔡雨霏,穿好衣服,我们出去。”
“去哪儿?”
“跟我走就知道了。”
她带着我,先去银行取了五千块钱,又去超市买了点水果和点心,然后我们打车穿过城市,一直到了市郊的一个小镇。
出租车拐进一片居民区,在一栋破败的三层楼面前停下。
我们走上三楼,穿过放满杂物,挤得几乎放不下脚的楼道,在一户贴在陈旧的“福”字的人家门前,小阿姨拍了拍门。
门打开,一个神情憔悴,头发有些蓬乱的年轻女人站在门边,用有些诧异的眼光看看我们,“哦”了一声,表情灵活起来,“请进,请进啊。”她带点四川口音,有些沙哑,显得苍老,但仔细看,只不过和小阿姨差不多年纪,身上穿着粗糙而乡艳的衣服,一只手上裹着纱布。
“这边。”她引我们走进靠北的小房间,打开灯。房间里靠窗的床上,碎花被子里躺着一个孩子,看不清楚脸,只看见被沿上露出的黑发。
她给我们一人端来一杯温开水,在衣服下摆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站在桌边,对我们微笑了一下。
“小燕最近好些了吗?”小阿姨像是和她很熟。一路上我问她去哪里,她都说到了就知道了。
“唉,多亏你和林医生帮忙,这次看了一个老中医,开了几贴方子,吃了晚上睡得踏实多了,就是还老说胡话。”她低头看着水泥地面。
“慢慢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小阿姨说,“你的手呢,好点了吧?”
“唉,”她点点头,“估计不久又可以上工了。”
气氛一时沉默了。隐隐约约,邻家的自鸣钟在那里当当报点。南面房间住着另一家人,电视机里咿咿呀呀放着黄梅戏。
小阿姨打开她的小皮包,拿出那个包着五千块钱的牛皮纸袋递给她,“这个给你们拿着用。”
“不行,这不行啊。”那个女人楞了一下,立刻用手把纸袋往回推,“上次不是给过两千了吗?”
“那是林医生的,这是我们的,”小阿姨微笑着把我拉过来,
“来,雨霏,快叫方姐,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那个女人越发局促,“互相帮助,互相帮助吧。”
走出那一家门的时候,我已经大致明白了。小阿姨蹬蹬蹬蹬地飞快走到楼下,闭上眼睛,使劲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回家的路上,我问小阿姨,“真的可以吗?”
“可以。”
“她家,真那么困难吗?”
“你也看见了,”小阿姨微微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然后歪着脑袋看看车窗外,转过头来,淡淡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怎么没人来可怜我。”
“回去我们准备搬家吧,搬远一点。”她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啊?”
“林医生的女儿已经知道了。”
我诧异地看着小阿姨。
“上个星期五她炒了我鱿鱼。”
虽然并不是特别意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依然重重地震了一下,几天的猜测终于成了现实。这不仅意味着小阿姨又一次失去了工作,也意味着林家的人大概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第三节
“又要搬家了。”我低下头。
小阿姨没说话,伸过手来,把我搂在她胸前,“搬家倒无所谓,住在哪里不是住,只要你的事情能一切顺利就好了。”
“那你和林医生……”
“我不知道。”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为了我才和林医生好的?”
“当然不是,我还没到出卖色相的地步,”她伸手抚了抚额前的卷发,“不知道他家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过一会儿,她坐起身来,扳住我的肩膀,“蔡雨霏,你和林医生的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过了很久,才喃喃地说,“没……没怎么样……”
小阿姨审视着我,又叹了一口气,温和地说,“没什么样就是有什么样。林医生都告诉我了,他儿子居然还为了给你看病去借钱,还借到了二十万,那小孩挺有本事的,”她轻轻地笑笑,摸摸我的头发,“是个好孩子,不过,马上和他分手吧。否则,对谁都没好处。”
车子转下高速进入市区,人流如潮,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变得模糊,我心里有个细小的声音不停地在说“和他分手”,“和他分手”,“和他分手”,每一声像针一样地刺着。
回想起来,和他好像并没有真正开始过,又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
“难道你真的希望他还没念完大学就为了你背上一身债吗?”小阿姨在我耳边婉婉地说,话语却无比沉重。
“不希望。”我木木地回答。
我终于又一次和这样的事实当头遭遇:有些人,没有资格谈感情,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两个橱柜,四个抽屉,三个皮箱,小阿姨已经开始整理东西。每次为了搬家整理东西,她都会用心地花上几天,一件一件把压在箱底的衣服都烫熨好,平整得像刚刚从商店里买回来,仿佛她不是要搬家,而是要赴人生里又一场盛宴。她的衣服分两个极端,十分艳丽的和十分古板的,果冻好像也喜欢那些艳丽的漂亮衣服,围着它们“呜呜”地直叫,还试图伸出小爪子去够,小阿姨逗它玩,“怎么回事,你不是一只小公狗吗?小公狗不可以喜欢花衣服的……”它抬着小脑袋“呜呜呜”地回答,很不服气的样子。
“雨霏,你看这条裙子怎么样?”小阿姨拿着一件衣服走进我的房间。那是一条白底丝缎的长裙,胸前精细的手工绣着兰花,花瓣微微舒展,非常漂亮。
“很好看。”
“等天再热一点,给你穿吧。”
“我?”我抚摸着裙子光洁细软的面料,“这不适合我吧。”
“可以。”小阿姨肯定地说。那是她念大学时的裙子,当时为了买这条裙子,她吃了两个月的方便面。
“你不是说陈朗要回国来演出吗?到时候你就穿着这条裙子去看他。”她用一种高兴地声调说。
我明白了小阿姨的用意,她希望我打起精神来。
“好啊,”我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他。”
“等我们搬家,这块窗帘怎么办?”我望着房间里那块浅蓝色的窗帘问。
小阿姨看看窗帘,再看看我,垂下眼睛,“你自己考虑吧。”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打开门,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林国栋的姐姐。她穿着精致的套装,脸上显得有些疲惫,口红褪掉了,睫毛下面抹了浓浓的眼影。她手里拎着一盒包装得很漂亮的点心。
第四节
我愣在那里。
“谁啊?”小阿姨走过来,也愣住了。
“你……你想干什么?”
“陈姐,”林国美脸上变戏法般地露出一个笑容,我想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皮笑肉不笑”了,“不请我进去吗?”
“你有事吗?”
“进屋子说吧,”她指指自己身上,“我刚从北京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呢。”
“先说你有什么事。”
“我想向你道歉。”
“为什么?”
“那天……把你开除。”
“那明天我可以回去上班了吗?”小阿姨冷冷地看着她。
“这个……恐怕不行。”林国美的嘴角拧了一下。
“不行就算了。”小阿姨要关门。
“唉”林国美伸出手来抓住门边。
“还有什么事?”
“我老爸的事,”她直接了当,态度相当坚决,“陈姐,你不会敢做不敢说吧?”
“好,进来吧。”小阿姨沉吟一下,请她进来了。
“陈姐你相信吗,这次在北京我几乎什么都没干,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想这件事情。”林国美在沙发上坐下,把点心放在茶几上。
“是吗?”小阿姨给她倒了一杯茶。
“要不要请你的……侄女回避一下?”她看看我。
“不必了。”
“那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直在想……这么说吧,陈姐你在我的印象里,是很……很有艺术感觉,要求很高的那种人,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看上我的爸爸?”她接过茶喝了一口,咬了咬嘴唇,“你知道我爸爸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吗?”
“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
“我爸爸这种男人……怎么说呢……四十多快五十了,要钱钱没有,要权权没有,要职称没有老婆高,经济上老婆一把抓,连老家的穷亲戚来借钱都要受气,以前一起念医学院的同学不是博导就是院长,他还是个小小的医生,人家忙着赚钱升等,他在家里炒菜做饭包馄饨,他是我爸爸,我当然没什么好说,可是我自己即使不结婚也不会选择一个这样碌碌无为的男人,”林国美的声调一步一步提高了,“我相信距离造就美,你其实不了解我爸爸,如果你多了解他一点,也许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平庸的男人,你明白吗?陈姐,我感觉你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如果你为了一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