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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neutre啦,”姐姐坐下来,“女人做男装化打扮,男人做女性化打扮,现在世界上最新时尚潮流。”自从大学毕业生普遍拥有六级英语证书后,姐姐就认定只有半生不熟的法语才能表达她那超凡脱俗的品位。
“现在流行女人穿男人的衣服?”我和老爸都有些狐疑。
姐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会……流行多久啊?”老爸问。自从姐姐开始大刀阔斧地Garç;on后,我和老爸的衣服遭受了一次又一次洗劫,凡是她看得上眼的,统统拿去扮靓一番之后弄得香喷喷团成一堆扔回来。不仅如此,她还热心地给我们买衣服,结果多半是穿到她自己身上,弄得香喷喷地团成一堆扔过来。我们都很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还我们清静。
“mode很难讲的。”
“姐啊,我的鞋垫坏了,你能不能帮忙拆个胸罩下来给我用用?”姐姐听出我的讽刺,一扬眉毛,毫不客气地还礼,“没问题,不过做鞋垫实在太浪费了,不如你拿去卷起来塞在内裤里招摇过市吧,回头率肯定高!”
女人心海底针
“越说越不像话了,”老妈的眉毛拧了起来,形成一座小小的山峰,根据经验,她生气了,“美美,你在公司里也这么说话的吗?”
“是果冻先惹我的!”姐姐指着我,“他说要我拆个胸罩下来给他当鞋垫。”
“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老妈的脸色隐隐沉了下来,“讲话要有分寸。”
“我没说什么啊?”
“再顶嘴。”老妈的声音并没有提高,里面却骤然多了一份泰山压顶般的威仪,姐姐看看她的脸色,像西游记里作威作福的妖魔鬼怪看见了从天而降的观音娘娘,规矩起来,静静地坐在桌前喝粥,神色里有些委屈。说来奇怪,姐姐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却很怕老妈生气。其实老妈也并不是个随便发脾气的人,今天突然掉下脸来,也许是昨晚那个死去的病人,也许是想起了被姐姐从手指缝里溜走的乘龙快婿,也许是想起别人家二十四岁的女儿早已嫁人生子,也许纯粹就是那传说中的更年期。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捞不到,让人着急,捞到了呢,刺你满手血,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饭桌上有些尴尬。老爸看着两个女人大鱼吃小鱼,脸上泛起唐僧般的慈祥,有些不忍,“国栋,那个……你姐姐广告里的漫画,画了没有?”
“画好了。”我看看姐姐,她乌溜溜的眼珠正吊在眼梢瞪着我,看见我,立刻转了回去。十二种表情的美少女漫画,我到底还是答应了,因为姐姐承诺把她那只韩国带回来的FPS手枪造型无线鼠标送给我。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为五斗米折腰少说也得六斗。
我把漫画递给姐姐,她一张张翻着,边翻边轻轻念着“欣喜”,“讶异”,“心烦”,“喜悦”,“唉,果冻,欣喜和喜悦有什么不一样?”
“你自己看啊,表情是不一样的,”我指着画稿同她解释,“欣喜,是这样,眉毛稍微有些上扬,眼睛睁得半圆,说明她还不是很确定……你看这个,喜悦,眼睛都弯了,眉毛平滑,整张脸的线条显得很柔顺,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和肯定,这张可以出现得早一点,这张呢,放在最后……”
姐姐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拍拍我的后脑勺,“果冻啊,毕业后来我们公司吧。”。 。。
“我不要,”我干净利落地回答,“在家受你压迫还不够吗?”
“小屁孩儿,”她的手指曲成直角在我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个毛栗子,“你以为进我们公司很容易吗?”她一抬头看见对面蓝地百合花的窗帘,撇撇嘴,“呸”地一声。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姐姐奔过去接,高声地和对方聊起天来,咯咯直笑,过一会,叫我“果冻,是木鱼!”现在每次木鱼打电话来,姐姐都会和他聊天,我看得出她是故意逗他结巴,好像觉得这样很娱乐。
我和木鱼一同坐在他那张古董大床上看不知第几遍的“教父”。有时候我觉得朋友是种缘分,能做好朋友的人,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从内心深处觉得对方值得做朋友,缘分从那个时刻开始。对于我和木鱼,就是头一次一起看“教父”的时候。“教父”电影系列三集十几个小时,我们最喜欢的竟然是同一个场面,第二集里Robert Di Nero在高昂威扬的集会音乐声中单枪匹马杀死当地的恶霸,冷静地把手枪拆开扔进人家的烟囱,回到自己家门口,坐在台阶上,握着儿子的小手温情地说“Michael,爸爸很爱你”。
木鱼盘着腿,屋子里也点着香。
我说,“拜脱,我老妈在家里烧香,到了这儿你也烧香。”
“这是薰香。”他郑重地纠正我。
喜欢的女孩
“这种香是蒙,蒙古香,传说是八百多年忽,忽,忽必烈手下一个王公发明的,蒙古人每次出兵打仗都会点,点上这种香,如果风能把香气吹,吹散,就是凶兆,如果风不能吹散,就是吉,吉,吉兆。”
“真的吗?”我转头看着卷云案头那一支咖啡色的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谁知道呢,”木鱼淡淡地说,“不过我喜,喜欢这种说法,听上去很有历史感。”
木鱼很喜欢研究历史,我猜这份爱好遗传自他的老爸。花二十万买一张明朝的古董大床回家,打穿一面的木板重新加固,装上平面彩电让儿子坐在床上看,虽然有些让人不是滋味,不失为一种风雅。
他的老爸老妈在家冷战了两个星期,最终老爸撤军,一声不响登上了去温哥华的班机,老妈反应过来后立刻坐下班飞机跟过去。
“我不理解,我老爸既然在温哥华有,有,有二奶,房子也买了,她干嘛还要自己跑过去找堵?”木鱼这么评论自己的母亲,语气里有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每次我爸有女人,她都是这样。”现在他妈不再提澳大利亚,而是使劲敦促他去加拿大,“她希望我和她一起,可以收,收,收住老爸的心。真没意思。”他嘀咕着。
那个喜欢他的三班女孩,几乎天天给他打电话,直到木鱼无奈地换掉号码。
“我不讨厌她,可是也不喜欢她。”木鱼说,顺手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梁老师,今天我病,病,病了,下星期再上课吧。唉,谢,谢谢你。”那是他老妈为他请的英文口语老师,以讲一口纯正的美国亚特兰大口音英语出名。
“你喜欢哪个类型的女孩子?”我问。
木鱼沉吟一会,“不知道,不过,我,我,我肯定,我不喜欢她。”他肯定地说,眼睛习惯性地微微眯起来,清秀的脸显得有些严肃。
“她太可怜了,”我忍不住笑起来,“我姐姐借你家拍广告,给多少场地费?”那是姐姐公司的一支新广告,推广某个牌子的高级巧克力,一个情节是男主人公把光辉四射的水晶灯上挂满了巧克力,向女主人公求婚。广告计划愚人节期间投放,主题是“爱情是属于傻瓜的”,姐姐一听说木鱼住别墅区家里有水晶吊灯旋转楼梯,立刻提出借他的家拍这个光辉四射的场面。
“没说。”
“那她八成会赖账。”我警告他。
“我无所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电影正演到Michael坐在水边的豪宅里,隔着玻璃窗看着Freddo在小船上被人从脑后一枪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真过分,Freddo是他的亲,亲哥哥啊。”木鱼皱起眉头。
“我姐姐看到这个场面,还说Michael干得好。”我说。
木鱼看看我,不再说话,过一会,他问,“果冻,你喜欢哪,哪,哪一类的女孩子?”
漫画不会说谎
我想了一会儿,“这个……我,我也不知道。”和木鱼说话久了,不知怎么的,我也有些结巴起来。
姐姐曾经问过我一模一样的问题,我回答说“不像你那样就好”,把她气得够呛。
“教父”第二集就在这时候结束,我和木鱼一起瞪着电视屏幕上一行行蚯蚓般向上蠕动的演职员名单表。我突然想起早上那个叫蔡雨霏的女孩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站在人群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我,大大的毛衣,圆圆的大领子几乎遮住下巴,手里牵着一只和她一样带着懵懂神情的小白狗。
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设防的表情,而她自己却是那么柔弱,像一棵风里面的小草,让人觉得又可爱又有些可笑。
回到家里,我坐在窗前做英语四级的模拟试题,无论做到哪个题型,总是忍不住抬头往窗子那边张望一下。
对面的百合窗帘半掩着,却看不清楚里面。
我马马虎虎地把最后一段阅读选择题做完,不知道的问题统统选C,翻到考卷背面,拿起一支铅笔勾画起来。
如果你学过漫画,就会知道那是一门很奇妙的艺术,它的基础看上去简单,却千变万化,细细的线条拼在一起,脱掉现实的拘束,揉进想象的空间,万涓成水归流成河般融成一个形象,比起一般意义的画画,更像心灵的倾诉。我喜欢几米的漫画就是因为这一点,他画里那些沉静的颜色和线条,会使心渐渐柔软下来,仔细聆听,仿佛有冰川崩裂,里面细细的流水声,让人有种不可救药的感动。漫画里的喜怒哀乐是单纯的,不会说谎。
慢慢地,我的笔下出现了一个挺秀的鼻子,弯弯的嘴角,笔往上勾,眼睛,睫毛,几根发丝,短头发毛毛地散在耳轮边。慢慢地,一张女孩子的脸浮然纸上,有一种很简单纯洁的感觉。
“果冻,你喜欢哪,哪,哪一类的女孩子?”木鱼的话在我脑海某个角落里倏然闪过。
我依然说不好我喜欢哪一类的女孩子,可是我有种让自己不安的感觉我开始牵挂对面二楼的那个女孩,虽然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给她的四个包子,不知道她吃了没有?
说来奇怪,早上分别的时候,我很自然地分了四个包子给她,就像对她楼下的小敏姐姐。可是现在,我对小敏姐姐还是一样,对她却不一样了。我很想找个借口去看看她,比如把饭盒盖子要回来,可是又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我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喝了一大杯水,又到厕所里在马桶上一无所成地坐了一会,在镜子前弄弄头发,回到房间里拿过宫崎骏乱翻着,过一会偷偷去窗口看一眼,半个下午就在这种莫须有的惶惑里度过。
“果冻啊,你这个头发是怎么搞的,”姐姐还要雪上加霜,晚饭时她突然看我的头发不顺眼,“你的脸型偏圆,不适合这个发型,其实我说你还不如去剃平头,像安妮宝贝书里写的男生,平头,棉布衬衫,木头扣子,一定很in!”她信誓旦旦。
平时我大概会反唇相讥,起码置之不理,可是今天我很谦虚地问,“真的吗?”姐姐的品味好过她的性格。
“当然,”她来劲了,不由分说,“我明天带你去理发!”
理发师傅在我头顶上秋风扫落叶般折腾一遍,姐姐在一边大声称赞“就是这个感觉唉”,我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形象,实在有些将信将疑。
下午,我站在对面楼203的门口按动了门铃。蔡雨霏打开门的时候,我说,“我想给你的狗画张漫画,可以吗?”
狗狗的漫画像
蔡雨霏的眼光落在我脸上的时候,两个肩膀微微向上一耸,仿佛一时没有认出我。她的表情有些困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给……我的狗画漫画?”
她的话刚说完,那只小白狗“呜”地一声蹿了过来,竖起两个爪子扒在我的裤腿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地露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两颗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身绒毛蓬松着。那个样子憨厚可爱到了极点。
她俯下身摸了摸小狗,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它认识你哦。”
“好啊,进来吧,”她的表情恢复了自然,“果冻,让开!”她轻声喝斥着,随后看看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说它。”
“我知道。”我说。
“你们家人真的都叫你果冻吗?”她轻轻地问。
“亲戚朋友都这么叫,”我说,“你也可以这么叫。”
她认真地看看我,慢慢地展开一个笑容,“那我就叫它小果冻,叫你大果冻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
她请我坐在沙发上,端过来一杯水,里面泡着几片小小的金桔,隔着水,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泽,喝一口,水里有淡淡的清香。
上回来换灯泡,只是匆匆一瞥,现在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家的装饰相当朴素,淡绿色的墙面上留着经年历久的水渍,紫红的挂镜线斑斑驳驳,家具也很简单,唯一亮眼的是这家木头沙发,铺着天蓝色的封套。我注意到沙发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捆中药,这才意识到空气里的确有股药味。
可能是在自己家的缘故,蔡雨霏显得轻松很多。她把小果冻抱起来,问我,“要给它洗个澡吗?”
“不要。”我从衬衫口袋里拿出铅笔,把画板放在膝盖上。
“把它放在这儿,可以吗?”她试图把小狗放在沙发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可是小狗好像很不喜欢那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几次都溜下来,坚持要偎在她的脚边。
“就这样吧。”我说。
“可是这样一会儿它就要睡着了。”她说。
“没关系,我画的是漫画。”
小果冻果然一会儿就困了,静悄悄地蜷在她的脚边打盹,但是一有什么动静,立刻会睁开一双乌黑的小眼珠,看看没事,又闭上眼继续睡觉,微微打着呼噜。
刚才的拘谨已经消失,铅笔慢慢地在纸上滑动,我似乎能感到那些细小的碎墨沿着轨迹翩然掉落,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蔡雨霏静静地坐在沙发那一头看着我。我并没有抬头,却知道她正看着我。
我们很久没有说话。
快完稿时,她问,“你很喜欢画画?”
我点点头。
她轻轻地微笑着。
我问她,“那照片上是你吗?”从一坐下,我就注意到茶几顶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是张三人合影,中间一个穿着白色泡泡纱裙子的女孩,看上去才十三四岁,垂着两个辫子微笑着,额前铺着浓密的刘海,她左边是一个中年男人,右边是一个穿着西服的少年,看上去神采飞扬,他的手搭在女孩子的肩膀上,两个人的神情里有种亲密无间的默契。
“是我。”她说。
“旁边的呢?”
“那是我爸爸。”
“另外一个,是你哥哥吗?”
“不是,”她平静地说,“是我爸爸一个好朋友的儿子,我和他一起学钢琴。”
“他现在呢?”
“在奥地利学音乐,”她回答,“他叫陈朗,钢琴弹得非常好,那次他去省里表演,弹的是李斯特第二协奏曲。”说话时,她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神采。
我想起不久前在她家信箱里偷看到的那封来自国外的信,手里的铅笔微微一抖,小狗的尾巴梢不听使唤地打了一个弯。
黄昏将至
但也许是下午时光的静谧安详,蔡雨霏继续往下讲,断断续续地,她的声音轻轻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像是沉浸到了回忆的片段中去。慢慢地,她脸上全没有了前几回见面的约束,换上种单纯明朗的表情。她的发梢微微有些枯黄,衬托得脸色格外苍白,夕阳在发间滚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几乎有点像个洋娃娃。
“那架斯坦伯格钢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卖掉。”她最后这么说,喃喃地。
“你爸爸还在那个学校吗?”我问。
她摇摇头。
“那他……”
“他死了。”
“怎么会?”
“车祸。”她温和地回答,那一刻,突然如梦初醒般看看我,脸色慢慢黯然下去,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窗外楼下两个路过的老太太相见甚欢,寒暄过后,翻来覆去地抱怨物价飞涨土豆居然卖到两块一斤买个蹄膀花了四十块钱,大概两人耳朵都不灵了,声音大得离谱,飘上楼来,有种忧喜掺半的市井气,仿佛她们的世界里,醋溜土豆是天,红烧蹄膀是地。
“你一直跟着你妈妈?”我忍不住问。
“不是我妈妈,是我小阿姨,”她回答,“就是我妈妈最小的一个妹妹。”
“那……你妈妈?”
“她也死了,”她沉默了很久,“我很小的时候。”
我突然发现这样追问她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是一种残酷的事情。但她的样子,却好像我问什么,她都会回答。我心里有个角落里像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把纸上小狗的尾巴修改好,向上勾了一个圈,递给她,“画好了。”
她接过去看了看,笑起来,“好可爱啊,”她把画纸在小狗面前晃了晃,“果冻,你看,这是谁啊?这是谁?啊?”她像逗小孩一样逗着小狗,小狗呜呜地叫,半直起身伸出爪子要抓,她把画纸递还给我,“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
“随便画着玩的。”
走出她家门的时候,蔡雨霏叫住我,转身去厨房拿了样东西回来“谢谢你”,我低头一看,那是昨天我给她的饭盒盖子。
“好吃吗?”我问。
“很好吃,”她的眼睛里带着感谢的神情,沉默一下,又说,“对了,上次谢谢你,没有说出……地上的东西是我倒的,”她垂下眼帘,“我也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