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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而这孩子……葫芦目光落在卫玲珑脸上,那五官分明像是翻刻了她的脸似的,这分明是她的孩子。
走近床边,看着那张讨喜的小脸,想着她寂寞要人陪的神情,不由得轻抚那软嫩的颊。如此娇俏的小姑娘,该是得天独厚众人疼的,为何她却是寂寞得要初进府的奴婢陪伴用膳?
想着,忍不住心疼地将卫玲珑搂进怀里,重量压在她的身上,才真实感受,她是从自己身上落下的孩子,是她万般保护的孩子。
可是玲珑已经五、六岁大了,这……五、六年间她到底是跑去哪了?
为什么这座府邸的氛围如此古怪?
东方天空综开一抹鱼肚白,入春后的将日城总在这时分泛起白雾,令城里有如天上仙境,白烟飘飘掩虚实。
然,卫家主屋书房里,气氛正凝重着。
“所以那个丫鬟是跟着颜芩一道进府的?”身为卫家大当家的卫凡长发束环,身着一袭玄色镶金边的锦袍,视线落在帐本上头。
“奴婢不敢肯定。”如霜垂眼答道。
“若不是如此,为何她会名唤为葫芦?”语气始终平淡,仿佛在聊天般。
“奴婢不知道。”如霜思索半晌,才启口道:“昨夜在小姐房里,奴婢有听见两人的对谈,表小姐似乎要葫芦想法子让小姐亲近她。”
卫凡听至此,这才微微抬眼,似笑非笑地说:“如此一来,不就说得通了?”
“奴婢初见她时,那嗓音教奴婢心颤了下,可那发色却像个五甸好妇,容貌更是吓人……就算她是表小姐特地找来的人,可那容貌和外表又能影响爷几分?”回想起初听到葫芦嗓音时,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她想,这一点,爷应该是和她相似的。
葫芦的嗓音实在是太像夫人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软绵童音,不像一般娃儿的尖细,却又不如一般女子的柔媚,那是种天底下不可能相似的嗓音,至少在遇到葫芦之前,她不曾听过相似的。
更荒的是,她竟也叫葫芦。
“不能影响,那是咱们心知肚明。”进就足以说明这是颜芩的计划。
“爷提起最近表小姐必会上门,爷要奴婢处处注意她却又要留下她,这……”
如霜不解极了,想找个答案,好让自己拿捏进退。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眼前你只要盯着那个叫葫芦的丫鬟。”
“既是如此,不如干脆将她赶出府?”她感觉得到爷在策画什么,所以她对表小姐和葫芦都提防,而她觉得彻底的方法,就是直接把人赶出府,一了百了。
“留着兆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卫凡淡声说着,目光又落在帐册上面。
“还有,别再让她和小姐太亲近。”
“可是小姐她……”
卫凡没有回答,长指摆动了下,如霜随即噤声,欠了欠身退出书房外。
外头白雾密布,满园艳绿变得迷蒙,如同褪了色的彩画。
如霜很清楚,爷之所以留下她,没在夫人身故之后,将她连同其他丫鬟一起遣散,那是因为她和夫人情同姊妹,夫人的死在她心底烙下了难以言喻的痛,可尽管如此,却不代表爷对她是信任的。
不信任她也无妨,眼前重要的是,她得要代替夫人好生照顾小姐长大,否则他日黄泉底下,她无脸见夫人。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微拢身上的薄袄,才刚要拾阶而下,便听见有人唤着,“如霜。”
那轻软的童音,教她心头一颤,抬眼望去,一抹身影靠近着,如霜清冷美眸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那抹身影,直到她看清来者,才恼火地攒起眉,低斥道:“谁准你直呼我的名字?”
“我……”葫芦怔住,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就连如霜也变得如此冷漠。
她一夜未眠,趁着玲珑尚未清清,想找如霜把话问一问,岂料竟得到这冰冷无情的斥责。
“这时分不守在小姐身边,你跑到这儿做什么?”如霜退不去满脸的怒气,那一瞬间错认的恼火,全数发泄在对方身上。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是夫人回来了!
葫芦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有种人事全非的酸涩。
“如霜,这些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个家变得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笑声?
如霜怔愣地看着她。她这说话的口吻恬柔中带着撒娇意味,好似夫人真的回到她的面前。
“如霜,我--”
“总管,外头有两个小乞儿从昨晚在府外走动,说要找一个叫葫芦的人。”
葫芦未竟的话,被来通报的守门小厮打断。
葫芦一听才突地想起,她昨天外出就没回去,踌躇了下,她原想跟如霜表白身份,可戏武和若真都来了,甚至为她徘徊了一夜,她要是不去和们说说也不成,可是……
“去吧。”如霜神色冷漠地从她身旁走过。
她张口欲言,终究还是闭上嘴,心想总是待在同个宅邸里,不怕找不到机会说明白。
深吸口气,和小厮走到卫家门外,却没瞧见戏武和若真。
“大概是走了吧。”守门的小厮如是道。
“那我……可以先离开一下吗?我保证马上回来。”
“这我不能作主。”小厮摇得恍若波浪鼓,不敢应下她的要求。
“去吧。”
葫芦正打算回去请示如霜,岂料她就出现在身后。
“多谢。”忍不住多看如霜一眼,而后她撩起裙摆赶忙往大街跑去。
如霜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恍惚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假设表小姐来府里的目的如爷所料,特地找了个和夫人有相似嗓音的女子来,但……她们也不可能模拟出夫人的气质啊。
可是她说多谢,她撩起裙摆奔走的动作,她的背影……为何如此相似?
她和夫人是在卫家一起长大的,她清楚夫人的习惯和举措,可表小姐又怎会知晓,而这人又怎可能觉得如此像?
更令人不安的是,要是将那头白发染黑,将脸上胎记除去……那巴掌大的小脸岂不是像极了夫人?
“如霜,你在想什么?”御门的嗓音乍现在身后,教她猛地回神
“御门,你觉得葫芦像夫人吗?”她脱口问着。
“我没跟她说上话,不知道她的嗓音有多像。”御门耸了耸肩,对这件事没太大的兴趣。对他而言,再怎么像都不会是夕颜,夕颜已逝去六年了。
“爷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如霜这话像是低语,像是自问。
就连她都会因为葫芦一些举止和说话的方式而动摇,爷真的可以清楚地分割两个人吗?
“你说什么?”
“……没事。”如霜咬了咬牙。
不,那是假的,夫人已死,岂会死而复生?她不能被迷惑,不能因为太过相似而教自己松懈防备。
御门古怪地看她一眼,随即朝外头街道而去。
第四章.【月光碎片】
回到位在城郊外的破茅屋,若真一瞧见她劈头就是一阵臭骂。
然而,葫芦压根也不恼,被骂了也是笑嘻嘻的。
这种责骂,是因为她被搁在心上,就像是走失的孩子总要受家人责骂,可为何她真正的家人却连责骂都不肯,反倒是冷漠以对?
“好了,若真。”戏武赶忙缓颊,“知道葫芦姊是在卫家当差不就好了。”
“葫芦姊?这种鬼话你敢说我还不敢听!依我看,她分明是葫芦婆婆啦!”若真尖锐地哂笑着,以报她让他担心了一夜的仇。
“若真……我真的有那么老吗?”她不禁抓起自己的发,灰白得好丑,害她变得好老,而这都是拜小爷所赐。
“很老!比孟婆婆还老!”若真双手环胸很不客气地戳破她微弱的希望。
葫芦闻言,小嘴扁得死紧。原来就因为这脸上的胎记和这头灰白发,才会教小爷和如霜都认不出她……
“你们到底是在吵什么?还不赶紧去打水!”孟婆婆从屋里走了出来,口气不善地低骂着。
葫芦望去,脑袋恢复的记忆,教她惊觉这位孟婆婆竟就是二娘……“二娘?”
孟婆婆一愣,面色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有几分惊恐。
“你叫我什么?”
“……因为若真说我比孟婆婆老,所以往后我是大娘,孟婆婆是二娘。”葫芦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不改色地解释着,还不忘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在这当头和二娘相认,反倒不必要,倒不如回卫家搞清楚这些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而她也想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重要的是,她必须先找回她中断的记忆。
“……无聊!”孟婆婆神色忽白忽青,朝着戏武和若真吼着,“你们还不赶紧去打水准备早膳?!”
两人一被吼,随即动作俐落地动起来,而葫芦和他们聊上几句便赶忙回卫家。
一回到府里,就被差使着东路西奔,一整天光是伺候着玲珑和打理府内杂务,再详读府中规矩,就忙得她晕头转向。
忙到入夜,还是没机会可以和如霜见到面,只被告知,从今晚开始,她不得再睡在玲珑房里,而玲珑尽管满脸落寞,还是点头示意她去仆房睡,看来是有人对她耳提面命了一番。
而这话得要谁说才有份量?除了小爷,还会有谁?
她不懂小爷为什么要这么做,百思不得其解,教她累极却沾床也睡不着,蹑手蹑脚地下了大通铺,推门迎向沁凉夜风。
虽说府中规矩是除非有要务,否则不可在戌时之后在府内游荡,但相对的,这个时候想要遇到其他下人,机会应该不大,刚好可以让她透透气。
她的脑袋里有千百个疑问,想找回被劫走的记忆,可偏偏找不到愿意为她解惑的人,她想……也许她应该从大哥下手才对,要是她没记错,大哥向来是随小爷待在主屋东厢,这时分去碰碰运气……
正忖着,瞥见不远处有抹月牙白人影,教她不禁微愕。
小爷……怎么又在这里遇见他?
她环顾四周,这里是位在主屋和葫芦斋之间的巧思园,这里有人造湖泊,衔桥架廊穿梭,四周花木扶疏,白桦耸天,入夏能掩酷暑,入冬能避寒风,向来是她最喜欢来之处,但这儿似乎有些改变,多了些假山造景,在他所坐之处的四周围了个大圈。
那里头到底是什么?他又是在看什么?
轻轻地再往前一步,便见他仰首不知道喝着什么,嗅到微风吹送酒香,她不禁微皱起眉。
小爷并不尝杯中物,怎会在这儿独酌?
不,那不是独酌,简直是牛饮了!
上前要阻止他,却突地听他低吟着,“月光碎,如泪……”
葫芦蓦地停下脚步,只因她未曾听过他饱含悲伤的哑嗓。
就连当年老爷去世时,小爷虽然流泪,却从头到尾都没说半句话,她知道他很遗憾自己未能在老爷尚在世时做出些许成绩,那是种愧对,而非伤悲。
“沙隙坠,成灰……”她看着他抓起了细沙,任由细沙从指缝间流逝。
“盼妻归,不给……魂魄飞,谁陪?”
谁死了?她不解地自问着。不对,如果她死了,她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疑惑间,瞧他突地起身,回头瞪着倒映在湖中的月影,一步步踩进湖泊里。
此举吓得葫芦赶忙冲向前,疾声吼道:“小爷,你在做什么?!”
一脚踏进湖泊,卫凡蓦地一怔,抬眼看着一抹身影疾奔到身旁,她撩着裙摆,气息微乱,不由分说地拉住他。
“葫芦?”他哑声喃着,柔魅黑眸迷离而空洞。
“是啊,小爷,葫芦回来了。”
卫凡怔怔地看着她,突地低低笑开。
葫芦见状,不禁跟着喜笑颜开,正开心他相信自己时,却猝不及防地被他给推开,力道大得她跌坐在湖畔。
她错愕,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小爷,你……”那神情冷漠如刀,阗暗如鬼,教她的心颤着。
打她有记忆以来,小爷对她疼爱有加,每每见到她,锁得再深的眉都会解开,可是此刻,那目光陌生无情,在他眼里,她找不到熟悉的爱恋。
“谁家的葫芦这么丑?”他居高临下背着光,声冷摄人。
“小爷……你看看我,仔细地看看我!”葫芦咬牙站起身,无惧地迎向他的视线。
“我的脸我的发,是你的杰作!是你弄坏了沙画……”她坚定的口吻在他冷騺的神色下被迫软化,只能伸手抓着他的袖角。
“小爷,是我……真的是我……”
卫凡拨开她,掀唇笑得讽刺。
“想要投怀送抱,你好歹把自个儿打扮得美味一点,丑婆子……给我滚!”
这些年,有太多人送来了和葫芦相似的姑娘讨他欢心,或者自以为可以藉此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然而那些人压根不懂,葫芦是他一手带大的姑娘,长得再相似也不是他的葫芦,只会惹他厌烦!
葫芦眸底隐隐浮动泪水,她悲伤她恐惧她不知所措,那股几欲回到他身边的渴望,被他无情话语切割成绝望,引爆出胸口的怒火。
“卫小爷!你说过的!你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认出我的!”
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她再张眼,已是人事全非?
她想要知道答案,为何没人愿意告诉她?!
“住口!给我滚!”卫凡重咆着,甚至作势要打她。
不准学葫芦的口吻质问他,不准!
葫芦张大琉璃眼,直直瞪着他半晌,闭上眼,泪水缓缓滑落。
她的小爷,最爱她的小爷,竟打算动手打她……打吧,把她打醒,她一定是在作恶梦,赶快把她打醒。
她的小爷不会认不出她,她的小爷最疼她了……
卫凡眯眼瞅着她半晌,突地眉头深鍞,余光瞥向湖心中的月影。
葫芦总说她是月光……如果他捞到了湖中月,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她?
等了许久,预想的痛楚没落下,张眼只见他像是失了心魂般,砀是要跃进湖里去,她想也不想地往前一扑,抱住他的大腿喊着,“来人啊,小爷要跳湖了!”她尖声大喊,虽说嗓音细软,但在这静寂夜里,倒也挺宏亮的。
卫凡垂睫,看不见她的容貌,只见她的身形,只听她的嗓音……该死,为何要这样折磨他?!
他大手恼火地掐上她的颈项,力道野蛮得可怕,教她错愕地瞠圆水眸。
对上眼的瞬间,她在他眸里看见了毫不遮掩的杀气,她开口却说不出话……天啊,小爷要杀她?为什么?
恶梦……为何不醒?她已经这么痛了,为何还不醒?!
她不甘心……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要杀她?!
说什么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认出她……全都是骗人的!
“爷!”人在主屋仆房的御门身形疾如电般地赶来,一把扣住卫凡的手腕,微使劲,就为逼他松手。
“……你在做什么?”卫凡声薄如刃,眸冷如冰。
“爷,别这样。”御门瞧他还是不松手,于是用力地将他的手腕一拗。
“御门失礼了。”
这一拗,真教卫凡松了手,赶在鬼门关前将葫芦给抢救下来。
喉咙得到解脱,教葫芦贪婪的呼吸着,可每吸一口气,喉头就痛得像是有把火焚烧,那毫不留情的力道,是真的要她的命……她颤巍巍地抬眼,不懂他为什么如此厌恶她?
就算认不出她,也没必要要她的命吧,可小爷那力道……要不是大哥赶到,小爷是打算杀她的!
“御门,你愈来愈大脆了。”卫凡恼怒斥责着,身形踉跄着。
“爷,她不过是个丫鬟,你……”御门赶忙扶着他。
他不懂,为何爷早上才做的决定,入夜就换了个作法。
难不成是跟他的回报有关?早上他回报葫芦到了城郊外一家破茅屋,令人惊奇的是,六年前被赶出府的姨老夫人竟在那儿,两人看似熟识,这点教人颇多联想,表小姐的到来,也说不准还和姨老夫人有所关联。而爷是因此痛下杀手的?
“是她该死。”卫凡似笑非地道。
他设陷阱让颜芩前来,可他没想到颜芩竟会带来这个人,原本还嘲讽这个人冒用了葫芦之名,简直是破绽百出,然他却没想到自己竟会因为她的嗓音而动摇……他的葫芦是独一无二的,岂能让这种劣等赝品仿冒?!
她不配有这把嗓音,更不配拥有这个名字!
“爷……”就说喝酒不好,可爷偏就是要喝!喝醉之后,根本不听人说话的!
御门欲开口劝阻,却见主子的目光落在他脚边,他循着望去,只见葫芦跪坐在地,小嘴抿起,泪流满面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那神情……像是恼着气着,却又哀伤不已,要是将那头白发染黑,除去两颊胎记,活脱脱就和夕颜一样!
“……过来。”卫凡启唇道。
御门猛地回神,却见主子的目光依旧是落在她身上,意味着是在跟她说话。
过来?是打算再杀她一次,还是……葫芦猛也别开眼,小嘴还是紧抿着。
这一幕,教御门有点傻眼。他在府里待了二十几个年头,只有一个人敢在爷面前拿乔。
而下一刻,则是教御门彻底傻眼--只见主子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原以为主子欲再下杀手,却见主子拐了弯,直朝主屋东厢而去,他不敢迟疑,急急跟上。
见主子原来是要带着她回房,御门斗胆硬跟着进房,就见主子坐在床畔,很自然朝葫芦抬着腿,如果他没记错,爷向来要夕颜这般伺候他……爷心思到底是怎么转的?前一刻不允她像夕颜欲杀之而后快,但这一刻分明是把她当成夕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