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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没想过我话里的深意,敲敲我的脑门:“雨澄,你想什么呢?大年三十晚上怎么会有月亮?”
我愣怔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啊,大年三十怎么会有月亮呢。从小便学过的常用谚语:大年三十盼月亮——痴心妄想。
是我果真痴心妄想,还是真有那一轮幽暗的月牙?我对望舒的感情,又是真有其事,还是虚无缥缈?
我捂住双眼,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心。对情谊的迷茫,一如昨夜那惊诧了我眼的月色,竟也不知是真是幻。
见我愣着神,熙阳直接跳过了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雨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没心思听,还在努力回忆昨夜的真假。那月亮我看得清清楚楚,难道是从心而生的假想?
见我不说话,熙阳也静下来,又在寂静中突然杀出一句:“月月来了!”
“月月?在哪里?”我被这个名字惊得身体一颤,又想起她拿着铁杆猛打熙阳的画面,骨骼碎裂的声音如在耳边。
“开玩笑的。”熙阳见我回过神来,终于笑起来,这笑却气得我牙痒痒,刚要怨他,又听得他补充道:“是和月月有关的消息来了。”
“她怎么了?”我忙问。看着熙阳现在还行动不便的腿,我真是在心里把月月骂了千万遍。当初他住院的时候,也不见月月过来道个歉,连医药费也一分没出。熙阳和熙阳的父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都不声不响地让这事这么过去了,即使月月家对他们家有恩,也不该如此嚣张。
他很满意我的激烈反应,这才告诉我:“我们家和月月家两家的情谊,两清了。”
我大为不解:“怎么回事?因为你的腿吗?之前也没见你父母说什么啊。”
“应该不全因为我,大概他们家又欠了我家一次人情,再加上我腿受伤的事,终于让我父母受不了了。”熙阳脸色一沉,“可是这事,不是我父母告诉我的,是王梓梦刚才跟我说的。”
王梓梦带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我信赖她,相信她是可以结交之人。只是可惜了她这样的好姑娘,居然和月月这样的粗蛮女孩交上了朋友。
这我尚且还可以理解,可是两家两清这种事,熙阳的父母瞒着自己的儿子,又是为何?隐隐之中,我感到这与我有关,却怎么也不能从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中理出一点头绪。
熙阳倒是不想这么多,搂住我道:“这下好了,我和月月之间再也不需有交情,你也不必担心了。”
我如何想不出缘由,便索性不想了,点点头:“对,这样也好。”
“那既然这样,不如……”他正经了神色,“不如我们开始约会吧,多相处相处。”
“约会?”我和熙阳之间,除了在井队最后一段时间天天并肩散步,好像真的再没有什么彼此静谧相处的回忆了。
“可是,你的腿……”
“腿会好的,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用拐杖也能走几步。”他握紧我的手,“雨澄,我想更了解你,真的。”
我抿着唇点点头,约会本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这样专门放出来说,倒让人显得羞怯了。但无论怎样,我之所以送了他情侣手表,便也是希望两个人能够像其他情侣一样拥有彼此之间的回忆和纪念。对于中间横亘着两座大山的我们,或许用约会这种平常情侣都会做的事,能让我们彼此觉得更靠近一些。
黑暗已至,新年的第一天就要这样落幕了。手机里已经堆了如山的祝福短信,之前一直没有来得及一一阅读。现在抽出了空,我便开始一条一条地翻着短信。
朱小二、陈老师傅……这些曾经在井队上的朋友们也一一发来新年问候,他们还好吗,新年是否得到了假期的批准?每年的春节,总有大量的钻井工人因为生产进度的需要不能归家,他们奔忙在荒郊野外,在狂野的冷风中酿一杯苦酒,独品思乡的滋味。
与那些已经在井队干了几十年的老员工相比,我无疑是幸运的,早早就调离了荒野的孤寂生活。这说到底,还要归功于施春洋,还有他那办事效率极高的老爸。
想来,我仍然是存了几分诧异的。连施春洋这样的人都能觉察出我当初伺机录音取证,他那更加精明的老爸怎么会被熙阳拙劣的剪辑骗过呢?或许,真是气晕了头脑,连与儿子当面的对质都懒得做。
我飞快地扫过一条条的短信,到杨坚的信息时,我停了下来。在一大段春节祝福的文字后,他还加了一句:施春洋虽然还没有离职,但他伺机对你做的事,我们这两天都知道了。终于明白你当时为什么执意要走,保重。
大大的问号打在我心头,当时的那件事,我谁也没有说,也嘱咐过熙阳不要说出去。何故如今又被翻了出来,还似乎已经在队上人人知晓了?
☆、073 原是多欺瞒
困惑灌满了我的脑海,支离破碎的记忆涌来,让我不知如何拼凑。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拨通了杨坚的电话。
“左雨澄?”他有些惊讶我会给他打电话,还是在晚上十点以后。
“杨坚,打扰你了,实在是有件事忍不住想问问你。”
“你说。”
我默默在心里组织了语言:“请问,你在短信里说的那件事,队上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却也是困惑:“我们队上绝大多数人都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指名点姓地说了施春洋和你这件事。可我们回拨过去,那手机却没人接。”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本以为问一问就能明了的事,如今却变得扑朔迷离。是谁发的匿名短信呢?当初这件事,除了施春洋那头的人以外,便只有我和熙阳知道,我不曾说,难道是熙阳传播出去的?
不,不可能,他对我的心思如此明晰,绝不会在事情已经结束之后还做这种损害我名节的事。可除了他,还有谁会知道呢?我同杨坚匆匆道了声谢谢,便挂掉电话,径直去隔壁房间找熙阳问个究竟。
他见到我来,很是欣喜:“这么晚还着急来跟我约会呀?”
我皱着眉,并不说话,直接把杨坚的短信给他看。他越看,神色也越凝重,读完后脱口而出:“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的人?”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好半天才垂下头,吐出一口气:“周娅楠……”
我大为震惊,自己千思万虑,也没想到居然是娅楠。在井队上,唯有我们两个女子,我曾以为她是我的福音依靠,后来又因为望舒与她分崩瓦解,但一切的恩怨,都在罗毅去世以后归于平静。如今已经过去这么久,她没有动机、也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又为何还要苦苦对我纠缠不休?
我问熙阳:“你怎么会跟娅楠说这件事?”
他的解释拙劣:“不经意遇到,就不小心说了……”
我冷笑:“你大街上遇到一个人,就把损我名节的事随便告诉她了?”
“我……”他支支吾吾,“是她主动问起我施春洋的事,让我跟她讲讲……”
娅楠主动提起施春洋?这两个人又如何有了交集?我仍然气不过,没好气地说:“她让你讲,那你随便讲讲就可以了,何必要把我的事拿出来说?你应该知道这事传出去对我很不利。”
他满脸愧色:“我一想到那件事就气愤,没忍住不小心跟她提了,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做……”
“没忍住?不小心?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责问他,又意识到这个时候的责问毫无用处,憋着委屈和怒火,问他:“娅楠离开井队以后就换了号码,你有没有她现在的联系方式?”
其实,我对熙阳有她联系方式的这件事并不抱什么期望。罗毅去世以后,娅楠一心想抛却前尘往事,几乎和所有井队的旧识断了联系。可我没想到,熙阳竟真的有她的新号码,瞟了一眼他正在翻着的手机,娅楠的名字竟赫然出现在“最近通话”一栏里。
“你不久前才联系过她?”我的心沉下来,隐隐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他微微一怔,慌乱解释道:“这是前几天偶然碰到时,互留电话号码拨的,没有怎么联系过。”
如今,我已不想再去分辨他话中的真假,记下娅楠的联系电话,便不再理他,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
“雨澄!”熙阳着急地叫我。
“怎么了?”我转回身,语气冷淡,锐利如刀。
他慌了神:“雨澄,别对我这么冷漠,你骂我好了。”
没有实质性的话语,没有进一步的解释,我想听的,并不是他的愧疚和抱歉,而是一个圆满一点的解释。
“没有心情和力气骂你了。”我抛下这句话,想起熙阳还在腿伤之中,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还是心软地补上了抚慰的话语:“暂时没有。”
他本陷在无助的罅隙,听了后面补充的那一句,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再争辩什么,声音低回歉意:“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在寂深封闭的房间里泛出了回音,好像蕴着多重含义。冬日枯朽的枝干蛰伏着,似在追忆薄如蝉翼的温情。过往纵横交缠的回忆泛了上来,逼得我再次去面对那些埋在心底深处的林林种种。在似水流年里,不停拷问流年似水。
一个星期以后,我和娅楠约在市中心一家咖啡厅见面。
“好久不见。”她穿着大红色的紧身皮衣,在寒白的冬天里格外引人注目,眼神也比过去更加锐利明晰。
娅楠依然很瘦。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宽大的休闲服,纤纤细手与粗大袖管形成鲜明对比,她总塞着耳机兀自听着歌,可自从罗毅从井喷现场救出她以后,便再也不见她用过耳机。曾经她的**和肝胆狭义,或许也随着井喷那场烧了**的大火,变得摇晃不安。
我犹豫着应该怎样开口,毕竟这件事,也不全可能是她做的,便先问她点别的:“你从井队离职以后,回来做什么工作呢?”
娅楠眉毛一挑,端起咖啡凑到嘴边,说道:“雨澄,不必这样和我客套。我知道你来找我问什么。”她轻轻吹了吹咖啡,抿下一口,丝毫没有惊慌的神色,“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
我见她如此坦然的神色,火气一下窜上来,厉声责问:“周娅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现在改名叫罗娅楠了。”她放下杯子,“你先别急着生气,听我把事情给你讲完。”
罗娅楠?我一怔。斯人已逝,她和她的母亲,是终于不再怨恨罗毅了吗?
迟来的谅解和微薄的补偿,当他的女儿终于愿意冠上他的姓,他却再也见不到了。
我又有些想念那个沉稳大气、历经跌宕的男人,每当他迎风饮酒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便好像又看到了那张悲怆沧桑的侧脸,心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我收敛心绪,深吸一口气,回到和罗娅楠的对话上:“这么久不见,你的确变了许多,说吧,让我听听你的理由。”
她酝酿了几秒,不再迂回,开头第一句话便直击要害:“我和你一样,都受过施春洋的骚扰。”
我一怔:“你怎么认识他了?你早已不在井队,应该和他碰不着面才对。”
娅楠苦笑:“在我爸爸的葬礼上,施春洋也来了。他接替了我爸爸的职位,好歹有个承接的关系,就也来参加了。”
“那个时候就盯上你了?”这男人何其荒谬,竟会在他人的葬礼上,对死者的女儿动那样的心思。
“不,他先看上了我妈妈。这次他腿伤好以后,就来我家拜访,结果发现还有个更年轻的我。”她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了几个字,“我真是恨透了他!”
我坐在椅上,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荒野树林里浓烈的悲伤和绝望,我永永远远都忘不了,要不是熙阳及时赶到,恐怕我也难以解脱。
我沉默着,害怕自己捉襟见肘的安慰会更令她伤怀。心性坚韧如她,此刻亦忍不住颤栗一般的愤恨和悲伤,沉浸在回忆的海潮里,再难以说下去。
“娅楠……”我唤她的名字,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她抹了抹眼角,却没有泪,只有鼻子余着几分抽噎,微微昂起头,转回了正题:“这件事情之后,我找叶熙阳问施春洋的情况……”
她这幅故作坚强的表情,让我心疼得发胀,冲口而出:“为什么找熙阳,却不能找我?”我以为在井队上,除了望舒,就数我与她最亲近,熙阳和娅楠则更像是几乎没有任何联系的两个人。
她一愣,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半饷,反问道:“我若找你,你又会告诉我这件事吗?”
“不会……”我低声答道,谁会把这样的事剖开诉与她人听呢,我把声音放得更低,“熙阳也不该说……”
罗娅楠淡淡一笑,淡得几乎看不出她的表情:“叶煕阳之前求我帮过他一个忙,我答应了,他便欠我一个人情。我找他,理所应当。”
“你帮了他什么?”我没有料到,熙阳和娅楠之间竟还有这种交集。可若是真是如此,那他前几日那番“大街上偶然遇见”的说辞,便都是欺骗的谎言了。和娅楠互留电话本来没有什么关系,又何必要向我隐瞒缘由?
娅楠翘起腿,背靠上后椅:“关于这点,无可奉告。”
一股霜寒侵入我的心尖,冷冽成一枚沉沉的朱砂印章,戳盖于混乱如麻的线条之中。在种种看不清的事件里,我唯清楚地感受到,娅楠在隐瞒我,熙阳在隐瞒我,望舒在隐瞒我,可每一种隐瞒,都显得这么堂而皇之,毫不经意。
我突然想起在罗毅的葬礼上,我被娅楠母亲打断的那个问题。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再问,如今,往事袭上心头,又是忍不住困惑。只是此刻,她还会回答我吗?
我敛了敛心神,终于重提往事:“娅楠,你和望舒之前已经在一起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像仇人一样?”
☆、074 惜取眼前人
出乎我的意料,娅楠并没有拒绝回答,可我却没有料到是这样的说辞。
她正了正神色:“雨澄,你说错了,我和许望舒并没有在一起过。”
“没有?怎么可能?”我惊异道,“我明明……明明看到你们在录井房里亲吻!”
她冷笑道:“不是我们在亲吻,只是我想亲他,他没有把我推开而已,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我垂下头:“可是,熙阳明明告诉我说,你和望舒已经在一起了……”
“许望舒的确曾对我示好,可这份示好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有什么铺垫。”娅楠靠在桌椅上,自嘲道,“怪我那时候对他太痴迷,根本没有去思索他对我好的前因后果,不过是个当炮灰的可怜人而已。”
我的心中又腾起希望,望舒竟然没有和娅楠在一起过!那是不是意味着,过去的一切只是我的误会,望舒其实并没有抛弃我?不自觉的,我眼中透出兴奋的光芒,被娅楠尽收眼底。
她毫不留情地泼了我一盆冷水:“雨澄,我早就和你说过,你爱错人了。你和我,许望舒都不会爱上,我们都一样,不过是他眼中的过眼云烟而已。”
我的兴奋冻结在半空,眉头蹙紧,倔强反问:“你怎知我和你一样?”
本来,在望舒的反复强调下,我已经有些相信他入狱是另有隐情了。可今天听娅楠这么一说,熊熊的烈火又燃了起来。原来,望舒从未背弃我对他四年的执念,他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和娅楠在一起……他应该,或许,大概……是对我感情有的吧?
“呵!”娅楠嗤笑一声,“你若不信,就走着瞧吧。”
我硬气地抿着不说话,用沉默反抗。
娅楠也不生气,勾起嘴角笑道:“把话题扯得这么远,可别忘了你今天和我坐在这里的初衷。”
我一怔,气势瞬间拜了下风,又提起心神:“娅楠,你受施春洋骚扰,心里难过,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拉我做垫背?你要想惩治施春洋,只要说明你自己的事就好了,我和他的事已经结束了。”
她丝毫不在意我的怒火:“你应该知道,没有女人可以不在乎名节。”
“是,你在乎,那难道我就不在乎名节吗?我当初已经和施春洋达成了协议,他那头帮我回城市,我这边沉默不提,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你这样做,也得不到好处。”
这话触到了她的伤感:“的确,我斗不过施春洋,有人替他压了下来,相信你当初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娅楠的面目扭曲,“可我要坏他名声,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不像你,总是忍气吞声。”
“可你不该连带着一块害了我!”我怒目向她,胸口起伏不定。
“报复施春洋是我必须做的事,有人在暗地里帮他压下,我还可以损他名声。”娅楠已因痛苦和仇恨迷失了方向,失去父亲和失去贞洁的双重打击让她不复当初的侠义肝胆。
她眉毛一挑看向我,“至于你,我并不在乎。”
这最后的一句话出口,仿佛整个空间都网罗下来,连同这过往纠缠的各式情谊,尽数封卷在岁月里,再不需开启。
我缓缓站起身,努力做到面无表情,却依然忍不住痛心。命运如刀,我虽怜惜她的受尽苦楚,却也不甘忍受她的毫不在乎。
我与娅楠之间这反反复复的对峙与友谊,至此,再无回旋的余地。
“娅楠,你不该如此,我是真心珍惜过你。”
我如一阵风掠过她身边,不去看她慌乱而后悔的神色。有些人,有些情谊,不能利用。她或许是依仗着我对罗毅的尊敬,或许是自骄着我曾感激她的帮助,或许是凭借着我对望舒的惦念,但她忘了,在荒野之中,唯有我们两个女人相互扶持、共同袒护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