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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禄家的指着筠娘子:“你……你……”
“母亲身子不爽,你还赖在这里撒泼,诚心是想给母亲添堵是吧?开口闭口就是害人,无凭无据的乱咬人,都像你这样我宋家还有没有规矩了?依我看,坏心眼的就是你,母亲肺燥顽痰,最是生不得气,你偏偏反其道而行!”筠娘子一副当家的派头,让人把她拖了下去。
江氏只觉天旋地转,她要是再不好起来,这个家怕是就没她说话的份了!
*
永宁郡君的视线从筠娘子的身上转移到了香姨娘。
这日永宁郡君堵住香姨娘。
据说当今皇后的性子最是乖戾,永宁郡君能得皇后的赏识,足可见此人的本事。香姨娘也算是琢磨出一点了,永宁郡君未语先笑,这笑不远不近似有似无,就看不出一丁点她的本意。
永宁郡君悠闲道:“我这是给我妹妹赔不是来着了,香姨娘那件裙子估摸着也洗不掉了,我这里有点碎银,香姨娘且拿着换条新裙子穿。”
无事献殷勤,香姨娘推拒:“太太不过是脾气不大好,我可不怨太太。这银子,我也没收的道理。”
“哎呀,这中秋就要到了,我妹妹整日说等老爷回来连个像样的裙子都没有,如今能满足个口腹之欲就不错了……”
香姨娘眼珠一转,在犹豫。
永宁郡君从袖中掏出一盒香脂,可惜道:“这可是我以前在宫里得的方子,你怕是不晓得,皇后娘娘容颜不衰靠的就是这等秘物!”永宁郡君把盒子一开,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再瞧透明状的香脂水润润的,永宁郡君见香姨娘一副眼馋的模样,浅沾了一指尖,拉过香姨娘的手抹了起来。
很快香脂渗入手背,那一块的肤色立刻水润光彩起来。
永宁郡君合上盖子,转身要走:“香姨娘既然看不上,我就送给我妹妹了。”
香姨娘哪里舍得她走?
永宁郡君这才笑道:“这才对呀,涂了香脂,换身新衣,才像过节的样子嘛!”不由分说把二两碎银也一并塞到了香姨娘的手上。
交情就这么攀上了!
永宁郡君这才展开话题:“当年我妹妹嫁到宋家,我可真是揪了把心的。妹夫正处新丧,传言一个大老爷们哭的死去活来,更有人说妹夫连程氏怀孕期间都夜夜宿在一处呢!如今看来,世间男子还真是一般,我这个妹夫不过是个多情种罢了!”
香姨娘面上一黯:“老爷是个痴情的,你们外人不懂!”
永宁郡君义愤填膺道:“我可瞧的明明白白,筠娘怎么说也是程氏的骨血,连模样都像极了程氏,可是妹夫任凭我妹妹苛待筠娘,有这样做父亲的么?妹夫一走数月,连家也不问,如今都快破产了,我妹妹都只差愁白了头,却是连个送信的地儿都没有!”
“你们都不懂!都不懂老爷!连筠娘也不懂!”
“眼见为实,我看是你一厢情愿罢!”
香姨娘嗤笑:“宋家怎么可能破产?老爷把筠娘的以后都打算好了!”
永宁郡君眼睛一眯。
永宁郡君讽刺道:“妹夫的打算就是让筠娘做个烧瓷女?继承他的‘衣钵’?我看这是我的好妹妹使的计吧,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来烧瓷,就把主意打到筠娘身上了……真是个可怜见的!”
香姨娘也不是好唬弄的主:“行啦,我只能言尽于此。老爷是怎么个打算么,你去问你的好妹妹吧,我要是说了,老爷可就不待见我了。你的好妹妹这一场病来的可真及时,你且看着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
永宁郡君在心里把算盘敲的啪啪响。
她让六娘和七娘处处拿江氏压筠娘一头,甚至还进了筠娘的屋里翻了一遍,结果却被筠娘打了脸。六娘和七娘说筠娘的丫鬟秀棠最是悍的很,她们要是敢进去,秀棠就一副关门放狗的模样。秀棠甚至放出狠话:“你们要是再敢来,我豁了这条命先把你们两个给处理了!一个丫鬟命换两个小娘子的命,真是赚了!”
如今江氏放权,筠娘子的手段可不软!
这个秀棠更是被调/教的霸气凌然!
六娘和七娘说当时她们把箱笼翻的七七八八,可没瞧出一样贵重的东西!
永宁郡君心里发急,难道她的猜测都是错的?可是香姨娘一言,分明跟她的猜测对上了!
香姨娘怀揣着她的那点小心思,反正宋老爷回来都是宿在她的屋里,她可要好生准备准备。
永宁郡君转换策略道:“我呢就说个明白话,香姨娘可千万别恼。这抓男人的心可不只是靠一副皮相,妹夫子嗣甚薄,妹夫又正值壮年,指不准回头就带个大肚子的姨娘回来了?”
香姨娘脸色难看,永宁郡君握住她的手,眸中含着真挚的泪光,字字仿若发自肺腑:“哎,这个苦处我也受过的,我差不多是九死一生才生了双胞女儿,我家那口子当时都恨不得洗女了!后来这肚子就不争气了,我当时也是听了别人的劝,挑了一个忠心的丫鬟做了通房,丫鬟生了儿子也是我的。”
香姨娘气苦:“你好歹是个继室,我只是个妾,这能一样么?生了儿子还不都是太太的?”
永宁郡君笑道:“香姨娘这就想岔了,这人要是你给引荐的,还不就念着你的好了?这孩子能不能生的下来,哪能没有你的助力?呵,我那个妹妹就是个善妒的,指不定到时候会做些什么……这生母要是没留下来,妹夫又忌惮上了妹妹,这个孩子还不就是你的了?同样是借腹生子——不过是借法不一样罢了!我也是今日跟你投缘才说这话,我妹妹那人就不是个好的,当年嫁妆还是我给她出的,如今倒嫌起我来了!这口气我还真是咽不下去!”
香姨娘被点化。
香姨娘焦急:“这整个家里,不是老婆子就是些姿色平平的丫鬟!我要下炊也得有米罢!”
永宁郡君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我倒是觉得筠娘的丫鬟秀棠就不错!模样身段都是个好的,就缺好衣裳好打扮。”
香姨娘琢磨起来。
*
晚上宋禄家的偷偷捂着一块巾帕包的冷淘过来,不及她拿刀切,江氏便张口咬了起来。
江氏赞许道:“还是你懂事,这几日天天除了喝药就是雪梨汤,干饭都没吃一口,天天喝稀的,让我恨不得把舌头拿来嚼嚼了。这装病也委实是个苦力活。”
宋禄家的讨好道:“是,太太这几日辛苦了。”
江氏吃的心满意足时,方道:“秀玫回来了?”
宋禄家的琢磨不透江氏的表情:“今个刘五娘差人把她送回来了。”
“当初筠娘一个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秀玫这个机灵的是要跟刘五娘一并到周家呢。”
“秀玫说了,如今刘三娘和刘五娘这婚事都僵持着呢,周四少爷这个风流才子在酒楼里喝醉了大放厥词说刘三娘和刘五娘都爱惨了他……真是什么荒唐话都说出来了!如今又为了嫁妆的事闹腾了,说是非要出四十八抬嫁妆不成!刘五娘也是个能闹腾的,说是刘三娘要是四十八抬,她也得四十八抬,要不然她就寻根绳子吊死算了!刘五娘整日寻死觅活的,我家秀玫都不像个客人了,被她拿做丫鬟使。”
江氏冷淡的很:“本来就是个丫鬟!”
宋禄家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太当初可是说了,秀玫要是能阻了筠娘、攀上周家,就是做妾,太太也给她个养女的名头!”
“这不是没攀成么?”江氏冷哼。
“那我家秀玫……”
“家窑又不缺下人!”
宋禄家的老泪一滑,江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真是个傻的!在我眼里,秀玫比筠娘更似我的闺女,不瞒你说,秀玫的嫁妆我都给备好了——不过筠娘这头……”
宋禄家的赶紧道:“我家秀玫是个机灵的,太太且放心。”
江氏这才精神抖擞道:“许久没见了,我还真的想她了,让她进来给我捶捶背。”
“明日我给太太去镇上买些合胃口的!”宋禄家的谄媚道。
“这杨武娘真是个碍事的!”江氏恼的不行,“筠娘一个瓷器换一个金钗,连走了四趟了。这距离老爷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宋禄家的捶着江氏的腿:“太太放宽心,我家那口子说了,就在这两日,谅筠娘子也无计可施!”
第29章 雪上加霜
三宝乡里来人了!
宋福家的赶紧去找了筠娘子,支支吾吾的传达了宋福的话:三宝乡是来讨要这批釉果的银钱的!
筠娘子问了银钱数目,一懵。
足足一千多两白银!
宋福家的解释道:“我们宋家常年从他们那边买釉果,往常都是拿上批瓷器卖得的银钱拿来抵的,如今程家没有银钱过来,这又时隔两个月没人送钱过去,这不乡老都亲自过来了。”宋福家的一脸愁绪,“早知道当初瓷窑就该熄火,这已经烧了两个月,釉果都用了大半了。”
筠娘子是晓得三宝乡的。三宝乡有三宝,这青白釉的釉果就是其中一宝,就属三宝乡的最为上乘。
“我这就换衣裳过去,嬷嬷也别多想,这买来的东西哪有退还的道理,若是为这一千多两白银得罪了三宝乡,等父亲回来还拿什么烧瓷?”
筠娘子戴着盖头,携秀棠秀娇,匆匆过去。
洪乡老已近不惑,宽额大鼻长须,面微胖发红,声若洪钟。筠娘子人还没近,便听着洪乡老指责宋福和宋禄:“我三宝乡一向信得过你们宋家,每每都留最好的釉果给你们,你们说生意不好做要先赊,这些我们都好打商量。可是——”
“你们宋家就没一个能说准话的人么?你们这是看不起我三宝乡么?”洪乡老气的不行。
筠娘子走了过去。
宋福道:“我家老爷不在,太太又在病中,这是我家筠娘。”
洪乡老摆手:“让一个小娘子跟我谈,我告诉你们,欠账还钱,没什么好谈的!”
“难为乡老大老远来一趟了,秀棠还不去给乡老泡碗茶来!两位管事向来只懂得烧瓷,冒犯乡老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筠娘子诚恳道歉:“家父不在,两位管事也不晓得先去给你们报个信,这不咱们就误会上了!既然乡老来了,也没有让乡老空手而回的道理——”
筠娘子一服软,洪乡老有些尴尬:“暑气太重,人火气就大,估摸着整个宋家也就小娘子是个明理的!”
“这一千多两白银,我宋家定给你个交待!”筠娘子不容置疑道。
“小娘子有交待就成!咱们三宝乡也不是不通情理的!”洪乡老脸色稍霁。
宋禄往后一退,退到拐角处,宋禄家的赶紧跟他咬了耳朵,宋禄眼睛眯起,点了下头。
筠娘子与洪乡老谈的正热络。
“乡老一路也瞧见了罢,我宋家的蛇目窑从原先的十丈加长到二十丈,如今正值旺季,下人们都是日夜轮班的烧瓷……我宋家与乡老好歹也做了十多年的生意了,区区一千多两就伤了情分,乡老觉得划算么?”
洪乡老沉思了一会,很快爽朗笑了起来:“小娘子此言差矣。我今日来就想得个准信,几百口乡民指着这个吃饭呢,我有信心,也要乡民有信心不是?”
“自然不教乡老白跑一趟。”
“那这银子什么时候……”
宋禄忍无可忍了。如果真教筠娘子把洪乡老说动了,太太那边他可怎么交代?
宋禄面色沉郁的过来了,挡了筠娘子的话头:“筠娘可莫再打肿脸充胖子了!瓷窑里有没有钱,我能不知道么?”
宋福不可置信的望着宋禄,双臂一伸,要把他拖走。
洪乡老皱眉:“慢着,让他说!”
“我当初就说了,把釉果都退回去,你偏要擅作主张,如今都屯在瓷窑里,下人都快断粮了……筠娘你是不管账养在闺阁,站着说话不腰疼……既然乡老都来了,我宋禄就把这个话撂在这里,瓷窑里还有一部分釉果没用,还请乡老给带回去罢!”
筠娘子暗恨,江氏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奴才的?
就为了给她使绊子,把宋家的声誉都给抛之脑后么?
江氏这是该有多恨她!
洪乡老眼睛一眯,眼皮下褶子一堆,淡淡道:“也就是说,你们宋家破产了?”
“福管事,把禄管事带下去。”筠娘子发号施令。
“我不下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家窑!”宋禄脖子一梗。
“宋禄!”筠娘子厉声呵斥,“你这是坚持要忤逆我么!我想你都忘了,父亲才是一家之主!你今日的一言一行会造成什么后果,就看我心情了!给我拖下去!”
筠娘子气定神闲,反而让洪乡老拿不准。
洪乡老自然不愿失去这么一个好主顾。
筠娘子使了杀手锏:“下人就是眼皮浅,叫乡老见笑了。至于我宋家会不会倒,可不是一个下人能说的算的!这里有一份凭书,乡老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筠娘子从袖中掏出晃眼的金边凭书,递给秀棠,由秀棠转到洪乡老手上。
洪乡老打开,琢磨许久。半晌后,洪乡老道:“宋家的诚意我是瞧明白了,不过我只能宽限一个月……”
只有一个月呀……
可是宋老爷的归期,还有四十多天!
“若不是无米下锅,我一个乡老也不至于亲自过来,不能再长于一个月了!”洪乡老拱手,“还请小娘子体谅我的难处。”
“那就依乡老所言,秀棠送客。”
筠娘子把凭书收到袖子里,秀棠急道:“筠娘这也只能拖住一时,这可如何是好呀?”
宋福家的过来道:“其实一千两对筠娘来说也不为多,就看筠娘……”
这才是江氏打的算计!
先是宋家破产,没有银钱度日。如今又雪上加霜来这么一出……
筠娘子不得不恨:“嬷嬷这是糊涂了吗?如此一来不正中了母亲的算计!不提母亲房里的珍玩,就是母亲当年的嫁妆还妥妥帖帖的搁在屋里呢……母亲要真是为了家窑想,我筠娘就由着她算计也甘愿!”
“眼下……”
“嬷嬷且放宽心,我自有办法。”
宋福家的见筠娘子一脸疲惫,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
这回江氏是越躺着越宽心,秀玫日日过来给她捶背。江氏每每问到筠娘子,得到的消息都是一个样。
筠娘子在馒头山里烧瓷。
筠娘子近乎不眠不休,双眼都是血丝,每日回房都是由秀棠给搀着。
“不对……这个色‘青’差太多……”
“釉面太红……怎么这样子?”
“我怎么跟父亲一样,烧的都是裂的……”
“露胎……胎色发沉……又是露胎!”
筠娘子烧瓷快烧出疯魔了,秀棠给筠娘子梳头的时候道:“筠娘莫太勉强自己,瓷窑本来就不是筠娘的责任。”
秀棠一个走神,把筠娘子的头皮都扯到了,秀棠低声道:“筠娘,我家秀恒……”
筠娘子没有一点痛感,眼皮在打架。秀棠把话咽了回去。
*
这日筠娘子在馒头山里看着火候,秀棠在外面守着,香姨娘移动莲步款款而来。
香姨娘妙目一扫,愈发觉得永宁郡君的眼光不错,这个秀棠穿着不起眼,却是从肤色到黑发,到身段模样,都是愈看愈好的。香姨娘主意已定。
香姨娘腆着脸道:“我这里有个足金的簪子,上头是璎珞,可值不少钱呢。秀棠给我掂掂看。”
“我可不是秀玫,离我远点。”
“哎呦,”香姨娘乐了,“这个泼辣性子有趣,好生有趣,老爷估摸着也喜欢这个辣味。”
“你胡言乱语什么?”秀棠冷哼,“我可是筠娘的丫鬟!”
宋老爷怎么着也不可能收自个女儿的丫鬟的!
“凡事都没个准数,你收了老爷的金簪,做了我的丫鬟,等到中秋老爷进了我的房……”香姨娘越说越浑。
秀棠扬臂:“你这个疯子,给我滚!”
香姨娘没了好气:“给你脸不要脸,你就让秀恒一辈子瘫在床上罢!”
秀棠没了底气。
香姨娘开始说教:“老爷正值壮年,家财万贯,又不亏了你。你是家生子,日后最多也就配个瓷窑里的下人,生的儿子还是奴才。我知道你心性高,指着给筠娘陪嫁是罢,可是筠娘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呢!你也不小了,该想想自个的出路了。你把以后都押在筠娘身上,可不见得能回本!”
“如果你做了我的丫鬟,日后再给老爷生个一男半女,你我姐妹同心,定叫江氏不得好死!”香姨娘壮志踌躇。
这些都不是重点。
关键是:“秀棠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么?我可是听说了,秀恒如果再不治,就真的一辈子瘫着了!”
秀棠捂住脸,泪水滑入指隙。
“香姨娘!”筠娘子厉喝。
筠娘子一身脏污发髻松乱,手上拿着一把扫帚。筠娘子双眼红血丝织成蜘蛛网。
筠娘子淡淡道:“香姨娘你给我听好了,我家秀棠和秀娇,不与人为妾。还有,秀恒的病,不劳你费心。”
香姨娘嘲讽道:“筠娘以为自个能逆天不成?你以为你藏着掖着不拿出一千两银子,就能保住那笔钱么?我告诉你筠娘,这笔钱迟早都是江氏的!你把秀棠给了我,等秀棠笼络了老爷,日后你还愁嫁不得好人家么?这对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筠娘你是富贾嫡女,如今官宦之家多是穷的,你未必就嫁不得好人家……还不是老爷的一句话?”
筠娘子一个扫帚撂了过去。
“我筠娘的命,可不是靠牺牲姐妹的一辈子来博得的!”
秀棠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