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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上-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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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几句话,在情在理,说得琬玥脸色微红。是啊,人家才才生产,身子都不顾地替你筹谋,你竟因心急还怀疑过人家,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想,琬玥越发不好意思,把头深埋。
淳雯接着道:“以你的身份,原本出府都是个难事,要进宫,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好在我诞下小格格,这才在皇上面前有了说话的分量,若非如此,哪里能脱开你的质子身份,请你进宫来……”
“……”琬玥点点头,手中紧攥着帕子,对淳雯一声声地道谢。
淳雯却摆摆手,温柔道:“我要你谢我做什么,你是我妹妹,这些都是应分的。”又拉过琬玥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离自己更近一点,“你为何求着要进宫,我却也是知道的。你阿玛的事,我多少听到过一些,后来你书信来后,我又再托人四处打听了一圈……你进宫一趟也不易,所以我长话短说,把我这里知道的琢磨的都一一地告诉给你,你自己掂量掂量好好想想,最终要怎么做,我还是指着你的意思。”
琬玥听完,懵懂地点点头,因为她实在不知,“指着你的意思”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淳雯握着她的手,朝外看了一眼,确定并无旁人,才压低声音对琬玥道:“我听嫲嫲说,端午那日你是写了两封书信的,一封给我,一封是给和硕格格的?”
琬玥点点头。
“那我问你,和硕格格那里,可有回音了?”
琬玥摇头,说并没有。
淳雯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对了。我后头说的话,你要听清楚。你阿玛贪污受贿之事,确是遭人陷害。”
“真的?!”
“是,可光知道这个,有什么用?你估摸鄂亲王没有查到这些吗?他查到了,他都知道了,可就是找不出实在的证据来证明你阿玛的清白。”
“为什么!?”
“为什么?傻丫头啊……因为这一开始就是个局啊。从四大文武大臣出访两广三江赈灾开始,就是个等着你阿玛钻的局啊!人家精心布了一个瓮,你阿玛钻进去了,还哪里出的来呢!”
“谁……谁布了局要害阿玛?阿玛向来与人为善,并未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要陷害他?!”琬玥的声音有些抖,手脚也变得冰冷。
淳雯摇摇头,道:“得罪人的不是你阿玛……却是你……”
“我?”这怎么可能呢?她被羁押王府这么多年,足不出户,怎么可能得罪人呢?!
淳雯继续道:“别人要对付的,是鄂亲王府的亲家,是处心积虑地要削弱鄂亲王府的势力,你说,不是因为你准王妃的身份,你辜王府哪至于遭祸,你阿玛哪至于被下了死牢……?”
“……”琬玥一下怔愣了,她怎么想都没有想到,竟是因自己之故,连累了阿玛与辜王府。她手心的喊越出越密,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连敏杭都没有法子救阿玛,那么她,她又能怎么样呢?
淳雯好像看出了她的心事,拍拍她的手背,道:“你也先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
一听见事情还有转圜余地,琬玥立刻打起精神,听见淳雯道:“我虽在宫中,但家里的势力也是有的。这事起了之后,我求了我阿玛去查这件事,其中曲折你也不必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个结果——那日被皇上派下去赈灾的四名大臣中,除了你阿玛,另有三个虽为汉人,但都是大格格岁安的人。你身在府中或许不知道,如今的朝内,势力分两派,一派是以鄂亲王为主的亲王派,另一派是以大格格岁安为首的和硕公主派,两派虽不算针锋相对,可势力争夺得十分厉害……”
“大格格……?”琬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心目中的大格格,还依旧是那个当年自己初进宫时,巴巴地贴在自己跟前,逗自己开心的假小子啊。
淳雯却笃定地点点头:“大格格是先皇长女,又因她母亲身份尊贵且带有军功,她的身份地位比之其他格格原本就要高贵许多,再加上她母亲是皇太后,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的亲侄女,皇太后对她疼爱非常,她十七岁时便受封了多思敏佳和硕公主,身份地位更加不同。她若有心参政,追随她的人,不可能会少。这如今宫中京里,你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有个大格格?近几年来,大格格虽然势力增升,但到底规规矩矩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所以皇上也并未上心,可谁知……谁知今次竟然闹下这样大的事情,这是皇上始料未及的,毕竟她与鄂亲王之间并无瓜葛,哪怕朝堂上各人半壁江山,但到底没有明面上起过冲突,谁能料到大格格竟然拿辜王府开刀来削弱鄂亲王势力……谁都想不到。旁的不说,单是你这个情分摆在那里,就没有人能料到她下手会这么狠……我最初也不信,外头的人传话来说,这是大格格的意思时,我犹如五雷轰顶……可,可我方才问你你的书信大格格可曾回过,而你答不曾时,我心中也大概有了底……这前后十几日,我总算是因为生产而不便见你,那么她呢,到底有什么理由连你的请求都不顾?再退一步,哪怕她顾不上你,可你今日都进宫了,为何她连遣个人来见你都不曾……?这便是蹊跷。这便是因为此事她亦涉及其中。”
大格格……大格格……?是吗……是因为大格格……?是大格格要陷阿玛于死地……要与敏杭争夺势力……是大格格?那个人,是大格格……?琬玥听完,眼神朦胧地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淳雯。
淳雯虽在月中,可还是那么美。她的嘴唇在暗淡的屋子中隐隐地发着光,那双明眸大眼更是波光粼粼地泛着一种灵气,与如今的琬玥,形成极与极的对比。
她的眸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她控制不住地低落,整个人似乎马上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哑声问淳雯:“那我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淳雯看着她,深深地叹一口气。道:“叫你进来,就总还是有法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与你再见

“什么法子?”琬玥呆呆地问。她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斗志,现在只是灰心,只是整颗心,都是冰凉冰凉的。她想起大格格曾经的样子,怎么都无法与淳雯方才口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是有古话说,女大十八变,可那渐变的不是个人的样貌么,怎么连人的性情品格如今也要变呢。她想不通,却又要想,越想就越头疼。
淳雯却似乎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并不在意,低声对琬玥道:“你知不知道你阿玛为何到了如今还并未被定罪?”
琬玥摇头,说不知道。
淳雯道:“这便是有转圜的意思。若你阿玛的事情一点希望都瞧不着,我也就无谓给你说这些话了。我再问你一句,鄂亲王可有给你提过一个人——皇太后的嫡亲侄女儿,蒙古卓济部的郡主,端吉文·康宁贝尔?”
蒙古郡主?康宁贝尔?琬玥的心狠狠地一痛,眼里开始泛泪花子。可她还是忍下了,对淳雯摆摆头。淳雯道:“诶,也难怪他不说,恐怕也是为了你好。鄂亲王和那康宁郡主打小就是认识的,早在你九岁那年进宫之前,康宁郡主就来过多次,与当今圣上和鄂亲王,是极好的玩伴搭子。后来先皇与蒙古的关系紧张,这才断了联系。不过皇上登基之后,因着皇太后的关系,两家的关系又重新亲近起来,走动故也多了。康宁郡主这几年也来过几次,人物儿越发出落得漂亮了,太皇太后喜欢得不得了,在宫里摆宴时,也总说要把康宁许给敏杭……只是碍着敏杭已经婚约在身,所以总是提起来了,却又作罢。”
“娘娘——”康宁,康宁,康宁。琬玥实在没有办法再听下去,打断淳雯道,“娘娘无故给琬玥说这些是为何?”
淳雯愣了愣,道:“自然是有关系的。如今局势下,你当谁能出面保下你阿玛一条命?只有太皇太后了啊。这宫中势力当中,除了太皇太后,还哪里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却又语重千金?若能遂了她老人家的意,你阿玛保住一条命应是不在话下的。你阿玛案子下来这么多日没个定罪,你就该琢磨出来皇上这头肯定也是不愿看着大格格独大的,可又没有别的法子,但——若你肯主动退亲,令鄂亲王与康宁郡主结成一对,于皇上于太后于太皇太后都大有裨益,你想想,你握着这样的筹码,他们能不保你阿玛一条命吗?”
淳雯说完,琬玥只是发愣,眼神空洞地望着地板,末了道:“皇上,太后,太皇太后,都是这个意思……?”
淳雯道:“不。皇上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琬玥眼睛微亮,抬起头来,却又听见淳雯说:“皇上从来不会表露什么’意思’,皇上的’意思’,是靠我们这些人一分分一毫毫去猜的。猜得准上头的’意思’,你才能在这宫中朝廷生存下去,猜不准……可能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阿玛就是个例子。他若聪明的,大可以早做防范,也不至于被大格格摆了一道。在官场朝廷上生存,就要学会比别人多想几步,这样,自己才能够平步青云。”
“……”是吗。原来道理竟是这样的吗。琬玥内心忽然升起一个声音,在脑子里狂笑起来。可她面上只是平静,静静地望着淳雯,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来。
淳雯一惊,抬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擦泪,又宽慰她。淳雯以为她是可惜,是委屈的缘故,她不知道,她哭只为了一件——那日后陪在敏杭身边,与他听风沐雨,年年岁岁的人,终究不是她了。
**
琬玥辞了淳雯,一个人往出宫的路走。同济宫送她的嫲嫲只把她送到了宫门口,她凭着来的记忆往外走,却还是糊涂了。这宫闱这么复杂庞大,路径又那么相似,她又多年不曾出门,怎么可能分得清。她一股脑地沿着小路走,越走就越懊恼,越懊恼就越想哭,把个嘴唇咬得死紧,才勉强忍住了。她绕了快一炷香时间,天一点点地暗下来,眼见就要下雨了,还是困在园子里。她有些绝望,憎恨自己没有用,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叫她的名字——
“琬玥。”
那只有一声,可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声音浑厚坚韧,似乎比宫墙都要牢靠。
她回头去看,便看见寅祯站在花团下,一身黄袍,左手置于小腹,右手握住发辫,笔挺挺地站在那里。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总让人错觉他是在笑的。
琬玥上前来,蹲身向他行了礼,一抬头,果然看见他脸上带着笑。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笑道:“迷路了?”
琬玥眼角还有泪渍,其实并不显,但她总觉得寅祯能看见,抬手抹了一把脸,红着脸回答说是。
寅祯愈发笑,可那笑容总隐忍在他的威严里,让人感觉不到。他道:“敏杭原本是在这里的,你若再快几步,便可同他一同出宫了。”
猛地听见敏杭二字,琬玥的心便一紧,挤出个笑来对寅祯道:“无妨。”
寅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并不言语。末了却忽然道:“你当年被羁押往鄂亲王府时,年岁几何?”
琬玥一愣,答:“刚过了九岁生日。”
寅祯点点头,又道:“朕还记得,那时海棠花开,这样说来,你的生日是在四月了?”
琬玥记不起来当年自己有否见过当时还为四阿哥的寅祯,但也镇定回道:“是,臣女是四月十九生的,正在西府海棠花期。”
寅祯看她一眼,笑了笑,却又自顾自地道:“这王府羁押,也是祖辈们留下的弊病,平衡了政治,却不晓得底下的人受的是何般苦楚折磨。朕虽有心罢了这个旧制,可惜有心无力,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并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这话题敏感,而琬玥又是质子的身份,于是不敢多话,等着寅祯往下说。
寅祯又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既然皇阿玛在时同意了你和敏杭的婚事,想来王府亲子羁押这样的旧制还是有松动的可能,只不过同朕欲推行的新政一样,需假以时日……”
羁押之制松动与否,如今对琬玥而言都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了。她现在满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这婚事,要废了。
寅祯见她心不在焉,天又眼见要下雨,便也不便再留她说话,于是拨了身旁伺候的大太监亲自送她出宫,自己则往御书房去。
大太监一直将琬玥送到了神武门门口,才作揖离开。琬玥辞了他,出示了令牌才踏出宫门,便看见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子她大概认得,当年去四王爷府时,她曾坐过——是敏杭的车驾。
她正盯着看,果然就看见敏杭打帘从里头下来,迎上她来,道:“怎么这时候才出来。”
她把目光挪了挪,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也不问他为什么等在这里,也不问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径直就与他错开身,上了马车。
敏杭原本因她瞒着自己进宫来就心气不顺,再见她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就更加气得直咬牙,两条下颔线绷得死紧;就着快要下雨的黑天,把守门的兵士和伺候的下人都吓得哆嗦。
他黑着一张脸上了马车,沉着嗓子对外头喊:走!马车就动起来,前后三四个伺候的人,随着马车一同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错点鸳鸯

琬玥在马车上也不乐意说话,把头扭向一边,目中无神地望着窗外。
敏杭一直盯着她看,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耐了性子问她道:“你怎么进宫来了?”
琬玥嘴唇动了动,可到底不曾说出话来,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敏杭见了,越发生气,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撒,昨儿晚上的气也一并起来,恼得他抓耳挠腮,胸脯起起伏伏,确是气极了。他一拍大腿站起来,又忘了是在马车里,”嘭“就撞上了车顶盖,一声巨响。
琬玥听见声音唬地一跳,见是他莽莽撞撞地磕着了,立马就伸手扶他来坐下。
他却犟,又要面子,甩开琬玥来扶的手,摸着后脑勺自己坐下。
琬玥眼巴巴地看着他,深深地叹一口气。她原本不想在他面前表现什么,可是……可是你看他的模样,这样冒冒失失的肝火又旺,倘若今后自己不在他身边,哪个照顾他自己能放心呢……?他必定生事,到时无人在旁能劝他;他必定粗枝大叶,到时无人替他细心打点;他必定霸道横行,到时无人在旁提勉他……琬玥想着,一颗心就像被钻子钻一样地痛,她眨眨双眼,把即将要流出的泪忍下。她不怨什么也不恨什么,这个结局已是她这几年一直压在心底不敢去想但是到底做了心理准备的,她只是惋惜,从心底涌出的惋惜——今生曾与你相伴,可到底不可一伴到白头。最可怕,还要眼睁睁地将你交托到他人手上。
敏杭却并不知道琬玥在想这些,反而火气越来越重,蹙着眉头粗着嗓子对琬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进宫来做什么!你不就是信不过我么!绕了一大圈子进宫来求淳妃,不还是为了你阿玛的事情么!你若信得过我,你求她做什么!?”
敏杭的语气奇差,说得琬玥越发心堵,又念起淳雯之前说的话,她也气上心头来,忍着满眼的泪质问敏杭:“我信不过你?是我不信你,还是你压根就不值得我信?我只问你一句、康宁贝尔是谁?”
“康宁?”敏杭挑眉反问,“无端端的,你跟我问她干什么?”
康宁,他还喊她康宁。淳雯果然说得没错,他们是从小的玩伴搭子,关系好得很!琬玥死死地咬住嘴唇,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双手攥着拳头,一边哭一边问:“我问她做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不敢在我面前提她?!”
“——?!这是什么话?!”敏杭更纳闷了,“你俩八竿子都打不着,好端端地我在你面前提她干什么?!”
琬玥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好好好,你不说也罢,我也懒得同你吵。你是堂堂的王爷,我不过一个质子,哪里有立场跟你吵。”
“嘿——?!”还你懒得同我吵?!这到底是哪一出?!这个辜琬玥,到鄂亲王府这么多年来,几时这样不讲理过?敏杭气得瞠目结舌,脑子愈发发热,话都憋在喉咙后,就是说不出。
外头这时响起了雷下起了雨,两人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只听得外头雷声大作,马车里头却寂静无声。
到了王府门口,琬玥头也不抬,也不等下头的人摆櫈,自己“扑腾”跳下了马车就往府里冲。敏杭在后头看得心惊肉跳,伸手去捞他没捞着,自己也蹦下来三两步跟上去。
琬玥步子小,才进了府门就被他抓住了动弹不得。他梗着脖子冲她喊:“你失心疯啊!这么大的雨你跑什么跑!”又冲后头的下人要伞,却一搭眼看见琬玥满脸是泪,哭得梨花带雨。
她一哭他就受不了,这是小时候就养成的毛病。他抓住她臂膀的手稍微松了松,不知所措地喉头上下攒动,从下人手里头接过了伞,大半边都替琬玥遮着,放柔了声音道:“又不是我故意要跟你吵架,你哭什么……”
琬玥抬头看他,眼泪和着雨水一直流:“我们的婚事废了你知不知道……?所以你不要再对我好了,你对我再好,我也不是那个能陪你走一辈子的人。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你的精力和情感,好好儿对你以后的正堂妻子吧……”说完抹泪跑走,留了敏杭呆头鹅一样站在那里——他听不懂她说的话——不就是吵架吗,这么多年不知道吵过多少回,可怎么觉得这一回,格外严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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