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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公主(印加帝国三部曲之一-出书版)-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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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拓上尉,”他指着印第安人喃喃地说,“这个人比您更信赖我们。我不是告诉过您吗,要有耐心!”

“您相信他说的话?”苏拓尖酸地表示,“黄金打造的墙?黄金装饰的动物和植物?您真的相信吗?”

“对这个国家,我有许多的梦想,上尉,我早梦想着那一大笔属于我的财富。我们马上就可以验证了,不是吗?”

他转身面对马丁尼洛,下令说:

“告诉他我们不会摧毁他的房子,但是会在他房子的墙上挂一个十字架。要他再说些有关库斯科城的事情,问他前往该城的路线怎么走?远不远?”





35


华马楚科,1532年4月

远方,雄踞在柏岗山顶上的三块巨岩仿如暗空中的几片阴影,一道蓝色的光圈隐约地悬在上方。

安娜玛雅看着维拉·欧马。

长年累月为战事操劳,加深了他脸上的皱纹,他那深陷的眼窝仿若两颗上头摆了火盆的石头。自从开战以来,他在沙场上来回奔波,解读神明的指示,负责赏善罚恶的工作。宫廷里谣传他那干扁的躯体完全无须进食,只要喝些古柯叶汁就够了。

尽管晨曦尚未驱赶黑夜,维拉·欧马依然以坚定的步伐带领一小队的人马朝山顶走去。安娜玛雅紧跟在他身后,走在古亚帕身边,后者一言不发,陷入沉思。他们走在最前端,后面的随从队伍负责运送一些祭拜的供品,包括几坛奇恰酒、几只金银花瓶和几匹布料。另有两名牧童追赶着十匹也是供祭献用的羊驼。

古亚帕的出现令她忐忑不安。她永远也无法忘怀他所提的那个奇怪要求和失望痛苦的表情,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她对他并没有敌意。她真希望能够以眼神安慰他,可惜每当她转头面对他时,他似乎总是专注地盯着刚破晓的天空。

村里的屋舍集中在山脚下,全村的居民靠在华卡(译注:宗庙或神明的住所)工作维生;他们早听说沙帕·印加·阿塔瓦尔帕派遣了两位王子前来华卡占卜问卦,所以全都走到门边,安静地观看维拉·欧马、古亚帕及其随从从屋前经过。从他们几近视而不见的黑眼珠中,安娜玛雅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

终于,第一道阳光爬上了山头:山上最高处的那块岩石上矗立着几道由黑色石块所砌成的墙面,保护神像免受风吹日晒。

登上峭壁时,安娜玛雅转身问维拉·欧马:

“阿塔瓦尔帕王子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知道另外一些他父亲没对你说过的事情。”维拉·欧马有气无力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又是我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女孩,”智者喃喃自语,“我不需要卜神问卦也知道,一个英雄会害怕便不是什么好预兆。”

安娜玛雅沉默不语。在她心里,她知道智者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看守华卡的祭司瘦得吓人。他的颈围大约只有三根指头粗,而且老得连胡子都花白了。他两眼无神,站立困难,倚在一根手杖上,杖上的手把有个蜷缩的蛇形装饰。他赤裸的双脚污秽不堪,身上的祭袍垂至脚踝。袍上的动物皮毛很长——可能是羊驼毛——上面挂着许多淡红色的小贝壳。

他身后站着一小群祭司,年迈和衣着污秽的程度和他不相上下。

等维拉·欧马在他面前站定之后,这位神庙的住持终于开口说话了,安娜玛雅忍不住倒退一步,因为他的牙齿虽然全掉光了,但嗓音却如号角般洪亮——那是天神透过号角所发出的声音。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

等到日正当中时,维拉·欧马要随从拿出供品祭拜神像,一尊与人同高的石雕像。这座庇荫神像的古庙内只有一间祠堂,没有屋顶,窗户朝东,庙门朝西。墙上的神龛供奉着许多黄金饰物,并且全都盖上华丽的布帘。

首先,辅祭们在神像的脚边洒满了古柯叶。之后,维拉·欧马和古亚帕面对神像,各自拔起一根睫毛,吹向神像,然后边诵经文边将奇恰酒倒在地上。

他们将剩余的供品交给神庙的住持。他先对每一份供品吹一口气,然后依序将它们摆在毛毯上:古柯叶、玉米穗、五彩的羽毛……最后再将毛毯全部捆绑起来,丢到华卡外的火堆里。

等火苗完全熄灭之后,维拉·欧马向神像奉上两尊金花瓶和两尊银花瓶。接着他示意看守羊驼的牧童,要他将每只羊驼轮流绑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绕着石头走。等每一只羊驼转了四五个圈子之后,神庙的住持便将手上的刀子插入那只羊驼的胸膛,取出心脏,放在嘴边,其他的辅祭则负责收集血水。

所有的随从无不怦然心跳。

安娜玛雅将头转开,虽然在失落的城市参与过神秘祭典,也许过愿,但是面对牲品祭献时,她总是却步三分。

鲜血顺着神庙住持的嘴边流下,沿着颈部,顺流到祭袍,最后成串的血丝没入那些挂在长毛间的淡红色贝壳里。他一语不发,跨过神庙的大门,只有维拉·欧马紧随其后。

安娜玛雅和古亚帕、随从、牧童以及辅祭们留在华卡里。大风扬起,吹凉了他们的颈部。天空里乌云满布,空气又闷又热。

神庙的住持走到神像背后,消瘦的背影顿时从眼前消失。从敞开的庙门往内窥视,只见维拉·欧马如祈祷者般佝偻的背部和那尊战神雕像卡德吉脸上的恐怖表情。

“问吧!”神像说。

“我区的王子,沙帕·印加·阿塔瓦尔帕,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神像立即回答,洪亮的嗓音犹如回荡在天际里的雷声。

“阿塔瓦尔帕大开杀戒,神祇们不以为然。他的死期近了。”

顷刻间,维拉·欧马的背影僵直不动,所有的随行人员亦屏气凝神。安娜玛雅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他的死期近了!”那个如号角般响亮的声音重复地说,此时天空积满乌云,雨滴开始降落。

维拉·欧马从地上站起,转身,然后跨出神庙的大门。他面如死灰。

他们一行人在大雨中弓着背静静地走下丘陵斜坡。山脚下的村落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为华卡工作的仆从都早已得知这则恐怖的预言,吓得全都躲回屋里。

等看见华马楚科的城墙时,维拉·欧马停下脚步,拉住古亚帕的手臂。

“别跟过来。”

“为什么?”

“如果阿塔瓦尔帕得到的是一个上上签,我们便可以一起进去。可惜现在我得独自去向他说明,卜卦的结果并不乐观。”

古亚帕因感无奈和失望而全身颤抖。安娜玛雅温柔地握起他的手,然后指着阿塔瓦尔帕正等待卜问结果的宫殿外墙上堆砌整齐的石块说:

“我们知道你不是害怕。”

古亚帕睁大他的黑眼珠,转身看她。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在害怕什么。”

“算了吧,古亚帕,”智者说,“回方院去,静心地等待唯一君王的指示。”

古亚帕的眼光依然盯着安娜玛雅,后者从其凶恶的眼神中看到一股强烈的不满,吓得她不敢追究其意,只好将那些安慰和友善的话语吞回喉咙里。

“我要跟您去!”古亚帕坚持道。

“你听见了吗,维拉·欧马?”

阿塔瓦尔帕的双眼闪着兴奋和欢喜。

“瓦斯卡尔被打败了!”

“我洗耳恭听。”

“再对他说一遍,席坎夏拉,就像你刚刚向我报告时一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清楚。”

安娜玛雅一眼就认出席坎夏拉上尉,多年以前,就是这个人把她从森林里带走。每次见到他,她总是忍不住吓得出神,就像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时一样。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一直都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我方军队重创瓦斯卡尔的士兵,对方求饶之声震撼山谷。其军队成员或逃或亡,或归顺在唯一君王您的旗下。”

方院的内院,从几道厚重的墙后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维拉·欧马,难道我们打了胜仗你还不满意吗?”

“你曾派遣我去向卡德吉神像卜问战况,王子。”

“或许它早向你预言了我会赢。”

“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

阿塔瓦尔帕的反问中带着愤怒的口气。

“告诉我神谕怎么说。”

“我想你可能不愿意听。”

“让我自己判断我愿不愿意听。”

维拉·欧马倒吸一口气。

“以下就是神的指示:‘阿塔瓦尔帕大开杀戒,神祇们不以为然。他的死期近了。’”

整个宫内陷入一片肃静。阿塔瓦尔帕端坐在一张安置在高台上的三脚椅上。他全身上下都是君王的打扮——头戴玻尔拉和羽毛王冠,手持帝王权杖。席坎夏拉站在他的身边,维拉·欧马和古亚帕低着头,面对他,安娜玛雅则站在稍远处。当她抬眼看他时,几乎可以感觉到从火冒三丈的印加王身上所投射出来的怒气。然而,他却以意想不到的温和口气说道:

“谈一谈这个神谕。”

维拉·欧马开始描述那一晚跋山涉水的过程、那个村落以及那位穿淡红色贝壳祭袍的老神庙住持。之后,他又重复这几个字:“死期近了。”

阿塔瓦尔帕放声大笑。

“你相信这个神谕吗?”

维拉·欧马不答腔。

“人称智者,而且满口智慧之言的你请答话。你相信那道神谕吗?”

“我不想回答,王子。”

“那你呢,安娜玛雅?”

她也是三缄其口。

“你们被吓着了,”阿塔瓦尔帕说,“被华卡里那尊神像吓着了,它就和我的哥哥瓦斯卡尔一样,都是我的死对头。”

他的声音虽然趋于平静,安娜玛雅依旧可以听出其中隐藏着一份极度的不安。

“你呢,古亚帕,”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觉得呢?”

“我认为应该消除所有反对你的势力,王子。”

“这样才像我的好兄弟。”阿塔瓦尔帕说。





36


柏岗,1532年6月

阿塔瓦尔帕的军队于日落时分进入卡德吉村庄。古亚帕和几名上尉在背心外面套上皮革护胸衣和铁布衫,并且戴上足以抵抗石头和棍棒攻击或敲打的芦苇盔甲。队伍的最前方为手持鲜艳五彩旗帜的军旗队。接着,整齐排列于后的是长枪手,弓箭手殿后。

村庄里石砌的大街小巷不见任何人迹,唯有一个小男孩带着一只短毛的黑狗挡在路中间,阻断对方的通行。

古亚帕走向他。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小孩摇一摇头,不知如何回答。古亚帕客气地请他让开。

此时号角和鼓声齐鸣,喧嚣的回音震荡在山谷里。

迎着夕阳,顶着落日,几位轿夫抬着阿塔瓦尔帕那顶装点得金碧辉煌的轿子缓慢地走进村里,轿子上的五彩羽毛迎风飞扬,远看不像由人抬轿,倒像由一群飞鸟衔着往前飘送。

轿子终于停了下来。细腻的坤比布帘在微风里轻轻地抖动。

“你们准备好了吗?”印加王问。

“准备好了,王子,”古亚帕说,“我们正等着您下达命令。”

“命令军队排成环状队形,包围整个山丘,决不能让我的劲敌,那个该死的神像从中脱逃。”

在几声简短严厉的命令下,军队随即散开。

黎明时,阿塔瓦尔帕独自登上山顶,身旁仅有两位前往求卜问卦的王子随侍在侧:维拉·欧马和古亚帕。

神庙的住持正在庙前等着他们,他身穿挂满粉红贝壳的道袍,浑身上下比往常更污秽恶臭。

阿塔瓦尔帕步下轿子,手上握着一把镀金的铜斧头。神庙的住持面对印加王既不低头也不行礼,兀自倚在那把手握处为蛇体图案的拐杖上,静静地站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阿塔瓦尔帕说。

对方点头。“我认得你。你是阿塔瓦尔帕王子。”

“既然你认得我,为何不向我行礼?”

“因为有人曾经前来向卡德吉神求签问卦,透过我的声音,它回答说世上只有一位沙帕·印加,他的名字叫做瓦斯卡尔。”

“你胡说。”

“我没有权力决定该说谎或说真话,我只是代替卡德吉神发言。它早存在我出现之前,更将持续在我消失之后。”

“你胡说。再说一次与我有关的那段谎言,我非亲耳听见你说不可。”

“你是阿塔瓦尔帕王子。你大开杀戒。你的死期近了。”

“你胡说。你与我的对手狼狈为奸,就是与我为难。难道你不知道无人可任意藐视我?人类不能、华卡不能、连神像也不能……”

“你不是印加王。你根本没有通过正式的提名。你虽然贵为万亚·卡帕克之子,可惜你的母亲出身卑微——”

阿塔瓦尔帕手中的那把斧头风也似的从空中划过,没有人来得及反应,它便朝神庙住持的颈部一刀砍下。住持的头顺势滚落,鲜血飞溅。之后停了几秒钟,他的一双老手依然紧握着手杖,最后,就在他的脑袋瓜落地的那一刹那,他才松开手,沿着手杖倒向地面。

古亚帕强颜欢笑,故作镇定地目视那颗头颅滚落于地。

神庙住持的一滴血正好溅上印加王背心上唯一的一块黄金饰物,那是个代表首领的卡帕克几何形图案。阿塔瓦尔帕无所谓地径自走向供奉那尊神像的小神庙。

“没有人可以藐视我!”跨过门槛时,他回过头对着维拉·欧马和古亚帕复诵一次。

他再次举起斧头挥砍人面人身的卡德吉神像,下手的地方和砍杀神庙住持时不谋而合,都是颈部。因为用力过猛,头部落地时,神像的身体亦随之晃动,摔落地下,扬起一小片灰尘,沾在印加王长袍的袖子上。

之后,他站在神庙的门槛边,大口地喘着气,双眼充血红肿,目光凶狠,愤愤不平。

“你不高兴,维拉·欧马?”

“谈不上高兴,唯一的君王,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我遵从圣上的命令,和冥世间先祖列宗的指示。我尊重你,也尊重你的父亲安帝。”

山脚下,有名传讯官匆匆地跑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古亚帕身边,额头上汗如雨下,大腿上颀长强健的肌肉因奔跑过度,结实僵硬的肌理依然清晰可见。年轻的上尉立刻转身面对他,传讯官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许久,古亚帕听后脸上绽出笑容。

“唯一的君王!”他高呼。

“怎么了,弟弟?”

“瓦斯卡尔,那位篡位的叛国贼,被他自己军队的将领夏勒居希麦囚禁了,此刻他正被关在牢笼里。他终于降服了,唯一的君王!只要你高兴,你随时都可以将他碎尸万段。”

“抬起眼睛看着我,维拉·欧马,看着你的君王,别带着莫须有的敬畏眼神。”

维拉·欧马依然垂眼盯着地面。

“世界即将改观了,噢!智者,这是自改革者巴夏居德克以来,四方帝国从未有过的大事件!我将是未来世界的创造者!我就是那位摧毁旧信仰和邪门宗教的人,我就是那位将人类变成石头,将石头变成人类的伟人……”

“你不该如此夸口,唯一的君王,”维拉·欧马小声地说:“只有造物之神维拉科查具有此等能力!”

“我当然可以这么说,而且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没智慧的智者。古亚帕,你认为呢?”

“当然,君王。”

“我要你下令搜索这个崇拜华卡神庙和供奉那尊万恶神像的鬼城里所有的屋子,将任何找得到的木头放在那个尸体的四周,”他轻蔑地指着无头住持的躯体说,“就像我的军队包围这尊神像和整座山林般,之后放把通天大火把他烧了!”

古亚帕试着保持微笑。

“悉听遵命,君王。”

“等焚烧完毕,叫人找出神像头部的残骸,把它和其他的骨骼碎片磨成粉末,撒向空中!”

那位传讯官从头到尾低着头,双手交叉,放在背后,毕恭毕敬地站在古亚帕身后。年轻的上尉转过身对他说。

“还有别的事情吗?”

年轻的传讯官再度在他耳边呢喃许久。古亚帕顿时失去笑容。

“还有别的消息。”古亚帕说。

“稍后再说,弟弟,”阿塔瓦尔帕说,“今天发生太多的事情了,我不想再听别的。”

他大步跨上轿子。

安娜玛雅看着燃烧中的大火。

大火吞噬着村里所有的房子,快速延烧过荆棘丛,一路爬升至高踞山顶的那三块巨岩。

黑夜明亮如昼,高温难耐。她转身看着古亚帕。

“是你放的火吗?”

“我只是依沙帕·印加的命令行事。”

因为无以应对,她转头看着村民,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被火吞没的家园、山林和神像。

“你好像有心事。”安娜玛雅说。

“我收到了一则奇怪的消息……”

“瓦斯卡尔被逮捕了?”

“不是。海岸的原始部落,鞑兰的印第安人说,海上来了些满脸胡须,身披战袍的白人……”

安娜玛雅心惊胆战。

“他们的腰上缠着一条腰带,腰带上系着一种银质的东西,看似女人织布时用的棒针……他们或走或骑在骆马上,它们的体型比我们的还大。鞑兰人称它们为维拉科查古纳。”

尽管气温高升,安娜玛雅却冷得全身打战,明显得连古亚帕都注意到了。他本想以手臂环住她的肩膀,但被她温柔地回绝了。

“我想起来了,”她说,“我想起来了……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每当有传讯官抵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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