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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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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女人公然并肩走在大街上,女人长眉大眼,一对满含忧郁的晶亮眼睛闪忽着。立言那般忘情、亲近,女人羞涩地踌躇着;瞧神态,两人绝非一般关系!司徒故意不喊立言。她可不是那种争风吃醋的人,也羞于那等泼辣劲。在南宫家挖苦骊珠的醋劲,不过逗着玩儿,调侃立言,也表露对爱情的满意和欢欣。但是,当着她素来信心十足的政治追求产生危机时,对于感情变得格外敏感了。尽管她不愿承认,内心陡然升起一股失落和酸楚,很是痛苦;这瞬间的感觉如此强烈,超过往日恋人给予的快乐与幸福的总和!显然,自家受到愚弄和欺骗了。我要问问立孝,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站在路边法国梧桐下凝望两人远去的背影。女人身材苗条,举止优雅,立言侃侃而谈,一付讨好的劲头!司徒双手捋着一根短辫,眼神迷惘;愣怔间,有人拍她肩膀,回头一看,是梅汉花。像个纸剪人儿,像个影子,像个幽灵。
6?17血案的白天,江汉公园里,都为丁翠花阵亡悲伤。梅汉花却爬上伍老幺开回的停在树林中的“解放牌”翻看车厢里死尸。她要看有没有李继红,哪怕是刘立功也高兴。她听说两人在恋爱。至少看过两人一起贴大字报。然而,很叫她失望。6?24她终于得知李继红跳楼身亡,比起吓成神经病的左得明更为悲惨!6?26来电虽说引起她片刻惊慌张皇,仔细想想,自已并没杀过人,矛子都没拿过,只是内勤。心里又坦然了。百万雄师依然强大。她还要继续干。还有杜小蓉的下场没看到,包括自已一派的胡传枝、陈志鹏,这些仇都得报!因而,上面通知*,她极积响应,很卖力。她当然明白*带有一定危险。这没关系,搞个稀巴烂,总有人倒霉。自家跟着起哄,危险不到哪里。凡有人倒霉就等于报了仇。她老远瞅到司徒站在路边,踅拢来找个伴:“发什么呆呀,总部通知全体出动*示威,到处找你人。快走吧!” 
在平时,司徒不愿意与这阴郁的姑娘相处;本能地有点怵她。这会,与内心痛苦比较,即便是死亡也算不得什么了!梅汉花的到来,竟然让她生起些许欣喜:“*?”司徒心不在焉应一句。虽说与立言沉浸爱河里,参加活动时间少了,并不意味她观点的改变。主要是因为感情的依恋。立言无疑对她产生巨大影响。她有时宣称被“赤化”,不过为迎合和讨好,这是恋爱中女人常见的心理和伎俩。然而,好胜与执拗又是一般人无可避免的毛病,何况盛行一套人为制造的观念和虚荣!政治术语的多义性,似是而非的表象,更叫人欲罢不能。“大好纯”的最高指示连立言也推测不可能是造谣:“大约有人作了片面汇报,主席这么插话。但是,终归没见诸中央文件呀!”有第一句就行了。下面的话可听可不听呢!
6?26来电,虽说她一直不服,同立言辩论。当他说:“再莫掺和了!”她没针锋相对地驳过,不置可否地笑笑。十九号晚上,百万雄师大集结。志鹏去她家通知赶往东湖,她口里答应,磨磨蹭蹭,犹豫再三,终于没去。这么一耽搁,九点才去刘家。立言几乎在恐吓她:“这回性质都变了呢!”她回答:“我不是没去吗?”心里并不以为然:“质问王力变什么性质?”第二天,没等谁邀约,她去三五零六厂参加了一天*;从众心理固然剌激得格外兴奋,却是隐隐不安;发觉立言的话,不无道理。她是打算不再参与这种活动。今天,连说话的人本身就值得怀疑,她能相信么?所以,当梅汉花拉着她胳膊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呀,走哇,车在利济北路等着呢!”她咬咬牙,把辫子一甩:“走!”说罢,与梅汉花手牵手笑嘻嘻跑起来,心里仍然在隐隐酸痛。笑容是故意装出的。
立言送罢继瑛回家,本来约好的,久等不见司徒来,叫立孝去喊。立孝带回的消息是,她妈说,司徒大清早就去六度桥了。立孝又接连当了几次联络员、传令兵。但是,直到晚上十点还不见司徒踪影。第二天,立孝起个绝早去司徒家,正逢她歪着头编辫子。立孝几分欣慰,几分埋怨:“哎呀,你昨天一整天哪里去了?”说着凑近她耳朵低声告诉:“我哥急死了!怕你卷进去*。叫我到处找得好苦……”话没说完,司徒冷冷地回答:“昨天正是*去了。马上又要去集合!”瞧着立孝惊得目瞪口呆,司徒心里有丝辛酸的报复*,说:“我这会忙着。过两天我还有话问你!”说毕,箍上橡皮筋,辫子一甩,瞅也不瞅,任立孝楞在那里,径自出门了。立孝回家问:“哥,你是不是同司徒吵嘴了?她连我也生着气呢!”立言很诧异:“没有呀!唉,她怎么又去掺和?我约她来家就是怕她卷进去呀!”立言还牵挂继瑛寻找父亲、志鲲兄弟俩的结果。他不好贸然去闯石家院子,跑到斜对面李家问保国:“你姐找着他们没有?”保国瓮声瓮气:“哪个‘他们’?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立言小声说:“我知道你为继红憋着气。现在不是气的时候,得赶紧把表叔、志鲲、志鹏找回……”不等他说完,保国打断:“我妈身体不好,毛毛也得睡了。别说这些了,好不好?立言哥!丫丫,你来照料小伢,我要洗澡!”显然在下逐客令。立言说不下去,只得告辞。临出门还是嘱咐道:“见了他们劝一劝……”保国硬戗地回答:“各人做事各人当!”不知是气那三个人,还是立言。
回到家里,立言看见父母亲坐在前房方桌边;一边一个,像庙里菩萨,没有一句话,打不起精神;想必是做惯事,一旦闲起就“没捞摸”,显出百无聊赖。他笑了,劝慰道:“难得有机会休息两天。钱赚不完的。”刘甫轩叹口气:“倒不是为做生意。这么闹怎样得了啊?”立言知道父亲让孙家驹、胡传枝、余科长一些人的消息弄糊涂了,尤其叫8201独立师、百万雄师的其势汹汹吓住了;于是,嗤之以鼻地说:“翻不了天!中央派来的代表都敢绑架,会落什么好下场?”刘甫轩摇一下头:“不是那么看。”说着,这位熟读史书的儒商讲起一个著名的故事:“汉景帝对晁错那么宠信。将祖庙围墙开个门走路也不怪罪;别的大臣参奏晁错,还帮着打圆场。晁错献策削藩本来是为巩固皇帝的地位。吴楚七国搞个武装*示威,汉景帝最终也只得杀了心爱的宠臣嘛!”这番话让本来眼里充满忧郁的刘袁氏神色更其黯淡。她正在思摸:一年半里,巷子内先后死去四个孩子,加上疯一个,失踪一个;大人被打死一个,逼死一个,神经失常一个。多惨哪!数立德和继红的死最让她揪心。立德虽说是远房侄儿,年龄并不比自已小多少,还是个有学问的先生;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见了,彬彬有礼,恭恭敬敬叫声婶婶。一巷子都夸的大好人,平白无故被打死了!她偷偷流过泪。不敢哭出声音来。唯恐楼下红脸和居委会的人听见,说在记变天账。要说立德出身不好,那么继红呢?她爹是工人,党员,怎么也整死了?还是我家儿媳呢!现在又挂念二儿子,加上司徒!立言瞥见母亲神态,猜得老人心事;针对父亲的话,一并安慰:“很快就会解决的。我们伟大领袖可不是软弱的汉景帝!”
然而,他的话并不能叫两个老人释然。街上还在不日不夜地闹腾。6?26以来重回汉口的造反派和他们的宣传车无影无踪。东贴一张,西贴一张的造反派大字报,好像解放前地下工作者的标语传单,神出鬼没。消息一会好,一会坏,让人信不得。仅仅只是三四天时间,大兴隆巷的居民仿佛过了几十上百年,没有尽头;两派里人都在焦虑着,希望着,等待着。这一夜,刘家老俩口更是在惶恐、惊吓、惴惴不安中度过的。
其实,立言一连好几晚也没睡安稳。胜利在望,他是深信不疑;因为对手的急躁、鲁莽、愚蠢,使得形势的发展比他预计的还好。以此,他又惊又喜。虽说把握十足,不见结果不能作数。譬如,按高考成绩,他可以进清华,至少亦是工学院,可是最终只考取师范!自然,这是两件不可等量齐观的事儿。但是,事无巨细,道理一样。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正是指的这点吧!因而,中央一天不表态,他心里一天不踏实;问题一天不解决,脑海一天难平静。他内心甚至替北京的政治家们琢磨,采取怎样的策略才能稳妥地处理这场*?父亲白天讲的故事如一片淡淡的云翳游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眼下的*就是个证明。同时使他更认定,尽管运动是党和国家第一把手领导发动的,实际上,是对整个政权和国家的挑战,是一次翻天覆地,是一次改朝换代;因而,所遇到的阻力和反抗必然顽固又顽强。真正的你死我活。就人心向背而论,自当不足为虑。但是,造反派是弱势群体,对立派是精英阶层。正如司徒所说,对立派能调动财力、物力、人力;并且,组织严密,经验丰富,战斗力相对要强多了。鹿死谁手,殊难料定。他的思维陷入杞人忧天般的怪圈。辗转反侧,他睡不着了。于是,干脆起床看书。看了半天,书翻了几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放下书,他换本《革命烈士诗抄》强制自已逐字逐句背诵,想以此平静心情。屁股在凳上蹭着,站起又想坐的好,便坐下了。刚坐下又站起。真正的坐立不安。也许是灯光,也许是响动,前房的刘袁氏问:“立言,你一夜都没睡?”刘甫轩说:“天快亮了。”立言抬头看看窗外,果然现出鱼肚白。小搁楼的门嘎吱一响,立孝出房时,不高兴地咕咙:“闹得人家也没睡着。干脆起来做事!”
这样倒好,立言索性拿着诗集前房走到后房,后房走到前房,踱着、低声背诵着。
天已亮了。窗外的淡蓝色天空无有一丝云彩,同时,泛着金色。一定是个好晴天。太阳快要升起了!就在这时,对面电影院的广播响起。《东方红》歌曲播过后,照例播送新闻。是浑厚的男中音:“派往武汉解决问题的中央代表谢富治、王力,今天回到北京。”虽是简短一句,在清晨的寂静中听来特别响亮。立言一振,走到窗前探出头侧耳倾听。广播声尚在空中回荡,播音员又开始播这条雷霆万钧的新闻。连播三遍。接着是《国际歌》,歌后,又播三遍。滚动播出。立言竚立窗边,一动不动,手捂胸口,屏息敛气,似乎猛烈的心跳和呼吸乃至稍稍改变姿势就会搅扰得听不清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心头翻涌着激动、惊喜和感慨。这正是他曾经预测、希望、向往,冒着危险为之奋斗,久久焦虑、期盼、等待的一刻啊!
古旧的苍凉的灰黑的屋顶射出几缕金色光芒。他陡然体味到刘白羽描述历经周折,终于见到日出和光明的那番狂喜!顿时,鼻子酸酸地,眼角痒痒地;知道流泪了,并不揩拭。他要多保持一会这种感觉。这种耐人咀嚼、令人欣慰、甜蜜而幸福的感觉。
立孝瞧大哥听呆了,一遍,两遍,三遍还那么愣着;一动不动。踅近前,侧着脸打量一下,笑了:“哥,你哭了?”刘袁氏说:“我就晓得他会哭的。”说着,使劲地擤鼻涕;床另一头的刘甫轩长嘘一口气。立言有点难为情,抿抿嘴,吸吸气,用手掌揉揉眼,说:“你,赶紧把司徒找来啊!”
立孝出门而去,立言仍愣怔着,觉得顶门囟袅袅飘出一股轻烟,是自已影像。影像在半空俯看房间一切,尤其关注窗前的自已:身子一动不动,手捂胸口,屏息敛气;看得那么真切,连脑里将信将疑的狂喜也看出来,连背后父母喜极落泪也看见了……立言知道是灵魂出窍。半空影像就是离开躯壳的灵魂。灵魂在审视自已躯壳。他有过多次体验。以往,每逢难以置信的大悲大喜事儿,都会灵魂出窍。今天,他怀疑是做梦。用手掐掐另一只臂膊,知道疼痛,低头看看,掐有红印;再回头看父母,也如灵魂所见那般倚着靠着,在揩眼泪,在甩鼻涕。这才相信自已醒着。眼前一切,实实在在。这般一想,灵魂躯壳收聚一起,合而为一。回到现实,他转过身,想向两老说点什么,想做点什么,以示庆祝。这时,立孝转来告诉他:“她家里人说,刚才急匆匆地走了。”立言猜测:“想来,正是听罢广播出去的。”
事实确乎如此。司徒早起编着辫子,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头条新闻不由一震,橡皮筋失手落地。她呆住了,疑心自已听错了;当她逐字逐句听完第二遍新闻广播,一股凉气自脚板心直冲头顶,打个寒噤,浑身起层鸡皮疙瘩,只觉毛骨悚然,头脑一片空白;一时她不知该怎么办,竟然弯腰去拾橡皮筋,然而,一颗泪水滴落在食指和拇指上。橡皮筋没拾着,她拾起自已的泪水。那是委屈、惶惑、恐惧、伤心的泪水。她忽然想起立言。完全想象得到刘家人此刻的欢欣鼓舞。她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去刘家;或者请教新闻的含意,或者承认自家的错误,甚至兴师问罪,追逼与立言同行的女人是谁?而后,重归于好。她偏不,她要去三五零六总部。这么一想,她再次弯腰拣橡皮筋,这回一下就拈起来,随即快速编好辫子。
时间虽然尚早,街上已经很热闹了。马路上尽是大标语、广播、宣传车,一致欢呼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的播出。新刷的标语还在往下滴落浆糊。“打倒陈再道!打倒钟汉华!”几个字写得歪歪斜斜。看看署名,竟是“百万雄师联络站桥口分站”!还有集体倒戈,发表声明退出百万雄师的。真是兵败如山倒呀!司徒无心细看,叹口气,匆忙往总部赶。
昔日威风凛凛的岗哨不见了;旺盛的人气荡然无存。门大大地开着,老远瞅得见屋内桌椅东倒西歪,一片狼籍。司徒料想树倒猢狲散,人去楼空。怀着悲凉要转身回家;忽然,有人喊她。原来是陈志鹏。他身后站着李卫东。司徒急步上前,尚未开腔泪水簌簌地流下了。李卫东了解司徒的情况,对她印象颇好,安慰道:“不要急。这是上面的斗争。账算不到我们头上。”说到这里,振作精神:“你和志鹏好好想想,我们国家毕竟是无产阶级专政,把我们这批人整光了,国家岂不是变了颜色?”这番话叫愁容满面的志鹏开朗了:“李叔叔说得对。再说,好多事都是些蠢货干的,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李卫东挥挥手:“但是,先得避过这阵风。我经过好多运动,有经验。免得吃现亏!我的老家不能去,厂里对头都晓得。”司徒说:“我有个姨在通山,一般人都不知道。就去那里,行不行?”于是,三个人先乘车到武昌,而后转长途逃往通山。三人路过武昌,看见傅家坡马路上书写的“百万雄师好”依然犹在,一个字有二十平方大;有两车百万雄师战友从中南路返回。想必去过军区。扒着站在两边车门踏板上的人,藤条帽搭拉起,铁矛倒拎着,垂头丧气,没精打采……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一个消息,一天一个变化,一天一派形势:8199部队接管武汉;造反派打着红旗、舞动鲜花欢庆朱洪霞等人出狱;陆海空三军、全国各地群众大*大*声讨七?二O事件;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发社论;飞机撒传单,指斥百万雄师、8201独立师、公检法三个一小撮坏头头;俞文斌十多个坏头头被捕;百万雄师大小头目、骨干四处藏匿……胜利了的造反派自称钢工总、钢二司、钢九一三。三钢三新的战士到处捉拿坏头头。令人不解的是,左得明的神经病奇迹般痊愈了;又开始大打出手!
刘立言估计李卫东、陈志鹏在劫难逃;志鲲属部队里人,人身安全尚不要紧。保国后来退出是众所周知的。应当无事。司徒一个姑娘家也危险不到哪里。岂知,保国头一个让肉联的造反派谭光前抓走。立孝告诉他,学校钢二司点名捉拿铁杆保皇头子司徒德芬,还有消息说,已将李卫东、陈志鹏、司徒德芬一举擒获,秘密关押,严加审讯……
立言不敢想象司徒德芬落入那些少不更事、不知轻重的造反派学生手里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和后果!立功回家,他要求弟弟陪同一道寻找。刘立功很为难地说:“哥,你得打听清,是哪个组织抓的,关在什么地方才好办。武汉这么大,组织这么多,我哪能陪你一个个去问呢?”立功忙得很。的确没有时间旁骛;不过,他还是提供十多处关押坏头头的地址。临了,说:“找到他们,就说你是我亲哥,不会不给面子的。”作为抗暴英雄余望生的战友,立功的名字常出现在造反战报上,有次,还在电台上讲话呢!
立言按弟弟提供的线索,四方奔波。结果很叫他失望。他几乎忘记胜利的喜悦,满怀焦虑和忧郁,甚而,有股挥之不去的生离死别的悲凉!
这天,他寻至武昌一所中学的三司革联司令部。操场上跪着几个男女中学生,胸前挂有打红叉叉的大纸牌;稚嫩的脸庞充满惊恐和惶惑,汗水滴湿面前的水泥地。有个女孩子绝像继红,立言不由多看了几眼。两个手持铁矛的小男孩凶狠地喝问:“干什么!干什么的?!”同时,用铁矛逼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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