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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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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屋里只剩下久木和室长铃木两人时,铃木跟他聊起来,

“可真难为你了。”

久木听了,吱吱唔唔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铃木又揶揄道:“我真羡慕你的精力啊。”

铃木没再说什么,只是想让久木知道,自己也听到了传闻,那么,其他人就更甭提了。

被大家知道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反正早晚是要离开家的,被人知道反而觉得轻松了。久木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还是放心不下别人的看法。

被降了职,家庭不和又曝了光,更没指望再受到重用了。

在公司心情郁闷的话,人往往会躲进家里去。久木在公司倒没有不如意之处,只是和别的女人同居这件事,已经传开,每当别人说悄悄话时,他就感到不安,以为是在说自己。见到其它部门的人也觉得别人都在议论自己。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也许是自己多心。这时,能够安抚他的只有凛子了。

一回到涩谷那儿,和凛子两人在一块儿时,任何社会规范、伦理道德在这里都不起作用了。只要在这间屋子里、就不会被人批评、议论,没有人指责他纵情声色。而且还有温柔接纳他的女性。他自然愿意呆在这儿了。

虽然这间屋子可以恢复疲劳,平静情绪,但他会突然被某种不安所攫住。

和凛子这样混混噩噩地生活期间,自己渐渐脱离了公司的同事和社会交往,发觉只剩下孤零零的他们自己了。越来越疏远了社会,使他们更难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

使久木深切体会到这一点的是和衣川的碰面。

照例是衣川打来电话,约在老地方,就是银座那个小酒吧。自去年秋天以来他们有半年没见了。

这段时间,久木一心用在了凛子身上,不好意思见衣川,衣川也很体谅他,没打扰他。

衣川比以前发福了,显得特别富态,说话声音洪亮,一见面就像质问晚辈似的问他:“现在怎么样啦?”

“还是那样。”

久木暖昧地答道。衣川一气喝干了一杯啤酒,

“越来越好了吧?”

久木不喜欢他那种好奇的眼神,衣川又道:“那么好的女人很难得,好好把握吧。”

好像是在鼓励,其实明显的含有揶揄和讥讽的语气。

“我真没想到她有勇气离开家庭,和你一起生活。”

“你听谁说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的情报网相当利害的。”

衣川自吹自擂他说,久木猜他是从凛子的书法老师那儿听来的。

“她还写毛笔字吗?”

“倒也没扔……”

“真可惜,今年春天她不准备参展了吧?”

凛子说她现在精神状况不佳,不打算给春季书法展览会投稿了。

“她以前就说过要离开家独立……”

久木点点头,想起了凛子曾经为专职讲师的事,去找过衣川。

“和你住在一起的话,就不必工作了吧。”

久木听的出来,衣川无意再为凛子的工作而斡旋了。

“她那么有才能,被埋没了太可惜。”

衣川故意使劲儿叹了口气。“真要是那样的话,就得怪你了。”

和衣川才聊了三十分钟,久木就感到心里憋闷,坐立不安的。

去年和衣川见面时还没有这种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就因为这半年来,自己一味耽溺于和凛子的爱情,因而和健全的循规蹈矩的衣川格格不入了吗?

衣川欠起身子对沉思着的久木说:“工作那边怎么样?”

“还过得去。”

衣川对他这个不得要领的答复不太满意:“你总是含含糊糊的。”

去年年底衣川问过他有没有去出版局的打算,当时,久木下不了决心,回答得不干脆,后来衣川也没有再催问他。

“你也许最适合现在的工作了。”

衣川似乎有意无意在回避那件事。

久木也无意挪动工作岗位,沉默不语。衣川换了个话题:“来中心教点儿什么好不好?”

“不了,不了。”

久木觉得为那点儿课酬去中心上课没多大意思。

“你也别瞧不起我们那儿,最近新开了讲座,学员也增多了,在都内是数得着的。”

“那可太好了……”

“托你的福,我最近得了社长奖,从七月初开始,我可能要升任都内文化中心的总部长。”

衣川来见久木似乎是为了要告诉他这件事。

“恭喜你了。”

久木给衣川斟上了酒,忽然意识到他和衣川之间的不融洽感,就来自于上升者和下降者的生活方式的不同。

和衣川见面后,久木情绪有些消沉,并非因为衣川的荣升,他再发展也是别的公司的人,与久木没有关系。

久木想的是,衣川在努力工作,而自己却没有好好工作,光想着凛子了。说得过分一点,自己竟然做出那样见不得人的事,真是无地自容。

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

自从两人同居以后,久木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见过衣川后,更促使他去深思了。

半个月后,仿佛预示着梅雨季节的来临似的,传来了一个阴郁的消息。

刚进入梅雨季节的第二天,一直在医院治疗的水口病故了。

水口和久木同期入社,晋升速度也差不多,两人关系一直很亲密。自从久木调到调查室后,两人疏远起来,水口继续升到了董事,可是,去年年底,他突然被调到分社去了。

水口不久被提升为社长,刚要大显身手就患了肺癌,三月底做了手术,久木去医院看望他时,听他家属说,已经治不好了。

久木担忧他的情况,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探视的这段时间,他的病情开始恶化了。

在公司简报上写着“本社董事、马隆社社长水口吾郎氏,今晨五点二十分逝世,享年五十四岁”。久木想起了三个月前,去医院看望他时,水口所说的话:“人都有生老病死,应该在能做的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

直到临死水口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吧。

水口的守灵仪式是次日下午六点,地点在他家附近的一所寺庙。

公司的年轻人负责丧仪的准备工作,久木到那里时,已聚集了很多前来吊唁的人,不一会儿.开始念经了。

祭坛中央的鲜花丛中摆放着水口的遗像,好像是二、三年前照的,面露微笑,目光炯炯,精神饱满,眉宇间含有一股霸气。

尽管他已调到了分杜,也是个社长,从祭坛直到灵堂的两边,都摆满了各个出版社社长以及编辑、营销、客户等有关方面人士敬送的花环。

久木看着这些花环,不由想起了“夭折”这个词。

用夭折来形容五十四岁去世的人似乎不大贴切,但是,作为同辈的久木来看,走得还是太早了。

像水口这样热爱工作,一心为社的人早早死去,而自己这样多余的人却活得好好的,真是世事难料,让人啼笑皆非。

开始上香了。久木排着队往前走,有很多人他都认识,挨着他的是同期入社的营业部长中泽,两人用目光打了招呼。

一步步走到了祭坛前,久木才真切感到了水口确实已不在人世了。面对水口的遗像,久木合掌为他祈祷。

“你怎么会死呢……”

久木想要说的只有这句话了……

在悼念或析祷之前,久木耿耿于怀的是水口为什么如此匆匆而去呢。这只能解释为突然有一天,不小心踩上了癌这个地雷。水口和自己分别站在了生死之界的两边,原因就在于是否踏着了这个地雷。

上香时久木一直沉思着,向家属致意后,走出了灵堂,中泽招呼他说“去露个面再走吧。”

出门往右有个招待间,死者的生前好友都聚集在那里,其中有许多老相识,久木也想进去和大家聊聊。

可是想到自己的工作现状,总觉得不大自在,也可能自己想得大多了。

“就呆一会儿,没问题吧?”中泽又劝道。

进屋一看已有二、三十人在喝着啤酒,久木跟在座的熟人简单打了招呼就入了席。中泽一落座就对他说道:“水口说他非常羡慕你。”

“羡慕我?”

久木反问道。中泽擦了擦嘴边的啤酒沫:“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没有闲着的时候。”

“他喜欢忙忙碌碌啊。”

“可以这么说。不过自从去了分社后,他渐渐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疑问,刚想要重新安排今后的生活时,就得了癌。”

久木去看望水口时,也听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要是能像你那样就好了。”

“像我那样?”

“你也别瞒了,现在和喜欢的女人住在一起吧?”

连中泽都知道了,久木的心情黯淡了下来。

“工作当然也重要,可是我也想像你那样恋爱一番。尤其到了这个年纪,更有这种欲望了。”

“水口很爱他妻子的……”

“他是来不及了。看到他走得这么匆忙,我突然有一种紧迫感,总觉得这么下去似乎缺点儿什么,心里空荡荡的。”

久木也有同感,然而认真地爱一个女性,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是要负起沉重的责任的。中泽对这些又了解多少呢。

在这个问题上,久木的看法有些不同。

中泽想的是在不失去家庭的基础上,和外面的女人谈情说爱,同时享有家庭的安宁和恋爱的激情。这或许是憧憬爱情的中老年男人们的共同愿望。

说实话,久木和凛子相识之初,也只是想和她时常见个面,吃吃饭,感受一下浪漫的情调。后来关系进了一步后,也不曾想到会打破家庭的平静。

可是现在久木的家庭何止不平静,已经陷入了灭顶之灾。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久木也莫名其妙,等他意识到时局面已不可收拾了。

在这种状况下,听到中泽说“真羡慕你”,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所羡慕的是表面的自由,然而里面充满着只有坠入情网的当事人才知道的甜酸苦辣。

中泽似乎还不了解久木家庭的崩溃,以及和凛子两人已身陷爱情地狱不能自拔的现状。

像肥皂剧里编的那样,双方发生争吵,然后再和好,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中,相信最终能够凭藉诚实和善良找到幸福。如果梦想着恋爱是这样肤浅的,一帆风顺的话,就成问题了。

说心里话,久木现在没有心情沉醉在这种甜蜜的情调中,并非不想,而是他们现在已经退不回去了。发展到这么深的程度,理性和良知都无法控制了。芸芸众生从降生这个世界时起,就被原罪一样深藏在体内的本能所操纵着,煎熬着。

由此往后的爱,是与诚实和善良无缘的刻骨铭心的爱,这条路的尽头只能是毁灭。正在自己为此而痛苦恐惧的时候,听到别人说羡慕自己,感觉就不仅仅是烦躁,而是愤怒了。

招待间里的人越来越多,足有四、五十人。

“到底是现职,葬礼也隆重。”

正如中泽所说,水口虽然去了分社,终归是总社的干部,所以,从出版界直到广播、广告业界的人士都来吊唁。

“这么年轻就死了的确很遗憾,可是如果退休了的话,没准儿连一半人都来不了。”久木看着祭坛四周摆放的花束说道。

“他的交际比较广。”

“光是交际广,来不了这么多人的。”

“不见得吧。”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很受冷遇的。”

“死了以后还能来的是真朋友吧。不过,你没问题。”

久木不解其意,中泽调侃他说:“要是你的葬礼的话,她肯定会来的吧。可是我就没有。”

“说哪儿去了……”

久木从来没有想像过那种场面。

“有什么事的话,尽管跟我说一声,她好不容易来了,让她呆在角落里也太委屈了。”

“怎么会呢……”

中泽想像的是久木的妻子是丧主,凛子来吊唁的情景,久木觉得根本不可能。

“要不然就是她当丧主?”

中泽满有兴致地猜想着,久木从没考虑过这类问题。

“总之,葬礼是人生的缩影,还是好自为之吧。”

“我该走了。”久木站起身来。

“去她那儿?”

久木没说话,他知道既使否定中泽也不会信。

“你不会和她结婚吧?”

“你问我吗?”

“横山他们都挺担心的。”

看来中泽是从调查室的人那儿听说的。

“还没考虑这个问题。”

“那就好,谁也摸不准你会做出什么来。”

“摸不准我?”

“那是以前的事了。”

见中泽苦笑,久木想起了三年前的一场风波。

那时久木是出版部长,坚决反对出版一本宗教方面的书。理由是虽然销路看好,可是有关方面的大肆宣传与公司的形像不符。他一直反对销售第一主义的经营方式,与赞成派之间发生了争执,结果是暂停出版。

当时,中泽在营业部为此做过协调工作,所以才说起来的。

“这是两码事。”

久木现在对于工作早已没有了那个时候的热情了。

“我走了,回头见。”久木向中泽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他直奔地铁站,上了电车回涩谷去。

也没有干什么事,只是去参加了个葬礼,上了香,喝了点啤酒,怎么觉得这么疲倦呢。

可能是因水口的死而心情不佳,加上见到中泽及其他同事,感到与他们距离很远,仿佛自己独自游荡在另一个世界中。这种不和谐和孤独感更使他心情郁闷。

晚上八点过了,开往市中心的电车空荡荡的,久木坐在角落里想着刚才中泽说的话。

“你不会和她结婚吧?”

中泽像是随意问问,不过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正如大家所传的那样,他们两人现在都离开各自的家住到了一起,无视舆论和父母、子女的意志,埋头于只属于两个人的天地里。既然能达到这个程度,下一步要考虑的就是结婚了。不管能否得到别人的祝福,都应该先建立新的家庭,开始新的生活。

不可思议的是,久木从没有考虑过和凛子结婚,建立新家庭的事。他也想要换个大点的屋子等等,却没想过重新过一种新的生活。

奇妙的是,凛子也和他一样,她从没有说过“我想结婚”这句话。

两人如此的互相爱慕,为什么没有考虑过结婚呢?

首先凛子的丈夫暂时不会同意离婚,如果强行结婚的话,就犯了重婚罪。而久木这方面,妻子虽然同意离婚,可是一牵扯到财产分割和房子的问题,就相当麻烦,这些问题不解决,就离不了婚。

再加上,他们一直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脱离家庭,生活在一起上了,没有工夫思考下一步结婚的问题。

这是不是唯一的原因呢。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多得是,无论谁说出“想要结婚”的话,准会得到回应的,可是双方都闭口不谈是什么原因呢?

一个声音在久木耳边响起,

“也许两个人都惧怕结婚吧?”

坐在电车里久木返心自问。

“到底惧怕什么而不敢结婚呢?”

和妻子现在虽然分居了,过去他们也曾经相爱过,虽然不及和凛子这么热烈,但是都很爱对方,觉得彼此可以托付终生才结婚的。

可是这个婚姻过了二十五年后,变得百孔千疮,难以治愈了。当然婚姻失败的直接原因,是由于久木爱上了凛子,其实既使没有凛子,也早已出现裂纹了。

得到了人们的祝福,自己也觉得很可靠的爱情,竟然这么不堪一击,这是为什么呢?

于是久木自然联想起了“日常”、“惰性”这些词语。

无论什么样的爱,一结婚,陷入了日常生活,便马上会流于惰性,逐渐消磨下去。既便和凛子的惊心动魄的爱也在所难免。

或许久木和凛子都闭口不谈结婚的事,是由于双方都经历过一次结婚,切身体验到了,在安宁这个保障的背后,恶魔筑起了怠情的巢穴。

这时,久木忽然想到了,阿部定杀死石田吉藏,是在他们深深相爱后不到三个月的时候。

在那般疯狂的做爱之后,由于爱得不能自制,女人把男人杀死了。他们才认识三个月,正像盛开的鲜花那样,是最热情奔放的时候,难道正是在这种时候才会发生杀死恋人的事吗?

如果他们半年或一年后结婚的话,就不会再有那么强烈的爱情和占有欲了。由于爱得愈深,恨也愈深,甚至会很快就分手的。

这就叫做爱情的“昙花一现”。

久木到涩谷时正好九点。

车站附近到处是赶着回家的上班族,和结帮搭伙到娱乐场所去的年轻人。穿过这个热闹的地区,走上一个平缓的坡道,再拐进一条小路,周围马上静了下来。久木住的公寓,就在第一区的最边上。是个五层小搂,只能住三十户。说是才盖了十五年,可是显得很旧,入口处的墙砖有的都脱落了。

不知什么原因,回世田谷的家时,有“回来了”的感觉,可是,回这里时,好像来到一个秘密的藏匿之所,进楼之前,总要看看周围,然后才走进去,坐电梯上到四楼,来到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门前按门铃。

凛子在屋里时,总是等不及地飞奔出来迎接他,今天却没动静。

又按了一下门铃后,刚要自己用钥匙开门,终于凛子把门打开了。

“你怎么了?”

凛子没吭声。

“有什么事吗?”

久木脱了丧服,凛子把它挂在衣架上。

“刚才妈妈来了电话……”

凛子最近把这间屋子的地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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