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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造 成的良心上的沉重负担,才能对这个和那个产生同情,同情这个,是因为他 拼命把自己的身心奉献给别人;同情那个,是因为他拼命抵御别人这种过分 强烈的感情。可是偏偏是我在这儿命中注定了要承担责任,而且这责任还大 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因为使一个女人在恋爱中失望,这本身已经是件残忍的 事,简直可说是心灵的粗暴行为,如今要我对这烈性的孩子说“不行”、“我 不愿意”,那更不知道要可怕多少倍!我不得不去伤害一个生病的姑娘,她 本来已经受到人生痛苦的创伤,我还要把更深的伤痛加在她身上。一个内心 摇摇晃晃、行动不稳的姑娘,我还要把她最后一根拐仗——她赖以支撑着站 稳身子的希望——夺去。我知道,我单单说,只有同情心,就已经使这姑娘 深受震动,如果我再逃避她的爱情,一定会使她大受损伤,说不走会把她彻 底毁掉。我从一开头就清楚意识到,如果我不能接受她的爱,甚至也不假装 回答她的爱情,那我将违背自己的意愿,犯下可怕的大罪。
但是我无从选择。在我的心灵还没有清醒地理解这危险之时,我的身体
已经拒绝了这猝然的拥抱。我们的本能总比我们清醒的思想更加明白事理, 就在这惊惶的最初一瞬间,我猛然从她那狂暴的柔情蜜意中挣脱出来,我就 已经朦朦胧胧地对这一切有了预感。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有救世主的力量, 像这残废的姑娘爱我那样地去爱她,甚至不会有足够的同情,哪怕只是去忍 受这使我心神烦乱的激情。在我向后遁逃的最初一瞬间我就已经预感到:这 里没有出路,也没有中间道路。由于这荒唐的爱情必有一人遭到不幸,不是 我就是她,说不定我们两个同遭不幸。
三十
我当时是怎么回到城里去的,这事我永远也搞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 当时走得很快,随着我的脉搏的每一下跳动,只有一个念头在一再重复:快 走!快走!快离开这座府邸,脱离这个圈套。快逃,快跑,跑得无影无踪! 永远不要再踏进这座别墅,永远不要再看见这些人,根本什么人也不要再见! 躲起来,谁也不让看见,对谁也不再承担义务,再也不卷进任何圈套里去! 我知道,我当时还试图继续往下想:辞去军职,到什么地方去寻些钱来,然 后逃到异国他乡,远走高飞,这荒谬的要求再也够不着我;然而这一切与其 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清清楚楚的思想,毋宁说是朦胧模糊的梦想,因为在这 过程中我的太阳穴里只有一句话像铁锤似地敲个不停,走,走,走,快走吧! 后来从我那布满灰尘的鞋和裤子上被蓟草划破的口子看出,我大概在草 地、田野、马路上乱跑了一阵。反正等我最后走上大路的时候,太阳已经偏 西,落到了屋顶后面。有人猝不及防地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我的确像个梦
游人一样猛然惊醒过来。 “喂,托尼,你在这儿哪!好不容易,总算把你逮住了!我们到处找你,
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刚想打电话到城外你那骑士城堡里去问哪。” 我发现有四个伙伴围在我的身边,永远不会缺少的费伦茨在他们当中,
还有约茨西和骑兵上尉施泰因许贝伯爵。
“不过现在得快点儿!你想想,巴林凯突然闯来了,从荷兰还是从美国, 天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全团的军官和服役一年的志愿兵,今天晚上他都请了。 上校要来,还有少校,今天可是盛大的宴会,设在红狮酒家,时间是八点半。 幸亏我们把你逮着了,要是你溜了,老头可要大发雷霆呢!你也知道,他喜 欢巴林凯喜欢得要命。巴林凯一来,大家都得列队欢迎。”
我的神思还没有完全集中。我愕然问道:
“谁来了?” “巴林凯呀!别装出那么一副蠢相!你莫非不认得巴林凯么?” 巴林凯?巴林凯?我的脑子里还糊里糊涂、乱成一团,我得像从灰尘弥
漫的旧货堆里取货那样费力地把这名字取出来。原来是他,巴林凯——这人
一度是团里的 mauvais sujet①。很久以前,我还远没有到这驻防地来服役的 时候,他在这里当少尉,后来当过中尉,是全团最优秀的骑手,最狂的小伙 子,没命地赌钱,疯狂地追逐女人。可是后来发生了一点难堪的事情,究竟 什么事,我没有打听过。反正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就脱掉了军装,然后闯荡江 湖,浪迹天涯。大家讲了他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最后他在开罗的谢菲 兹饭店钓着了一个有钱的荷兰女人,从此时来运转,东山再起。这是一个拥 有好几百万家产的寡妇,开了一家轮船公司,有十七艘船,在爪哇和婆罗洲 还有好些面积可观的种植园:从此他就成了我们无形的守护天使。
我们的上校布本切克当年想必曾经帮助这个巴林凯度过了一个极为严重 的困境,因为巴林凯对他和对我们团队始终矢忠不贰,情形实在动人。每次 他到奥地利来,总特地到我们驻防地来,慷慨解囊,花钱如流水,等他走了 几个星期,城里还在谈论他如何挥金如土。把旧日的军装再穿它一个晚上, 又作为一名军官置身于伙伴之中,这成了他心里的一种需要。他在熟悉的军
① 法文:捣蛋鬼。
官席上一坐,轻松愉快,可以感觉出来,红狮酒家的这间粉刷得不太干净、 四壁给烟熏得发黄的大厅就是他的家,远比阿姆斯特丹某条运河旁边他的那 座城堡亲切百倍。我们永远是他的孩子,他的兄弟,他真正的家。他每年都 捐款给我们的障碍赛马作奖金,每逢圣诞节总会运来两三箱各色烧酒和香槟 酒。每年元旦,上校有绝对的把握,准能收到一张票面极大的支票,用以充 实存在银行里的全团同人的金库。谁要是身穿轻骑乓的制服,领子上带着我 们的领边,一旦遭难,完全可以指望得到巴林凯的帮助,只消写封信给他, 一切部会弥缝妥帖。
去和这样一个备受赞誉的人物见面,这种机会在别的任何时候都会使我 真诚地感到高兴。但是此刻我心烦意乱,想到欢天喜地、寒暄问好、祝酒致 辞,我觉得这简直是天下最最难以忍受的事。所以我想方设法,尽快撤走, 借口我感到不大舒服。可是费伦茨猛然大喝一声:“不行!今天可不许开小 差。”说着已经挽往了我的胳臂。我只好很不情愿地表示屈服。他们拽着我 走的时候,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听费伦茨讲,巴林凯如何如何帮助过谁摆脱 困境。他曾经很快就给费伦茨的妹夫谋了一个职位,要是我们这些人不能更 快地青云直上,只消乘船去找巴林凯,或者飘洋过海到印度去。约茨西这个 身材瘦长、脾气乖张的小伙子不时在忠厚老实的费伦茨的这番感恩戴德、热 情洋溢的长篇大论之中来上几句酸溜溜的话。他用讽刺的口吻说道:要是巴 林凯没有钓着这尾肥头胖耳的荷兰鳕鱼,不知道上校是否也会这样亲热地迎 接他的“小心肝”。话说回来,据说那女人比他大十二岁。施泰因许贝伯爵 哈哈大笑道:“既然要卖身,至少该卖个好价钱啊。”
尽管我当时昏昏沉沉,可是这次谈话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脑子里,现在
事后想想,我也觉得非常奇怪。往往会同时出现这样神秘莫测的现象:一方 面,人清醒的思维麻痹了,另一方面,神经又在内部激动起来。当我们走迸 红狮酒家大厅的时候,由于纪律性的催眠作用,分配给我的工作,我都好歹 办得像模像样。要于的活可真不少。一大堆横幅标语、旗帜和徽章,平时只 有在举行团队舞会的时候才五光十色地挂出来,这下全撇来了,几个勤务兵 高高兴兴地在墙上乒乒乓乓地敲打,旁边是施泰因许贝在再三嘱咐号兵,什 么时候该吹喇叭表示庆贺,怎么个吹法。约茨西因为一手字写得特别工整, 所以领到的任务是写菜单,菜单上所有的菜部取了幽默风趣的名称。他们把 安排席次的任务硬派给我。这当儿仆人已经把桌椅摆好,侍者把几十瓶葡萄 酒和香槟酒叮叮当当地放到桌上,这是巴林凯用他的汽车从维也纳萨赫尔饭 馆运来的。奇怪的是这阵忙乱的旋风使我心里舒服,因为它那暄闹的声音压 过了我两个太阳穴之间滞重的敲打和询问。
八点钟的时候,终于一切都安排就绪。现在还得赶回军营,迅速梳妆打 扮,更换衣服。我的勤务兵已经得到通知。军装上衣和漆皮皮靴已经摆好。 赶快用冷水冲冲脑袋,往表上看了一眼:一共还有十分钟。碰到我们上校, 可得非常准时,分秒不差。所以我手脚麻利地脱去衣服,踢开沾满灰尘的皮 鞋;我穿着汗衫短裤,站在镜子前面,打算把蓬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可是正 在这时,有人敲门,我命令勤务兵:“谁也不见。”他顺从地一个箭步跳了 出去,在前屋里有人叽叽咕咕他说了一会儿。接着库斯马又返回来,手里拿 着一封信。
一封给我的信?我正好穿着衬衫短裤站在那里,就那样取过了四四方方 的一个蓝色信纣。那信封又厚又沉,简直像个小邮包,我立刻感到手里抓了
一把火。我根本用不着看字迹就知道写信的是谁。 我的本能迅速地对我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别看信,现在别看!
可是我早已违背我内心的本意一下拆开了信封,念着念着我两只手捧着的这 封信窸窸窣窣地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三十一
一封十六页长的信,字迹龙飞凤舞,写得匆忙潦草。这样的信,一个人 一生只会写一次,也只会接到一次。词句宛如鲜血,一刻不停地从裂开的创 口向外迸涌,不分段落、没有标点,一个字没写完,另一个字接踵而至,互 相驱赶,忙成一团。现在事隔多年,每一行、每个字母都历历在目。这封信 我不知念了多少遍,现在我还能把这封信从头到尾逐页背诵,无论白天黑夜, 什么时候都行。那天过去以后的几个月间,我一直把这一叠折好的蓝色信纸 揣在衣袋里,随身带着,不时拿出来看看,不论在家里还是在营房里,在避 弹壕里还是在前线的篝火旁,一直到我们师在佛尔希尼亚两翼受敌夹击,被 迫撤退的时候,我担心这份在喜极忘形之际写下的内心良白会落到敌人手 里,才把这封信销毁。
信是这样开头的,“我已经给你写了六封信,每封信的每张信纸都给我 撕了。因为我不愿意泄露我的心事,我不愿意。只要我心里还挺得住,我一 直隐忍着。我和我自己搏斗了几个星期又几个星期,努力在你面前强颜欢笑, 故作镇静。每次你到我们家来,态度亲切,泰然自若,我总命令我的双手不 要乱动,命令我的眼光保持淡漠的神情,为的是不要使你慌乱不安。我甚至 常常故意对你态度生硬,奚落揶揄,只是为了不让你感觉到,我的心在为你 熊熊燃烧——我作了各式各样的努力,凡是在一个人的力量之中,甚至超过 他能力之外的,我都努力做到。可是今天终于爆发了,我向你发誓,这是违 背我的意愿突然向我袭来的,是命运对我的阴谋暗算。我自己也不再明白, 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事后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真恨不得把我自己狠狠 地揍一顿、重重地惩罚一下,因为我明白,我全明白,把我自己硬往你身上 凑,是多么荒唐、多么疯狂的事啊。一个双脚瘫痪的姑娘,一个残废人是无 权恋爱的——我遭到命运打击,已被击成齑粉,我自己瞅着都感到恶心,感 到厌恶,我又怎么能不成为你的一个累赘?像我这样一个人,我心里有数, 是无权恋爱的,当然更无权为人所爱。这样一个人应该爬到一个角落里去, 死在那里,不应该以自己的存在再去扰乱别人的生活。——是的,这一切我 心里都很明白,我知道这一切。因为知道这一切,所以趋向毁灭,所以我永 远也不敢来打扰你。可是除了你又有谁让我确切地相信,我再也不会长久地 成为一个可怜的畸形怪物,像我现在这样?我将会像别人一样地行动,活动 四肢,像千百万实属多余的芸芸众生一样,他们根本不知道自由自在地每走 一步路都是天主的恩赐,是美妙无比的事情。我曾经铁了心,把我的心事埋 在心底,直到我真的有一天变成一个和别人一样的人,一样的女人,说不定
——说不定!!!——能配得上你,你啊,我的爱人。但使我急于恢复健康 的焦灼心情变得如此疯狂,以致在你向我俯下身来的这一刹那,我已经以为, 真心实意地以为,真诚而傻气地以为,我已经霍然痊愈,已经脱胎换骨成了 一个新人,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对这件事实在盼望得太久,梦想得太久了, 现在你又近在咫尺——于是我一霎时忘记了我那两条邪恶的腿,我眼前只看 见你,我觉得我变成了我想为你而变成的那么一个女人。一个人如果年复一 年从早到晚老是在做这惟一的一个梦,他也会在大白天有一刹那做起梦来 的,这点你难道不能理解吗?相信我,亲爱的——我真以为我已经不再跛瘸 了,正是这荒唐的痴心妄想,使我变得如此头晕目眩,正是渴望不再做遭人 摈弃的人,不再当残废人的焦的心情使我的心狂跳不己,跃出了我的胸膛。
你应该理解:我可是久久地对你怀着无限相思啊。 “然而这么一来,本来在我真正复活之前下会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却知
道了。你也知道了,究竟为了谁,我才一心想要恢复健康。在这个世界上我 究竟只为了谁——只为了你啊!仅仅是为了你啊!请原谅我这爱情,我无限 心爱的人儿啊,我尤其要恳求你的就是这一点——不要害怕,千万不要在我 面前感到害怕!不要以为,我已经把我的感情强加给了你一次,还会继续搅 得你不得安生;不要以为,虽然我对我现在这样的弱不禁风,自己都觉得反 感,却还想来妨碍你。不,我向你发誓——我永远不会让你感到我会逼你, 我愿意你永远也感觉不到我。我只想等待,耐心地等待,直到天主垂怜我, 让我重新恢复健康。所以我求你,恳求你——不要害怕我的爱情,我最亲爱 的。你一向同情我,谁也不像你这样。你好好想想,我是多么孤立无援,被 牢牢地钉在我的软椅里,一步也迈不开,即无力量追随你,也无力量向你迎 面跑去。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我是一个囚徒,不得不在我的牢房里等待, 总是既耐心又焦躁地等待,直到你来赠送给我一小时的时间,直到你允许我 看着你,听你的声音,在同一个房间里感觉你的呼吸,感到你的存在,这就 是多年来天主赐给我的惟一的幸福,第一个幸福。你想想,你好好地想一想: 我躺在那里,白天黑夜地躺着、等着,每一小时都变得无限的悠长,这种紧 张的状态简直叫人难以忍受。这时你来了,我不能像另外的姑娘那样跳起来, 向你迎面跑去,不能拥抱你,不能留住你。我只好坐在那里,控制住、压制 住自己的感情,把心事深藏不露,我只好注意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瞥眼光, 嗓音的每一个颤动,只是为了不让你认为我狂妄自信,自以为有权爱你。然 而,请相信我,亲爱的,即使这折磨得我好苦的幸福,对于我总还是一种幸 福。每次我成功地掩饰了我的感情,我总夸奖我自己,钟爱我自己,你泰然 自若地走掉了,无拘无束,心安理得,对我的爱情一无所知,只是在我的心 里留下了痛苦,我知道,我已经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你了。
“可是现在那件事情终于发生了。现在,亲爱的,因为我已经不能再向
你否认我对你所怀的感情,要否认也否认不了。现在我只好求你,千万别对 我残忍,即便是最困苦、最可怜的人也有他的自尊心。我受不了你因为我控 制不住我的心而轻视我!我并不要你回报我的爱——不,我指着要治愈我、 拯救我的天主起誓,我是不敢心存这样狂妄大胆的念头的。即使做梦我也不 敢希望,像我今天这副模样,你就会爱上我。你知道,我不要你做出牺牲, 我不要你对我同情!我什么也不要,只希望你能容忍我等待,默默地等待, 直到那时刻终于来临!我知道,我向你要求的这一点也已经够多的了。但是, 把这最可怜、最微不足道的幸福赏赐给一个人,难道真的太多了吗?一条狗 有时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它的主人,主人也会心甘情愿地把这幸福赐给它 的啊!难道非马上用暴力把他顶回去,用轻蔑来鞭挞他不可吗?因为只有这 一点,我告诉你吧,只有这点我受不了。像我这样可怜的人,如果因为泄漏 了自己的感情而使你对我产生反感,这我可受不了。如果在我自己无地自容、 心情绝望之余你还要再对我加以惩罚,那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你是知道这 条路的。我已经给你看过这条路了。
“可是别怕,不要害怕,我不是想威胁你!我不是想吓唬你,得不到你 的爱,便勒索你的同情,这可是你的心迄今为止给予我的惟一的东西啊。我 要你觉得自己完全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