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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德笑了——非常诡异，非常阴冷的笑容。她伸出两根手指，朝自己的鼻子点了下。
“同为龙血契约者，那种味道我可是闻得太多了。阿莱克斯塔萨也好，主人也好，龙族制造出来的东西始终都带有同样的气味。卡拉然，你是不是也想闻一闻呢？”
她此时的表情异常狰狞，甚至连卡拉然都禁不住朝后退了一步。那月牙形的面纹中仿佛随时都会喷出一股冰冷的血，浸透他的肌骨。他连忙朝男爵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和他一样露出了一丝惧怕的神色。
“好啦，好啦，我们暂时不讨论这个。”他赶快笑着给自己打圆场，否则内心马上就会被这个小女孩的恐怖所吞噬。“我们的小天使，你明白现在要除掉的是一个怎样的敌人吗？想悄悄搞暗杀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我们要确保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杀死他，就肯定会闹出大动静。这里离人类的首都太近，被那些凡人发现我们的行踪，他们就会把矛头转向黑龙军团，我们精心设计的，让那个什么联盟和部落开战的计划就会泡汤。我想主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个结局。”
他拿出一块被施加了魔法的紫色水晶，让它悬浮在手心里。水晶缓缓开始转动，从中射出微弱的光芒，渐渐在三个人眼前形成了活动的画卷。
“奥妮克西亚曾经在暴风王国安插了无数的亲信。他们至今依然效忠黑龙军团。”卡拉然用得意洋洋的口吻说道，“罗宾公爵是王国财政大臣，议会成员，是除了摄政王之外整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当然，这些都无关紧要，我们只需要知道他对黑龙军团无比忠诚。你和塞伯利安去他那里索要两份命令。第一份写赤脊山的居民因为赋税与征兵问题，已经密谋暴动。这些镇民伪装成暴风城的卫兵，打算放火烧掉自己的家，然后栽赃给附近驻军。把这一份交给湖畔镇南驻军的司令官，命令他去镇压暴动；第二份交给暴风城防御部队的指挥官，就说是驻扎在赤脊山的军情七处密探发现湖畔镇的驻军反叛，挟持了所有镇民为人质，并打算烧毁城镇。”
爱尔兰德看了看水晶中的图像，又看了看卡拉然，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
卡拉然收起水晶，饶有兴趣地观察爱尔兰德的表情变化。
“当然，真正放火的是我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和塞伯利安合力足够杀掉维恩。至于被骗得团团转的两支部队。。。。。。他们肯定会打起来。我来这里之前已经给你们准备了几个亡灵的尸体，他们身上都携带了我伪造的幽暗城信函。等两边人打得差不多了，就把这些尸体丢到战场上去，顺便放几个精神错乱的回去报信。如果你们的行踪没有被察觉的话，联盟会以为这是亡灵们的策反活动，矛头将集中对准部落。而我们也能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个计划，有没有通知主人？”爱尔兰德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没有。耐萨里奥现在正准备避开诺兹多姆的监视网，拒绝和我们进行心灵沟通。”
“那么我拥有目前的最高决策权。”爱尔兰德马上又沉下了脸，“你的计划很好。但是我必须从你那里调一些帮手过来。我肯定能打败维恩，但现在归我指挥的军团就算全部一起上，也不能保证不让他逃脱。”
卡拉然耸了下肩，“这个只好你们尽全力了。我不能调走任何一个士兵，更别说已经成年的黑龙。”
“为什么？”
“耐萨里奥的哨兵已经发现了克罗诺木的行踪。”卡拉然罕见地认真回答道，“第六巨龙目前独自行动，而且看上去没和其他的巨龙进行多少联络。在你们开始放火的时候，我会调动手中所有兵力围攻她。要论危险性，目前的她肯定高于那个差点被某位小女孩认定为盟友的人，不是么？”
吉米已经连轮椅都不能坐了，只好一直躺在床上。只有摸到“古莱尔哥哥”的手，他才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在其它时候，越来越频繁的咳嗽声渐渐取代了一切语言。吐出来的东西也在变化——刚开始的时候是痰，然后是咳出酸水来，而最近两天已经变成了血。快速虚弱的身体带来的就是越来越多的睡眠。每一次他闭上眼睛，维恩都暗暗担心，这孩子也许就此永远无法醒来了。
已经是深夜，但他却没有一丝睡意。装成“古莱尔哥哥”已经一个多星期，从一开始的逢场作戏，到之后越来越挂念吉米脆弱的身体和内心，直至现在，看着瘦得快要只剩下骨头的小男孩，他终于第一次失眠了。
走出卧室，他发现客厅里还亮着一盏灯。莫吉正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空酒瓶。这位老铁匠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嘴巴里胡乱地念叨着什么。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酒臭，加上吐了一地的秽物，那糟糕的气味差点把维恩熏得晕头转向。
“喂，醒一醒。”维恩掐了下莫吉的脖子。老铁匠猛地惊醒，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他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想要站直身体，但马上就被酒精打到了，趴在桌子旁边大口大口地呕吐。
“莫吉，我想带吉米去暴风城。”维恩认真地对他说道，“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也许可以找到医生，治好小吉米的病。”
“医生？！”莫吉转过头来盯着他，一阵恶心的酒气随着铁匠特有的大嗓门冲口而出。“哈哈，我这个连金币的样子都没见过的穷铁匠，怎么付钱给那些医生？！他们卖的药比钻石还贵！”
“我可以弄到钱，多少都可以。”维恩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声音压得很低。“小吉米的病情已经不能拖下去了。你准备一下，我明天日出之前就回来。然后我们立刻动身去暴风城。”
他原本不想这么说的。作为一个流浪多年的人，他的确没有缺过钱。但装在他身上的金币无一例外沾满了鲜血。曾经，沉醉于屠戮快感中的他可以把整座山的匪徒全部折磨致死，毫无愧意地从尸体身上拿走所有的钱。但现在经历了无数次令人疲惫的战斗，还失去了部分记忆的他，已经没有那样的欲望了。鲜血和死亡——他现在最希望的是离这些东西越远越好。
但是，在没有钱为小吉米治病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背弃自己的意愿。赤脊山有不少匪徒，不仅仅是人类，还有残存的鱼人、黑石部族兽人、豺狼人，等等。他立刻就可以屠掉一个匪徒营地，搜出值钱的东西。这样小吉米生存的时间就能往后再延长一点。
再多的誓言、决心什么的，比起一个小孩子的生命，算得上什么呢？
东方的天空微微开始发白。维恩站起身，把从最后一具兽人尸体上搜出来的银币放进兜里。他身上沾满了血和肢体碎片，而脚下是数十个兽人的尸体——有的被砍去了手脚，有的没了脑袋。这地狱般的场景对以前的他而言是小菜一碟，现在却使他感到身心俱疲，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臂。一个兽人侥幸砍到了他，伤口算不上严重。但当他打算和往常一样忽视这个伤口时，却发现它根本无法愈合。血不停地渗出来，完全就没有凝结的迹象——对于擅长操纵鲜血，身体愈合能力强大得惊人的维恩而言，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二次——而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因为费洛斯的血之灾厄对他体质天生的克制。
“该死。。。。。。”他狠狠朝尸体唾了一口，找了一些兽人用来包扎伤口的粗糙绷带，随意地绑在伤口上。搜索钱财的时候，他粗略计算了一下，所有值钱的东西加起来应该有七八个金币，至少暂时能让小吉米在暴风城的医院里住下来。
那个孩子瘦弱的脸庞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他收起了剑，朝湖畔镇的方向飞奔而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把止水湖都烧得通红的大火。
湖畔镇在燃烧——在维恩的面前，在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离开这里的两个小时内——所有的房屋都已经着火。即使只站在湖对面，和大火还隔着一座桥，但炙热的火焰仿佛已经烧到了他身上。他听到了镇民们杂乱的尖叫声，木屋燃起来的噼啪声，还有从那之中隐约传出的金属碰撞声。
这是怎么回事？维恩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离开了一会儿，自己居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平静小镇就俨然成了炼狱？他没时间多想了，连忙冲过桥，一头扎进了大火之中。烈焰的温度高得不寻常，简直就像是身处岩浆之中。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衣服也烧了起来。但他丝毫顾不上这些，拼命地寻觅着，朝莫吉家的方向挪动。
终于，他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木屋。这简陋的房子已经开始摇晃，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莫吉！小吉米！”维恩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一脚把门踹开。
他猛地瞪直了双眼——莫吉的确在房里。老铁匠倾注了全部心血打造的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他被钉在墙上，血已经流尽，白发苍苍的脸上刻满了不解与无奈。
“小吉米！”维恩已经无法再冷静下去了。他发疯一样大喊大叫，冒着大火冲进了卧室。
吉米静静地躺在床上。虽然床角已经着火，但庆幸的是，小男孩躺着的地方暂时还算安全。病势沉重的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在地狱边缘，竟然还熟睡着，胸脯微微地一起一伏。
——谢天谢地，最后的希望没有被夺走。维恩紧张得手都在发抖，赶快朝吉米走过去。
还有三米。。。。。。两米。。。。。。一米。。。。。。一切都还安全。这孩子能获救！
他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双臂，马上就能紧紧抱住那弱小的生命，带着希望离开这个活地狱。但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黑色的东西抢在他前面，准确地落到了吉米胸口上。小男孩的身体就在他眼前不过几寸的地方被切开，热热的、滚烫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四周的火焰是如此炙热，但这东西与皮肤之间产生的触感仿佛比火还要热上几百倍，又仿佛比世界最北方的万年寒冰还要冷。
——黑色的镰刀从他背后伸了出来。这致命的凶器刺入了吉米的身体，也打碎了维恩天真的期望。
“对不起啦！”在他声后响起的声音如同甜蜜的毒药，“得不到的东西，就只好毁灭他。”
第十五章 焰之心（上）
火在跳动，以惊人的速度蚕食一切。
虽然身处烈焰的中心，他现在却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与多年之前那个夜晚如此相似。那时，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对他而言无可替代的人，随着冲天的大火永远离他而去。此刻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当他注意到时，那段撕心裂肺的记忆已经涌了出来，与他此时此刻看到的东西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维恩，看到了吗？！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是男孩子！他长得和你真像！来，孩子，叫妈妈……”
被唤醒的记忆夹杂在火焰中，焚烧着他的心。理智、情感，整个灵魂都仿佛被扔到了火里。一个强烈的念头已经从脑海深处窜了出来——仇恨，刻骨铭心的仇恨，支配他的身体，使他将要对任何挡在面前的人都毫无怜悯之心的仇恨。
他感觉大脑一阵刺痛——火里。。。。。。不对，火焰背后，那个还没有被烧起来的地方，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有人站在那里！一个娇小的身躯，就在那里，站在看得到他的地方！那是谁？为什么对这样残酷的大火也丝毫无动于衷？难道在那副身躯里的，是更多的火焰也无法融化的坚冰吗？
记忆到这里中断了——从未有过的愤怒占据了一切。
“你给我去死！”
维恩的喊声如同雷鸣一般。他飞快地转过身，右手握住血之灾厄，对准爱尔兰德的脖子就划了过来。卧室不大，而被愤怒支配的巨剑却比平常膨胀了一倍以上，血红的剑刃把半个屋子都砍塌了。如果不是反应快，立刻跳开，这个暗夜精灵就算不被砍掉脑袋，也会被塌下的房顶活埋。她收起镰刀，就势朝后打了几个滚，和维恩拉开了距离。
吉米胸前的伤口就像喷泉一样，最后一丝生命迹象也正在随着鲜血飞快地流逝。他已经醒了过来，但却说不出话，口中嘀咕着什么。很快，连嘴唇也不再活动了，只剩下鼻孔还在微微地颤动——他出于本能想呼吸空气，但哪怕再用力的呼吸也注定无法挽回他脆弱的生命。
但至少他现在还活着。维恩长长舒了口气，被仇恨冲得发昏的脑袋也稍微冷静了一点。他没时间考虑敌人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会发起袭击，也没有考虑的必要。现在如果马上冲出去，也许还有机会挽救这孩子——想到这里，他立刻脱下外衣，裹在吉米身上，然后用左手抱起这个垂死的孩子，手掌压住那致命的伤口；而右手拿起血之灾厄，狠狠朝墙上砍去，打开了一个大破洞。在火焰烧塌房梁，整个屋子倒塌的瞬间，他猛地冲了出来。
爱尔兰德不见了，似乎躲了起来。
“也许还有救的，也许还有救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重复这句话。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大火，但通往止水湖大桥的那条路火势稍微小些，足够他冲过去。虽然那个爱尔兰德很有可能还在附近，甚至随时都会跳出来给他狠狠来一下，但这时候已经没空去“关照”她了。
头顶上突然响起龙的尖啸声。他连忙抬头仰望，看到一条黑龙巨大的身躯正缓缓融入夜色之中。而与此同时，原本单纯的火焰燃烧声里传出了另一种声音——某种体型巨大的生物行走时发出的沉重脚步声。这声音遍布四周，而且越来越响，就连脚下的大地也在微微抖动。显然的，有东西在逼近他，而且数量不止一两个。
他紧紧抱着吉米，右手把巨剑横在身前。
“你可要给我撑下去啊，小吉米。你一定会得救的。”
爱尔兰德一路小跑到了桥上才站住脚。回头观望时，火势已经大得无法阻止。就算现在把整个止水湖的水都倒出来，大概也会马上被完全蒸发掉。烈焰是如此炽烈，令她感到全身都充满了莫名的兴奋。她愉快地看着火焰四处蔓延，不禁开始回味起美妙的纵火过程来——从好几条成年黑龙的口中同时喷出的烈焰，轻而易举地点着了所有房屋。大部分人还在梦乡里就已经被烧成灰烬，而少数察觉到异样，想要逃离火场的人，迎接他们的是早已悄悄包围整个小镇的黑龙军团。挥舞着大砍刀的龙人战士和化身为法师的成年黑龙们谨慎地在火海中搜索，连一只苍蝇也别想从这地狱里活着出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心似乎沾到了什么液体。在火光照耀下，她发现是自己的血。
“不愧是维恩。。。。。。我爱死这样的你了。”她淡蓝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你是第一个让我受伤的敌人，这种感觉舒服得让我快要疯掉了啊！可是一想到日出之前你必须死在这里，我又会觉得这实在是很可惜。”
燃烧的镇中心传来了刀剑相交的声音，看来维恩已经和黑龙军团交上了火。爱尔兰德知道这些下属还不可能干掉他——目前还需要一个能够确保事情万无一失的帮手。她闭上眼睛，开始尝试联系自己的搭档：
“塞伯利安，马上过来。我们必须尽快联手把他消灭掉。”
她闭上眼睛，开始等待巨龙出现时在她身边掀起的狂风。但奇怪的是，过了好一会儿，对方却没有丝毫回应。她又重复了一遍命令，但回应她的依然是沉默。
“喂，塞伯利安，你那边怎么了？！”直觉告诉她，事情可能有点蹊跷。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终于回答了。但是声音却非常奇怪，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被将军了。”
她连忙朝搭档目前应该所处的地点望过去，正好看到那片浓密的树林里出现了橙色的火光——塞伯利安和他的下属们似乎正在战斗。
“你会打乱计划的，白痴！”她连忙跳起来，朝树林的方向奔去。
在暴风城拿到罗宾公爵签署的命令之后，他们的行踪竟无意间被两个女人发现了。他们合力杀死了其中一人，把另一个人抓起来封进了魔法空间。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担心计划会败露。以最快速度赶回赤脊山之后，爱尔兰德并没按照卡拉然指示的那样，等第二道命令送达湖畔镇附近的驻军那里之后再行动，而是决定立刻动手。她和塞伯利安带的军队分成了两批，她亲自去湖畔镇除掉维恩，塞伯利安则带着小部分下属去消灭驻军。
命令得到了准确的执行——凡人的血肉之躯和纸糊一样的铠甲对黑龙而言简直就是笑话。塞伯利安看着他的两个儿子在夜空中放肆地飞翔，像逗弄猎物一样残忍折磨那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士兵。他自己则躲在高空，静静地观看这场一边倒的屠杀。
“父亲！”他的一个儿子飞过身边，得意地张开翅膀，让他看到已经把双翼涂成红色的人类鲜血。“你也来玩一下吧！”
塞伯利安摇头。这样的杀戮他早已经历了无数次，以至于早已经没有兴趣亲自动手，甚至连观看都觉得厌倦了。他也不愿意贸然出手——谁知道那些凡人里面会不会藏着一个能力强大的法师，也正在偷偷瞄着自己呢？在上万年的争战中，他当过捕猎者，也当过猎物。和他的哥哥奈法利安相比，他更加谨慎也更加冷静。也因为如此，奈法利安因为骄傲自大而死于凡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