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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期打了个手势，一个眼镜男过来光速打开一个全是英文的软件，三两下布置了一些高绿植上去。
“好吧，差不太多了，细节还需要润色。”张总擦了把汗，这他妈有点专业啊，“我说完了，邹总？”
旁边的总工程师，半头白发的老邹点头道：“我们总工办没太多意见，领导决定什么方案，我们都保证全力推进。”
“那我说说吧。”俞永茂抬手道，“我觉得，都挺好，我的眼睛看上去很美，但心里，总觉得空空落落的。”
“这么一说……是啊。”张总连忙摆出一副审视沉思的样子，“但我说不清楚，还请俞总明示。”
“你们看啊，我们是要全华班，纯中国人的团队，做出一个顶尖项目的，可是呢……”俞永茂抿嘴道，“这个效果图，怎么看……它都是一个欧洲式设计吧，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甲方人员齐齐点头称是。
“对啊！”
“我就感觉不太对，又说不清楚，俞总一针见血。”
“不该是这个风格的，必须要是中式的。”
安可期这边，整个团队茫然对视，大家都有一种绝望的感觉，懵逼过后，伴随而来的是突然上头的愤怒，但在甲方面前，却必须忍着。
俞永茂连忙抬手道：“倒也不是必须做成传统中式风格，我知道，太传统了年轻人不买账。西式有西式的优点，我们鼓励创新和学习，但至少，应该加一些中式元素，比如庭院啊，园林啊这些布置，顶尖套房最好也加入中式四合院这个类别，不能都是清一色的别墅，多给游客一些选择么。”
abc闻言，瞬间统一了意见，争前恐后附和。
“对对对。”
“还是俞总格局高。”
“我们全华班，就是要做一个有中国特色的，顶尖酒店。”
c更是直言道：“可期，你们那边加速改一改，时不我待。”
安可期面如死灰。
第一眼看的时候，谁都没问题，让润色一下结合实地快速出成品。
然后改了再改，再改了又改，又改了还改，转一圈到最后，连整体设计都要推翻。说好了北欧级的景致设计，他妈的加入中国特色？怎么不让我用鹅肝和蓝莓酱做一碗卤煮？
安可期想骂人了。
老安见女儿要炸，连忙道：“俞总，在保证整体性观感的前提下，糅合不同风格是非常高水平的创新，我们有信心做到，但时间上，恐怕会耽误一些工期。”
张总笑着接过话头：“老安，你这是妄自菲薄了，我看你们方案做得挺快的嘛，为了今天的会议，不就准备了得有十几套么，效率方面，我对你们是有信心的。”
“这十几套都是基于一套的，都是细节调整，多渲染几幅图的事情。”老安耐着性子，提了把气说道，“可改变风格这种事，是要从头再来的，推翻重做的。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即便是国际设计咨询团队，让一个设计从无到有，也要花费个一年半载。”
总监c摆手道：“没这么夸张，不用推翻重做，只是加入一些元素。”
老安面色一沉，身体有些颤抖，那个老总副总不懂也就罢了，你可是专业人士，装他妈什么孙子。
315 认
见老安脸色不对，安可期微微俯身，双手伏案，加大音量牟足了气场，扫视全场一字一句说道：“中式与西式的建筑是不同的，在现有的设计方案上，加上一个中式黄瓦屋檐，两根大朱红柱子，一个四合院，那不叫中式，叫怪异。要中式风格，就要从整体和细节重新建模，将我们的布局、设计、材质、每个房间的大小，顶梁，每个元素都推翻重做。”
她真想说“老子替你们的老师给你们上一遍建筑课”，但还是忍住了。
沉默一会儿没说话的俞永茂侧目冲懂行的总监c问到：“有这么绝对么？”
“嗯……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是这样的。但您说的只是增加一些元素，并不是纯中式风格，我认为这个是可以通过细节改进做到的，并没有这么夸张。”
“好，好，好。”安可期一连说了三个好，“我可以，按照你说的，我可以一周出图，但那样绝对到不了国际一流，可以么总监？”
“可期，别这么激动，我们这不是在讨论嘛。”总监c有些理亏，忙安慰道。
“可期……”老安也拉了拉女儿，“你别说话了，我来。”
“哈哈哈。”俞永茂则保有大家之风，左右笑道，“年轻人很有个性么，这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叫板的乙方。”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在那些成熟且虚伪的笑容中，安可期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父亲刚刚说过的话。
这就是地心引力，还飞得动么？
“这样……”老安起身道，“建议先休息片刻，我们内部商量一下，研讨一下实现难度，有可能的话，也请张总这边，给一个设计需求报告。”
对面刚要点头，却见安可期摇头了。
“不，不用休息，我不需要。”安可期抓了抓头发，从衬衫兜里摸出一根皮筋，三两下把头发扎在一起，干净利落，眼神中也一扫颓丧，露出了本来的犀利，她扫视过对面的所有人后，高高抬手，“初版需求文档，写得清清楚楚，欧式风格，要让客人有身处北欧的感受，我也很清楚的看到，那一版需求俞总是有签字的。我们是商业合作，不是主子和奴才，我们都要为自己说的每个字负责，不然签字还有什么意义？”
对面的人通通愣住，没人想到这个小姑娘突然爆发了这么大的能量，更是没见过疯狂到敢质问甲方的乙方。
“可期！”老安吓得赶紧起身，要拉住女儿。
安可期却丝毫不为所动，接着说道：“当然，你们是甲方，你们当然可以更改需求，没问题，我们认！但是，这一次，请将每个需求，清清楚楚地写下来，签字，你们都是有家有业，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这个时代的成功者，我请你们专业一些，为自己的意见负责。”
她本想说，在美国，我可以追加设计咨询费，不然告你违约，但这句终究是憋回去了。
全场鸦雀无声，即便身为甲方，他们也很难抬起头来反击。
俞永茂并没有动怒，而是和声细语地问道：“是不是在西方国家待久了？请先搞清楚，这里是中国。”
“中国人不用为自己说过的话和签过的字负责么？”安可期反问。
“这里的情况更复杂，环境变化更快，我们必须不停的思考，不断地调整，方能生存。昨天确定的事情，也许今天就不一样了，而乙方，必须无条件的改进。”俞永茂稳稳点头道，“这就是中国的商业合作，合则留，不合则分。”
“俞总说的非常对。”安可期不怒反笑，“恕我迟钝，还请您稍微解释一下，这半个月环境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以至于您要推倒欧式的主题风格，营造中国元素。”
“是增加。”俞永茂沉声道。
“请您先回答我，环境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您是通过什么数据发现了主流市场偏爱中式元素了？还是哪位大师给您提供了咨询？或者是……”
“好了，休息片刻。”寡言少语的总工程师老邹咳了一声，“来来，咱们出去聊聊，我给你解释解释。”
“老邹，你别圆。”副总抬头道，“不管有什么困难，什么原因，请你们先表态，你们到底能不能做，肯不肯做，能做到什么程度，态度摆正了我们再谈。”
“这之前。”安可期凝视着副总，气场丝毫不逊，“请你们先提供一个明确详实，确保不会一日三变，四个人八种风格的需求文案。”
副总怒了，双掌一拍，冲老安道：“你们这样我们还怎么谈下去！”
事已至此，老安也沉了口气：“俞总，张总，邹总，诸位，我说句良心话，这半个月，我们整个团队，平均每天睡眠三个半小时。peter孩子出生，他抱了一下就回来了，可期发烧四天了，每天都靠退烧药扛着，我们不为别的，就为了不拖后腿，就为了势如雷霆60天。你们经理提议改动，我们改，你们副总监又有新的想法要改，我们继续改，你们总监又有不同意见，我们还改。好，我们拼命，做了8稿，而今天，又要改总体风格，没问题，我安桦现在点头，没问题，我们改。也请你们稍微理解一下我们团队人员的情绪，peter孩子在闹黄疸，他对着电话哭，没时间去医院，就为了今天在这里，加上几棵树。”
老安说这话的时候，刚刚的那个园林设计师再也忍不住，流着泪掩面先行离会。
老安接着说道：“可期也不是不讲道理，她只求贵方能提供一个总体准确稳定的需求，不要再连根拔起了。假如我是厨子，您可以请我用猪肉做一道好菜，也可以是羊肉，甚至你可以要求我做一道好吃的肉菜，您也可以在我下锅的时候提醒我多放盐，不放辣。眼下，在即将出锅的时候，您突然说肉腻了，要吃素菜，那我之前的就都白做了。好，我认，我只求您们下次要求的明确一些，不要只说‘要一道国际水平的好菜’，那样的菜我能做，但我猜不到出锅的时候，您到底是想吃苦辣还是酸甜。”
316 拖不起
老安说得动声动情，合情合理，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甚至甲方几个人听到peter的事情，竟也感同身受地眼眶发酸。
“好，好，那么假如我们提供一个不再改变的方案，要求具备中国元素的欧洲风格，加入中式庭院，请问你们最快需要多久出成熟的方案？”张总问道。
安可期立即答道：“视具体要求而定，达到国内领先，让人看得舒服的标准，最快2个月，如果要国际一流，保守估计8个月。”
“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张总当即摇头道。
总工程师老邹想说什么，却被下属拉住，后者摇了摇头，总工程师眉色一紧，终也憋了回去。
没人说话，半分钟的沉默后，张总又说道：“我记得，合同上规定要在31号之前出方案的吧？”
安可期眼睛一瞪，瞬间脑仁麻了起来。
安桦也颤了一下：“方案我们上周就出了，这是你们在要求重做啊，张总。”
“老安啊，顾及面子，我才不说那么明白，你这样是逼我实话实说了。”张总抿了抿嘴，“会上你们这个所谓的方案，跟你们宣称的水平，明显是有差距的，马马虎虎，我们好心提出一些建议，你们又耍无赖拒绝落实，这让我们很难合作啊。”
安可期闻言脑袋险些爆炸，她颤抖着抬手，哑着嗓子道：“张东涛！你……你……”
“唉，不合则分。”看了半天戏的俞永茂摇着头起身，拍了拍张总，“事情你处理吧，别搞得太僵，快些另找人。”
“是。”
“俞……俞……”安可期瞪着眼睛看着俞永茂。
“小姑娘，别太过分。”俞永茂摇头一笑，“这话本不该讲，但我还是点醒你吧，在这里，我们就是主从关系，主子说话，不听，那就滚。”
“我去你妈的吧！”安可期抄起一沓文件便要扔过去，然而文件却掉在地上，安可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点点弯腰，趴在桌上。
“这行，女人干不下去的。”
话罢，俞永茂昂首阔步离开了会议室。
另一边，安桦扶着女儿，看着她要咳出肺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嘴里不停地念叨：“是daddy错了，是daddy错了……去医院……快，我们去医院……”
“老安……那终止合同的事情？”张总起身问道。
“去你妈的！”安桦瞬间狞目怒道，“张东涛！老同学，几十年的交情，你他妈骗我案子，你穷到吃不上饭了还是心被狗吃了？”
“你说话要注意点，什么叫骗你方案？是你们违约在先。”
“我安桦混了几十年，还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老安红着眼睛扫视着对面一群人，“你们很好，别忘了回家告诉你们的老婆，讲给你们的孩子！”
话罢，他跟同事一起扶着安可期向外走去。
待他们走了，张东涛才骂道：“什么东西，自己不专业，还耍横，还说我不给面子，公司就是公司，是卖人情的地方吗？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abc立即又活跃起来。
“我们都是给他们面子才没批评的。”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那女的是个神经病，抽风，谁娶谁倒霉。”
“哈哈哈，海归都这德性。”
“这就是剩女。”
嬉笑之中，老邹凑到张东涛身边问道：“需要立即组织设计招标吗？”
“先别。”张东涛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们工程这边先按这个案子准备，我估计最终方案不会跟今天的案子差距太大。”
“不是要中止……”老邹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我知道了，那我们先去准备了。”
老邹听不了那些话，跟副手先行离开会议室。
进了电梯，老邹便开始摇头，冲副手道：“你比我灵啊，看到他们颠倒黑白，我本来想用专业立场帮安桦他们说话的，要不是你拉我，我怕是已经得罪俞总了。”
“不是灵，是我从项目部那边听到的。”副手叹道，“一开始，俞总就看上了他们的案子，不仅出色，而且稍微改进一下就能开工，可是俞总又不想把工程这部分利润给出去，这才闹到现在这样。”
“这么说，合同上是有霸王条款的？”
“嗯，安桦为了拿下这个项目，硬是签了。”
“他这么有经验会不注意条款？”
“你没听他骂么？他跟张总是老同学，张总拍胸脯担保没事，告诉他这是集团硬要求，从来不会真的走条款的，这安桦才签了。”副手抿嘴道，“总之，无论终止合作与否，这个案子的所有权，已经是集团的了，安桦他们已经没用了。识相的话结个几十万走人，不同意的话，那就慢慢耗吧，打官司他们也没戏。”
“唉……”老邹说着踏出电梯，小声道，“你一会儿打听一下安可期的病情，在哪个医院，我晚上过去一下，道个歉，跟她讲讲。”
“邹总！”副手惊道，“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不捅死我们。”
“没你的事，我自己去，你不捅就没事。”老邹笑道。
副手想了想，随即摇头：“得了，我也去吧。”
“哈哈。”老邹拍了拍副手，“你啊，也是一辈子搞技术的命，当不了管理者的。”
“您的夸奖可真让人哭笑两难。”副手挠了挠头，“没办法啊，我们这种人，总觉得一切都该有道理，有规矩，说得通。脑子太硬，心肠又太软。”
“这没啥不好。”老邹伸了个懒腰，“睡得踏实，长命百岁。”
……
陵海医院，国际部病房，安可期正在躺着输液，睡的并不怎么安稳，安桦则在门外不断地打着电话，与公司法务人员商讨着终止合同的事项。
“我知道合同对我们不利，你不用重申合同条款，一切都没有争议的话还要法务做什么？”安桦说着摘下眼镜，揉着人中叹道，“抱歉，我激动了。总之，想方设法留住方案，留不住就多要钱止损，都做不到就拖，他们拖不起……是我知道，我们更拖不起……”
317 也不是必须来
安桦正打着电话，一个年轻的寸头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过来，走到跟前咳了一下。
“有进展随时联系。”安桦连忙挂断电话，“怎么样，王医生？”
“幸亏你们来的早啊。”寸头低头看着报告单，叹了口气。
安桦心头一紧，颤声道：“什么……情况……您有话直说。”
“再晚点，我就下班了。”
“……”
医生这才笑道，“肺炎，对这个年龄来说问题不算太大，看恢复情况，最快不到一周，最慢也就半个月。”
“……”老安惊出一身冷汗，瞪着医生道，“现在医生都这么风趣的？”
“哈哈，我看您太紧张了，开个玩笑。”医生透过门窗瞅了一眼，“问诊的时候，您说她发烧四天了，每天还只睡三四个小时，当时着急，我没好意思问，你们是研究曲率火箭呢还是可控核聚变？”
“普通的工作而已……有个案子特别急。”安桦摇头叹道。
“能赚两亿还是二十亿？”
“小项目而已。”
“哦。”医生抿嘴道，“反正我见过不少患者，想花几千万甚至上亿把健康买回来，我只能说，现代医学的极限就是把几个器官换一遍，大几千万吧。你们这个项目，能挣那么多也成，至少不赔不赚，受罪就另说了。”
安桦自然能听出医生是在讽刺他们不爱惜身体，话虽然有点俏皮，甚至难听，但出发点是好的。
安桦看着病床上连睡觉都皱着眉的女儿叹道：“我其实，想让她快快乐乐的，在国外当个小设计师，进个事务所或者咨询公司，然后和一个爱她又尊重她的好男人在一起，住在一个不用太大的别墅里，生两到三个小孩，我是真想呀，可路，她一定要自己选，我拉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