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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我，焉知我不知？”她反问，弄得他神色一僵。
“天地无尽，要那么多何用？如果三天的时间可以填满所有空虚，那便是没有任何遗憾了，即使元神重新化入洪荒，也是值得的。“
他凝眉远望，神色肃然。
“三天一世，你可以愿意？“
他重又伸出了手，将她的小手捧在掌心。
她的手出的冷，好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般。
三天一世，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在这个结界，时间的流动早已与外界不一样。如他所说，在这里过了一生，外面只过了三天而已，但是一生便是一生，谁也改变不了，等她再见到阮衡的时候，也许已经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了。
当然，剑仙是不可能老的，但是剑仙也是有寿命的，心魔说的一生，便是她活着的全部。
她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难掩震惊。
许久，她问：”这样做有意义吗？“
他淡然一笑，“有意义又如何？没有意义又如何？”
199 决裂
幽深的眼神，如暗夜里的海水，深不可测。六零文学
他抬脚，拉着她几步走近了那处茅舍。
靠近的时候，冷香魂才发现，随着他们脚步的逼近，茅舍周围一些光秃秃的树竟然争先恐后的绽开了花朵，眨眼间便如云似雪，热闹非凡，仿佛突然看到了贵客一般。
她是修道之人，这样的术法并不稀，于是，只是微微一诧异，面色便恢复如初。
魔尊前，轻轻推开柴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肩头的一枝杏花便随风飘落，宛如昆仑山的浮冰碎雪一般。
清冷的面容，在这片冰雪之，格外的惹人注目。
冷香魂看着曲折的卵石小径很快铺满了白色的花瓣，春日的料峭寒意在杨柳如丝间穿梭，到了心头，只剩一片远离尘嚣的宁静。
战火，鲜血，劫灰，在这里，仿佛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时空里，再也觅不着痕迹。
放下，原来是如此的美好！
可是这空灵的心境也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她澄澈的眸便掠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无关阮衡，无关情爱，那种东西，好像生来刻在她的骨子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细细的眉悄无声息的蹙起，清丽的女子脸瞬间挂了一层看不透的烟雾。
放下，何其容易？
“你若不出手，便是我出手的时候。”
只是一蹙眉的时间，这声来自心底的警告便如晴空霹雳一般，瞬间将她带回了现实。
这是梦，她做做可以，却绝对不可以不醒。
赤尊没有发现她的变化，他若无其事的放开了她的手，脸带着春日阳光般的笑容，轻快地走到一片花圃前，伸手拿了一个小巧的花锄，便小心的翻起了土。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伤了什么一样。
冷香魂的心微微一震，旋即，有些不耐烦的说：“其实你不必如此的，你不是凡人，为什么要像凡人一样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四道目光相撞，冷香魂感觉到了一种寒冰破碎的冷意。
“有些事情，不是靠法术能做到的。知道这土壤下面种的是什么吗？”他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还是按耐住了即将喷发的情绪。
他很少为一个人如此。
冷香魂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的灵力不及他，到了他的身边，她也懒得用法术窥探他了。
“是芍药，我知道，你在紫竹林种了很多芍药，都是红色的，血一样的红色。”
他抬头看着她，嘴角浮起了微微的笑意，方才的寒意全无。
冷香魂注视着他的目光，只觉周身正被这目光温柔的包裹，有些舒适，也有些让她不安。
没错，她在紫竹林里种了很多芍药，但是这件事，除了师兄鱼素玄，还有偶然闯入的阮衡知道外，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
那不是一般的芍药。
当然，这件事情鱼素玄和阮衡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个时而冷漠，时而泼辣的女子，只是在属于自己的小小结界里，开辟了一个可以供灵魂栖息的地方，在那里，她会卸下一切的负担，尽情的哭，或者尽情的笑，像个傻瓜一样。
知道如此，鱼素玄便从来不去打扰她，只有阮衡那个不知轻重的家伙，竟然误解了她的意思，闲来无事写了一首《将离》送给她，以为她在为情烦恼。
将离是芍药的别名，离情别绪深种其，可是那并不是她的初衷。
“你可知那些芍药的原由？”她挑眉，颇有意味儿的一笑。
“大约可以猜到，我知道，有一日，你也许会用到。”他淡淡一笑，低头继续侍弄那些刚刚露出的花芽，忽然，话锋一转，道：“你还从来没有问我的名字。”
冷香魂一怔。
是的，她没有问他的名字。
只是不是她忘了，而是她觉得没有必要。
她，不想记住他的名字。
“问了又如何？”
她不能留下，因为，他的命运，她已经看到。
“是啊，没必要。“他黯然的一笑，摇了摇头。手下花锄一侧，竟然生生削去了一根新出的嫩芽。
“可惜了，本来可以长得很好的。“
他索性扔了花锄，负手而立。
四目再次相对，却没有了方才的温柔。
他漆黑的眸底，开始掠过一丝丝的暗红，仿佛愤怒的魔鬼一般。
“冷香魂，在你的眼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魔是吗？根本不值得有名字，对吗？所以，你从来都是不屑问的。“
他忽的前一步，一把钳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我都知道了。“她看着他，无惧无畏。
命运已经如此，他们唯有向前。
他的力道很大，她的骨头都要碎了，但是她没有反抗，她知道反抗没用。
“那么，动手吧！“
既然她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既然她不想为他逆天改命，那么再耽搁下去也没有意义。
轻柔的风还在吹着，雪白的花还在落着，但是冷香魂感觉到，肩头的每一朵落花早已经成了一把把刀，割的她的心鲜血淋漓。
她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冷香魂，是无人能动摇的冷香魂，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软弱至此？
这个人，不是她能爱的，她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如此心痛？
“动手吧！“
他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后退一步，让出了足足一尺的距离。
这样的话，她的剑刺入自己的心脏的时候，速度会更快些。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了一层灰色的云，周围的花木开始凋谢，魔尊方才侍弄的花圃里，仿佛洞开了一扇地狱的大门一般，鲜嫩的芽儿突然变成了一只只满是血污的手，在黝黑的土壤里摇摇晃晃，好像挣扎着要爬出来。
冷香魂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终究还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那些芍药的作用，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讲过，他却猜到了，而且，如法炮制了。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手里的剑。
“这里。“
他没有躲闪，而是伸手抬起了剑，调整了一下位置，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你的手在抖。“
凌厉的青冥剑怎么都无法对准他的胸口，冷香魂有些急了，最后，魔尊的手指干脆夹住了剑刃，为了让它在刺出的时候不再偏离。
他的眸闪过了一丝血色的亮光，许久，他感觉到了心一段冷意。
看到鲜血沿着剑身流淌，他忽然抬头，冷峭的一笑：“好，冷香魂，从此之后，六界因为你的一剑，再也没有安宁。”
200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小蝶，你以为这个天地之大，还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吗？”
他将她搂在怀里，苦笑。
冰凉的身体残存着些微的暖意，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该带她离开了。
他们必须回到那个血池，否则，她的身体便会如碎掉的瓷器一般裂开。
司梦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蝶翼一般的睫毛跟着闪动了几下，半晌，她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道：
“你若愿意放弃一切跟我走，纵使与你化为尘埃，融入洪荒又算什么？千年前你给了我一次机会，可惜当时我放弃了。”
抬头的时候，她沉静的眸中流过一抹复杂的光。
怜悯，震撼，感动，惋惜……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和他的命运，就像一个死结，无论过了多少轮回，终究还是解不开。
“这真的是你的所想？”
他受宠若惊般，眼睛里漫起了喜色，然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快便又凝结。
沉默了片刻，他皱着眉头问道：“是为了天下，为了苍生，还是为了阮衡？”
当初她为了阮衡，转身离去的决绝，他至今难忘。
“为了你，我不想你死！”
她看着他，回答的丝毫没有犹豫。
他的眸中一暖，接着又暗淡起来。
许久，他从漫天桃花里转身，抬手，捡起一朵飘落她发间的落花，目光闪烁，似在沉思着什么。
“也罢，这岁月如此寂寞，有你陪着便好，其他的，又何必计较？“
“师傅，你真的肯放弃天下了？“
“天下与我何干？我要这个天下，无非是为了你罢了！“
千年的挣扎中，他的心里似乎只记住了一点：她为天下而生，若想得到她，必先得到这个天下。
苍生为聘，由不得她不接受。
这是他想要的，如今，他的目的达到了，即使她不能一心一意对他，那又有何妨？
“师傅……“
看着他眸中闪动，她轻轻唤了一声。
“叫我子非。“
“子非？“瞬间，她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困惑。
子非，不会他的另一个分身吗？
他则开怀一笑，”记得当年我们的对话吗？“
她释然，抿嘴一笑。
是啊，当然记得。
他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她回答：“子非我，焉知我不知？”
原来这个嫣子非的名字，并非只为另外一半灵魂所铭记。
月上枝头，桃花林里的黄昏格外美丽。
……
风吹过，扬起一片沙尘。
这里，曾经是扬州最繁华的明月楼，如今却只剩了残垣断壁。
一轮夕阳沉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将无助的血色的光投射在上面，照亮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一瞬间，那双眼睛好像被燃烧了一样，闪着诡异的光芒。
他是颓废死寂中的一线生命之光，然而，正是这束生命之光的存在，反而让整座扬州城看起来更像是地狱一般。
看身量他只是个孩子，不足七岁的孩子，却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末日的舞台上，悠然的摆了一张桌子，一张凳子，桌子上面还放了一只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烤鸡。鸡烤的恰到好处，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儿，引得周围无数腐尸蠢蠢欲动。
然而，他们一个个躲在废墟之后，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因为，他们害怕那个孩子的手。
说实话，那只撕下一根鸡腿的手已经不能算是一只手了，那种力量，可以瞬间将大地斩断。
不远处，堆积了小山似的尸体，轻则缺胳膊少腿，多则碎成了无数片。
是那只手的杰作。
孩子张大了嘴，撕下一块油汪汪的鸡肉。
他吃的很认真，因为他知道，吃完这一只鸡后，恐怕再也没有活物可以拿来果腹了。
远方一片寂静，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天空飞着一些没有羽毛的鸟，夜色，魔鬼一般恐怖。
然而，孩子还在认真的啃着鸡骨头上的最后一根肉丝，他啃完了，似有些不舍，又用小巧的舌头一下一下的舔着。
就在他抬手要把鸡骨头抛出去的时候，远方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是一男一女，衣着光鲜，容貌看起来也很正常。
看到他们，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抛鸡骨头的动作慢了下来，那些等在远处的腐尸看着他的动作僵住，一个个又失望的缩回了脑袋，好像等着狮子进食完的鬣狗一般。
孩子看着那两人走近，嘴角忽的勾起了一丝笑意。
他明明是这个孩子，这个笑容却无比的老练。
两个人本来是并肩走的，后来，那个穿黑衣的男人便走在了前面，后面那个红衣女子则匆匆的追赶。
他眼睛里的笑意更盛了，他知道，那个人发现他了。
于是，他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鸡骨头，然后在破旧的衣襟上擦了一下油乎乎的手，抬手时，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剑。
那把剑好像从他的手里长出来一般，片刻之间便青芒暴涨，几乎将整个扬州城都笼罩于其中，远远望去，就好像从地面上升起了一轮满月一般。
那个为首的黑衣男子脚步更快了，最后，他竟然足尖一点，人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向着他射来。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个人便到了眼前。
“你从哪里得来的它？”
他负手而立，目光却直视着那把剑。
孩子看不出他眼睛里的波澜，然而，他知道，他动心了。
“我在坟墓里捡的。”孩子直视着他，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掠到脑后。
“你不可能得到它的。”黑衣男子的目光骤然冷冽，唇角浮起了一丝讥诮的笑意。
“抱歉，我已经得到了。”孩子也冷冷的笑了笑，起身，将那把剑抱在胸前。
冰冷的锋芒直透骨髓，他感觉全身上下，仿佛被冰水洗过，猛然间，许久前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
那种令人窒息的冷，那种刻入骨髓的背叛……
不过，那些事情，和现在的事情比起来，又算什么？
所以，只是一瞬间，他的脸上便重新挂上了得意的笑。
“我可以跟你走吗？”他问。
黑衣人摇了摇头，“不。”
“好。”孩子转身就走。
黑衣人抿了抿唇，手指无声的攥紧。
他看到那把剑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终于再也忍不住，倏地一下，便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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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复活雪夜
嫣子非相信，自己的出手已经足够快，那个孩子绝无生还的可能，然而，就在他手中的刀就要斩断那个孩子的脖子的时候，他的胸口忽然觉得一阵冰凉，仿佛万剑穿心，痛的他一个激灵。
情急之下，他腹部一收，一连向后滑出几步。
“哈哈哈哈……“
嫣子非身形尚未立定，那个孩子已经狂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再也笑不出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咳咳……咳咳……现在，现在你是不是想求我了？“
“不可能！“
嫣子非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似乎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
修罗刀从未失手过，那个孩子，怎么可能在他就要欺近的时候，神不吃鬼不觉的差点儿置他于死地？
抬头，他见那个孩子将手中长剑收起，
原来，那个孩子手中的剑芒，竟然在他欺近的时候骤然暴涨，他感到的那片冰凉，正是龙泉剑的杀气。”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那个孩子收好剑，看了他一眼，得意的一笑，”我拿到它的时候，本以为它是一把普通的剑，但是时间长了，我才慢慢感觉到它的与众不同。“
剑锋犀利，映着嫣子非手中的修罗刀，红光闪闪，仿佛刚刚饱饮了鲜血一般。
嫣子非的眉越蹙越紧，手指的骨节被他握得咯咯响。
如果说，刚才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个孩子，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了必杀之心。
这个能操控龙泉剑的人，绝对不能活在世上。
忽然，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似乎是回应他的笑一般，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凌厉起来，仿佛寒冬腊月吹过高枝的劲风。
挡我路者，必死！
一念既起，他手中的修罗刀忽的离手。
这一次，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噗——
鲜血四溅，修罗刀如意料之中，没有偏离方向，狠狠刺入了那个身体，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撕心裂肺的声音飘荡在残破的扬州城上空，杂乱的碎石一阵晃动，又塌陷了许多。
看着那个缓缓坠落的红色身影，他不顾一切的狂奔过去，根本不顾她身后再次骤然暴涨的剑芒。
他抱住了她，就在她落地的一刹那。
与此同时，龙泉剑的杀气也再次刺入了他的体内，鲜血淋漓，好似多年前的血池地狱。
“小蝶，为什么？“
瘦弱的女子抱在怀里，仿佛一朵即将凋落的花。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笑，”师傅，你答应过我，我们离开的。“
手指在他冰冷的脸颊划过，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暖，忽的落下，仿佛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心痛，难以言表，泪珠滚下，落进她的掌心，滚烫。
“小蝶，为什么？“
这个瓷娃娃一般的身体再次碎裂，仿佛刚刚从血池里捞出的一朵莲花。
“答应我，我们走。“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