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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厕所附近转了一下，没多久就让我找到了一扇通入顶层报告厅的小门。门前竖直贴着四条长长的黄纸条，纸条上血褐色的字迹鲜明地写着“敕令天地玄黄四方诗鬼招来”，显然，这就是周净安放四方诗鬼的所在。
我把手放在那冰凉的，透着寒气的门把手上，准备把门推开。与此同时，四张黄纸立刻无风而动，仿佛被劲风吹着一般，狂飘了起来。随即我在耳边听见清晰的一句话：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检验背书成果的时候果然到了。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周净给宾客发的请柬里带着四对唐诗，宾客想从侧门进出，必须答对诗句，否则就会被四方诗鬼攻击。根据奶奶的猜测，这诗句大概率会从《唐诗三百首》中抽选。果不其然，我听到的这第一句诗，就是《唐诗三百首》中的一首五言绝句——王维的《山中送别》。我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尬笑，低声回答。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听见我回了这句话后，耳边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嗯”。我正想继续转动门把手，却听见耳边那声音又问了另一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我的妈呀，难道周净设定的这诗鬼得连问四题？那正常宴会时出门上厕所的宾客回去的时候不得排长队？还好的是到目前为止，诗鬼问的都是《唐诗三百首》里的内容，而这300首诗中的大多数我都在这些日子背清楚了。于是我选择了，耐下性子来，又对诗鬼回了一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是一首七言绝句，是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门那边又传来了一句“嗯”，随后第三个问题继续了过来。“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这次变五言律诗了，我心中顿生不耐烦。但好在，此诗是杜甫的《月夜忆舍弟》，同样很有名，于是我轻松地回答道：“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这句诗肯定是答对了的，但很奇怪，我这次说完后，四方诗鬼并没有直接回答。我正纳闷，突然四张符纸都从门上一下掉了下来，啪唧掉在地上。而我的手也突然一松，那从门把手处传来的寒气消散无踪。
我忍不住蹲下，拿起一张符纸查看。只见原本通过阴阳眼能看到的纸上的阴气消失了，整张黄纸变成了和普通的纸张一般的，毫无灵气的废纸。
“这是怎么回事……”口中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我的内心已有答案。我知道，正在运作中的符纸突然失效，鬼魂猛然消散，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招鬼人和鬼魂之间的联系断了。
四方诗鬼也是鬼魂，它们能附在黄纸上，守住这方门户，是因为有驱鬼人在背后驱动。而现在它们消失了，就说明把它们招来的驱鬼人出事了。
也就是说：周净出事了。
这会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啊！我心知大事不好，赶紧推开门往扇形大报告厅里面冲去。而这扇门一打开，浓烈的烟雾就从报告厅里滚了出来，呛得我直咳嗽，眼泪也不停地流。
我用袖子捂住嘴，在烟雾中摸索着往里走。在报告厅应该很大，但很奇怪的，此刻我的四周只是一片黑暗，看不到远处，也看不清脚下。在我的前后左右，似乎有许多巨大的幕布，把光都吸走了一般。我摸索着，走着，又走了一小段路，终于看见前方有两个人在静立着，互相对峙。
距离我比较近的，是东宗的蓝莹莹，蓝大小姐。她正左手抱住一个人，右手挥舞桃花宝扇，驱赶身边不断侵袭的花样斑斓的恶鬼。而在她面前不远处，有一个人正躲在浓烟后和她对峙。
这人的身形模模糊糊，让人看不清楚，但却能听见此人的歌声。只听见此人在烟雾中不断低声歌唱，而随着歌声，许多画着花脸的小鬼从烟雾中突出，把蓝莹莹重重包围。
此时厅中烟雾甚重，我不敢贸然上前，只能闪身躲在一侧，擦干涕泪，凝视战况。只见蓝莹莹左手抱着的那人，国字脸，浓眉毛，身穿华丽黑色长袍，正是东宗未来宗主周净。此刻的周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昏迷不醒。
显然，他是被什么人打倒了，而正因为他被人打倒，那守门的四方诗鬼才会突然失效。只是周净的实力也不弱，究竟是谁，有这般的能耐打倒他？
我在迷惑不解中再看向蓝莹莹。
只见蓝莹莹满脸悲愤，正在挥动扇子和她身边的恶鬼作战。她身边围绕的恶鬼虽多，但她扇尖所挥之处，恶鬼都纷纷消散，情况倒也还好。只是她那搂着周净的左侧毕竟是空门，那些恶鬼似乎有人指挥一般，都专攻她的左侧，使得蓝莹莹不得不跳跃腾挪，躲避攻击。周净的身材颇高，蓝莹莹只能揽住他的上半身，护得十分费劲。可以看出她的每一下移动，都十分吃力，显得好不狼狈。可是一旦蓝莹莹稍微不注意，那些斑斓的恶鬼便扑到周净的身上，在他的皮肉上划下一道血痕。
“可恶，居然专挑不能动的攻击，果然是鼠辈所为。”蓝莹莹侧身闪过一次袭击，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很清楚，前不久蓝莹莹才刚遭受过枪击，现在伤根本没好全，要让她在这种状况下护着一个人打斗，实在是太为难她了。而在与此同时，浓雾中和蓝莹莹对峙的那个身影也发话了。
“蓝大小姐，你要是把那小子扔下，或许还有保命的机会。你现在抱着这个废物，还想和我斗吗？”
第二十九章：男旦
烟雾中那人的声音尖细，听起来不男不女，不阴不阳。我正感到惊异，只见烟雾突然像被劈开了一样，从中间分开。一个身穿京剧中女旦服饰，似乎是女人的人，正从雾中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
此人身材很高，脸上画着京剧旦角特有的精致花脸，真实容貌已认不清楚，但依旧能看出这人有高鼻梁，大眼睛，容貌颇美。不仅如此，这家伙身上戏服飘逸，水袖绵长，抬手便是兰花指，提眉便是薄怒嗔，一举一动，无不透尽妩媚。
只是，这样一个美人，身后却是浓烟烈火，连天惨叫。浓烈的阴气和精致的形貌在这人身上形成了鲜明的区别，可以说，这人脸上的妆容越美，透出的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就越强。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狐狸老四啊。”蓝莹莹见雾气中人露出了真面目，冷冷地哼了一句，“‘西宗的第四把交椅’，梨园四爷，今天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这人是四爷？是男的？虽然京剧中多有男旦，可是此时此刻在这里看到，我还是微感惊异。听蓝莹莹的说法，此人似乎就是刚才草根老郭口中的西宗第四把交椅，这次西宗偷袭的领军人物，狐狸老四。
果不其然，那婀娜男旦点了点头。
“蓝小姐不愧是出外勤的，见识总算广些。一路杀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整个东宗连个懂事的人都没有呢。”狐狸老四用水袖掩嘴笑了笑，“刚才我可真是失望啊，比如说你抱着的那家伙，被我打倒了可都还没弄清我是谁呢。”
“你究竟是用什么卑鄙手段来偷袭周公子的？”蓝莹莹咬牙道，“你竟把他伤成这样！而且你真狠毒，把他打成这样了还不够，还要……刚才如果不是我及时赶来，他……”
“我可没用什么肮脏手段，”狐狸老四阴笑道，“不过就是唱词唱曲罢了，他自己扛不住，怪谁？别怪我说实话，你们东宗这届人水平不行啊。听说这人还是你们选的未来宗主？啧啧，看来东宗距离灭亡也没多远了……”
“你给我闭嘴！”蓝莹莹怒极，手中桃花宝扇一挥，一道朔风就朝狐狸老四劈去。
这阵风威力不弱，那家伙侧身一闪，还是被打中了肩膀，闷哼一声。可是他随即又笑了起来，窈窕地一转身，退后了几步，拉开了和蓝莹莹的距离。他身前的烟雾重新一合，又把他包围保护在了里边，从外侧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身影。蓝莹莹扇子再挥，可这次攻击打在烟雾上，瞬间就被消解了。
看来这烟雾是狐狸老四保护自己的屏障。而在这屏障中，狐狸老四又重新歌唱了起来。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狐狸老四唱的是京剧的标准唱腔，声音尖细绵长，幽幽的歌声在扇形大厅上空环绕。不仅如此，透过浓雾可以看见雾中狐狸老四的水袖挥动，腰身扭转，显然他正伴着歌声，优雅地舞了起来。随着他轻歌曼舞，更多的花脸小鬼如瀑布倾泻一般从烟雾中扑出，龇牙咧嘴地扑向了蓝莹莹和周净。
看起来这种妖娆诡异的京剧歌舞，就是狐狸老四特有的招鬼方式。这种招鬼法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在周宗主给我的驱鬼资料里也没有看过，显然是西宗特有的诡异术法，东宗并无记载。这招鬼法诡异异常，骤然出现在眼前，无数恶鬼凶猛地扑出，一时间只让我觉得只觉得阴冷惊惧，浑身发颤。
看见敌人攻势猛烈，蓝莹莹“切”了一声，咬破了舌尖，一口鲜血朝前喷去。恶鬼们被这口鲜血一喷，顿时被逼退到了一丈以外，蓝莹莹则趁这个档口把周净换到了右手，把桃花宝扇交到了左手，挺身再战。而那些恶鬼也只不过是被暂时逼退，随着狐狸老四的歌声一阵阵催促，它们很快又围了上来。
不行，蓝小姐重伤未愈，她的灵力再强，体力也坚持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耗都被人耗死了。我咬了咬牙，顾不得身份尴尬，从口袋中掏出一把寻常的驱鬼符纸点燃，一边挥舞赶开那些小鬼，一边冲到了蓝莹莹身边。
“蓝小姐，把周公子交给我。”我伸出双臂对蓝莹莹说道，“我来保护周净公子，这样你就能专心去对付你们的敌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蓝莹莹见我出现，顿时一惊，和烟雾中那人同时问道。
“请你相信我，我来这里没有恶意。”我微微一笑，侧身转到蓝莹莹的右手边，一手搂向周净。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容貌和简单相似的缘故，和我对视的一刹那，蓝莹莹微微一呆，似乎愣了一愣。也就趁着一愣的功夫，我把周净接了过来。
“谢谢你还信得过我。”我淡淡地说道，抱着周净站在了蓝莹莹身边，“蓝小姐，你一直对我很好，现在就让我帮你一把吧。”
我说着，咬破指尖，把一滴鲜血滴入玻璃瓶中，由此招出了婴灵，让婴灵护着我和周净，不让那些小鬼靠近。
“寻少爷，你……”蓝莹莹看着我，眼神十分复杂，显然，她对我的到来有着万千疑问。只是她毕竟是个女中豪杰，在大敌当前情况紧急的时刻，她知道啰嗦不得，于是也不多问，一下展开桃花宝扇，冷冷地看向前方。
“你唱的《亡乌江》不错啊。”蓝莹莹展开扇子，往浓雾踏上了一步。
“哼。”烟雾中的狐狸老四显然对这个变故十分不满，他瞬间音量提高了一倍，唱歌的音调更是往上极升了一段。一时间，原本还算柔和的京剧曲调，变得高亢而凄厉异常。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只因秦王无道，以致兵戈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怎地叫人不恨。”
第三十章：女生
“正是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俘寒……”
随着唱词的改变，我们身边的小鬼也都一一发生了异变，原本的花脸小鬼那一张张颜面瞬间溃烂，露出了腐肉和白骨。一时间，原本身边的浓雾世界变成了森罗地狱，无比凄厉的鬼泣，让人冻入骨髓的寒气也都一起侵袭了过来。
“蓝小姐，该怎么办？”我指挥着婴灵应付，有些焦急地看向蓝莹莹。
今天的对手狐狸老四看起来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许多。至今为止，我正面对抗过许多敌人，可这还是我第一次遇见这么难办的敌手。这样的敌人，就凭蓝小姐手中的桃花扇，能对付得了吗？
我十分担忧地看着蓝莹莹挥舞着扇子，一步步地驱赶开身前恶鬼，并一步步地朝烟雾中走去。难道她想正面突入烟雾中，把四爷揪出来？可是前面小鬼们守得那么紧，她怎么可能突破进去？这招实在不明智。
我正纠结着要不要给蓝莹莹提意见。谁知蓝莹莹却停住了脚步，站在烟雾边沿站定了。而且她不仅仅是站定了，还收起了扇子，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打了的模样。难道这是要投降了？
我正疑惑着，只听见蓝莹莹淡淡地说道。
“真是怀念啊，《亡乌江》的唱段，以前爷爷在的时候，我总是被他逼着练习。说实在的，我……我倒现在也分不清自己对京剧究竟是什么感情……是喜欢，是厌烦，还是都是都不是呢？”蓝莹莹叹了口气，却突然睁大了眼睛，一转身，发出了一声清啸。
随着她这一声啸声，身边所有小鬼都是一震。紧接着，蓝莹莹竟一下打断了狐狸老四的唱词，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前者各路英雄各自为政，孤家可以扑灭一池再战一池，今各路人马一起来攻，这垓下兵少粮尽，是万不能守！”
蓝莹莹唱的这一段，声音洪亮，雌音尽消，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竟和一须眉男子无异。而且歌声苍凉悲愤，竟似楚霸王跨越千年的悲苦，要从此迸发出来一般。相形之下，狐狸老四的歌声顿时便如小溪遇上江河，飞蛾扑入烈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原本正唱到，“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捱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
可这个“鹿死谁手”的“谁手”他还没唱完，蓝莹莹就接着唱了下去，而蓝莹莹的歌声高亢有力，雄音强劲，狐狸老四被这般打断后，一时间竟无法继续接续下去。而他的声音一断，那些进攻的小鬼便立刻力竭，纷纷后退了起来。
狐狸老四反应也不慢，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便摄住精神，吸一口气，继续往下唱，“大王……”
可他这一句还没唱完，蓝莹莹的下一句又奔涌而至，气势有增无减。
“八千子弟兵纵然勇猛刚强，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孤此番出兵，与那厮交战，胜败难定。啊呀，妃子！”
在这一句冲击之下，狐狸老四顿时又是语塞，歌声无法接续。他停了几秒，想开口，可蓝莹莹的歌声如长河奔流，如万马奔腾，无休无竭，根本无隙可插。就这样，连续三次重唱失败，突然间，狐狸老四身体猛地一晃，身体一抖，他竟喷出一汪鲜血来。而随着他的吐血，眼前保护着他的烟雾猛地散开，他的身影也再次暴露在我们的面前。
“哦，这样就扛不住了吗？”蓝莹莹停下了歌唱，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冷冷地看着前方的人儿。
狐狸老四此刻全身都在颤抖，血液污了身上漂亮的戏服，按着胸口的水袖也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他脸色惨白，直直地，难以置信地盯着蓝莹莹，喃喃地道，“竟然有人能打断我的唱词，竟然有人能打断我的唱词……”
“狐狸老四啊。”蓝莹莹此时再次抽出了桃花宝扇，轻轻挥舞，悠然地道，“其实刚才有句话我忘了说了，如果是你的哥哥们来，我或许还会畏惧几分。但是你一个人来的话，太不明智了。”
蓝莹莹说着，闭上眼，再一次唱了起来。而这次她换了一段歌词，不再是刚才那段了。而蓝莹莹的唱法，也从激愤昂扬，变成了游刃有余，淡定沉静。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你又夺我的西城。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司马到此谈谈心。西城外街道打扫净，准备着司马好屯兵。我诸葛并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你犹疑不定、进退两难，所为的何情？”
“你这是……”狐狸老四见蓝莹莹重新唱了起来，感到有些迷惑不解，可是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随着蓝莹莹的歌声再起，那些他招来的小鬼，一个个都转身向他扑了过去。
“啊……不……”狐狸老四尖叫着，一不小心裤脚就被一个呲牙咧嘴扑上来的小鬼撕掉了一节，可是他心中的恐惧尤甚于刚才被打断歌唱的时候，“这不可能啊……你怎么会也能……这不可能啊……啊！”
他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难以理解的事情，以至于就连反抗都忘记了。
一时间，无数的小鬼在蓝莹莹的歌声中朝狐狸老四倒戈扑去，或撕咬，或勾抓，扯得他的凤冠也掉了，戏袍也撕了，口中惨叫连连。
可以看出，在蓝莹莹的招呼下，这些小鬼威力倍增，身上凄厉凶狠之气，也是比之前强上数倍不止。
蓝小姐的实力是碾压对手的，如果她不是之前受了伤的话，今天又要护着周净的话，恐怕这事情早就解决了。此时我站在远处，看得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