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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下了几场，纷纷扬扬，空闲时，容亘就陪着李瑶儿，给她弹琴，给她说西域的风土人情，说他这么多年在外面流浪见识到的一切，李瑶儿跳跃的心在容亘身上渐渐沉稳下来，像个成熟的女孩子了，时光如同碎金，熠熠发光。
那日，一场暖阳，院子里的玉兰树发芽了，初春了。
李府里喜气洋洋，布满了红色丝绸，送去改好的喜服明儿就要送回来了，李瑶儿马上就要嫁给他了，心中终究有些忐忑，夜半，走出院子，皓月当空，雾里朦胧中，屋前站着容亘。
容亘抱着琴，一身堇色的长衫，长发束在脑后微微摇晃，褐色的眸子柔情奕奕，望着她，唇边噙着笑。
“瑶儿，我给您弹琴。”
她欣然允之，爬上屋顶，两人并肩而坐，容亘抱着黑色的琴声，修长的手指在琴面滑过，是那首凤求凰。
月色朦胧，李瑶儿问，“我们也会同这凤与凰一样，一直在一起吧。”
过了很久，听到容亘轻轻一声，“嗯。”
缠绵的琴声浓如夜，也有些冷，李瑶儿却全然不觉，满心欢喜，靠着容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后来，后来，后来，
再醒来时，自己身处在莫府中，那时的莫宰相还是个六品都尉，莫公子说他的马车不小心撞到了她，大晚上的又不知道她是哪家人，就只好带回莫府了，她已经昏睡了三天。
是不是很荒谬，自己睡着之前还躺在容亘的怀里，怎么会被他的马车撞到，李瑶儿拒绝相信，飞奔着回到李府，这才发现李府已经被查封了，据说是被官场同僚举报，私通敌国，背叛朝廷。
容亘不见了，再也不见了。
莫大人说，他有办法能救出她的家人，不过要她嫁给他。
嫁给莫大人那天，她带了唯一的嫁妆，就是容亘的那把瑶琴，黑色的琴身，五弦焦尾，琴弦晶莹，她想，也许有一天，她能再见到他，问一句，为什么。
那一年，她15岁，春花烂漫的年纪。
再后来，都尉变成了宰相，她也变成了半老的徐娘，却再也没有见到容亘。
自己家人也死在了牢狱里，据说是自杀。
日日夜夜，她都在想，当时的容亘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接近自己，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而自己亲手促成了它。
多残忍。
第9章 绿芜
离开院子的时候，远远的听到了李瑶儿，似乎陡然苍老，无尽疲惫的声音，
莫离儿，到了如今，你竟没想过为你母亲报仇吗。”
那声音低暗悲哀，从这宰相府阴暗无边的最深处带出了一个曾不为人知的秘密，寒意渗骨，我穿过那片如守护神一样守护这座院子的宓萝，红褐色的枝干犹如巨大的血管，泪泪流动着不明的罪孽，这宓萝要长得如此好，真是不容易啊，我听着那话，却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无关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不想做的，哪怕是掐着我的喉咙也是无可奈何的。
穿过宰相府里偌大的花园，边走，边沉痛的哀叹到孽缘啊孽缘，忽然听到大夫人怒极了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你个丫头，吃里扒外，今儿个要是不把你的腿打断就坏了莫家的规矩。”
”我说姐姐，一个丫头打她做什么，都是这主子惯的，哎呀，这丫头好像是姐姐院子里的丫头啊，这可怎么得了。”
围观的二夫人幸灾乐祸。
一群丫头奴才围观之下，大夫人的脸色隐隐有些青了，瞧着跪在面前的丫头心中恨的一脚踢了过去，
”贱人，让你偷东西。”
结果没有掌控好力道，一脚踢到了手臂与腰的空隙，险些摔倒，
二夫人掩嘴忍得满脸通红，
”姐姐，别动气，年纪大了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我瞅了瞅跪着的那个丫头，她虔诚的跪着，一副柔柔弱弱知错求原谅的模样，我却是看得清楚，在那一脚踢过来的时候，她极快的避开了，快到几乎没有人能看得清，当然，我不算人。
府中还有这样的人，我来了兴趣。
大夫人更怒了，原本心爱的簪子丢了就已经不开心了，还被这个扫把星遇到，若不是这个臭丫头，哪里轮得到她来冷嘲热讽。
愤怒的眼光一扫，咬牙道，
”来人，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以正我莫家家规。”
”等等。”
我甜甜一笑，走了上去，
”大娘，这个丫头你若是不喜欢，送给莫离可好。”
大夫人不善的望了我一眼，
”这个丫头偷东西，你要了做什么。”
”偷东西？”
我惊讶道，”大娘的丫头怎么可能会偷东西，莫不是别的人教唆的吧。大娘你可不能听信谗言误会了自己人啊。”
二夫人一个白眼瞟了过来，
”三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吗。”
活生生的自己跳坑里，我不置可否的默哀了一声二夫人的智商，大夫人立刻就望了过来，眼光闪了闪，反应了过来，冷哼一声道，
”我说怎么有些人来得这么及时，原来是这样，苏梨花，你这是居心何在。”
苏梨花确实满肚子坏水，却没有什么智商，这一下就怒了，
”上官绯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默默的笑了笑，
”大娘，这个丫头我就领走了，好好帮大娘审审究竟是谁指使的。”
”好，好好查查究竟是哪个居心不良的人来坏我们莫家家风。”
大夫人咬牙切齿。
就等你这句话了，我欢乐的领着那个丫头离开了现场，那丫头也不反抗，默默的低着头走着，乖巧听话的模样。
一路穿过了花园，走到了湖边，上了亭阁，微风袅袅，遮住了烈日，凉爽怡人，远处还有淡淡荷花香。
我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
”来，随便坐。”
”奴婢不敢。”丫头正正经经的回答，小姐救了奴婢一命，奴婢无以为报，愿为主子做牛做马。
说着就跪了下来，我也不阻止她，细细的打量了几眼，五官小巧精致，纵使不施粉黛仍旧好看至极，一身粗布衣裳却遮不住姣好的身材，玲珑有致，是个顶好的大美人，只是怎么会沦为一个丫头。
我定定的看着她，
”若是我不救你，你当如何，任她们打死吗。”
不知道是不是热得出现了幻觉，那张姣好的脸上，我竟然看到了丝丝疲倦与求解脱，
”奴婢做错了事情，被打死了，也是应该的。”
她道。
半响，我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绿芜。”
”不错的名字。不过可惜，我想听真名。”
”在东海以南西域的边界有一个叫扶摇的国家，那儿盛产美女，个个美丽多姿妩媚妖娆，而且，扶摇国的美女在眉心处都有一枚多情的美人痣，你这眉心位置的白点，倒是有些像用药水去掉美人痣的模样。”
风声微微，我都没想到我能在一天之内遇到两个传奇的国家人物，这莫家藏龙卧虎还能过得如此太平，真是稀罕。
绿芜在地上跪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扶摇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我是绿芜，宰相府的丫头，做着丫头的本分，仅此而已，三小姐何必如此试探。”
不错，月云离这次找来的人，确实不错。只是这么好看的美人被他当丫头使唤，他也真忍心。
我起身，扶她起来，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避免了任何人的怀疑，不过，你的主子有跟你交代过什么细节吗。”
主子？
绿芜依着我的手，苦苦一笑，
我是被七爷所救，却被安排在了十四爷府，十四爷让我去到了司徒将军家做卧底，我随着大夫人嫁到了莫府，却被安插在了莫老爷身边，二夫人收买我让我监视大夫人，昨日，我才刚刚接到指令，让我跟着你，三小姐如此冰雪聪明。你能否告诉我我的主子究竟是谁。
我。。。
好吧，不管从前如何，以后的主子是我，认清了，就好了。
回到院子里，听花影说，大夫人与二夫人已经吵闹到了老爷那里，恰好被大小姐听到了全过程，据说矛头已经全部集中在了我这里。
看到花影担忧的眼神，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府上马上就要不太平咯，哪里还有时间来管我。
第10章 未央
再过两日，就是莫老爷五十大寿的日子，路途遥远的亲朋好友们早早的就来到了府里，莺歌燕舞的，一时间热闹非凡，暂住在我院子里的是莫老爷亲弟弟的女儿，莫心如，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之所以让她住在我的院子里，当然是有原因的，得罪了十四爷，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我可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并且这莫府，也安宁太久了，是时候出点什么新鲜事了。
天气已经入夏，我们躲在院里的梧桐树下，避开冉冉上升的暑气，四个人一伙下围棋。
显然，初来乍到的小如对围棋没什么兴趣，一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我，欲言又止。
我看着棋盘上呈四面楚歌状的局面，叹了口气，准备收棋盘，
“想说什么就说吧，憋坏了多不好。”
小如立刻两眼晶晶亮的拉着我捡棋子的手，
“离姐姐你不是喜欢十四爷吗，怎么现在要嫁给七爷了，你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的好难听啊，说姐姐是不守妇道的什么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姐姐你到底是喜欢十四爷还是七爷啊。”
小如才15岁，情窦初开的年纪，
我面无表情的收拾棋子，正准备开口，
“我猜应该是七爷。”
一道声音从门口走进，带着淡漠的笑意。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震惊在了原地，纷纷行礼。
烈日之下，月云离站在面前，一袭墨色如水的锦服衬得那人风姿灼灼，如一株盛开的玉树兰花，那双眸子里光华万千，令人难以自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陌上花如玉，公子世无双。
小如悄悄在我耳边说道，
“我知道姐姐为什么选七爷了，长得真好看。”
我嘴角一抽。
月云离走过来捏起一颗黑色的棋子，仔细瞧了瞧，
“以前小离儿从来不愿下棋，说是太费脑筋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有兴趣。”
“心血来潮而已。”
花影收到了我的眼神，拉着其余一干人等立刻退下，
“我去备茶。”
“我去拿点心。”
我。。。小如原本想多看看只闻名未见面的七王爷，谁知被绿芜毫不留情活生生的拖了下去。
我继续收拾棋盘，
“七爷公务繁忙，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陋室。”
月云离不置可否的在我收拾干净的棋盘下落下黑子，
“确实简陋了。”
我。。。。
“绿芜你是从哪里寻来的。”
我心中技痒，忍不住跟着落在一颗白子。
“领兵攻扶摇国，战火连天时，她一个人逃到了我的船上。”
月云离轻巧再落下一子。
“所以你就答应了她做皇帝之后就帮她复国？”
我紧跟着再落下一子。
月云离落子的手一顿，望了我一眼，
“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避开他的眼神，我默默的下子，
“古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闲聊了片刻，棋盘上已经摆满了棋子，黑子呈长龙翔天张着血盆大嘴欲将白子一口吞下，凶悍无比。而白子则是浴火凤凰，尖嘴啄在长龙致命处，欲将它一口叼起。对局分明，互相撕咬，互不相让，凶猛血腥。
月云离看着棋盘，静静地道，
“我竟然不知道小离儿下得一手绝妙的驭凤棋，”
驭凤棋？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是什么？”
我望着他。
月云离细细的看着我，我能从那双眸子里看到满面疑惑的自己，月云离淡淡一笑，好整以暇道，
“百年之前，长安属于一个国号天的夜国，国虽小，但百姓安居乐业，富有安宁，夜国皇帝生有一双女儿，长女夜长乐善歌舞，小女夜未央喜琴棋，皆是美貌倾城气质出尘，是闻名天下的姐妹花，这套翔龙驭凤棋谱便是夜未央自创而出传至千古。”
“然后呢？”
我咬牙问到。
听到夜长乐夜未央这两个字，脑海里仿佛有什么被触动，挣扎欲出，却像是被固定在原地，扭曲，疼痛。
“后来，夜国皇帝年迈，无后继之人，便昭告天下，替自己两个女儿寻佳婿，并且继承皇位，慕名而来的勇士有数万名，最后脱颖而出的是夜国的一名将军，月寒重。”
月寒重！！！！
脑海里反复的在回响那句话，
。。
我月寒重幸拥长乐未央，此生足矣，哈哈。。。
一种撕裂感从脑海里爆开，我的灵魂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什么东西在疯狂的想要跑出来，这个人是谁，是谁，恍惚中听到他轻飘飘的声音还在说，
“他一人一马败了三千四百五十七人，赢得了长乐未央的青睐。继承了皇位，开创了大庆朝。大庆后宫里的长乐未央宫殿就是为她们两所建。”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月云离的声音浸透着一种朦胧的蛊惑。
我迷迷糊糊的想起来，
“未央，我的名字，叫未央儿。。。。”
一句话说出口，脑海里陡然清醒，全身的警惕细胞一个个膨胀，盯着月云离腰间的一个香囊，冷声道，
“看来七爷府上有高人造访啊。”
月云离看着棋盘，有些微微皱眉，
我对地缚灵略有听闻，不能离开宿地超过七日，否则便会魂飞魄散，你出宫这是第六日了吧，是不是常常觉得精神不济容易昏迷，这不是什么迷惑的香粉，而是凝魂结魄的灵珠，
月云离取下腰间的香囊递给我，
“这灵珠还能再护你一段时日，我会尽快安排你住进未央殿。”
第11章 以其人之道
宴会办在花园里，夜幕下灯火通明，流水百宴，热闹非凡，来的人不止是莫家的远亲近邻，百官大臣，就连皇帝也早早派人送了贺礼过来，给莫宰相攒足了面子，让众人艳羡皇恩浩荡同时，也收买了这一干大臣的心。
我坐在人群里面，自斟自饮，虽然这桂花蜜喝在我嘴里是没有什么味道，本来今天就是来玩的罢，看着人群中央满脸福态的莫老爷，还有旁边高深莫测的月子述，感觉像是看一场无比有意思的戏剧。
马上就要成为父子的两人还在你来我往不停的恭维作揖。
偶尔，月子述有些邪魅的细长眸子会不经意的扫过我，被我撞到，我遥遥朝他举了举杯子。
莫雪儿却迟迟没有到场，如今夜已深，一干人等喝醉的已经醉了，像莫老爷，
没有醉的人也装得东倒西歪，像月子述，有随从上前将他们扶下去休息，
二夫人随莫老爷一起退场了，大夫人在招待着剩下的宾客，而三夫人李瑶儿正在一群夫人中谈笑，
我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这桂花蜜喝得好生无聊，站起来走开半步，这才想起来今日好像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有到场。
沿着花园的青石子路，一路走到了湖边，盈盈月色洒在波光粼粼的碧湖上，宛如一块块破碎的白玉，莹润的光衬得亭子里那个面朝湖面的男子绝世而独立，一身幽暗的锦袍像是一弯被人遗忘的千年孤井，浓烈的悲哀。
我微微愣住，第一次在这个淡漠如斯的人身上，看到这种深刻的情感，大约是在怀念故人吧，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我正准备悄悄走开，忽然听到月云离暗哑的声音，
她最喜欢那曲醉月，我却弹不好，你来帮我，可好？
我这才看见他怀中抱着一具乌骨木琴，琴弦在月色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明着想要拒绝，眼睛却在看到那琴时，陡然亮了起来。
墨香！
这明明是，明明是。。。
明明了半天，也没明出什么，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始终没有出。
他已经径直把琴摆好，等着我走上亭子。
我望着那琴，心中汹涌，却不知道汹涌些什么，这真真令人难过。
“这琴可是名唤墨香？”
一把绝世的，传说中能医白骨肉死人的乌骨琴。
“我母妃留给我的遗物， ”
他终于抬头看我，月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光影浮动，
“今日，是她的祭日。”
安静了片刻，我俯身坐在了石桌前，
“ 我已经很久没弹过琴了，若是太难听，请你母妃多多谅解。”
月色如华，亭子里没有点灯，有一些朦胧的光晕，微风袅袅中，一抹惆怅的旋律从亭子里流转而出，盘旋在碎玉般的湖面上，多情，哀伤，缠绵，守望。
我抚着琴弦，几百年不曾碰过，可这琴弦沾着我的手指，仿佛活了一般跳跃旋转，似乎我给了它自由的生命，旋律流水般倾泻，在半空中结成画卷，能看到其中，一个多情微醺的姑娘，正跳着妖娆的舞蹈，在月色下，只给自己的心上人看。
月云离静静的站在旁边，看着半空中，眸光中一点悲哀，一点震惊，一点迷茫。
这是一曲往生，迷惑所对之人，令他看到想要看到的幻像。
绝世的名琴，总要能有一些特别的地方。
一曲终，我气喘吁吁，这往生曲极度耗人精气。
月云离从幻像中回过神啊，盯着我思量了片刻，道，
“传闻古时能有琴师以曲作画，竟然是真。”
我站起身来，腿却一软，往地上倒去。
月云离一把扶住我，皱眉，
“怎么了”
我借着他的手臂，虚弱的朝他笑笑，
“脚麻了。”
静夜无声，细细的虫鸣绵绵作响，月云离横腰抱住我，幽幽的兰花香绪绕在鼻尖，我望着近在咫尺月云离俊雅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小心脏抖了两抖，就算是多活了几百年，好歹我也是个清纯可爱的大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啊授受不亲。
他望了我一眼，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
“终归你都是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