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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如果我侄儿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郗家就彻底没了!”
“那你可以找人带你侄子走。”刚才责问她的丫鬟忍不住道,“你自己怎么也该留下,将父兄的后事操办完了,做完头七吧?不然你父兄九泉之下,如何安宁?”
郗浮薇看着她:“我侄儿年纪那么小,我一个深闺女子,哪里来能够托付这样重任的人可以求助?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父兄都没了的情况下,如果不能护持好我侄儿,这才是叫我父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吧?”
那丫鬟道:“那你可以在兖州安排好了你侄子之后,再回去给你父兄守孝啊!你进府是顶着什么沈先生的名号,侄子也根本没带在身边!这段时间也没有说三天两头出去的,可见你侄子现在的处境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惦记着,你却不回去看看你父兄,而是进了邹府做女先生……你这么做,不觉得愧疚么?”
“还真不觉得。”郗浮薇淡然说道,“我侄子如今确实不需要我时时刻刻惦记着,然而他能有现在的处境,也是因为我这个姑姑的缘故。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正所谓人走茶凉,你觉得目前照顾他的人,还会继续像现在这样对待他?!”
她冷笑了一声,“要是我兄长还在,我这会儿定然还在东昌府好好的做着郗家小姐,却何必假冒他人姓名,隐藏在这邹府之中?”
尚夫人挥手止住那丫鬟还想说的话,说道:“你方才也说了,你只是一个深闺女子,连一个能让你放心将侄子交给他帮忙带离东昌府的人都没有。既然如此……你却是怎么带着你侄子,从东昌府进入兖州,还假冒身份骗过我,进入邹府的呢?”
郗浮薇心念电转,试探道:“闻家在东昌府一家独大,然而我兄长生前还算有些薄名。一些故旧为了家族计,不敢直接得罪闻家,但私下里对我们姑侄多少有些恻隐之念。”
“那令兄真是交游广阔。”尚夫人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赞誉,却也没有追根问底,说道,“刚才闻羡云去了老夫人跟前,趁拜寿的功夫,说了你的身份,他的意思是他对你情深义重,不管你到底为了什么没给父兄守孝,甚至有悔婚的意思,他都是想你回去做闻家少夫人的。本来因为今天老夫人寿辰,我们是打算把这事情压下去,回头再议。可是偏生徐小姐跟宋小姐起了兴趣,发了话,要当场弄个水落石出……我听那徐小姐的意思,分明是偏向闻羡云的。”
她挑了挑眉,“之前这两位娇客说要来邹府吃酒,我跟老夫人就很奇怪。现在看来,人家哪里是来吃酒?分明就是得了闻家的好处,过来给闻羡云撑场子的!”
见郗浮薇不说话,她又道,“虽然不知道闻家是怎么打动这两位娇客的,不过你该知道,邹府得罪得起闻家,却得罪不起那两位!”
郗浮薇叹口气,说道:“我知道。”
她以为尚夫人就要带她去庄老夫人跟前听天由命了,然而尚夫人却还是坐的八风不动,淡淡说着:“不过邹府虽然不介意给那两位小姐一个面子,这个面子却不想给在闻家头上。”
“……”郗浮薇眯起眼,急速的思索了下,顿时明白过来:运河在山东诸府中,只经过兖州府跟东昌府。
作为这两个府各自首屈一指的望族,闻家跟邹家其实祖上都是靠着运河发展起来的。
这些年来运河壅塞之后也还罢了,如今朝廷既然要重新疏浚,那么彼此之间的交流更加方便的同时,很难不产生竞争。
不仅仅是竞争,因为运河疏浚只是朝廷的一个意思,尚未落实,在落实的过程中,不啻是沿河人家洗牌的一个机会。
同为山东大户,邹家跟闻家如今的关系,不说一触即发,也绝对不会太和睦:毕竟运河在山东的这一段,势力最庞大的就是他们两家。
势均力敌这种事情,都是在多次交手,确认确实奈何不了对方,才会存在的。
如今闻羡云来邹府要人,既是在庄老夫人的寿辰上当着众宾客的面,又有徐景鸳以及宋稼娘的帮衬,在闻羡云,不,应该说,在徐景鸳跟宋稼娘看来,可能是就为了个女先生必定十拿九稳,毫无问题。
但在邹府看来,郗浮薇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就这么让闻羡云将郗浮薇带走了,那么日后人家说起来,都是闻家宗子在邹府老夫人做寿的日子,把人家女先生带走了。
怎么想都是邹府输了一局。
这根本就是闻家狼子野心,妄图压倒邹家,做运河在山东的第一望族!
这是邹府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想通此节,郗浮薇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凝神道:“闻羡云口口声声说我是他未婚妻,然而口说无凭!当初我深居闺阁,外界根本没什么人认识我。何况就算有人偶尔见过我,天下这么大,长的像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说我跟他有瓜葛、要跟他走?”
尚夫人道:“他说有你家下仆作证。”
“就算原来确实是我郗家的下仆,但既然能够为他站出来作证,谁知道是不是收了他好处?”郗浮薇摇头道,“我家里人除了个侄子之外都没有了,区区下人的话不足为惧!”
她沉吟了下,“倒是济南府那边……我假冒的沈家小姐,虽然是独生女,且父母双亡,然而据说族人不少?”
尚夫人面沉似水,说道:“如果闻羡云来之前就打听过你现在的身份,那么很可能已经从沈家找到人证了!”
“……沈家虽然族人不少,但真正的沈小姐毕竟是没出阁的女孩子。”郗浮薇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想沈家真正见过她、尤其是跟她有深刻接触的人,一定不会很多!”
“既然如此……”
她眯起眼,冷冰冰的说,“让这些证人,都没法活着抵达济宁,不就成了?!”
正文 第四十章 无奈的闻羡云
半晌后,尚夫人看着郗浮薇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樱儿给她换了盏热茶,说道:“夫人,这人没全说实话。郗家落户东昌府不几年,那郗浮璀虽然在世的时候是公认的读书种子,人脉到底有限。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人一去,就家破人亡?所以这郗浮薇说什么她是靠着郗浮璀生前的故旧帮忙,才从东昌府来咱们济宁的,未必可信。”
“当然不可信了。”尚夫人说道,“方才那闻羡云话里话外早就暗示过,这郗浮薇八成是锦衣卫的暗子。她能够带着侄子从东昌府逃出生天,约莫就是锦衣卫插的手!她那个侄子一直没出现,肯定就是在那帮鹰犬手里做人质呢!不然她傻的么?济宁离东昌府不算很远,我邹家跟闻家以前固然没什么交情,可是此番工程开始之后,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都是山东望族,少不得也要坐下来商议下犒劳之类的事情……说不得哪天就走动起来了。她能放心在咱们家公然落脚?”
樱儿吃惊道:“锦衣卫?!”
就是惶恐,“这样的人……那可不能再留她下来了!”
“慌什么?”尚夫人端起茶水抿了口,淡淡说道,“锦衣卫要是打算对咱们家来硬的,还会温柔到就派这么个女孩子过来做女先生?”
“但是夫人,那帮鹰犬自来心狠手辣。”樱儿一直跟着她,很多邹一昂这会儿还不能知道的秘密,她已经在接触了,所以也知道些邹府如今面临的局势,咬了咬唇,“他们如今是只派了这郗浮薇潜入咱们府里,可是回头会不会做什么也未可知……”
尚夫人叹口气打断她的话:“所以呢?咱们要把郗浮薇赶出去吗?可是老爷到现在都没决定投靠谁,贸然得罪锦衣卫,难道是聪明的做法?”
樱儿顿时语塞。
之前质问过郗浮薇为什么不管父兄后事的丫鬟杏儿见状圆场道:“夫人,之前听底下人禀告,说宋尚书近期都在东昌府那边。如今闻羡云既然能说动定国公府的徐小姐还有宋尚书爱女联袂上门为他撑腰,说不准也是得到了宋尚书的默许。这样的话……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要好生盘算下?”
始于春秋战国的运河已经悠悠千年,虽然近年壅塞的厉害,以至于无法承担起南北货物来往的重任,但也不是说整条河都堵起来了。
只不过包括山东在内的这一段,也就是会通河堵的特别厉害,有些地方甚至彻底消失,没有当地老人指引,甚至都不知道这地方从前是河床了,算是彻底断绝了船只北上的念头。
也就是说,这次朝廷要疏浚运河,其他河道是真的只要疏浚下,会通河这一段,才是真正的大工程。
不管是宋礼还是朝廷,重心跟注意力,也都放在了这里。
山东的重要性,或者说,东昌府跟兖州府的运河大户们受到的影响,可想而知。
现在闻家已经跟宋家疑似打得火热,甚至还不知道怎么兜搭上了定国公府,而邹府……邹府至今还在沉吟。
“……”提到这个问题,尚夫人也是皱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这个问题我会跟老爷说的,今儿个最重要的还是老夫人的寿辰,咱们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站起身,想了想又叮嘱俩丫鬟,“郗浮薇的事情先不要对外说,以后还是称她沈先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樱儿跟杏儿答应一声,樱儿想了想,又说:“夫人,方才不是公子淘气,骗沈先生跳湖么?事后奴婢看公子很是愧疚的样子?”
“这个没什么。”尚夫人摇头道,“就事论事,郗浮薇虽然进入邹府别有所图,但她当时也是真心实意想救一昂的,这件事情确实是一昂做错了。等忙过今日,该罚的罚,该谢的谢,都照着咱们家素来的规矩做就是!”
吐了口气,她带头朝外走去,“去看看老夫人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吧。闻羡云不安好心,那两位小姐又身份尊贵,我邹府……”
她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我邹府至今没有选择,这会儿对他们的态度很需要斟酌。”
尚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很是凝重,然而此刻挑事的闻羡云,神情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其实尚夫人跟郗浮薇说,闻羡云公然跟邹家要人,是试探郗浮薇的说辞。
闻羡云又不是傻子,他跟邹府无冤无仇,今日之事受命过来将在邹府做女先生的郗浮薇带走而已,做什么要搅了庄老夫人的寿宴,叫整个邹府,以及跟邹府亲近的人家都恨上他?
早先郗浮璀没死的时候,他对郗家都是关怀备至无可挑剔,何况足以与闻家平起平坐的邹家?
何况徐景鸳跟宋稼娘要对付郗浮薇,归根到底是为了争风吃醋。
但是她们的身份,又不可能公然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所以交代闻羡云的时候就吩咐过,整个过程,她们只能有限度的、在不引起众人议论的情况下,给闻羡云拉一拉偏架。
不可能不顾一切的亲自下场。
这种情况下,公然落了邹府的面子,邹府为了在兖州府上上下下面前争口气,都不会轻易就范!
无奈他想着先把寿酒喝完,等回头再跟邹家私下要人,邹府下人却将他刁难郗浮薇的事情,抢先禀告到了庄老夫人跟前!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庄老夫人的心肝,邹一昂当时也在,他正觉得对不起郗浮薇呢,一听这话就炸毛了,当时就想去找闻羡云的麻烦!
索性左右好说歹说的把他哄住,强留在庄老夫人跟前。
可是不久后闻羡云过来给庄老夫人祝寿,庄老夫人才笑盈盈的说了两句客套话,宝贝孙子就一头冲了出来,叽叽咋咋一顿说了下人的禀告,要闻羡云给邹府一个交代:“我邹府的女先生,我妹妹们的恩师,也是你能冒犯的?!你这是把我们邹家当成什么地方什么人家了!!!”
他这么一说,兖州府的头面人物脸色也不好看了,这时候乡土观念很重,东昌府跟兖州府虽然毗邻又接壤,但在一屋子兖州人面前,闻羡云妥妥的就是个外人。
一个外人跑自己这边地盘上,调戏本地一流大族的女师,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众人差不多一瞬间就想到了朝廷的消息,想到了疏浚运河的事情,想到了洗牌、想到了会通河畔第一大族的位子!
“虽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而也该发乎情而止乎礼。”当下就有性。子急的人开口,“东昌闻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闻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个误会。”这话看似克制,却暗指闻家不识礼数,闻羡云纵然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会儿也不能看着闻家的名声受损,当下微微沉了脸色,朝庄老夫人拱了拱手,说道,“其实贵府的那位女师,乃是晚辈的未婚妻郗氏!之前郗家出了些事情,郗氏姑侄被传为葬身火海,只是根本没找到尸体,是以晚辈一直心存疑虑!不想今日却在贵府看到了她的踪影。原本不想打扰了老夫人寿辰的兴致,打算过两日再来商议此事。未想却被贵府公子误会了!”
庄老夫人一皱眉,说道:“是吗?不过我家女孩子的女先生里头,可没有姓郗的。而且每个女先生都来路清白,有着凭证跟保人。这天下容貌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何况既然是闻公子的未婚妻,显然还没有朝夕相处过,没准是看错了吧?”
老夫人这么说其实也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护着郗浮薇,而是事情是邹一昂嚷出来的,这会儿顺了闻羡云的话,岂不是叫邹一昂的举动成为不是了?邹一昂在邹家的身份不在闻羡云在闻家的身份之下,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闻家子嗣昌盛,可不像邹家这样,只一个独苗。
庄老夫人那么疼爱孙子的人,怎么肯为闻羡云说自己孙子呢?
何况郗浮薇已经在邹府做了段时间女先生,要是落下个逃婚之类的名声,邹家的几位小姐家,难道很得脸吗?
“老夫人不知,晚辈之所以跟郗氏定亲,是因为晚辈同郗氏的兄长郗浮璀情同手足,数年前就是通家之好。”闻羡云说道,“那时候郗氏年岁尚幼,因着晚辈那岳母去的早,是亲自照顾郗浮璀日常起居的,所以晚辈去郗家的时候,经常会遇见。是以虽然未曾成亲,彼此之间却也十分熟悉,断然不会认错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庄老夫人则淡淡说道:“是吗?只是如果真是你的未婚妻郗氏,干嘛跑济宁来敝府?毕竟闻家的门楣不在敝府之下,公子又是闻家宗子,你的妻子,将来就是闻家的女主人!试问天下有谁会傻到放着大家族的当家主母不做,跑去差不多的人家做个女先生,成天跟几个没长大的小丫头操心的?”
在场的宾客大部分都附和她的说话,说闻羡云肯定是弄错了。
邹一昂又说:“这里都没见过你未婚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沈先生是公认的才貌双全。”
这下子怀疑闻羡云见色起意的人就更多了,只是邹一昂说了这话,就被庄老夫人悄悄捏了把,毕竟邹一昂在老夫人心目中固然还是个孩子,可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如今他说郗浮薇才貌双全,在场的人因为基本上都是兖州府的,自然是帮着邹家说话。
可是心里未必不会多想,就是邹一昂这么帮个女先生说话,是不是也觉得这女先生才貌双全?
庄老夫人可不希望自己孙子扯进什么风流韵事的传闻里去。
“这样吧。”老夫人捏完孙子,就圆场道,“老身觉得闻公子不像是那种无礼的人,因着对于未婚妻过于思念,认错也不无可能……不如等老身这寿辰过去,暂留几日,将事情彻底弄清楚,既能解了闻公子心中的迷惑,也免得扰了诸位宾客的雅兴,如何?”
这本来是闻羡云的打算,此刻略作权衡,就要点头。
不想一直冷眼旁观的徐景鸳,忽然说道:“老夫人,其实这事情很好解决,直接将那沈先生喊过来,当堂对质,也就是了!毕竟算算年纪,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当着诸位的面,难道还能滴水不漏吗?”
她说这话却是看庄老夫人出言维护郗浮薇,担心拖过今日之后,万一过会儿邹府就悄悄将郗浮薇送走呢?
而按照宋礼的要求,她跟宋稼娘在济宁只能停留这一日,明天就要离开的。
到那时候虽然还是可以遥控刁难郗浮薇,一来不能当面看到这人身败名裂到底不够痛快,二来沈窃蓝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一直坐视她们动自己的人的。
所以这会儿见一干人都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就忍不住亲自开口了,“当时候弄清楚了,也省的上上下下的人胡乱猜测,坏了闻家邹家的名声!”
堂上一时间没人说话,都看着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脸色非常难看,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不远处的席位……那地方原本是她儿媳妇尚夫人的位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空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