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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王家老太太早就没了，如今王家里当家的是王子腾的夫人。
这嫡母或许未必多么喜欢庶女，毕竟和亲生儿女比较起来总归是亲疏有别。但这做人嫂子的对小姑子的态度可和嫡庶没什么关系，甚至比起王夫人这个比较得婆母喜爱也或多或少给她添了些麻烦的小姑子来说，她其实对恭敬温和不惹事的庶出的小姑子的好感更高一些。
王子腾对贾珠如此上心，总不可能全然对薛蟠不闻不问，正好薛蟠十三四岁也不算是太小的年纪，索性就将人也打包去了军营里头。
比起之前对贾珠的格外关照手下留情，王子腾对于薛蟠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特别关照了——贾珠的身量纤细瞧着就是个弱不经风的读书人的模样，而薛蟠却因为被溺爱着无忧无虑得很得缘故而生得格外得圆润结实，瞧着就不像个身子不好的。
王子腾在练兵上头自然是有本事的，没几日就将薛蟠训得只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来过京城。
当初薛家想要上京的时候，除了薛宝钗待选这个借口之外，也是因为薛家在京城的生意出了些问题，本来这生意上的事情都是薛姨妈做主和几个老掌柜商议着办的，顶多薛宝钗还能帮衬一二，薛蟠却是真的从没过问过的。
不过如今被训的太苦了些，薛蟠却是宁可自己去处理生意也不愿意受这个苦的，当下就寻了这个借口打算偷溜。
能在某方面做到极致的人在察人观事上头总不可能一窍不通，王子腾只不过是作为大家长的责任心作祟罢了，但是可真没指望能将两个外甥都训练出什么成果。
大妹家的贾珠虽然有韧性有毅力，但是本身身体素质不算好，在骑射上头也没什么天赋，只是为了以军营为踏板进入官场。而小妹家的薛蟠虽然身体极好，但本身却不是个有志向的人，倒是在玩乐上的本事不一般，也并不值得下大心思。
所以既然薛蟠开口要去管理薛家的生意，王子腾也不多为难他，索性只爽快的放行。
但是王子腾也不是好糊弄的，只让薛蟠身边服侍的下人们盯紧了人，若是薛蟠真是去忙生意上的事情就罢了，若是打算吃喝玩乐就立刻拎他回来。
只这么折腾了两三回之后，薛蟠也就老实了，哪怕他本性还是更爱玩乐吃喝，但是在学做生意和被舅父训到只剩一口气之间，总知道该怎么抉择。
王子腾在薛蟠的事情上头如此尽心当然不只是因为对妹妹的爱护，主要是薛家身上的王家的印记实在太深，如今又是举家住在王家里的，若是薛蟠再惹出什么事情来可不得带累了王家的名声。
如果说王子腾折腾薛蟠是为了自己的官声，那王子腾夫人对宝钗的事情格外上心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了。
王子腾夫人在王熙凤出嫁那会儿老蚌怀珠生了个小姑娘，如今这位王家二姑娘也差不多六岁的年纪了。
生养过姐儿的人家都知道，这女孩儿的一辈子，婚事是顶顶要紧的事情，而女孩儿的婚事又在很大程度上会被各种原因影响，尤其是亲近亲眷家的女孩儿的名声，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女孩儿的名声。
之前王子腾夫人怒怼王夫人的时候可不就是因为这个，王家这一辈里只有两个女孩儿，再加上王熙凤又是养在王子腾夫人身边的，王熙凤是最容易影响到王熙鸢名声的人。
王子腾夫人娘家并没女儿，是以除了王熙凤之外，和王熙鸢关系最亲密的就自然是两个表姐，嫁进贾家的王夫人的女儿贾元春和嫁进薛家的薛姨妈的女儿薛宝钗。
元春就罢了，毕竟从头到尾都是长在王夫人的身边的，而且她的婚事算起来也不差，哪怕并不能提升王熙鸢的名声，但至少也不至于有什么负面的影响，可若是薛宝钗想要进宫，那自然就不同了。
不管怎么经营，薛宝钗的出身是硬伤，若是想要进宫只能走小选的路子。可小选哪里是那么容易出头的，再加上王熙鸢也只比薛宝钗小几岁罢了，若是日后王熙鸢说亲事的时候让人说一句她表姐在宫里头做宫女，那对她的名声可是毁灭性的损失。
尤其是在薛家住进了自家里之后，宝钗身上王家的外甥女的印记就无疑会变得更加明显，对王熙鸢的影响无疑会迅速赶超元春。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王子腾夫人真的打算送佛送到西的将宝钗的终身都安顿好，否则拦住薛家的打算才是最简单的方法。
为此王子腾夫人甚至愿意帮宝钗和薛蟠都寻一门差不多的婚事。
“哥儿之前闯祸的事情虽然被老爷压下去了，但是到底并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若是姐儿进宫待选，这家世清白却是最会被人翻出来查看的，少不得就能将这事情翻出来，而且姐儿瞧着就是端庄的样子，却是未必做得了得宠的那个，还不如我让你哥哥给姐儿寻一门好婚事，日后举案齐眉还能有余力帮衬哥儿一些。”同样是不愿意让宝钗进宫待选，换做王夫人就能索性将这事情直接捅出去悄悄的抹了宝钗的待选资格，而王子腾夫人却宁可和薛姨妈说清楚这事情，省得日后事情被薛姨妈知道了反而再被怨恨。
王子腾夫人也未必没有自己的私心，但到底能摆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薛姨妈。
当初王家将两个女儿嫁去贾薛两家的时候，这里面未必不存着私心——当时王家的境况可真心算是一般，贾代善在军中颇有些威望，正好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打算从军，这王家可在这里占了不少的便宜。至于薛家，薛家指望着王家关照他家的生意，可不也得再金钱上头给予王家些回报……反正这婚事王家总也没吃了亏就是。
如今王家因为王子腾已经彻底兴起了，俨然已经成为当初的金陵四大家族之首了，如今的薛家也好贾家也罢，其实都没什么能让王子腾图谋的事情了。
是以对于王子腾夫人说的事情，薛姨妈总还是能听进去一些的。
宝钗……大概是天生对这些权利有所欲望，也或许是自幼受到的教养和期许有关，她其实是个颇有野心的人，哪怕最开始的时候入宫只是薛家家长们的想法，但是她内心其实也并不抗拒这样的前程。
但是无论宝钗怎么想，哪怕薛姨妈平日里对宝钗也依旧非常宠爱，到底薛蟠才是薛家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若是宝钗入宫很可能牵累到薛蟠，薛姨妈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说句不好听的，莫说是入宫小选本来就是一件前途未卜的事情，哪怕宝钗的前途近在眼前，为了不连累薛蟠，薛姨妈也能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更何况王子腾夫人将事情说的有理有据，甚至将一条看上去颇为有前程的路子递到自家眼前了，薛姨妈自然更加容易动摇了。
在自己的终身前程上头，未出阁的女儿其实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别看平日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宝钗帮着薛姨妈处理家里的事情，但是对于她自己的前程的问题，她是直到尘埃落定之后才终于知道的消息。
薛姨妈使王子腾使了劲将宝钗的名字抹了去，也算是彻底免了小选的事情。
宝钗就算懂事也才十一二岁，对于所谓的终身大事还并没有完全的认知，再加上之前薛老爷和薛姨妈对她灌输的都多是远大前程的好处，并没多说这条路有多么艰难，是以在徒然知道自己不用去小选之后，心里竟有些怅然若失。好在宝钗是个听话的孩子，或者可以说是这年头的熊孩子本来就少，而且大多数的姑娘家都会很坦然的面对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比不上兄弟们的事实，是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且王子腾夫人也承诺了会给宝钗一个前程，再加上薛姨妈也不可能真的放任自己的亲生女儿没个下场，而如王子腾夫人承诺的那样也不失为一个好前程。
所谓贾王史薛四家同气连枝，这大概是四家里每一个孩子年幼时候就听惯了的话，当初贾家一门二公曾经是四大家族的执牛耳者，对于其他三家的人也颇有照拂。如今作为四大家族这一辈的领头人，作为王家的大家长，王子腾不仅得关照着自家的孩子，甚至还得帮衬着已经出嫁到其他故旧亲眷的妹妹们家的孩子的前程，不可谓不心累。也好在薛家和贾家如今都已经日渐没落，帮衬他们对王子腾来说可能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倒也说不上多么费心费神。
尤其是薛姨妈和王夫人的不同之处，就是薛姨妈因为自家的地位不高，对女儿的终身的期待也并不是很高，只想着能将女儿嫁进官家就好，倒不似当初元春寻摸婚事的时候王夫人差点就和娘家翻脸，对王子腾夫人给元春寻到的婚事各种不满意，把王子腾夫人气的够呛。
第116章 李纨凤姐（十四）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子腾官职做到如今，身为和他相濡以沫的结发夫妻，王子腾夫人自然也不是没有脾性的人。她已经算是极会做人的性子了，要不然怎么可能在她近二十年没有生养的情况下还能拢住丈夫并未给家里添一个庶出的孩子。
但脾气再好的人也不代表不会有偏向。
再加上薛宝钗在讨好人的本事上头并不输于王熙凤多少，也能将舅母奉承的心情愉悦。左右王子腾夫人也不是不带自家女儿出门赴宴的，多带一个薛宝钗也不是什么问题，哪怕薛姨妈作为商人孀妇依旧并不方便见人联络，薛宝钗却随着舅母认识了不少人，又凭着左右逢源的本事结交了不少手帕交。
大概是因为自幼丧父且家里的兄长并不成器的缘故，宝钗却是很多时候都是做出一副端庄稳重的模样来，又因为知道自家出身不足，平日里也有心多汲取一些知识。
能和王子腾夫人相交的人家，至少总归都是有些身份的，哪怕薛宝钗身份不高，瞧在王子腾的面子上也总是能认识些人的——虽然真正有身份的人也未必愿意屈就薛家，不过好歹不拘官位高低嫡庶出身，总归都是官家的姐儿，对薛宝钗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人脉了。
宝钗虽然通晓人情世故，但只瞧着曹公原著里头她能做个处处周全的样子将贾家的姐儿和林黛玉都比下去，就知道她其实也算不上真的八面玲珑，只不过当初贾家里还是王夫人当家，哪怕心里未必舒服，却或不敢或懒怠和薛宝钗计较罢了。
而这会儿她再在新认识的姑娘们面前做出这种模样，可没什么人有那个心性去包容她。
就是王熙鸢哪怕年纪不大，却也被表姐这副模样弄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偏薛宝钗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又不好直接说她的坏话，只和母亲抱怨了一两句表姐规矩太大之类的话罢了。
小姑娘们相交的时候本来就图的是个顺心随意，只要大面上的规矩不错了谱也就是了，如宝钗这样仿佛教养嬷嬷一般的规矩，其实真的让别的人压力有些大了，若是宝钗出身高些，还能得人赞一句规矩好，不想忍也得忍住了，偏宝钗本来身份就低些，凭什么让别人去包容她。
不过虽然小姑娘们未必看得上宝钗的“装模作样”，这副模样却是极为得当家太太们得喜欢的，尤其是品级不高又不是那么讲究体面的官宦人家，本来家产就薄些，再将大部分家产都给了长子之后，其余的儿子能继承的东西毕竟就少了，娶一门自带大笔嫁妆的媳妇也未必是坏事。
薛姨妈未嫁之前，家里自有嫡出兄姐，她虽然是最小的那个却偏偏是庶出的，自然不可能多么得宠。不过王家老夫人在教养庶女的事情上也真没什么坏心思，只不过为了自己省些事情，难免将薛姨妈教得有些太规矩了些，再加上薛姨妈又是低嫁了的，哪怕她本身身份在京城里的官宦人家里不算高，在薛家的亲故旧友面前却也算高高在上的，做出副极规矩的端庄模样自然没什么问题。而薛姨妈在教养自家女儿的时候也全套照搬了王老夫人教养的模式，而且因为薛家只薛宝钗一个薛姨妈亲生的女儿的缘故，薛宝钗还并不如薛姨妈那样懂得藏拙。
若是薛宝钗嫁在金陵，或者是在京城里找一户同样皇商的人家嫁了，以薛家拥有的亲眷人脉来说自然也算是低嫁，那她大可以继续做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偏她如今身边晃悠的都是比她身份尊贵不少的官家女眷——她继续这样子作态，倒有本来就刻薄些性子的人在背地里说她十足就是个教养嬷嬷模样了。
王子腾夫人虽然自己没生养儿子，但是养在她身边的王仁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到底也不是完全没有婆婆的心态。她之前虽觉得外甥女规矩大了些，不过却自觉若是给王仁挑选媳妇的时候，她也总是会更爱规矩好些的女孩儿的，心里并不以为意。
直到听见王熙鸢和她抱怨。
得说一句，虽然如今重男轻女的人总是多一些的，但是对于二十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宝贝姑娘的王子腾夫人来说，哪怕一开始的确有遗憾于为什么自己生的不是个儿子，却也依旧将这个闺女捧在手心里宠着。既然王熙鸢不爱她表姐日日规矩教条，那王子腾夫人自然得顺了自家女儿的意思。
而王子腾夫人的动作也简单粗暴得很。
王子腾夫人只是从府里的丫头里挑出两个机灵的，将人拨到了表小姐身边服侍，让她们在表小姐身边务必表现得规规矩矩的，顶好是做出一副比表小姐还懂规矩的样子，瞧表小姐难不难受。
宝钗虽然自诩自己是天下第一等规矩的人，但是真算起来她却未必是真的心里对这些规矩完全赞成。
比如她常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其实她自己才是博览群书懂的比谁都多的人。再比如说她原本她该在薛蟠娶妻之后将香菱带在自己身边——这凭哪家里都没哥哥的妾室去服侍未出阁的姑娘的道理。又或者她帮着薛姨妈打理薛家的家业，这对于闺阁女儿来说也无疑是一种不规矩。
所以想也知道当她身边跟着两个极讲究规矩的人的时候，她到底有多么憋屈。
想稍微读两页书，有人在她耳边劝“女子该以针凿女红为要，无才才是德”，比如她和正好在家的薛蟠说了两句话，等回屋子了就总有人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再比如宝钗如寻常一样去母亲那里翻了两页账册，就能听见人一惊一乍的表示什么“男主外女主内”。
字字句句都是讲的再正确不过的女德女戒，但是却总让宝钗觉得束手束脚，尤其是因为对她嘀咕这些的只不过是几个小丫鬟，更是让宝钗觉得心里憋屈得很。
偏如今她是在舅舅家里寄人篱下的，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哪怕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好和别人多说什么，只能自己默默的忍着。
王子腾夫人疼爱亲生女儿，薛姨妈也不是个后妈出身的，对于薛宝钗的没精打采并不是完全没察觉。
但是想起王子腾夫人说过的——宝钗的出身不高，偏因为害怕别人说她不规矩而刻意做出规矩的样子，还总容易自觉不自觉的显摆出一点自己有学识守规矩的样子，委实让那些出身不差的姑娘姐儿们有些不大舒服。
“鸢哥儿和我说，宝丫头总做出一副长姐的模样教导别人。她就罢了，毕竟本就是宝丫头的妹妹，再加上宝丫头教养的也都是正经的道理。可这却不代表别的人也听得进去，宝丫头毕竟出身还是低一些，懂得藏拙才是正经事。哪怕上了年纪得太太们喜欢宝丫头懂事听话，但咱们也知道，这种太懂事听话的性情可未必能得年轻人喜欢，总还是活泼些才对。”王子腾夫人虽然是打算让外甥女难受一回，但是还真没打算害人，毕竟若是宝钗能嫁的好一些，日后也未必不是王熙鸢的依仗，至少没得让薛家恨上自家的道理。
对于王子腾夫人说的问题，薛姨妈一开始还真的没怎么反应过来。
她幼年时候是家里唯一一个庶出的孩子，打小儿学习的就是如何守规矩，怎么样乖巧懂事才会有人喜欢，而后来她嫁进薛家之后虽然因为身份变化而过得随意了不少，但是因为薛老爷想要让宝钗高嫁的缘故，薛姨妈也有花费不少精力去□□薛宝钗的规矩——宝钗若是高嫁了，少不得也得向幼年的自己一样懂事守礼讲规矩让人挑不出毛病才好，等在夫家站稳了脚跟才能再去琢磨以后。
薛姨妈的教养方式其实不能说是错的，只不过宝钗毕竟是薛家长房大小姐，薛家在金陵又很是有些权势本事，薛宝钗在金陵那头几乎可以算是能够横着走的，哪里受过什么委屈，自然更加体会不到薛姨妈本来的意愿。
宝钗的规矩……说起来更多的还是去要求别人遵守的规矩，而且因为她的性情强势了一些，还总是会让人颇为不舒服。若她是上位者也就罢了，偏她日后显然是要高嫁的，她的性情固然能讨好未来的婆母，但是要是惹得她未来的丈夫不喜，那日子也绝对不可能好过了。
不得不说薛姨妈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个成功的母亲，别管两个孩子在性情上头是不是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