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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菲斯特皱着眉看着那条水迹从阳台慢慢拖到屋内，抬头不小心对上人鱼的眼睛，幽蓝的眼睛仿佛藏着魔咒。
冰冷的海水让他意识忽然清醒，他停下脚步，那条人鱼回头看他。
“跟我走，克里菲斯特。”
人鱼这一次发出的是人类的声音，他看着克里菲斯特，清楚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眼前的迷雾消失了。
克里菲斯特让自己暂时失去听觉，这样他就能清楚地辨认出人鱼的口型。
“拉西格尔在海底，想要见到他的话跟我走。”
夜里的海水格外冰冷，他想起那天梦里的场景，只是那双碧绿的眼睛忽然变成蓝色，海沟如同一张张开的大嘴吸引着鱼群、海水和一切活动的物体，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推着自己往海底深处走，这种感觉很奇妙，一切都环绕在他身边，潮汐翻涌不止。
“海洋是我们永恒的故乡，只要身体里留着人鱼的血液，最终都将回到海底。”
他听到有无数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声音破碎，仿佛被水流冲散了一般，但他依旧可以从中分辨出拉西格尔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在人鱼回头看他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太危险了。”克里菲斯特说，“我原本想跟你一起走，看看这一路上能不能知道些什么，不过你比我想象的谨慎。”
他感觉人鱼转了身看向自己，对方尾巴摆动时掀起的水波撞到自己身上时散开。
“你既然可以选择恶魔，为什么不能选择人鱼？”他听到对方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不解，“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克里菲斯特，你能拯救我们。”
“我想你误会了什么。”克里菲斯特无奈的说，“我没有选择什么，也拯救不了谁。”
“你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罢了……”人鱼的声音带着叹息，隔着不断流动的海水传过来，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泡带着咕噜咕噜的水声，克里菲斯特皱眉，还想再问什么，忽然觉得周围的海水像旋涡一样包裹起他，他睁开眼睛，看到无数人鱼包围了他。
“我不想变成这样。”克里菲斯特低垂着眼睛，星星点点的光芒汇集在他手上，凝结成一把剑的形状。
“传说中杀死神的剑吗……”领头的人鱼看着那把剑，沉吟道，却并没有在意，只要是海里，就算是神，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除非倾倒天地，蒸发海洋，但那是另一种程度的战斗了。
天使不会这么做的，那只人鱼也很清楚这一点。
拉西格尔是被海洋里浓重的血腥味吸引过来的。
沿路过来漂浮着死去的人鱼的尸体，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留下的腐烂的尸块，显然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海水里有天使魔法残留的痕迹，他沿着这些痕迹找过去。
有些荒芜的海边，天使半靠在礁石边，似乎在休息，他身上沾了不少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还好夜已经很深，这个海滩又很鲜有人迹，没有多少人类会注意到这里。
克里菲斯特看着远处的灯火辉煌的城市和城市外的森林，不知道在想什么，星光笼罩下他身上仿佛沾满了细碎的光芒，拉西格尔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水面哗啦一声，无数细碎的涟漪反射出一片碎光。
克里菲斯特没有回头看他，“我知道人鱼想做什么了……”
可是这个时候拉西格尔还没有注意到天使的声音有多么悲伤，只是在天使跳下礁石回头看他时，那双洒满细碎光芒的眼睛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愤怒的能力。
“我看到了人鱼……制作的怪物，那种怪物绝对不只是能在水里活动，人鱼也许不适合在陆地上生存，但他们未必要亲自去。”
拉西格尔伸手想洗掉对方沾着血迹的金色头发时，听到天使这么说。
对方坐在浴池里，不甚在意的清洗着自己，拉西格尔暗自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受伤的痕迹，他现在实在不想和天使继续讨论人鱼的事。
“在海洋里活动太过引人注目了，你一直在寻找人鱼的踪迹，他们害怕被你注意到。”克里菲斯特没有注意到拉西格尔的反应，继续说道，“用魔法制作那样的东西很困难，但对于诞生并不比恶魔短的人鱼来说也未必有多难，他们确实在利用人类繁衍自己，只是……”
克里菲斯特想起艾斯提到的那只救了他的人鱼，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只人鱼不再见艾斯，如果他真的爱他，不见他才是最好的决定。”
“人鱼不懂什么是爱。”拉西格尔轻轻扯了一下天使的头发示意他后仰，好更容易帮他洗掉血污，另一只手则沿着他的肩膀慢慢向下滑。
“他们是野兽，繁衍和占有欲都是出自本能，和爱无关。就像人类常常会赋予动物情感，觉得它们会爱、会思念，但那些往往出于本能，依赖和驯服都不是爱。你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人鱼，它们和动物无异，也许会做出类似于爱的行为，但并不是真的能感受到爱这种情绪。”
克里菲斯特靠到了他的腿上，听完他的话仰着头安静的和他对视。
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忍不住说了太多话，拉西格尔转开了视线。
“我身上流着一半人鱼的血液，你不会比我更了解人鱼。”克里菲斯特说，“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恶魔沉默的回避对克里菲斯特来说更像是一种鼓励，伸手抚摸对方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也许会做出类似于爱的行为，但并不是真的能感受到爱这种情绪。”克里菲斯特一字一句的重复对方的话，“拉西格尔，你对你身体里另一半的血液有那么重的偏见和执念，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对你自己的评价吗？”
拉西格尔第一次遇到克里菲斯特的时候，就在想天使是不是都有这样魔力，能让你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那双鎏金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那仿佛不管告诉他什么，他都会理解和接受。
可他张嘴的时候，看清了对方眼睛的倒影中自己无助和悲伤的表情，和自己的眼神接触的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一道黑暗的闪电在窗外落下，只是瞬间他就收回了自己所有的脆弱。
“你可以这么想。”拉西格尔说，“不过我从不觉得自己和人鱼有什么关系。”
克里菲斯特的表情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放下了手轻声说，“没关系……我会等你想明白，拉西格尔。”
“我想得很清楚。”
“我是指……你能够毫不犹豫告诉我的时候。”克里菲斯特笑了，他试图站起来，却被恶魔按住了腰。
拉西格尔的手指在他腰侧微微按压，那块肌肤有新生的痕迹，比周围颜色要淡，摸起来也更加嫩滑，他没有看克里菲斯特，却说着，“你受伤了。”
“我说你摸了半天是在找什么……”克里菲斯特笑着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些无奈，“只是一点点伤口，我已经治疗过了，人鱼在海里确实得天独厚，不过我还可以应付。”
拉西格尔没说什么，他知道克里菲斯特没有说谎，虽然天使基本上都会稍微懂一些治疗术，但显然自己眼前的这一位可不是精于此道的家伙，他能够治好的顶多是一些普通的皮外伤而已。
即使明白这一点，拉西格尔已经觉得不太舒服。
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有这些，无法克制的占有欲、假装关心实则并不在意的一切情感、对生命天生的轻漫，都是他想要摆脱却无法摆脱的天性，属于人鱼的嫉妒、贪婪、冷漠，他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奥尼金和库、还有戈尔莎摇头说他什么都不懂的画面再次重合在一起，眼前的画面变得支离破碎，他如囚徒穿梭其中，只有克里托在对他微笑。
“我可能是整个天堂里最热衷于战斗的天使，受过很多严重的伤。”克里菲斯特看着他眼里的阴影，慢慢的说，“你不能剥夺我的天性，拉西格尔，同样我也不会要求你放弃你的……”
我的什么？想要折断你的翅膀，把你关进笼子里的欲望吗？拉西格尔看着他，在心里想。
他的天使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恶意与贪婪，就像他以为人鱼真的明白爱是什么一样。
可是，我依旧觉得他的天使完美无缺，连善良和天真这种让自己极端厌恶的秉性都无比的吸引自己，拉西格尔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弄错了。
当一切都是平静的时候，他无比想要拥有克里菲斯特，但只要稍微，稍微出现一点点波折，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他。
就像现在这样……他难以忍受的并非对方受伤，而是看到他受伤时，内心无法控制的想要牢牢控制对方的欲望，好像稍微放纵自己一点就会做出可怕的事一样。
他忽然想起维利的警告，也许神真的会惩罚他。
拉西格尔低下头轻轻轻吻了对方光洁的额头，掩饰着自己嘴边因为这样的想法产生难以抑制的笑意。
他不介意挑战神，也不介意亵渎也许是整个天堂里最耀眼的第四天天使长。
可是他却拿克里菲斯特毫无办法。
“我想，你的假期该结束了，对吗？”拉西格尔重新抬起头，看着对方，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着，就像他每一次要求天使离开自己那样。
第40章 第 40 章
“一开始我不理解他这样若即若离是因为什么，不过要是现在还不明白那就太蠢了。”
炼金店的一楼，克里菲斯特喝着蒙西送来的咖啡，跟坐在对面的艾蕾抱怨着。
“抱歉，可能是我太蠢了。”艾蕾翻了个白眼，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居然因为工作错过了这么有趣的八卦，天使长和魔王，只是随便想一想就非常刺激的组合，他一直以为这种事只能出现在第四天地下街道里流行的上不了台面的□□文学作品里呢。
而另一方面，他确实不太懂这是为什么。
也许不管是人类还是恶魔，哦，还包括眼前的这个天使，他们在想什么，自己都完全无法弄懂。
毕竟是另一个种族——包括克里菲斯特，他应该自成一族，就叫克里菲斯特族好了。
艾蕾在心里默默地想，一边看着克里菲斯特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你代替我来人间这么多次，甚至对人类暴露了你的身份，居然还看不懂人类在想什么？”
“身份？什么身份？”艾蕾露出惊讶的表情。
雷修应该跟克里菲斯特解释过了，这可是雷修临时找到的住处，就算自己暴露了什么，雷修告诉克里菲斯特的都是实话，而且对方和蒙西见了几面，大概就一眼吧，艾蕾可不信对方能看出来什么，除非那个拥有千里眼的家伙变成克里菲斯特了。
克里菲斯特眯起眼睛，看着对方拙劣的演技由衷的叹了口气，“那个人类一定认为天使是一种又单纯又好骗的生物，虽然确实如此，你也是，维利也是，雷修就更不用说了……”
“喂喂喂，停下停下。”后面的话几乎是不带掩饰的鄙夷了，艾蕾赶紧打断对方继续贬低自己，认真的请教，“请问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太明显了。”克里菲斯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他肯定用这样的语气和眼神对雷修说过同样的话，而那个傻瓜肯定什么都没发现。”
“我能感觉到一点，但我以为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来。”艾蕾仔细回忆了一下，承认了这件事，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蒙西他不一样……”
克里菲斯特看着艾蕾的表情，忽然笑了出来，弄得后者摸不清头脑。
“抱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人类和恶魔都能那么平静的说出言不由衷的话，而天使却做不到呢。”克里菲斯特移开视线，看着柜子上反射着光的瓶瓶罐罐，有些无奈的说。
艾蕾沉默了片刻，然后问，“怎么样才能明白人类在想什么呢？”
“……”克里菲斯特看着他，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若是直接说每一个人情况都不同，未免他不负责任，他想了想，然后说，“不要管他怎么说，去看他怎么做。”
“喂，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艾蕾无奈的看他。
“我能看出他认识你，而且跟你很熟……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克里菲斯特犹豫着，还是说了，“可他从橱柜的最上方拿了给你的杯子，那不是常常放给客人用的杯子的地方，可是杯子很干净，即使没有人用，他也经常拿下来擦拭它。”
艾蕾愣了一下，眼前忽然出现了蒙西一个人坐在柜台前，手里拿着杯子，一边用绒布细细的擦拭，一边看着门外的画面。
他知道这并不是错觉，他是负责侦测和观察的天使，拥有操控和观测空间与时间的能力，偶尔可以看破过去和未来，但必须是重复的、单调的事件，比如走过同一条路的上班族、驶出港口的船和花园里每天都在浇花的女孩。
他能看到这样的画面，说明这件事发生很多次，多到连时间都记得它们了。
艾蕾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闷，他忍不住回忆起蒙西跟自己说的话。
距离你上次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毕竟我这样的一生，对你来说几乎一瞬间就过去了。
也许下一次就是在我死之后了，对吧。
明明是同样的话，却忽然多出了其他的意思一样，艾蕾有些茫然的拿起杯子，忽然又像被烫了一下缩回了手。
即使没有人用，他也经常拿下来擦拭它。
克里菲斯特这样说。
“人类的生命只有几十年。”克里菲斯特说，“我不问你和他发生过什么，毕竟只有这么短的时间而已。”
并不熟悉的心脏的疼痛，艾蕾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看着克里菲斯特，困惑的问，“既然你那么明白，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为什么不离开呢。”克里菲斯特摇摇头笑着，“我和他之间，可是漫长到接近永恒的未来啊……”
听起来仿佛在炫耀自己拥有比艾蕾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可是若看到天使的眼神，没有人会这样觉得。
永恒，那是和最后一秒一样，听到就会让人心生绝望的时间长度，你看到时就会明白，自己永远无法跨越，不管是一秒钟还是永恒都是如此。
“我已经足够犹豫，他却还没有我坚定，若是几十年我也可以忍受，但若是永恒，我什么都保证不了。”克里菲斯特平静的解释着，“我猜想人类比我们更明白何为爱，大概正是源于他们生命短暂。”
艾蕾发现他在用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方式在说话，他看着克里菲斯特放在桌子上的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握住了杯子。
不要管他怎么说，去看他怎么做。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他呢？”艾蕾脑海里瞬间闪过这句话，他停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会来找我的……”克里菲斯特笃定的说，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一样笑，“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我在想为了这十几年牺牲未来是否值得，我快要失去判断的能力了。”
艾蕾没有听懂克里菲斯特在说什么，却不再开口询问。
因为他注意到，克里菲斯特说的不是几十年，或是几百年这些对他们而言都不算漫长的时间，而是十几年。十几年，几乎一瞬间就会过去，如果对方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艾蕾不懂克里菲斯特为什么会为这么短暂的时间如此悲伤，更不懂这十几年要发生什么才能让他牺牲掉接近永恒的未来。
只有克里菲斯特明白，有些东西扎根心里就难以拔除，越是短暂越是深刻就越是致命，和拉西格尔的相处也许是他漫长生命里最美好的体验，他无法想象失去这一切时自己还要再怎么去接受过去那个平庸枯燥的世界。
见过太阳，就无法忍受永恒的黑暗，仅此而已。
可他仍然贪念那种灼热，他第一次感受到永生的负累那么沉重的拖着他，让他无法想象的怯懦。
若是生命短暂，他现在就要拥有他，可是他不想再也见不到太阳。
“我们去解决一下森林里的麻烦吧。”似乎觉得空气太过沉默，克里菲斯特低头看了看空了的咖啡杯，抬起头对艾蕾说。
像是刚刚想起这件事一样，艾蕾点点头站了起来。
杯子的咖啡泛着光晃到他的眼底，让他有些失神。
蒙西和他只有几十年……所以足够他们把一切都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
第41章 第 41 章
“我观察它的时候它的能力还只到了小魔王的水平。”艾蕾打发雷修继续在前面引路，在后面跟克里菲斯特解释，“但我过来的时候它已经成长到……我没时间去查看，不过我猜大概是魔王的水准。”
“没那么夸张。”克里菲斯特观察了一下四周，森林在雷修的指引下缓慢退下，露出原本□□的土地，魔法的气息开始慢慢从地底的海洋里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