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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掉换个顺序,侧重点却不同。他从少年时学的便是人定胜天的说法,从未听人讲过命运是焊死的,否则人世间该少多少希望。
命已定……但有人可以改命。
想到这里,花珏心跳了一下。一样奇怪的想法在他心中逐渐萌生,他费力开口道:“把你的八字写给我。”
林和渊还没反应过来,在花大宝不耐烦的催促下才匆匆拿起笔,诚惶诚恐地写了送上。花珏看过他的八字后,良久道:“你……是富贵命。少时家散亲离,命悬一线,却遇到贵人救助。”
林和渊赶紧点头:“是这样,花公子算得对,我便是十五岁那年被圣上捡回去,当了异姓皇子。之后呢?”
花珏顿了顿,再缓缓念道:“此后……平安顺利,一世无忧。”
林和渊愣了愣,一旁的无眉也愣了愣。
前几天花珏在他面前装哑巴,后来他不再追着花珏逼问,花珏便当他不存在,这次更是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给林和渊算起了命。无眉此前跟随三青做事,虽然三青拒绝教给他玄学相术,但他偷偷摸摸自学过一点,凭着那点模糊的印象,也知道花珏算得没错。
“花公子……”林和渊讪讪地道,似乎不解其意。
花珏却闭上了眼睛,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要想一想。”
林和渊本来就有求于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急忙告退了。
花珏等他走后,一反常态地没有睡觉,反而穿衣起身,告诉花大宝:“我想出门走一走。”
花大宝听说他想出去,以为他病快好了,当即喜不自胜地让人备好了车马,还把小凤凰装进了一个荷包里,系在花珏的腰上:“你乖,说点好听的给我哥,让他高兴一下。”
小肥鸟瞪了他一眼,回头扯着嗓子喊:“花珏,开心。花珏,开心。”
花珏精力不太集中,没花太大力气去理会这件事。林和渊的命格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花珏终于意识到,这二十年的幻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是被他忽略掉的。
花珏想着事,走出远门,迎面却撞到了一个人怀里,险些栽倒在地。花珏下意识道了声抱歉,抬眼一看却是玄龙。
玄龙垂眼望着他,没说什么。花珏往后退了退,回头走了,绕了条远路出门。
花珏是要去城隍庙,但二十年前的江陵城隍庙此时正在修建,花珏无法,只能转头去了僧院。他是要求问神灵。
花奶奶常说,善人是有神灵庇佑的,花珏虽然小时候皮了一点,但心是好的,故而他能作为偏阴命活过这么多年,神灵喜欢他。无眉没事儿干,跟在他身后一并进了寺庙,看着花珏抽了签,默默跪地请愿。
“抽签罢。”无眉转了一圈儿,打量了一下附近的人,直接把签筒递去了花珏眼前。小凤凰从花珏的荷包里探出了头,“啾”了一声。这里人不多,香台前供的是高僧舍利,并列的十多个蒲团上只跪了四五个人,大多数都静默不语,在心中默念,唯有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念的声音很大,似乎有些神经质,更不时地打扰周围的人,十分惹人厌。
花珏一心一意专注着自己的事,没管旁侧,抽了签后,无眉凑过来问:“是什么签?”
花珏将长签翻过来一看,楞了一下,无眉也跟着楞了一下。
他抽到的是大凶,签词唯有几个字而已:“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花珏撑着从蒲团上站起来,熬过了一阵剧烈的眩晕,反复念道,有些茫然:“我求问的东西,就在我眼前?”
他看了看自己周围,毫无特别之处。小凤凰在他身上拱来拱去,似乎是花大宝给他系得太紧,它有些不舒服。花珏一面想着,一面伸手去给小凤凰松绑,抬手却瞥见了自己袖中支棱起一角尖锐的弧度。
……是他的笔,陈旧的琢玉笔,泛着象牙一样的光泽。
判官笔。
正在此刻,庙里陡然爆发出一阵骚动。花珏顺着骚动的源头看过去,见到一个黄衣僧匆匆步入堂中,却被之前那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拽住了衣角不放。那男子抖动着嘴唇,咬死了不放手,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不该是这样!之前我一直赢钱,我邻家一直输,而今反了过来,我也得了病……那回我去他们家吃饭,他冲我敬酒时吹了几口气,他是不是给我换了命,大师你告诉我,我一定是被那狗娘养的小子换了命!”
话音刚落,花珏犹如被雷劈中一般,心中此前那个不甚明确的推断,终于有了隐约的结果。
林和渊被人改了命。
如同他给玄龙改过命一样,二十年前花珏没有出世,判官笔却仍然流落人间。花珏清楚地记得,判官笔当初是由他人转手送来的。
而他在青宫道派的那几个箱子中找到的白骨舍利,上面刻的是小凤凰这一生的判词,用的是判官笔法。
——凤篁:焉有皮骨?
二十年前,判官笔原来的主人在世,而且明确地将之用在了改命判命的手段上!
花珏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对身边随行的人道:“我要回去。”
他想查清楚这件事,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件事便是这次判官笔的幻梦中隐藏的最大信息……有一个他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人站在幕后,冷静地操控着这一切。
而那也许便是小凤凰真正的死因。
另一边,无眉望着他的表情变化,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道了声暂别,这便要回去。花珏没有在意,无眉看了他几眼后,大步出门往城西奔去。看过一圈儿后,再租了一辆马车,加急赶回屏山。
三青在睡觉。
无眉走过去,急不可耐地推了他一把。三青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无眉却后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他手臂上刚刚被他碰到的地方。
三青全身上下都缠着紧实的细布绷带,可他刚刚一碰,那处肌肤竟然凹陷了下去,许久后才缓缓浮起,弹回原状。
三青叹了口气:“我命要归西,你近日离我远些便可,我想你也不乐意看到一具尸体样的人。”
无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放了下来:“没关系。我过来找你,是想告诉你,那个叫凤篁的人的病有眉目了。”
三青凝神望向他:“什么眉目?”
无眉道:“他被人换了命。”
“换……命?”三青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他家中有个先天不足的弟弟,他父母直接请邪道士做法,将兄弟二人的命数换了一换,把弱症转嫁道哥哥身上。
“你知道,换命之术后患无穷,唯有两种情况可能成功:一是命格极其相似,二是两者有十分亲近的血缘关系。我探查好了,那家小的病愈之时,正好是那个小倌染病之时。”无眉再从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我在那家人后园发现的符灰,上面邪气很重。”
三青皱了皱眉:“等等,你说他们二人是亲兄弟,当父母的为何能下这个手?”
无眉冷静地道:“你大约不知道,那小倌自小便在欢馆中长大,与父母并不亲近。再者,他如今成了紫阳王府上的人,近日已经改名换姓,从欢馆原有的记载中除名,也便是与他父母撇清关系了。一个是亲的,一个是没养熟的,其中哪个更重要,这相当好选。”
三青“唔”了一声,忽而想到:“那你快些回去告诉那个人,他是懂得这些的罢?别耽搁了,怎么还要跑到我这里来说一遍?”
无眉道:“我是为你过来说的。”
三青愣了:“怎么?”
“我是说,我想到让你活命的办法了。”无眉静静地道,“换命。”
三青再次愣了愣,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他不说话,无眉却一路讲了下去:“你生无亲族,第二个方法不行,但是第一个方法是可以的。你是举世罕见的正阴命,是挺难换的,但若只是要求命格相似,那么,偏阴命呢?找一个偏阴命的人来,让他与你换命,我想也是可以的。”
三青摇头,咬牙道:“不行。”
无眉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造的杀孽已经太多了,正阴命的苦我晓得,不想让其他人替我受这种罪。这样的事情做得越多越是折寿,你明白吗?”三青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严肃,“这件事我不允许你做,你要是做了,我永不认你这个徒弟,我带着你不是让你走这些歪门邪道的,明白没有?”
无眉冷着一张脸:“你不认便不认罢,左右师徒只是个称谓。”却大步踏出门外,一声不吭地走了。
三青气急败坏道:“你回来!”
这一声牵动了胸腔深处的病处,三青停下来缓了一口气,眼里渐渐浮现出一丝悲凉。
“我已经做了太多错事了……别让我再做下去。”
他没有告诉无眉,在他来之前,早有另一拨人找到了他,递给了他一个同上次一模一样的信函。
三青静静地对那些人道:“我不想做了,大限将至,我想少带些阴煞走,少害几个人。”
几天前他改了命的那个少年,听说已经被废黜为平民,性命堪忧。而那孩子本该一生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该像他一样囚禁在恐惧和生死的牢笼之中。
来人冷笑:“不好意思,国师大人,这事大约由不得你。咱们头上还压着好几位尚书呢……你不做,我们又要如何?”
三青抬眼看了看他们,一字一顿:“那么我便让你们死。”
这句话的后果是他被人用麻袋裹住,狠狠打了一顿。他本就气息奄奄,只于接连不断的钝痛中听见了几句话:“你以为你抗命,你身边的人还想活?那个叫无眉的毛头小子也是你带的罢,还有那些个仆从侍女……我看他们都对你很上心。”
最终,他们将他放了出来,强行给他灌了几口药,而后便将他拖去了书桌边:“给我写!”
三青颤抖着去拿自己的笔,象牙白的琢玉笔。他缓缓打开信函,努力在模糊的视线中辨认那上面的字迹,依言写道:“今番改命,诸事立成,着此人备受猜忌,一朝倾覆,速速成真。”
“判词:紫阳王林榭,虎落平阳,终为涸辙之鲋。”
第65章 幻…初九
“三青其人; 虽为国师; 但心思单纯,说得难听一点便是蠢。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到最后晓得了人家真面目; 别人却不肯放他走了; 反而将自己的命也赔了进去。”
江陵,谢家府邸。
年轻的军师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 将手里的书信压下:“蠢人做了坏事亦是罪……这些人传信来说国师身体抱恙; 大限已到; 将要更替国师人选; 谁知道是不是他们给人下了毒呢?好端端的一个人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有些可惜。”
国师分封一事已宣告尾声。青宫之所终究要落到他人手中; 百年后将无人记得圣上这份恩宠究竟是给谁的,说到底,一个傀儡只需要人前漂亮就可以了。
江陵城主倒是还记得此人刚任国师的那副模样; 跟身边人慢慢讲道; 那时圣上亲临紫薇台,旁侧一帮人围着他恭维,三青年纪不大; 看着一副怕生的样子; 最后倒是很欢喜; 还挨个跟到场的群臣道谢。
时人谓这是朝中一大奇景,表面上是赞扬朝臣和谐无两,国师声威服人; 内里却带着嘲讽的以为,有谁会把朝中人当做普通街坊邻居,随意散漫呢?天真的人在这里活不下去,又是一例。
江陵城主道:“明日初九,他们要动身回京了,初九之后……恐怕,国师将殁。”
一锤定音。
“紫阳王也是明日走么?”桑意问道。
话归正题,谢然点了点头,随手将一方印玺丢给了他:“诸事已交接完毕,过几天你随我看一看,哪处适合建造新的城主府。家中尚且有姨母叔父并一干兄弟姐妹,总是在此办公不合适。”
桑意应了声,忽而想起问道:“紫阳王走了,他家那个小倌也跟着去么?听说他病了,我还没来得及看他呢。”
“不清楚,大约是要跟着去的吧,我瞧着林榭对他上心得很。”
桑意再问道:“那个小五王爷呢?他不是一向是紫阳王的跟屁虫,若是这三个人呆一起,指不定有哪些人醋坛子要翻,可以看好戏。”
谢然睨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林和渊已被废黜,你不曾听说么?”
他的军师吃了一惊:“被废黜?”
“兵败,贬为庶人。”谢然似乎嫌他老是叨叨的有点烦,面无表情给他嘴里塞了把果子:“最近朝中风向不太对,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看过陛下决策后行事。”
桑意慢慢咀嚼着果子,安静了。两人对坐桌前,桑意研墨看书,谢然低头批公文,忽而院门处涌起一阵喧闹,隔壁的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人高声惊叫起来,比叫声更大的是院中的嘈杂与躁动。房中的两个人同时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却望见几列兵士占据了前院,更多人守在门口,片刻后没了动静。这些兵士的服饰形制他们都眼熟,正是接驾圣上那一日,围在林玺身边的禁军,正儿八经的虎贲郎。
谢然倚着窗,冷声道:“禁军明火执仗,闯我谢家,陛下这是要抄我的家么?”
桑意笑了:“看来我终于可以转正了?城主,承让了,那我想让你给我做一回军师,你看如何。”
两人短短两句半开玩笑似的话间,院内外剑拔弩张的气氛忽而消散了。外面领兵的禁军燕山左卫笑了笑,大声答道:“近来刺客多出,陛下担忧城主安危,特派卑职前来护卫,还请城主不用多虑,且安心在家中呆个几天。”
“呆几天?可有旨意?”桑意问,“让城主包饺子给您吃么?”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惊,饶是谢家人也震动了一下。他这言谈间意有所指。这个时间内,谢家府兵尚且在屏山、鹤翅岩两地例行操练,只需两只鸽子,这支动如雷霆的军队便可立刻赶回护主,如果赶回来包了饺子,也便是……与皇上亲御的禁军作对。
“初九过后,只得一天,卑职怕也吃不上这顿饺子。”那左卫不卑不亢地答道。“陛下亦无明旨,只是口谕。”
谢然点点头,转手把桑意扯回去:“明白了,辛苦校尉。”
而后众人各自归位,该干嘛干嘛。谢然拉着桑意回府,示意他噤声:“此事不简单。”
桑意凝神细思道:“这是要保你,还是要整你?”
“恐怕是前者。”谢然答道。这位少城主大步跨过中堂,回头道:“先是林和渊出事,再是朝人弹劾我与紫阳王弄权,这次陛下秘密来江陵,派人守住我们而不说其他,你觉得这是要对谁下手了?”
桑意一愣。
“紫阳王……”他喃喃道。
谢家府邸中,一只灰扑扑的信鸽掠过后窗,从后院门慢吞吞地跳了出去。寻常信鸽养在鸽笼中,谢家这批灰鸽子却是从小剪了了翅尖,每日束半日翅膀来训练他们归巢,大些后与奶山猫养在一起。这批鸽子有声音时用脚走,空旷无物时方敢振翅飞。谢家府邸上下进入了严密的监视中,却让这只小鸽子悄悄溜了出去。
“王爷,有信到。”
有人抓住了这只灰鸽子,送去了玄龙面前。明日便是初九,王府上下正在整顿打点,一派热闹。玄龙诧异地扯开信鸽脚上绑的纸条,见上面写道:“速回长安,放权收兵。勿回。”
玄龙皱了皱眉,思考一会儿后突然变色,低声向身边人吩咐了什么。紧接着,王府上下叫喊声四起,每个人奔走相告:“提前一天出发!加紧整顿!”
“怎么提前一天出发?”有人低声询问。
“不晓得,王爷刚刚说的。”
玄龙大步回房,写好几封重要信件,转递斥候送出了,这才将该收拾的东西再清点了一遍。江陵不再需要他操心了,玄龙最后从一本书中抽出一张地契,简单用王印盖了个章,写上:“易主花珏。”
写完这四个字后,他发了一会儿呆,披衣出门,向左右问道:“他人呢?”
他身侧的人都晓得他问的哪个,迟疑了片刻道:“花公子……昨日出门了,一夜未归。”
“一夜未归?”玄龙皱了皱眉,一瞬间想冲出去把人抓回来,然而生生按捺住了。“那么将这份地契送去他房中,我们即刻出发,不用他送了。”
属下心中暗暗嘀咕:“花公子也不见得愿意送,这架吵得,王爷您现下走了可别后悔,三五日后铁定还要回江陵哄人。”
他只知要随王爷回长安,大抵同以前一样,是修整操练,顺便论数战场上的功业,不知道王爷这次为何这么着急地要走。
到了黄昏,一干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城,玄龙驾马回望,看见他的府邸在黄昏中镀了一层暖黄的光,温暖而漂亮。
花珏仍然没回来。玄龙口里打声呼哨,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了,进度很慢,准备休息一段时间,从今天起恢复每天一更。
另外更新时间调整到每天十二点之前(写完就发),不要跟着熬夜啦。谢谢大家支持~
第66章 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