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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到了库房门前，所有人都恭敬地唤了声大小姐，一瞬间，她自己都生出自己化成黑帮大姐头的场景。
库房里面没人，姜离走了进去，木架上还摆放着一些古玩，姜离瞧了几眼，心里就有了数，这大概就是管家用来滥竽充数的。
寿礼放在里面，每个盒子上都有名帖，姜离沿着木架一个个走过去看。
在里面的一个黑木架上，姜离找到了，名帖下面放着两个盒子。
姜离拿起名贴细细瞧去，也不由赞叹一声，好字。
兰州给姜离的印象是那种淡淡的如山间晨间清朗的风，吹在脸上，都是润润湿湿的清亮感。
哪想到，这般温雅的一个人的字迹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大陡峭中含着大气，倒是隐隐透着点锋芒，带着男儿应有的硬气，姜离嘴角微勾笑了笑，心想，台上尽管妩媚妖娆到女子都自叹弗如，但私下终是是一个有血气刚性的男儿。
名帖下的两个盒子，一个是上等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其间精美的花鸟青松雕刻一看便是大师所做，另一个倒有点眼熟，姜离伸手拿到面前详观后不由暗笑。
得了，这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
自己前几日刚说了这是自己的心爱物，这就被送了回来。
盒子里面正是姜离前几日所说的最爱的那个玉镯头，静静地躺在红色丝绒上散着绿色的荧光，在光下好像泛着绿丝。
倒是兰州送的那个掌珠比较令姜离好奇，这掌珠还有一种名儿，相信很多人也不陌生，就是文玩核桃中的手疗核桃，姜离打开了盒子探去，脸上的笑容一顿，片刻后也不由发出赞叹。
紫檀木盒内标有“八贝勒恭进”的字样，里面的核桃色泽为棕红色，外裹的包浆晶莹剔透，一看就是被人长时间拿在手里赏玩，可见其主人的喜爱之情，真是如管家说的那般，是一件上等的文玩，更别说就是这紫檀木盒的价值跟这核桃倒可以相提并论了。
皇室的把玩物，说起来，这东西以前可是也流传过一阵日子，那时候，宫中玩赏这东西的人很多，就连皇帝手中都收藏有几对，更别说当时的京城更有传言，“贝勒手上有三宝，扳指、核桃、笼中鸟。”
想明白后，姜离手指在自己那玉镯头上点了几下，说道，“倒是个不会欠账占便宜的磊落人。”
这梅大家的手札还可真是非送不可了。
……
顾大帅是准备在大后日就离开平城，赶到前线的交界处，现在军阀之间关系也很紧张，北方的政府最近与M国联系越发密切，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乱起来，指不定最近就有一场大战，这时候顾凛回家给老太爷办寿礼本就冒了不小的风险。
哪想到姜离并没有等到第三天，寿礼结束的晚上，顾凛对着姜离嘱托了几句就搭着夜车走了。
那些闹腾了几天的莺莺燕燕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姜离那天晚上在平城的城门口待了一夜。
姜离不知为何，心里有种预感，也许，这是那位说书人口中的英雄人物最后一次与家人相见了。
心里也不由起了几分这个时代才有的悲哀。
那天的夜里，格外的冷，抬起头，只看见清冷的月光，远处的树木随风而动，像是隐匿的怪物，姜离站在城门上，一直到看不见那隐在黑夜中的亮点。
第二天的晨间，平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行商的行商，摆摊子的摆摊子。
街道口的梨园里面又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唱腔声，富绅子弟如往日一样天天堕落温柔乡，捧着银子醉倒在酒馆烟花柳巷中。
姜离又每日开始光顾梨园，以前还是几日一去，现在却是日日在那里，流言蜚语四起，她也不在意。
也有少数人人注意到，梨园的少班主在梨园上台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第15章 霸王别姬（五）
天气渐冷，路上的人也少了，空气里都凝着霜气，走在青石的路上，一圈后，耳鬓间就是白霜点点，手冻的发紫，恨不得手捧着汤婆子待在屋里的炕上待到天荒地老。
自从顾大帅走了后，平城暗地里也风起云涌起来，各家搜罗着来自各处的情报，现在前线战况吃紧，指不定哪一日便打到了门上，一时之间，来顾府拜访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姜离倒是一概不理，送上门的拜贴都叫门房一一又送了回去，整日里泡在梨园里，像是醉倒在了温柔乡里，花腔重影下。
今日唱的是《贵妇醉酒》这一曲目，隔着层层珠帘，姜离也仿佛也感觉到那台上之人苦闷醉酒后的放浪形骸。
举体媚气横生，柔弱无骨，回舞旋折，衣蝶飞舞间，飘飘欲仙。醉酒后的下腰反叼杯甩水袖左右卧鱼身段，锦裳宝带飘落在地，彩緤飘举，半斜半倚，慵装醉态，姿式优美柔丽之极，那眉间含情媚态，实是勾人，下方那些喝着茶水的看客们无不拍手叫好。
这些动作看起来似乎不太难，可是临场腰劲儿、腿劲儿稍欠平衡就难免出丑，得要一定的武工底子才能如此浑若无骨，必须是得从小就开始这方面的练习，也可想到，兰州自小在这方面受了不少的苦。
姜离呷了一口热茶，呼出一口浊气，手里的汤婆子已显冰凉，她把手里的物件扔给了旁边服侍的下人，就下了楼，向后面走去。
台上的戏才完，后台隔间没什么人，姜离这期间来戏楼来的勤快，守门的人瞥了几眼，没说什么，姜离进来的也心安理得。
隔间的架子上还挂着不少的戏服，戏服上的珠串长久的暴露在空气中，姜离手抚在上面，都感觉到一阵冰凉，外面守门的倒是个有心眼的，泡了杯热茶端了过来。
“顾小姐，这大冷天的，喝口茶暖暖胃。”
姜离对着那人和气的笑了笑，试探地问了句，“你家爷常唱《贵妃醉酒》这段曲目吗？倒是好看的紧。”
那小子摸着头搓着手笑着回道，“这倒是没看过我家爷唱过，小的也是第一次听。”
姜离有所悟，不再说话，那人见势也就出了门去。
片刻后，姜离听见外头的人恭敬地喊了句“爷”。
布帘子被掀了开来，纤长的白玉似的手看的让人觉得这天气越发的冷了。
有珠串撞击后的清脆声传来，兰州一脚踏进了门内，就看见端坐在木凳上手捧着白瓷茶杯的姜离，杯沿上还冒着白汽，把人的眉眼氤氲开来。
今日天气寒冷的关系，姜离为了爱美，还是穿着一身黑色暗花光绸旗袍，只不过披了件白色的貂毛皮草外套，显得越发的雍容华贵，端庄典雅下又掩藏着无限风情。
兰州脚步微顿，马上又回了神。
眉头微皱，“顾小姐，怎么进了这后台？”
姜离挑眉反问，“我来不得这里？”
兰州走几步坐在梳妆台前，带着浓重妆容的脸上无一份台上的媚态，眼中清亮的如山间淌流的冰泉水。
他笑了笑，温雅至极，声音清亮，像是山间的风，可在这冬天，就有点冷了，“这隔间里乱的很。”
这一句算是解释，可又敷衍的很，姜离有一瞬间都怀疑这段时间的关系暖和是她的错觉。
姜离脸上也带着笑，有那么点勾人的意味，“我不嫌弃啊，有先生在的地方我都不嫌弃。”
嗯，这话说的露骨，就差直接说，我心悦你了。
概因着厚厚的粉，姜离也看不清兰州脸上的神色，只是其眉头皱都没皱，便可说明他已经习惯了姜离一贯的腔调。
因凤冠遮住了兰州微红的耳尖，姜离也就无从知晓此时兰州真正地神情了。
兰州手指捻了捻凤冠两旁垂下的排子穗，想换下身上沉重的戏服，又看了眼端坐在原地不动身的姜离轻轻咳了声。
姜离抬了眼，不解地看了眼手放在唇边的兰州，“先生感冒了？”
兰州身体微僵，只得说道，“我要卸妆换衣了。”
姜离这才装作猛然醒悟，大方地摆了摆手，“先生您卸吧，我在旁边绝不打扰到先生。”
这下兰州是真正的有点无语了，许是多年未见过如此厚脸面的姑娘，他心里也只能暗暗想，果然国外的礼教与国内的不同，这经受过教育的姑娘怎能如此“厚颜无耻”。
第一次见面，便同了自己告白，这过了没多少天，竟要看男子更衣了。
碰上姜离这样的人，兰州长久的温雅竟然有破面的风险。
他暗暗想道，反正自己又不吃亏后，竟然也心胸开阔了起来。
卸妆用的是专门的卸妆油，倒在棉上，抹掉脸上浓重的油彩，相比化妆时所需的几个小时，卸妆的速度倒是快的多。
在兰州开始解头上的凤冠时，姜离就悄无声息地从屋子里面走了出去，毕竟口头调戏是调戏，她可不想就因此在兰州心目中落得一个“登徒子”的形象。
等兰州卸完妆面，转过身去，人早就不见，只有桌上的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把镜子都模糊了许多。
不由地，兰州吐出了口气。
快速的到屏风后换了衣服，天气冷，再穿一件长衫人可受不住，外面套了件带绒的马褂，沿襟处绣着白色的貂毛，越发显得人清秀俊逸。
姜离在外面的一楼的大堂等着兰州，顺便听听台上的戏声，这个时间，堂里的人不多，大多是些带着毡帽的富老头子，起得早，整日里无所事事，便出来闲逛逛，找个乐趣。
等兰州一出来，姜离眼睛就一亮，又看了看自己，心里暗笑，今日来的有缘分，这便是后世的情侣装吧，只不过现在的兰州可不懂这意味，要不然准时又心里暗暗地嘲讽姜离一句。
第16章 霸王别姬（六）
姜离的车就停在梨园外的街道旁，因外面的风大，车上的司机被她吩咐在大堂里喝着热茶。
早上出来，兰州是坐着黄包车过来的，才出了大堂，就愣在了门口，外面空荡荡的，原先满满的黄包车夫此时竟然都不见了，满地只剩下落叶，倍感凄凉。
姜离暗地里看着，也不由给手下办事的人大大点了个赞，准备私底下多给些赏钱，这差事办的着实不错，外头的闲人都给清理的一干二净。
她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白绒绣边的红色斗篷，抖平整后，披在身上，系好颈前的红绳，才走出门外。
她装作不知道，疑惑地看向门口立着的男人，其身后的披肩在风中打着转儿，越发显得人高挺俊逸。
“兰先生，怎么了？”
兰州沉默着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片地，转头瞟了眼故作无辜看向自己的姜离，心中告诉他，眼前的这一切也许就是这个此时满脸无辜的人所做，温雅的笑容消失在了脸上，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难道要他怒气冲冲的质问一个女士，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情，以他的修养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再说这样一个女士，千金小姐以这样低劣的手法来追求你，任是再过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心里柔软一瞬，更何况，他并不铁石心肠。
姜离暗地里注意着兰州的神色，以她的头脑，原是万做不出这样的行为的，但反过来想想，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是完美无瑕，风情无边，攻略兰州这样温雅外貌，疏离内心的反派，这反而是她目前想到的最好拉进两个人的方法了。
姜离上前几步，看了眼外面空无一人的街角，好似才察觉到面前人的窘况，浅笑的向兰州提出了邀请。
“先生搭乘我的车回去吧，这大冷的天，路上刮一阵风都能冻死人。”
兰州低头思考半刻，听见耳畔响起的呼呼风声，终还是点了点头。
“谢过顾小姐了。”
姜离眼睛不瞎，开着玩笑打趣道，“那先生以身相许，我兴许会更开心些。”
兰州不搭话，眉头微皱，走下阶梯，向外面的街道走去，抿着嘴唇，神色不平不淡，看不出恼怒和生气。
姜离看着心里一动，这人怕是已经习惯了自己偶尔的调戏了，这样想来，她反倒笑了起来，靠着一旁的门栏，冲着前方径直向前走的人喊道，“先生，你走错方向了，车停在另一边。”
人呐，最要不得的就是习惯二字。
兰州直着身子，向前走，像是没听到后面女子的带着笑意的叫喊声，身后的锦衣披肩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带起飘飘落叶。
姜离这下不敢笑出声了，只得闷闷地在心里暗笑，这下真是把人惹恼了。
她走下台阶，对着街道口的对面的轿车挥了下手，示意车跟着走，就跟着兰州的方向追去。
人走的不远，就是天气着实冷，说话都能呼出白气，姜离只能小步微跑了几下，伸出手拉住前方飘飞的披风。
低着头，闷声闷气地指了指路边停着的轿车，把斗篷的帽檐压了压，声音不似先前清脆，压低了不少，“先生，我错了，上车吧。”
实在是不怪她如此行事，在屋内时，因里面的热气充足，说着话也不会吐出白气来，这到了外头，姜离发现说一句话，空气中都多些白雾，就实在是不太美观，就只能闷着声，希望尽量的优雅一点。
再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为了把到反派，姜离已经丢掉了一切脸面问题。
兰州顿了顿，看了眼姜离伸出来抓着自己暗色衣袍的那只玉手，嘴唇再次抿了抿，还是上了贼车。
车上说不上多暖和，总归可以挡些风，皮质的座椅上有些凉，姜离干脆把自己的斗篷盖在腿上，总算暖和了些。
兰州就坐在旁边，正襟危坐让姜离险些觉得自己是哪个浪荡的富家子弟正在调戏一个良家姑娘。
她把手肘撑在车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笑脸吟吟地看着兰州的侧脸，眉眼清秀精致，总是温温和和的，倒像没见过他真正地发过什么脾气，那梨园的下人们都说爷待人温和，脸上总是挂着极淡的笑。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后，就倔强的厉害，不服输，对待那个人打心眼儿里好。
兰州最后是为什么死的，资料上写的并不清楚，只是单单的几句。
踏遍山河寻一人，战火纷飞地，疫病一身，孤魂夜里只闻戏曲声。
想到这里，姜离不由心中叹了几口气。
兰州却是被身旁的视线盯的难得的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他忍了忍没忍住，还是转过了身去。
，却是刚一转身，眼前就多了一本书，像是被身旁的人料到自己将会转身一样，黑色的厚壳书，里面的书页从边缘看都泛着黄色，可见有一定的年代了，他一怔，有些不解。
“梅大家的手札。”
随意地糯糯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懒散，像是这样的事情只是随手一做，并没有置于心上，也不求回报，这样轻描淡写。
兰州抬眼，便对上了女孩儿带着笑意的眼睛，很亮，烟波琉璃，像是荡漾着一汪春水。
顾音徽这个人在他眼中无意是很矛盾的一位千金，就像是一位高傲的贵族总是带着无边的风情，轻佻夹杂着纯真，对待喜欢的人无所顾忌，就像扑火的飞蛾。
这样的女人总是会吸引人，兰州不可否认，他心里被引动了一块石板，即将坍塌，这意味着更多的地方即将因为眼前这个浅笑吟吟的女孩而坍塌而改变，还意味着什么不明而喻，他为她而动心了。
他道了声谢，接过书，翻过几页，便看了起来。
两人像是突破了某种限制，车内的氛围一下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车门被风刮过的声音。
姜离看向窗外的落叶，像极了这乱世，都是无根之人。
北方的仗已经有了些明目，稍微心中有数的人，都有了结果，这仗终究还是得败的，可以找关系的那些商人官员们要不是出国，就是往上市港市那边走了。
姜离转头看了眼深陷在书中的兰州，心想，该是时候了。
第17章 霸王别姬（七）
自从那天送了兰州回家后，又过了十几天，平城的氛围渐渐地紧张起来，平日里路边的一些摊子都收了起来，小摊商们都缩在家中不再出门，兰州的戏园子也关了，整座城像是沐浴在暴风雨的平静中，底下涌荡着深深的不安。
起因是北方的政府开始南下讨伐各地军阀，顾大帅的驻兵之地不巧正是打通南北的要塞之地，首当其中被北方政府定为南下的第一步。
战争总是背负着不知多少家庭的支离破碎与不安，这条消息快速之间在南方各座城市迅速散布开来，有些人还在观望中，姜离却早之前便得到顾凛的书信，已准备好了去往上市的火车票，准备到达上市后转到港市，那边有她的朋友，相信办理事情会更方便。
火车是第三天晚上，很急，姜离准备第二日就去兰州府上邀请其一起去上市。
夜里，姜离一夜因为想事情都没睡的踏实。
第二日很早，姜离起了身，披了件斗篷只着中衣下了床，外面已经下了厚厚的一层雪，铺盖了整个阁楼，站在上面看下方，银装素裹，极美。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姜离咳嗽一声，回过神，就感觉到有一阵的眩晕，她用手指触了触额头，苦笑一声，大概是昨日寒气来的太急，晚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