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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明哲看见床头小柜铜镜里的自己,披头散发,通红的两样,张大的嘴巴,这模样,就像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大侄子啊,这次就先到这里,晚上让两个小厮再帮你推拿一次。别少看这推拿功夫,用得好,你隔天就能下地跑上两圈。”
范明哲想给范老六一口吐沫,但从早上饿到现在,刚才大喊大叫又把力气用光,别说吐沫,就连吞一口口水都艰难,吐出的气体不过是把额头的湿发吹起那么一点儿,毫无威力。
范老六招呼青松青竹两人出去。房间里就剩下辛娉婷和范明哲。
辛娉婷在盆子里拧起一条帕子,坐在床边,帮范明哲翻身过来,又用帕子给他擦擦脸。
范明哲咬牙切齿,如果用眼睛可以杀人,辛娉婷都给范明哲割上七八刀。
“毒妇,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
辛娉婷涂上鲜红蔻丹的手指落在范明哲脖子上,手指在脖子上来回移动。
“相公以为我在做什么?”
“哼!你在谋害亲夫。”
辛娉婷笑了,笑得有如春暖花开一般灿烂。辛娉婷原本长的好看,不笑的时候,就有一股子仙气,现在笑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比起天上的明月更加皎洁,弯起的嘴角,白皙微红的脸蛋让人不自觉想亲近。
范明哲哪里还有心思亲近,这时候,范明哲满心满脑就剩下四字:蛇竭美人。
“我要是谋害亲夫……”话音顿了顿,鲜红蔻丹指甲在范明哲脖子上飞快滑过,带出一道白痕。范明哲倒抽一口冷气,两脚踢出,翻身跳下床,伸手去捉。辛娉婷比他更快,范明哲刚动,辛娉婷已经离床往后退三步,刚好在范明哲伸手范围之外。
“毒妇。”范明哲往前冲两步。
“看来是好了,能够下床走路。”清清冷冷一句,顿时止住范明哲的脚步。
范明哲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早上起来的时候,仿佛一下地,腿就钻心的疼。现在还是疼,不过下地,走路,这种疼还是能够忍受。
范明哲冷哼一声,看向辛娉婷的目光满是不屑,“毒妇,别以为找一个人回来,治好我的腿,我就会放过你,等我好了,立即休了你。”
“相公,你还是好好想想,我若是有心谋害你,现在你还能站在这里,对我放狠话。”
有如一盆冷水迎头倒下,范明哲强撑嘴硬,“那是因为,那是因为,这里是范家村,你没胆子在范家人面前杀我。”
“范老六,范老七,你都见过,我若是要杀你,他们何苦帮我。我若是有心要杀你,刚才就动手。”辛娉婷举手蔻丹指甲,在范明哲面前扬了扬,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管,总之,你就是毒妇,你就是存心害我。你出去,我不要看见你。”
辛娉婷看着嘴硬,但是两脚已经在哆嗦,身体摇晃,随时会倒下来的范明哲,摇摇头。明明就是明白人,为什么非要说这些狠话。
“你好好休息,青松青竹会在给你做一次推拿。还有今晚的晚饭,再翻了,就得等到明天早上才有饭吃。”
青松青竹恭敬送辛娉婷离开,范明哲舒一口气,终于忍不住,碰一声,摔在地上。
青松青竹手忙脚乱,抬起范明哲上床,又一叠声问范明哲有没磕碰到哪里了。
范明哲没好气回答他们,推开青松青竹,“还不赶紧给爷拿点吃的过来,饿死爷了。”
青松应一声,小跑出去,一会儿抱了小圆桌过来。范明哲一看,恨不得两眼翻过来,又是小米粥,大肉包,水煮蛋。分量和中午一模一样。敢情就是拿中午的饭菜来糊弄自己。
范明哲气得又想翻桌,青竹死死抱住小圆桌,“老爷啊,你踢翻了桌子,可没有第二桌的晚饭了。太太已经吩咐厨房灭了火,现在丫鬟们都回房了。就算老爷你想喝一口汤,都得等上明天。”
范明哲一拍桌子,“毒妇,欺人太甚。”拿起饭碗,咕噜咕噜,把小米粥倒入口。
一碗喝光,难受了半天的肚子终于有一丝暖意。青松青竹见范明哲没有执意不进食,都松一口气,一个连忙剥鸡蛋,一个把肉包送到范明哲手里。
“这肉包子是范村长家送来的,特好吃。太太赏了几个给我们吃,馅料多,汁水味道特别甜。”
“家里就没饭没米吗?还要吃别人送来的东西。”范明哲咬一口包子,嘶,味道还真不赖。比起都城八宝斋买的包子,味道差不了多少。
“老爷,院子里就一点面粉,菜,鱼,这些都是现买的,我听说香草今天请了银子,带上村子里的人,出去采买了。到晚上才回来,满满一大车了。明天,估计伙食能好一点。”
范明哲听了心里舒坦了许多,这就对了嘛。自己又不是没银子,怎么能吃肉包,喝小米粥。早说清楚不就好了吗?自己犯的着翻桌子嘛,都怪那毒妇没说清楚,害自己白白熬了半天。
四个大肉包,一个水煮蛋下肚,范明哲还觉得不够饱。但是青松青竹坚持,厨房现在没人,想加餐都不可能。范明哲折腾一天,吃了晚饭,上下眼皮开始不听使唤。
范明哲翻身躺在床上,“去把灯给灭了,爷躺一会儿。”
青松青竹对视一眼,“老爷,太太吩咐了,晚上还得给老爷用热水泡脚。”
咦?那个毒妇居然有这份心思。范明哲两眼皮越发粘在一起,挥挥手,用鼻子哼一声,算是同意。
等青松青竹帮他挽起裤脚,把腿放入热水中。一股暖意从脚底升下来,四肢百骸无比舒服,两张眼皮就更加不愿意撑开。
范明哲迷迷糊糊想,这个毒妇,今儿先绕了她,等明日再收拾他。
这边,青松青竹小心看看范明哲,轻手轻脚用毛巾给范明哲擦干净腿。两人开始发愁。
两小厮一直愁坐,直到月上柳梢头,青松最后还是说,“做吧。”
青竹手握成拳头,在范明哲脚板底轻轻按一下,范明哲缩一下脚,另一条腿往这边踢了一下,青竹吓得连忙缩手。“我不敢啊。”
青松也是哭丧了脸,“我也不敢,但……。”但太太的话,眼下谁敢不听,说不给老爷吃饭,就不给。要是不顺了辛娉婷心意,说不好提腿就把他们卖了,要知道,卖身契一直在太太手里握着,老爷是半点边儿都没沾上。
“做!”青竹一脸悲愤,捉起范明哲的脚,找准涌泉穴的位置按下去。
“啊!”
范家村村东头,范老六家里,范嫂子抬腿踢身边的范老六,“谁啊,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
范老六扯一把被子,没扯过来,干脆转身抱住妻子,“你管那么多做啥,专心睡你的大头觉。”
“我倒是想睡,但鬼嚎鬼嚎的,哪里睡得着啊。”范嫂子咕噜两句,继续睡。
范老六反而睡不着了,心想,那两小厮也不知道按压的穴位准不准,可别砸了自己的招牌啊。
范家院子里,青松满头大汗,青竹压住范明哲的腿,青松满手汗在范明哲的脚板底找穴位。
“老爷,你就行行好,太太好了,晚上还得给你推拿一次。”
“你放手,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把你们两个都送官,嗷!……。”最后一声惨叫,音调徒然变化,范明哲气得恨恨捶床板,“毒妇,我跟你没完!”
☆、田园(五)
迷迷糊糊中睡着,迷迷糊糊中被扯开来,迷迷糊糊中被穿上衣服,迷迷糊糊中被灌上一口茶水。
“老爷,老爷。”
谁?青松那小子,对,就是那小子,看我不收拾你。范明哲仿佛找到支撑点,粘在一起的眼皮子终于掀开。
“喊什么……”咦,不对啊,话一出口,范明哲就觉得不对劲,这是自己的声音吗?生涩难听,就好像刮锅一般的粗糙。
范明哲完全清醒过来,睁大眼睛,手捂住喉咙,“咳咳,咳咳,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对劲,不对劲,不单声音变得,就连喉咙也是火辣辣的疼。
范明哲惊慌左右四望,看见床前的青松青竹。青松青竹被范明哲一瞪眼,吓得往后缩了一缩。
“你们,你们做了什么?”范明哲脑袋里冒出七八个版本,下毒,灌辣椒水,从前听猪朋狗友说起的六扇门种种欺负犯人的手段一一从脑袋里闪过。范明哲越想越害怕,肯定是那个毒妇想先毒死自己,然后下手杀人,一定是。
“你们都出去。”
范明哲用杀人一样的目光转向辛娉婷,辛娉婷手里拿一个药碗,送到范明哲嘴边。
“这是范村长送来的鱼腥草,熬水煮了,我让人在里面加了蜜枣,味道应该不会太差,你把这碗喝了,我再让人倒一碗给你。”
“不喝。”天知道里面是不是慢性□□。
辛娉婷看着范明哲,漆黑的眼睛变得深沉,里面仿佛有一个大漩涡,深深的,看不见尽头。范明哲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抢过碗,咕噜咕噜一口喝光。
“我让青松青竹给你送早饭过来。范先生今日过来教相公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
咦?范明哲很吃惊,居然还请人来教自己拳法。
“喂……辛氏。你,你到底怎么想的?”
“相公不喊我毒妇了吗?”辛娉婷幽幽一笑,挑起的眉梢,满满的笑意。
范明哲用手抠身边的被子,“你,你到底怎么想的,昨天害我没了半条命,今日又请人教我拳法。你到底什么意思?”
“相公不是想出人头地,做人上人?”
“嗯?”
“我在完成相公的心愿。”幽幽的语气,带着一丝哀怨。
范明哲哆嗦一下,不是被吓,而是惊的。
辛娉婷婀娜离开房间,范明哲连忙把两个小厮招进来。青松青竹讨好把小圆桌送到范明哲面前,“老爷,你看看,这是今日厨房新做的八宝粥,还有菜包子,看,这里还有裹了鸡蛋的饼子。”
“你们都来给爷想一个主意。”范明哲盘腿坐在床边。昨天疼的要死要活,今日只是一点点酸胀。范明哲心里对范老六真的佩服,不过就是嘴巴不肯承认。连带着昨晚给他推拿的青松青竹,也难得给了点好面色。
“你们说,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青松青竹对视一眼,什么怎么回事。
“你们说,太太是不是自从生了少爷之后,就变了许多。”范明哲捉捉脑袋,“变得不像原来的太太。”不对,样子倒是没变,但是性情变了许多。
青松青竹悄悄松一口气,“老爷,我爹常说我娘在生我之前,就是一个温柔似水的人,但我出生之后,我爹就说我娘就是一街边泼妇。”
范明哲立即斜了眼睛看他,青竹连忙轻轻扇嘴巴,“看我乱说话。该掌嘴。”
范明哲心想,青竹话糙,但有道理,不是说,当娘的女人都是像老虎一样护崽子。辛娉婷当娘了,所以才想千方百计把东西都捞在手里,分府,掌家,帮自己出人头地,说穿了都是为了范甯东,一个有出息的爹总比一个碌碌无为的爹来的好。
范明哲心里升起一丝惆怅,自己的亲娘,也应该是这样吧。记忆里,死去的姨娘样子都记不清,就连声音也忘记,要不是英国公提起,自己早忘记这个早逝的姨娘。
蒋氏!
“太太的眼睛,怪吓人的。”青松在青竹的瞪视下,缩缩脑袋,“太太的眼睛,黑漆漆,寒森森的,有一回,就看了一眼,我吓得腿都迈不动。”
范明哲思绪立即被青松的话拉回来,摸摸下巴想想,对啊,昨天辛娉婷那双眼睛就怪吓人,像一个无底洞。
“瞧你说的,难道你的眼睛就不是黑色的。”青竹反讽。
青松扁了嘴,“我就这么说说。以前太太多温和的人,现在,我看着就觉得怕。”
“你怕?昨天还不是狗腿子一样,跑前跑后。”
青松撇嘴,有心想顶回去,看见范明哲目光闪烁不定,心里有些害怕,用手推推青竹,下巴往范明哲处点点。青竹回神,小心把小圆桌往前推推。
“老爷,这八宝粥得趁热喝,冷了就不好喝了。”
范明哲现在哪里还管得上喝粥。青松刚一句话,点醒范明哲,辛娉婷初嫁时,真的温柔得如水一般,北方长大的女子,却是像南方女子一般温柔。范明哲和辛娉婷也是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好日子,但是辛娉婷动不动就爱洒眼泪。
和长房,二房两个嫂子闹出点矛盾,自己收拾不了,就哭着来找自己。时间长了,范明哲对辛娉婷的心淡了,渐渐又恢复重新样子。辛娉婷又是哭又是闹,闹到蒋氏那里,害范明哲被英国公一顿好打,范明哲对辛娉婷更是不满意,接连留宿在外面,直至范甯东出生,对辛娉婷也是没半分好面。
不过当初,那么温柔的女子,会因为孩子,一夕之间变得像老虎一般吗?
范明哲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摸样没变,内里性情大变,不对不对,力气也变了,力气大了许多,从前辛娉婷一根手指头就想推倒自己,想都不用想。
难道是……
范明哲浑身寒毛竖起,鬼神之说听多了,就觉得是吓唬小孩子的玩意,但这玩意要是真了,要是真的发生在身边呢?
范明哲越想越心惊,后背心阵阵发凉,仿佛一股子阴风从后背吹过来。
“老爷,老爷可是冷了?”青松青竹看见范明哲不断哆嗦,担心问。
“你们给爷说说,哪里去找那些驱鬼的道士,和尚也行。”
青松青竹恨不得伸手捂住范明哲的嘴巴。又是道士,又是和尚,针对的是谁。傻子都能够看出来。
青竹狠狠瞪一下青松,要不是他多嘴,老爷怎么会想到找道士和尚,刚才,自己明明已经打消老爷的怀疑,就是这青松多嘴多舌。自己可不能被青松坑了,青竹眼珠子乱转,盘算找出路。
青松也知道害怕,“老爷,这里是英国公府的祖地,有祖宗庇护,哪里需要找和尚道士。老爷,赶紧吃了早饭,范先生今儿要过来教拳法。”
范明哲看两个小厮吓得哆嗦,自己反而不害怕。这里是范家祖地,怕神马。辛娉婷不怕,自己更不用怕。
眼珠子一转,不过找一个和尚道士回来看看,也是好,嗯,安心一些。
范明哲打定主意,立即把早饭吃了,也不使唤两个小厮去找人,范明哲心知道,这边自己使唤他们,说不好,那边两小厮就把自己给卖了,这事得自己来办。
范明哲记起在入村的路上,隐约看见邙山上有一座寺庙。
嘿嘿,范明哲连声冷笑,今儿范老七过来,正好可以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范明哲只能想想,真的只能想想,本文是绝对不会和精灵鬼怪情节哦
☆、田园(六)
范明哲目定口呆看着院子里打拳的范老七。没想到一个面相憨厚的人,两拳头竟然虎虎生风。那招式,那姿势,有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随时都能够在人身上扯下一块肉。
范明哲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身边的辛娉婷,“你,你想我投军。”
要出人头地,科举和投军都是方法,但是对于分府后的范明哲来说,科举一路,需要请名师,而且锦绣文章,十年而成。十年后是否能高中,还是未知之数,相比之下,投军怎么看都是捷径。
“辛氏,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赚一个诰命回来。”
“不喊毒妇了?”
范明哲红了脸,“那你不要再拉那条大狗来吓唬我。”
“不说我谋害你了?”
范明哲脸上更红,“如果你早说了,我还会不答应你了。我,我知道你为我好,跑步,推拿,还有学拳,都是为了我。”范明哲说着说着,瞪一眼辛娉婷,“要是你早说了,我烦的着怀疑你吗。”
辛娉婷嘴角一勾,阳光洒在浅粉色的桃花长裙上,又如在裙上勾勒出一道金边,松散扎在脑后的发髻,一两缕散发在耳边的黑发,懒墉,却带上几分妩媚。
“不找道士,和尚揭穿我了?”
范明哲的脸顿时红成苹果一般,恨不得地上挖一个洞,钻进去。心里暗骂青松青竹两小子没良心,卖了自己这个主人。
“我,我这不就是随口说说。”硬着头皮,壮着胆气,为自己辩驳一句。
辛娉婷侧目,明眸看向范明哲。范明哲仿佛看见漆黑的双瞳里染上点点金黄,有如天边璀璨的群星,定眼再看,却是渺无踪迹。
“邙山上的寺庙是范家村人捐建。原来是为了供奉死后没有回归范家村族人牌位。现在的主持,曾经被村里的老人相救,在都城大报恩寺三十年,前年刚从都城回来,成了这里的主持。等你姨娘生忌的时候,我陪你去上香。”
范明哲听了连连点头,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明明应该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才对啊,怎么主动提出来,连打听消息这种事情都做了。
“你,那个,你不会是有什么东西上身了吧?”粗着胆子问。
辛娉婷笑容更大,眼含笑,嘴角弯。
“我认识的辛氏,不是你这样子。她,温柔似水,但是从来不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更不要说有胆子在两个嫂子面前放狠话。”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