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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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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现钱买现货,愿者成交。若不肯时,也只索罢了,我怎好强得你!”说罢,打点袖起银子了。自古道:
清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
李方哥见程朝奉要收拾起银子,便呆着眼不开口,尽有些沉吟不舍之意。程朝奉早已瞧科,就中取着三两多重一锭银子,塞在李方哥袖子里道:“且拿着这锭去做样,一样十锭就是了。你自家两个计较去。”李方哥半推半就的接了。程朝奉正是会家不忙,见接了银子,晓得有了机关,说道:“我去去再来讨回音。”李方哥进到内房与妻陈氏说道:“果然你昨日猜得不差,原来真是此意。被我抡白了一顿,他没意思,把这锭银子作为陪礼,我拿将来了。”陈氏道:“你不拿他的便好,拿了他的,已似有肯意了。他如何肯歇这一条心?”李方哥道:“我一时没主意,拿了他,临去时,就说像得我意,十锭也不难。我想我与你在此苦挣一年,挣不出几两银子来。他的意思,倒肯在你身上舍主大钱。我每不如将计就计哄他,与了他些甜头,便起他一主大银子,也不难了。也强如一盏半盏的与别人论价钱。”李方哥说罢,就将出这锭银子放在桌上。
陈氏拿到手来看一看道:“你男子汉见了这个东西,就舍得老婆养汉子。”李方哥道:“不是舍得,难得财主家倒了运来想我们,我们拼忍着一时羞耻,一生受用不尽了。而今总是混帐的世界,我们又不是什么阀阅人家,就守着清白,也没人来替你造牌坊,落得和同了些。”陈氏道:“是倒也是,羞人答答的,怎好兜他?”李方哥道:“总是做他的本钱不着,我而今办着一个东道在房里,请他晚间来吃酒,我自到外边那里去避一避。等他来时,只说我偶然出外就来的,先做主人陪他饮酒,中间他自然撩拨你,你看着机会,就与他成了事。
等得我来时,事已过了,可不是不知不觉的,落得赚了他一主银子。”陈氏道:“只是有些害羞,使不得。”李方哥道:
“程朝奉也是一向熟的,有什么羞?你只是做主人陪他吃酒,又不是要你先去兜他,只看他这么样来,才回答他就是。也没什么羞处。”陈氏见说,算来也不打紧的,当下应承了。
李方哥一面办治了东道,走去邀请程朝奉说道:“承朝奉不弃,晚间整酒在小房中,特请朝奉一叙。朝奉就来则个。”
朝奉见说,喜之不胜道:“果然利动人心,他已商量得情愿了。
今晚请我,必然就成事。”巴不得天晚前来赴约。从来好事多磨,程朝奉意气洋洋走出街来,只见一般儿朝奉姓汪的,拉着他水口去看什么新来的表子王大舍,一把拉了就走。程朝奉推说没工夫得去,他说:“有什么贵干?”程朝奉心忙里,一时造不出来。汪朝奉见他没得说,便道:“原没事干,怎如此推故扫兴?”不管三七二十一,同了两三个少年子弟,一推一推的,牵的去了。到了那里,汪朝奉看得中意,就秤银子办起东道来,在那里入马。程朝奉心上有事,被带住了身子,好不耐烦。三杯两盏,逃了席就走,已有二更天气。此时李方哥已此寻个事由,避在朋友家里了,没人再来相邀的。程朝奉径自急急忙忙走到李家店中,见店门不关,心下意会了。进了店,就把门拴着。那店中房子苦不深遂,抬眼望见房中灯烛明亮,酒肴罗列,悄无人声。走进看时,不见一个人影,忙把桌上火移来一照,大叫一声:“不好了!”正是:
分开八块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
程朝奉看时,只见满地多是鲜血,一个没头的妇人,淌在血泊里,不知是什么事由?惊得牙齿捉对儿厮打,抽身出外,开门便走。到了家里,只是打颤,蹲踮不定,心头丕丕的跳,晓得是非要惹到身上,一味惶惑不提。
且说李方哥在朋友家里挨过了更深,料道朝奉与妻子事体已完,从容到家,还好趁吃杯儿酒,一步步踱将回来。只见店门口开着,心里道:“那朝奉好不精细,私下做事,门也不掩掩着。”
走到房里,不见什么朝奉,只有个没头的尸着,淌在地下。看看身上衣服,正是妻子。惊得乱跳道:“怎的起?怎的起?”一头哭,一头想道:“我妻子已是肯的,有什么言语冲撞了他?便把来杀了。须与他讨命去!”连忙把家里收拾干净了,锁上了门,往奔到程朝奉家敲门。朝奉不知好歹,听得是李方哥声音,正要问他们端的,慌忙开出门来。李方哥一把扭住道:“你干得好事!为何把我妻子杀了?”程朝奉道:
“我到你家,并不见一人,只见你妻子已杀倒在地。怎说是我杀了?”李方哥道:“不是你,是谁?”程朝奉道:“我心里爱你的妻子,若是见了,奉承还恐不及,舍得杀他!你须访个备细,不要冤我!”李方哥道:“好端端两口住在家里,是你来起这些根由,而今却把我妻子杀了,还推得那个!和你见官去,好好还我一个人来。”两下你争我嚷,天已大明。结扭了,一直到府里来叫屈。府里见是人命事,准了状发与三府王通判审问这件事。王通判带了原被两人,先到李家店中相验死首。相得是个妇人,身体被人用刀杀死的,现无头颅。通判着落地方把尸盛了,带原被告到衙门来。先问李方哥的口词。李方哥道:“小人李方哥,妻陈氏,是开酒店度日的。是这程某看上了小人妻子,乘小人不在,以买酒为由来强奸他。
想是小人妻子不肯,他就杀死了。”通判问:“程某如何说?”
程朝奉道:“李方哥夫妻卖酒,小人是他的熟主顾。李方哥昨日来请小人去吃酒,小人因有事去得迟了些。到他家里,不见李方哥,只见他妻子不知被何人杀死在房,小人慌忙走了家来,与小人并无相干。”通判道:“他说你以买酒为由去强奸他,你又说是他请你到家,他既请了你,是主人了,为何他反不在家?这还是你去强奸是真了。”程朝奉道:“委实是他来请小人,小人才去的。当面在这里,老爷问他,他须赖不过。”李方道:“请是小人请他的,小人未到家,他先去强奸,杀了人了。”王通判道:“既是你请他,怎么你未到家,他倒先去行奸杀人?你其时不来家作主人,倒在那里去了?其间必有隐情。”取夹棍来,每人一夹棍,只得多把实情来说了。
李方哥道:“其实程某看上了小人的妻子,许了小人银两,要与小人妻子同吃酒。小人贪利,不合许允,请他吃酒是实。小人怕碍他眼,只得躲过片时。后边到家,不想妻子被他杀死在地,他逃在家里去了。”程朝奉道:“小人喜欢他妻子,要营勾他是真。他已自许允请小人吃酒了,小人为什么反要杀他?其实到他家时,妻子已不知为何杀死了。小人慌了,走了回家,实与小人无干。”通判道:“李方哥请吃酒卖奸是真,程某去时,必是那妇人推拒,一时杀了也是真。平白地要谋奸人妻子,原不是良人行径,这人命自然是程某抵尝了。”程朝奉道:“小人不合见了美色,辄起贪心,是小人的罪了。至于人命,委实不知,不要说他夫妻商量同请小人吃酒,已是愿从的了。即使有些勉强,也还好慢慢央求,何至于下手杀了他?”王通判恼他奸淫起祸,那听他辩说,要把他问个强奸杀人死罪。却是死人无头,又无行凶机械,成不得招,责了限期,要在程朝奉身上追那颗头出来。正是:
官法如炉不自由,这回惹着怎干休。
方知女色真难得,此日何来美妇头?
程朝奉比过几限,只没寻那颗头处。程朝奉诉道:“便做道是强奸不从,小人杀了,小人藏着那颗头做什么用?在此挨这样比较。”王通判见他说得有理,也疑道:“是或者另有人杀了这妇,也不可知。”且把程朝奉与李方哥多下在监里了,便叫拘集一干邻里人等,问他事体根由,与程某杀人真假。邻里人等多说:“他们是主顾家,时常往来的,也未见什么奸情等。至于程某是个有身家的人,贪淫的事或者有之,从来也不曾见他做什么凶恶歹事过来。人命的事,未必是他。”通判道:“既未必是程某,你地方人必晓得李方哥家的备细,与谁有仇?那处可疑?该推详得出来。”邻里人等道:“李方哥平日卖酒,也不见有什么仇人。他夫妻两口做人多好,平日与人斗口的事多没有的。这黑夜间不知何人所杀,连地方人多没猜处。”通判道:“你们多去外边访一访。”众人领命,正要走出。内中一个老者,走上前来禀那个?只因说出这个人来,有分交:
乞化游僧,明投三尺之法,
沉埋朽骨,趁白十年之冤。
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老者道:“地方上向有一个远处来的游僧,每夜敲梆,高叫求人布施,已一个多月了。自从那夜李家妇人被杀之后,就不听得他的声响了。若道是别处去了,怎有这样恰好的事?况且地方上不曾见有人布施他的,怎肯就去。这个事着实有疑。”
通判闻言道:“杀人作歹,正是野僧本等。这疑也是有理的。
只那寻这个游僧处?”老者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爷唤那程某出来,说与他知道。他家道殷实,要明白这事,必然不吝重赏。这游僧也去不久,不过只在左近地方,要访着他也不难的。”通判依言,狱中带出程朝奉来,把老者之言说与他。程朝奉道:“有此疑端,便是小人生路。只求老爷与小人做主,出个广扑文书,着落几个应扑,四处寻访。小人情愿立个赏票,认出谢金就是。”当下通判差了应扑出来,程朝奉托人邀请众应扑说话,选送了十两银子做盘费,又押起三十两,等寻得着这和尚,即时交付,众应扑应承去了。
原来应扑党与极多,耳目最众,但是他们上心的事,没有个访拿不出的。见程朝奉是个可扰之家,又兼有了厚赠,怎不出力?不上一年已访得这叫夜僧人在宁国府地方乞化,夜夜街上叫了转来,投在一个古庙里宿歇。众应扑带了一个地方人,认得面貌是真,正是岩子镇叫夜的了。众应扑商量道:
“人便是这个人了,不知杀人是他不是他?就是他了,没个凭据,也不好拿得他,只可智取。”算计去寻了一件妇人衣服,把一个少年些的应扑,打扮起来,装做了妇人模样。一众人去埋伏在一个林子内,是街上回到古庙必经之地,守至更深,果然这僧人叫夜转来。塞了梆,正自独行林子里。假做了妇人的,低声叫道:“和尚,还我头来!”初时一声,那僧人已吃了一惊,立定了脚,昏黑之中,隐隐见是个穿红的妇人,心上虚怯不过了。只听得一声不了,又叫:“和尚,还我头来!”
连叫不止,那僧人慌了。颤笃笃的道:“头在你家上三家铺架上不是?休要来缠我!”众人听罢,情知杀人事已实,胡哨一声,众应扑一齐钻出,把个和尚捆住。道:“这贼秃!你岩子镇杀了人,还躲在这里么?”先是一顿下马威,打软了,然后解到府里来。通判问应扑:“如何拿得着他?”应扑把假装妇人吓他,他说出真情,才擒住他的话,禀明白了,带过僧人来。僧人明知事已露出,混懒不过,只得认道:“委实杀了妇人是的。”通判道:“他与你有什么冤仇?杀了他。”僧人道:
“并无冤仇,只因那晚叫夜,经过这家门首,见店门不关,挨身进去,只指望偷盗些什么。不晓得灯烛明亮,有一个美貌的妇人,盛装站立在床边。看见了不由得心里不动火,抱住求奸,他抵死不肯。一时性起,拔出戒刀来杀了。提了头就走,走将出来,才想道:‘要那头做什么?’其时把来挂在上三家铺架上了。只是恨他那不肯,出了这口气。当时连夜走脱此地。而今被拿住,是应得尝他命的,别无他话。”通判就出票去,提那上三家铺上人来问道:“和尚招出人头在铺架上,而今那里去了?”铺上人道:“当时实有一个人头挂在架上,天明时见了,因恐怕经官受累,悄悄将来,移上前去十来家赵大门首一棵树上挂首。已后不知怎么样了?”通判差人押了这三家铺人来提赵大到官,赵大道:“小人那日早起,果然见树上挂着一颗人头,心中惊惧,思要首官。诚恐官司牵累,当下悄地拿到家中埋在后园了。”通判道:“而今现在那里么?”
赵大道:“小人其时就怕后边或有是非,要留做证见,埋处把一棵小草树记认着的,怎么不现在?”通判道:“只怕其间有诈伪,须得我亲自去取验。”通判即时打轿,抬到赵大家里,叫赵大在前引路。引至后园中,赵大指着一处道:“在这底下。”
通判叫从人掘将下去,刚耙得土开,只见一颗人头连泥带土,毂碌碌滚将出来。众人发声喊道:“在这里了。”通判道:“这妇人的尸首,今日方得完全。”从人把泥土拂去,仔细一看,惊道:“可又古怪!这妇人怎生是有髭须的?”送上通判看时,但见这颗人头:
双眸紧闭,一口牢开。颈子上也是刀刃之伤,嘴儿边却有须髯之复。早难道骷髅能作怪,致令得男女会差池。
王通判惊道:“这分明是一个男子的头,不是那妇人的了。
这头又出见得作怪,其中必有蹊跷。”喝道:“把赵大锁了!”
寻那赵大时,先前看见掘着人头,不是妇人的,已自往外跑了。王通判就走出赵大前边屋里,叫抬张桌儿做公座。坐了,带那赵大的家属过来,且问这颗人头的事。赵大妻子一时难以支吾,只得实招道:“十年前赵大曾有个仇人,姓马,被赵大杀了,带这颗头来埋在这里的。”通判道:“适才赵大在此,而今躲在那里了?”妻子道:“他方才见人头被掘将来,晓得事发,他一径出门,连家里多不说那里去了。”王通判道:
“立刻的事,他不过走在亲眷家里,料去不远,快把你家什么亲眷住址,一一招出来。”妻子怕动刑法,只得招道:“有个女婿,姓江,做府中令史,必是投他去了。”通判即时差人押了妻子,竟到这江令史家里来拿。通判坐在赵大家里立等回话。果然瓮中捉鳖,手到拿来。
且说江令史是衙门中人,晓得利害,见丈人赵大急急忙忙走到家来,说道:“是杀人事发,思要藏避。”令史恐怕累及身家,不敢应承,劝他往别处逃生。赵大一时未有去向,心里不决。正踌躇间,公差已押着妻子来要人了。江令史此时火到身上,且自图灭熄,不好隐瞒,只得付与公差,仍带到赵大自己家里来。妻子路上已自对他说道:“适才老爷问时,我已实说了。你也招了罢,免受痛苦。”赵大见通判时,果然一口承认。通判问其详细,赵大道:“这姓马的,先与小人有些仇隙,后来在山路中遇着。小人因在那里砍柴,带着有刀在身边,把他来杀了。恐怕有人认得,一时传遍这事,就露出来,所以既剥了他的衣服,就割下头来,藏在家里。把衣服烧了,头埋在园中。后来马家不见了人,寻问时,只见有人说:‘山中有个死尸。’因无头的,不知是不是,不好认得。
而今事已经久,连马家也不提起了。这埋头的去处,与前日妇人之头相离有一丈多地。只因这个头在地里,恐怕发露,所以前日埋那妇人头时,把草树记认的。因为隔得远,有胆气掘下去。不知为何一掘,到先掘着了?这也是宿世冤业,应得填还。早知如此,连那妇人的头,也不说了。”通判道:
“而今妇人的头,毕竟在那里?”赵大道:“只在那一块,这是记认不差的。”通判又带他到后院,再命从人打旧掘处掘下去,果然又掘出一颗头来。认一认,才方是妇人的了。通判笑道:
“一件人命却问出两件人命来,莫非天意也!”锁了赵大,带了两颗人头,来到府中,出张牌去唤马家亲人来认。马家儿子见说,才晓得父亲不见了十年,果是被人杀了。来补状词,王通判准了。把两颗人头,一颗给与马家埋葬,一颗唤李方哥出来认看,果是其妻的了。把叫夜僧与赵大各打三十板,多问成了死罪。程朝奉不合买奸,致死人命,问成徒罪,折价纳赎。李方哥不合卖奸问杖罪的决断。程朝奉出葬埋银子六两,给与李方哥葬那陈氏。三家铺人不合移尸,各该问罪,因不是这等,不得并发赵大人命,似乎天意明冤,非关人事,释罪不究。王通判这件事,问得清白,一时清结了两件没头事,申详上司,各各称奖,至今传为美谈。
只可笑程朝奉空想一个妇人,不得到手,枉葬送了他一条性命,自己吃了许多惊恐,又坐了一年多监,费掉了百来两银子,方得明白,有甚便宜处?那陈氏立个主意不从夫言,也不见得被人杀了。至于因此一事,那赵大久无对证的人命,一并发觉,越见得天心巧处。可见欺心事做不得一些的。有诗为证:
冶容海淫从古语,会见金夫不自在。
称觞已自不有躬,何怪启宠纳人侮。
彼黠者徒恣强暴,将此头颅向何许?
幽冤郁积十年余,彼处有头欲出发。
………………………………………………

第二十八卷 刘小官雌雄兄弟

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帼如何定妇人?
历数古今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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