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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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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不点,他正努力翻越椅背,按照“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欧氏公理,向场中央
攀去。在万头攒动的宏大背景下,他的身影小如甲虫。

    库巴金先生与大会组织者握手告别,也和深冷电脑的独臂握了手。忽然一只
小手拉住他的衣襟,一个小孩子正仰脸看着他,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如同两粒黑钻
石,大脑门,翘鼻头,正是动画片中最惹人爱怜的形象。库巴金一眼就喜欢上这
个小鬼头,他蹲下身子,微笑着问道:“你好,小家伙,有什么事吗?你是否需
要一个败军之将的签名?”

    小元元皱着眉头严肃地说:“库巴金伯伯,你在14步时挺兵是一步缓着。如
果改成象d4,你不一定输。”

    库巴金浑身一震!他刚刚下场,还未来得及复盘,但凭着精湛的棋艺,他立
即意识到元元的正确。这会儿他没有心思回顾一局棋的得失,急急地问元元:
“小家伙,你会下棋吗?你敢向深冷挑战吗?”

    那只初生牛犊大模大样地回答:“当然敢!我从两岁起就同沃尔夫电脑下棋,
总是我赢得多。”

    等到朴氏夫妇走下看台时,播音器响了,比赛组织人林先生笑着宣布:“现
在通报一个有趣的赛场花絮,一个5 岁男孩小元元愿意向深冷电脑挑战,有兴趣
的观众可以留下来。”

    正在退场的观众听见播音后都笑了,他们很佩服这个小家伙的勇气,但大多
数人认为这是一场不值得观看的比赛。他们交谈着,评论着,潮水般涌出了会场,
只有不足1/10的人留下来,饶有兴趣地等待着。

    林氏夫妇已经赶到场地中央,听到播音后,他们相视而笑,找个地方重新坐
下来。

    怪老人仍留在原位,用望远镜严密地观察着。

    林先生按下计时钟,宣布比赛开始。库巴金伏在墙外,他看见小元元兵e2,
电脑立即应了一步兵c7,似是采用西西里防御。但从第二步起库巴金就目瞪口呆,
对阵的双方走步十分快速,真正的落子如飞!库巴金看得眼花缭乱,他甚至不能
定睛看清小元元手臂的动作,更谈不上对棋步的思考了。短短的10分钟后,这一
局棋已经结束,倒是裁判的宣布又拖了足足半分钟,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
眼睛。

    “双方战成平局!”裁判无比惊讶地宣布。

    体育馆内静默了十几秒钟,然后如天崩地裂般响起了掌声和喝彩声。全场只
有朴氏夫妇未加入狂热的潮流,他们文雅地笑着,仍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有
那位怪老人,他的表情仍如刚才一样阴沉。

    库巴金兴奋地冲进蛋形室,把小元元抱起来。小元元仰起头天真地说:“库
巴金伯伯,可惜我没能胜他,为你出气。”

    库巴金已失去了惯常的冷静,他拍着元元的脸颊,连声说:“这就很好,这
就很好。我真高兴,小家伙,你太聪明了,你的棋艺太惊人了!”

    他抱着元元走出比赛室,正碰上来接元元的朴氏夫妇。他急不可耐地问:
“请问,这是你们的儿子吗?”

    两人相视而笑,宪云简短地说:“不,是我的弟弟。”

    “他的天分太惊人了!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否愿意让他跟我学棋?我愿把毕
生经验倾囊相授。也许只有他,才能使人类在这个领域再保持几年胜利。”

    重哲和宪云犹豫着,难以措辞。库巴金看出了他们的迟疑,自尊心大受挫伤,
他苦笑一声,把元元交给朴重哲,低头转身欲走。宪云不忍伤害这位赤胆热肠的
棋手,忙拉他走到一边,低声道:“实话告诉你,小元元从5 岁起就停止发育,
他的生理年龄已经是42岁了。现在,他在棋类、数学、打电子游戏等少数领域里
有过人的天才,但他的整个心智状态只相等于5 岁的孩童。”

    库巴金十分惊异,他半是自语地问:“白痴天才?”

    宪云犹豫着,终于下决心告诉他真相:“不,他实际上是一个生物机器人。
他的身体是用人类基因模拟制造的,大脑是第十代生物元件电脑。不过,他本人
并不知道这一点。”宪云苦笑着补充:“你也可以看出来,他在感情上是把自己
视为人类的。”

    这个残酷的事实使库巴金面色灰败。他一直不甘心对电脑俯首称臣,他认为
人脑是大自然进化的顶峰,是45亿年进化之锤锤炼的结晶,它不该臣服于一些人
造的电子元件!

    元元的胜利激起了他的希望,在这一瞬间,他已决定把自己的后半生与元元
连结在一起了。但宪云的回答彻底粉碎了他的梦想。沉默良久,他才黯然说:
“人脑是45亿年进化的顶峰,它是这样强大,竟然培育出了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

    他的愤激之情溢于言表:“我已经老朽了,我不理解人类为什么要殚精竭虑
来培养自己的对手。我相信智力如此超绝的电脑总有一天会产生自我意识,那时
它们还会对人类俯首帖耳吗?”

    他意识自己的激动,竭力平静一下,低声说:“请原谅,我太激动了。这些
愤世嫉俗的话请不必认真。历史难道能倒退到没有电脑的时代吗?我们只有横下
心往前走了。”

    他没有再正眼看元元,同宪云夫妇告别后匆匆走了。元元扬起小手喊:“库
巴金伯伯再见!姐姐,他为什么不理我?”

    宪云苦笑着哄他:“伯怕没听见,伯伯有急事,好,咱们该去看海了!”

    宪云同情地望着库巴金踽踽而去的背影。对面看台上,那个怪老人孤零零地
坐着。

    他放下望远镜,眼睑的肌肉轻轻地抖动着。当他颤巍巍地走下看台时,宪云
也向他那儿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瞥。

    小天使直升机轻捷地跃过大海,擦过岛上哥特式建筑的尖顶,直接降落在洁
白松软的沙滩上。

    没等直升机的旋翼静止,小元元就欢呼着跳下去。他只穿着小裤头,赤着脚
在浅水里嬉戏,白色的海浪亲吻着他的脚丫。远处,几只神态傲然的海鸟旁若无
人地踱步,对面的陆地和楼房半隐在水面之下。小元元不知疲倦地喊着,笑着,
跑着。一只色彩鲜艳的贝壳,一粒透明的沙子,一只胆怯的小蟹,都能引起他真
诚的喜悦和激动。宪云夫妇穿着泳衣坐在沙滩上,看着这个遇赦的小囚犯,欣喜
中夹着辛酸。宪云喃喃道:“可怜的元元。”

    重哲安慰着妻子:“其实蒙昧也是一种幸福。正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夏娃一
样,当他们还处于蒙昧时是无忧无虑的。他们正是偷吃了智慧果,才被放逐出伊
甸园,人类才有了忧患、悲伤、痛苦和罪恶。”

    元元又跑远了,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爸妈也不在身边,宪云觉得,总算有机
会一吐积愫了。她激动地说:“重哲,我真的不明白,元元的心智发展为什么会
突然停止。在5 岁之前,他的成长一直是很正常的呀。”

    47岁的生物学家沉思着,想给妻子一个最实在的回答。他们没有注意到一辆
相同型号的小天使直升机停在不远处,那个怪老人步履艰难地爬上沙滩后边一个
高台。他喘息着,掏出一件尖状物对准远处的朴氏夫妇。他慢慢转动远距离监听
器的旋钮,朴重哲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宪云,记得20年前第一次到你家时,
我对元元的断言吗?尽管那时出语狂妄,但我想结论还是对的。不要看元元在人
群中已几可乱真,他缺乏人类最重要的本能,即生存的欲望。从某种意义上说,
那是生命的灵魂,缺少灵魂的机体只可能是一个泥胎木偶,是一个无灵性的机械。
所以,它不能具有智力,不能具有人类的心智。”

    “但你怎么解释他在5 岁前的正常发育呢?”

    “宪云,这正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你难道没想到,爸爸性格的变态,咱家
中那种怪异沉闷的气氛,都是从元元5 岁后开始的吗?这绝不会是巧合。宪云,
这道帷幕的后面一定有什么东西,被精心掩盖着。”

    宪云勉强笑道:“你太神经过敏了吧。我想,正是元元的失败对爸爸打击过
大,才使他性情变得古怪。”

    重哲知道宪云有意无意在维护父亲的形象,他没有坚持,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恐怕不那么简单,宪云。我20年来潜心探索,就是想为小元元输入生命的灵
魂。可惜,我是一个志大才疏的笨蛋。我曾狂妄地自信,胜利对于我只如探囊取
物,但是现在,”他悲凉地说:“我不知道在有生之年能否取得突破。”

    他神态黯然,目光痛苦。宪云轻轻把他搂入怀中:“重哲,不要灰心。我相
信你的才华。”

    “并不是每个天才都能成功的,宪云,你爸爸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宪云很惊疑,丈夫的话与母亲说的竟然不谋而合。她抬眼回顾,暮色已不知
不觉降临,大海对面,远处的灯光已经开始闪烁。小元元这会儿反常地安静,坐
在沙滩上一动不动,衬着太阳的最后几丝余光,就像黑色的剪影。不知何处飘来
杳远的钢琴声。重哲叹口气说道:“明天是第一百四十次计算了,我很担心还像
过去那样,在接近胜利时,整个大厦突然崩溃。”

    他的声音苍凉滞重,透着稠浓的苦涩。宪云觉得是说话的时候了,她把丈夫
轻轻搂紧,凝重地说:“重哲,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坚持约你出来?我想请你来
看这生生不息的海浪。它们永不疲倦,永不停息。正是这无尽无止的运动孕育了
生命,它象征着生命的顽强和坚韧。重哲,你和爸爸研究的都是宇宙之秘,一代
人两代人的失败算不了什么,希望你达观一点,不要步我爸爸的后尘。他被失败
完全压垮了,连心灵也变得畸形。而在从前,他是个多么可亲可敬的老爸爸啊。
重哲,失败不可怕,被失败压垮才是最悲惨的。我已经失去了开朗慈祥的爸爸,
不想再失去丈夫。你能认真想想我的话吗?”

    她把心中蓄积多年的话全部倒出来。重哲惊然惊觉。他举目远眺退潮的海水,
看那一线白浪在礁石间嬉闹。这生生不息的海浪,即使在退却时也充满生机。他
觉得心灵上的重负片刻之间全甩掉了,有一种火中涅槃的感觉。他笑着把妻子拥
入怀中:“谢谢你,我的好妻子,我会牢记这些话的。”

    宪云高兴地站起来,她这时才发现暮色已重:“哟,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吧,
还要为元元过生日呢。元元,回家啦!”

    没有回音。元元背影嵌在夜幕上,一动也不动。宪云担心地跑过去,她看见
元元在苍茫暮色中发愣,那种忧郁沉重的神态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把元元的头搂
到怀里,小心地问:“元元,你在想什么?你不舒服吗?”

    元元苦恼地说:“姐姐,我在这儿看日落,我看见又红又大的太阳慢慢沉到
海水里,天慢慢黑下来。

    就像我睡觉时,你们关了睡眠开关后,有一种黑漆漆的颜色漫上来把我淹住。
姐姐,我老是觉得我身上有一件重要东西丢在那片黑色中了。是什么呢?我想啊
想啊,想不起来;想啊想啊,想不起来。“

    他的沉重心态与“5 岁”的年纪“5 岁”的脸容很不相称。宪云无言解劝,
只有怜悯地看着他。

    那边朴重哲已发动了直升机,他喊道:“宪云,把元元抱过来吧!”宪云赶
紧抱起元元,笑着奔上飞机。

    后边,那位怪老人眼睑抖动着,慢慢取下假发和假须。他听见了重哲对他的
怀疑,宪云对他的怜悯,也触摸到元元灵光一现的心智。这些东西搅成炽热的岩
浆,在他心里激烈翻腾。但不管内心如何,他外表仍然冷漠肃然。像夜色中的花
岗岩雕像。

    等到那架直升飞机钻入夜色中,他才蹒跚地走过去,启动了自己的直升机。
途中他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表,那上面不时有个红点在闪烁着,伴着唧唧的警告声。
这是元元的行踪指示器,在100 公里范围内有效,至于信号源自然藏在元元身上。

    妈妈已经等急了。终于,夜空中出现了一个红点,一架小天使直升机飘落到
草坪上。

    妈妈过来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元元,玩得开心吗?”

    元元早已忘掉了那些恼人的思绪,他咯咯笑着扑到妈妈怀里。

    “真开心!妈妈,下星期你也去,好吗?”

    “好,只要有时间,我一定陪元元去。”

    他们用磁卡付了直升机的租金,把驾驶开关扳回自动档,一个电脑女声说:
“谢谢你租用夏天公司的旅游直升机,再见!”直升机的旋翼又旋转起来,它像
一只驯服的小精灵,自动飞回去了。

    他们走进客厅,元元伏在妈妈怀里,叽叽嘎嘎地说着今天在海边的见闻,说
着怎样与深冷电脑打了个平手。妈妈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笑着一个劲儿点
头。重哲回卧室换衣服去了,宪云没有去。她侧耳听着夜空,似有所待。不久,
隐隐约约传来直升机机翼的旋转声。这个声音消失后不久,孔教授进门了。他拎
着一个小包,面色冷漠,对妻女微微点点头,便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元元已回
到自己的卧室,宪云苦笑着对妈妈说:“又跟踪我们一天。”她不愿让重哲听见,
声音压得很低。对爸爸这些怪僻得令人脸红的行径,即使对丈夫她也隐瞒着。宪
云妈也熟知丈夫的怪癖,她惟有苦笑:“这个怪老头。”

    宪云有些话已憋在心中很久了,她迟疑地问妈妈:“妈,是否请精神病医生
为爸爸诊治一下?”

    妈妈一个劲摇头:“绝对不行,孩子,你知道老头子性子刚烈,自尊心极强。
让他意识到自己有精神病,会马上要了他的命。我们还是为他遮掩着,叫他安安
心心度过晚年吧。”

    重哲换好便服走出来,喊妻子快换衣服:“元元呢?该为小寿星祝寿了。”
妈妈赶紧换上笑容,催促女儿:“快去快去,我去摆好饭菜。”

    孔昭仁走进书房后,顺手关上厚重的橡木门,拿过遥控器按了一组密码,墙
上那幅国画又变成了屏幕。他习惯性地把屏幕切换到各个房间。元元的卧室内,
元元正在摆弄从海边带来的贝壳,表情十分投入,看样子他早已忘了在海边时偶
一闪现的思虑。客厅里,母亲和女儿正在密谈他的精神病,她们没料到被议论者
正在清清楚楚地监听他们的谈话。但这位“性子刚烈”的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仍是表情冷淡,不动声色。后来,宪云也回卧室换便服去了。重哲躺在沙发上看
电子报纸,妻子开始用微波炉加热菜肴。

    一切正常。

    他一边观察屏幕,一边把提包内的东西拿出来藏到一个秘密抽屉里,有假发,
假须,最后一件东西沉甸甸的,赫然竟是一把大功率的激光手枪!

    他动作熟练地检查了手枪的功能,放入秘密抽屉,为手枪蓄能器充上电。然
后,他细心地锁上秘密抽屉,关上屏幕。室内电话响铃了,妻子出现在电话屏幕
上:“昭仁,该吃晚饭了。”

    他简短地回答:“好”。然后再一遍检查了秘密屏幕和秘密抽屉。出门时他
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锁,他的书房是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的。

    餐厅里,5 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方餐桌上。灯光熄灭了,元元妈端着一个硕大
的蛋糕走进来,5 朵黄色的烛光摇曳着,映着元元妈喜气洋洋的面容,也为餐厅
空间涂上温馨的暖色。宪云和丈夫拍着手笑着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元元,许个愿,吹蜡烛吧。

    小元元咧着嘴笑,他闭上双眼默默祝告一番,然后噗地吹熄蜡烛。灯光亮了,
元元雀跃着拿来刀子切开蛋糕,分发给大家。大家都在吃蛋糕时,元元凑到姐姐
跟前悄声说:“姐姐,你猜我祝愿的是什么?”

    “是什么?”

    “我祝愿爸妈长寿,也祝愿我快快长大。姐姐,这是我的第三十七个5 岁生
日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到6 岁呢。”

    宪云心房猛一紧缩:他还没有忘记这档子事!但元元并没真正把这事放在心
上,说完这句话,他仍然毫无心计地又说又笑。宪云放下心来,不过她仍觉得心
头隐隐作疼。

    第二天拂晓,宪云很早就起来了。太阳的晨光透过落地长窗,几乎是水平地
射进屋内,屋内到处是一片金红色。宪云吃了一些早点,把旅行箱收拾好。她走
过去,踮着脚吻吻丈夫:“重哲,再见,记着我昨天的话。”

    重哲用力拥抱她,笑道:“放心吧,祝你一路顺风。”

    “喊醒元元吗?昨天他一定累了。”

    重哲惊奇地看看她,笑着揶揄道:“你是怎么了?你以为元元是人类的小孩
子?对于他,只问能量是否消耗完,不存在累不累的问题。”

    宪云也哑然失笑了:“怎么搞的。重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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