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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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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姐姐和托马斯先生!”

    3 天后,他们已在察沃国家公园安营扎寨了。这里属东非裂谷高原上的稀树
草原,时而有雁行排列的断层线和深而窄的洼地湖泊。今年是历史上最严酷的旱
季,已经整整700 天没下雨了。失去活力的草原到处是沉闷的黄褐色,只有那些
扎根极深的波巴布树(猴子面包村)还保持着生机,在它那直径百米的巨大树冠
上仍然是郁郁葱葱。饥渴的长颈鹿用力抬着头,撕扯着上部的树叶。

    清晨,他们乘着那辆尤尼莫克越野车在草原上奔驰。硬毛须芒草和营草已经
干枯了,随着车辆驶过,留下两道车辙,卷起一片黄叶。伞状金合欢树无力地垂
着枝条。忽然刘晶喊道:“象群!”

    地平线上果然看到象群的身影。托马斯放慢车速,悄悄跟上去。象群有20多
只,已经疲惫不堪了,它们极缓慢地行进着。汽车追近时才看见一只小象已经夭
亡了,但母象仍在用长牙不断地推它,推它,其他成年象都默然跟在后边,就像
一列行走缓慢的送殡队伍。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母象一直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汽车不敢靠得太
近,但他们能看到母象凄惨的目光,看见小象毫无生气的圆睁的眼睛。他们用摄
像机把这一切全拍下来了。

    刘晶紧紧偎在宪云怀里,她难过地低声说:“宪云姐姐,我能听见母象的哭
泣声。”

    宪云心里也十分沉重,她攥住刘晶的手,没有说话。终于,象群意识到小象
再也不能复活了,它们停下来,几只雄象开始用长牙掘地。对于极端疲惫、饥渴
交加的象群来说,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但它们仍然锲而不舍地干着。

    忽然“叭”地一声,一头大象的长牙断了一根,大象悲惨地吼叫一声,继续
用断牙掘地,托马斯轻声对刘晶解释:“干旱已持续了两年,大象食物中缺乏维
生素,所以象牙也变得脆弱易断。类似的断牙象我们已见过很多了。”

    刘晶激动地说:“托马斯先生,为什么我们不帮帮它们呢?21世纪的人类完
全有能力帮助它们!”

    托马斯摇摇头:“不,我们不能随意干涉自然的进程。我们只能做到不要因
人类活动使动物生存条件恶化,但不能大规模地去喂养它们,那只能减弱它们对
自然的适应能力。一句话,某个动物种族是否能生存下去,归根结底要靠它们自
己。”

    太阳已经西斜了,在干燥的东北信风吹拂下,一米多高的枯草飒飒作响。象
群终于挖好了墓坑,它们把小象推入墓坑,再用长牙把周围的松土推下去。墓坑
挖得很浅,草草掩埋的小象的耳朵还在土外露着,但精疲力尽的大象已经无力再
干了。它们默然扬起头,伸长脖子,张大嘴巴,但并没有吼声。

    忽然刘晶喊道:“它们在唱歌!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唱挽歌!”

    宪云心里一震,忽然想到大象能用额头上的一个次声波发生器发声,她竖起
耳朵,似乎确实感到了空气有轻微的震动。正在拍摄的托马斯扭回头说:“把你
后边的次声波接收器打开!”

    经过接收器的转换,大象20赫兹的次声转换为人耳可闻的声波。于是,他们
亲耳听见了大象的悲鸣,低沉而悠长,音色苍凉。那是对死亡的抗争,对生命的
追求,对祖先和后代的呼唤。

    象群又开始移动了。尤尼莫克仍缓缓跟在远处,看着它们在草丛中隐现。很
长时间3 个人没有说话,他们都沉浸在死亡所引起的神圣情感中。是托马斯先生
打破了沉默:“人类学家说,当原始人有了对死亡的敬畏,从而有了殡葬仪式后,
可以说人类已经走出蒙昧。但对这些大象,你该怎么说呢?它们几乎已经山穷水
尽了,仍然认真地掩埋同伴的尸体。我常常觉得这不是本能,而是一种宗教的虔
诚。”

    暮色渐渐浓重,不能再继续追踪了,他们离开象群掉转车头往回开。托马斯
忽然问宪云:“你父亲的身体还好吧。”

    “还好”

    托马斯以西方人的直率评价道:“我年轻时就认识他,一个悲剧人物。他年
轻时曾经是全球瞩目的生物学家,他创造了生物智能人,提出了让智能人从0 开
始积累智慧的设想,在当时都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可惜……”他摇摇头又问道
:“你丈夫呢?我知道他是在破译生存欲望的传递密码,或者说,是上帝创造生
命的秘密。近来有进展吗?”

    宪云心情沉重地摇头。托马斯沉默一会儿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说,科学家
都是最勇敢的赌徒,他们在绝对黑暗中凭直觉定出前进的方向,便坚定地往前摸
索。在一万条岔路中哪怕只走错一条,也会与成功擦肩而过。

    但这时他们常常已步入老年,来不及改正错误了。所以,作科学家的妻子是
天下最艰难的职业,向你致敬。“他开玩笑地说。

    宪云笑道:“谢谢你的理解。”她发觉刘晶已经靠在她肩上睡着了,于是把
刘晶的身体移动一下,让她睡得更舒服。她问:“这次拍摄总的主题是什么?”

    “我想给它一个哲理内涵,片名我已想好了,就叫‘生命之歌’,它将表现
在严酷的旱季中,各种生命的艰难挣扎。”他微微一笑:“我想,这部纪录片的
主旨与朴先生的研究是异曲同工,拍完后我先送给朴先生观看,也许会对他的研
究有所启迪。”

    宪云莞尔一笑:“谢谢。”

    浓重的暮色中隐约显出那株波巴布巨树黑色的阴影,已经到宿营地了,白色
的帐篷也从暮色中逐渐浮出来。宪云说:“晚上拍摄狮子就不要让刘晶去了,我
看她太累。”

    “不,我要去!”刘晶笑着从完云肩头抬起头,揉揉眼睛,香甜地伸了一个
懒腰:“刚才那一觉我已经充足电了。托马斯先生,我睡觉时有一只耳朵是醒着
的,你的谈话我全听见了。这部纪录片有没有主题曲?如果没有,由我来配怎么
样?你不要因为我年轻就信不过我,我可是卓教授的高徒呀。”

    托马斯哈哈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站在波巴布树顶的瞭望台上,可以看到几公里外的一个狭长湖泊,如今它已
成了方圆数百里内唯一的水源。黄昏,残存的动物都麇集到这儿饮水,有牛羚、
弯角羚、斑马,也有一只孤独的双角黑犀,已经很浅的湖水被弄得混浊不堪。

    这些食草动物一边饮水一边警惕地注视着湖边游荡的狮子,因为它们本能地
知道,当狮子瘪肚时是最危险的。果然,一群狮子忽地扑过来,湖边的动物立即
炸了群,它们惊惶地四散奔跑,黑犀牛则原地转着圈,目光阴沉地瞪着狮群。不
久,一只衰弱的小斑马作了牺牲品,狮子开始大嚼起来。十几只秃鹫及时赶来,
拍着翅膀落到狮子旁边。那些侥幸逃生的食草动物安静下来,又陆续回到水边。

    瞭望台上的宪云和刘晶一直用望远镜头拍摄着这些场面,她们看见饥饿的雄
狮把猎物霸在自己爪下,凶蛮地赶走了雌狮和幼狮。后者已经瘦骨嶙峋了,它们
不敢反抗,凄惨地呆候在一旁,想等雄狮吃完后拾一点残渣。

    刘晶气愤地骂:“这些不要脸的雄狮子!我真想拿猎枪杀了它们!”

    宪云也有同感,她说:“每逢看到这种情景,我常常不能理解。一般说来,
动物的本能,不管是自私、残暴还是仁慈的母爱,都是延续种族的最佳选择。但
对雄狮的这种自私该怎么样解释呢?把幼狮和母狮都饿死后,又怎么能延续种族
呢?不好解释。”

    正在这时,一大群鬣狗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一般说鬣狗是不敢和狮子争食的,
但这次可能是饥饿的驱使,鬣狗群毫不犹豫地围住几只雄狮,它们狺狺地吠着,
把包围圈逐渐缩小。一旦狮子转过身去对付它们,那边的几只就机灵地跳开,但
狮子身后的鬣狗又紧逼过去。这群丑陋的动物以它们的数量造成一种迫人的气势,
几只雄狮很快屈服了,它们丢下嘴边的食物怯弱地逃走。

    刘晶拍着手笑道:“真解气!就该这样整治它们,你看那只个头最大的雄鬣
狗多仁慈,找到食物先让别的鬣狗吃。”

    宪云笑起来:“你说错了,那是只雌的。鬣狗是动物界中唯一从形体上分不
清雌雄的动物。它们是母系氏族,女首领的雄性荷尔蒙分泌甚至比雄鬣狗还强,
所以它也最强壮。”

    刘晶“噢”了一声,她忽然笑道:“宪云姐姐,今天看了这些情景,你知道
我有什么想法,我认为自然界中雌性最伟大!你说是吧,宪云姐姐!”

    宪云笑着,没回答刘晶这些孩子气的问话。她想,恐怕至少在孔家不能这样
说,那儿仍然是男人领导的世界。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两个男人的气质和
思想。即使他们在科学探索中最终一事无成,他们仍能保持令人不敢仰视的尊严。

    她们听见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拍摄小组雇用的马赛人向导沿着长梯爬上
来,用不熟练的英语说:“孔女士,请你回去吃饭吧,托马斯先生让我告诉你,
朴先生发来了传真。”

    “谢谢。”宪云向刘晶交待了注意事项后就独自回营地了。

    托马斯正在检查这几天的拍摄质量,他没有回头,说:“朴先生的传真。仍
在传真机上。”

    宪云抓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后撕下传真躺到行军床上。离家近
3 个月,这是丈夫第一封来信。她知道重哲一向埋头于研究而疏于联系,所以已
经习惯了。  宪云:研究已经取得突破。我正在完成验证工作,但成功已经无
疑了……

    孔宪云从床上一跃而起,狂喜地喊道:“托马斯先生,我丈夫成功了!”

    托马斯立刻转过身,惊喜地说:“是吗?这可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我想这
是近百年来最重要的生物学发现,甚至超过对人类基因组的破译。”

    宪云在一刹那间无法控制情绪,喜极而涕:“托马斯,已经整整20年了啊,
就像是一场不会醒的恶梦。我不是怕失败,是怕失败把他压垮,就像我父亲那样。”

    老托马斯走过来体贴地搂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在轻轻地抽动。这时他才了
解,这个外貌柔顺内心刚强的女人,平时承受着多么重的心理重压。他轻轻地拍
拍宪云的肩头,宪云感激地点点头,悄悄揩去泪珠,退回到行军床上继续看传真
:  ……其实,我对成功已经绝望,虽然我从不敢承认。我用紧张的研究折磨
自己,只不过是想作一个体面的失败者。但半个月前小元元偶然捡到一份爸爸的
手稿,它对我的意义不亚于罗赛达石碑,把我20年辛辛苦苦搜寻到又盲目抛弃的
珠子一下子串在一起。

    我没有把这些告诉岳父。很显然,他在离胜利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步,
承认了失败。这实在是一个科学家最惨苦的悲剧。

    但我一直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似乎一直生活在这个失败者的阴影之下,时
刻能感到我背后那双锋利的眼睛,即使今天也不例外。我不想永远如此。比如这
项成果的发表与否,我不愿屈从他的命令。

    爱你的哲宪云的眉头逐渐紧缩,她能从字里行间触摸到丈夫的沉重抑郁,这
完全不是一个胜利者的心情。虽然丈夫语焉不详,但肯定他和父亲之间有了严重
的冲突。托马斯看到她的表情,关心地问:“怎么了?”

    宪云苦笑道:“翁婿不和呗。我爸爸的性格难以相处,重哲也过于刚硬。”

    托马斯说:“必要的话,你先回去一趟。”

    宪云摇摇头:“不,我要等雨季到来完成拍摄后再回。再说,我家的两个男
人都太强,不是我和妈妈所能左右的。”

    好像为她的担心加码,传真机又轧轧地响起来,送出一份新传真:  云姐
姐:你好吗?我很想你。朴哥哥和爸爸这几天一直在吵架,朴哥哥在教我学聪明,
爸爸不让。

    我真担心。云姐姐,你能回来吗?

    元元读着这份稚气未尽的信,宪云的心里更沉重了。她默默地把传真选好装
进口袋里,走出帐篷。托马斯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在那间透明的蛋形试验室里,朴重哲正在紧张的工作,他用了整整3 天的时
间,把繁复的生命之歌输入到小元元的生物元件大脑中去。谢尔盖、四岛和几个
低级工作人员在一旁配合着他。试验室里很安静,气氛非常肃穆。每个人都知道
这个试验的分量,他们想以小元元来验证生命之歌的魔力。

    这里面恐怕只有小元元一个人十分超然,他乖乖地躺在平台上,脑袋上贴满
了奇形怪状的电极,两只眼珠却乌溜溜地转来转去,笑嘻嘻地看看朴哥哥,看看
四岛和谢尔盖。

    他无意中摸到了电脑的遥控器,便偷偷地按了一下。屏幕上的曲线和数字流
立刻中断,沃尔夫的合成面孔出现了,它用金属嗓音说:“这里是沃尔夫电脑,
听候你的吩咐。”

    朴重哲等人稍一愣,元元咯咯地笑起来,在平台上半仰起脑袋:“你好,沃
尔夫,我是元元。一会儿咱们再下一盘棋,好吗?”

    “好的,这次我一定会赢你。”

    “吹牛!”

    朴重哲笑着把元元按到床上,按一下遥控,屏幕上又开始闪现繁复的曲线和
数字流。

    谢尔盖感慨地说:“朴,你知道我此刻是什么心情?就像久埋在矿井里的人,
乍看见耀眼的阳光时不敢睁眼。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我们已确实破译了生命
之歌。这个胜利来得太轻易了。”他看看四周,脑海中闪出了40年前的情景,仍
是元元躺在平台上,只是试验室的中心人物由朴重哲换成了孔教授。那时孔的成
功唤起了多少人的激情!可惜,这团胜利之火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朴重哲神采飞扬,自信地说:“我想胜利已经没有疑问了。我们已破译了最
神秘的宇宙之咒。现在我们已把这首生命之歌输入小元元的体内,在他浑浑噩噩
生活了40年之后,他的灵智一定会苏醒,一定会从混沌中逐渐剥离出‘自我’来。
他也会有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当他成人后,他也会有繁衍后代的强烈愿望
——当然不会是怀胎10月的办法。对这种完全新型的生命,我们只能预言其趋势,
无法预言其细节。此后,我们将24小时地观察他,以确定生存欲望逐渐苏醒的过
程。”

    手术结束了,小元元头上的电极磁极被小心地取下来。小元元慢慢坐起身,
目光清明地环顾四周,他急迫地说:“朴哥哥,我已经变聪明了吗?”

    朴微笑道:“元元,你会的,你一定会变得像大人那样聪明。”

    “我要是变聪明了,爸爸会更喜欢我的,是吗?”

    朴重哲愣了一下。就家人和元元的亲密程度而言,岳父无疑是排在最后的,
他对元元的冷淡人尽皆知。但为什么元无独独提到了他?难道他与元元有什么神
秘的心灵感应?

    他微笑道:“当然,爸爸会更喜欢你,所有人都会更喜欢你。”

    元元翻身跳下手术台,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这会儿,元元爸独自躲在他的阴暗的书房里。他的秘密监视器无法看到试验
室的情景,只能窃听到那儿的声响。小元元和朴重哲的对话使他烦躁不安,他下
意识地拉开秘密抽屉,那把激光手枪仍在那里。

    他推开转椅,步履急迫地在屋里踱了一会儿步,然后他抓起了传真电话。电
话屏幕上出现一个坐在轮椅里的百岁老人,他白发银须,形容枯槁,枯黄松弛的
皮肤紧贴在颧骨上,只有两只眼睛仍炯炯有神。老人微笑着问:“昭仁吗?我正
要给你打电话。听田岛说,朴的研究已取得了重大进展,你知道吗?”

    孔教授简捷地说:“我知道,我从不向扑打听,他也不向我通报,但我一直
用三只眼睛盯着他。我想,这几天他是取得了某种进展,或者说他自以为取得了
某种进展。”

    “你怀疑?”

    “嗯,我不相信他能重复那次幸运。不过我不会放松监视的。”

    老人沉吟一会儿说:“好吧,你注意观察。”

    孔教授慢慢把电话放回。他独自荷受着那个骇人的秘密,已经40年了,只有
这位老人,生命科学院前院长陈若愚先生,是他惟一可交谈的对象。如果这个百
岁老人某一天早上突然撒手归去呢?

    窃听器中听见女婿已经准备回家,他锁好秘密抽屉,关闭窃听器,又仔细检
查一遍,打开书房门。女婿从试验室步行回家需要十几分钟,他面色冷漠地等着
他。

    元元妈抱着两个硕大的食品袋,艰难地掏出钥匙开了门,她用脚摸索着换上
拖鞋,把食品袋送到厨房,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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