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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梁英雄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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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清赎款。

第四回 维持会逼粮要款 刘二则含愤丧生

三四天工夫,康顺风把这几家的钱都收齐了,一共二百四十块白洋,一早奔到汉家山去。到半后晌,被捉去的人陆续回来了,一个个面黄肌瘦,浑身是伤。各家见了各家的人,难受得又哭起来,但人回来总算安心了。只有辛在汉家妈,等着等着不见儿子回来,心焦得好象坐在火上。向回来的人打问,都说,他们走时主任和他还没有动身。辛老太太听了,便独自坐到村口上去等着。山风呼呼地吹着,好象往人身上浇凉水。但她并没有感到冷;眼巴巴只等着儿子回来。直等到太阳落山,只见康顺风一个人回来了。辛老太太急忙上前去问,康顺风说:“皇军说他是坚决抗日的,不放回来,我求告了半天也不抵事。”辛老太太一听这话,一下气得倒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可怜五十多岁的寡妇老太婆,为赎儿子把牛也卖了,如今闹得人财两空。每天和十四岁的一个女孩,哭的泪人一般,气得大病了一场。
当天晚上,康顺风又溜到了桦林霸家中,商量成立维持会的事情。一见桦林霸,高兴地说:“锡雪哥,今天皇军可把你夸奖了个美,让你当咱们村的维持会长哩!如今江山打下了,就请你上任接印把子!”桦林霸一听受了日本人的夸奖,十分高兴,及至听到叫他当会长出头露面,心中却暗暗犹豫起来。想道:“自己出头可作不得,万一日本人有个山高水低站不住,那可就砸烂沙锅了。”左来右去想了半天,忽然笑着对康顺风说:“嗨!古人说无功不受禄,我们这天下是你一手打下的,你的功劳最大,应该你当维持会长!虽说上头委了我,可是我上年纪了,人老眼花,胳膊腿也硬了。哈!反正你出头,我给你当军师吧!”康顺风虽然狡猾,但到底比桦林霸少一个心眼,自己本来就想出头露面抖威风,这下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马上满口应承下来。
“小算盘”听见桦林霸不愿当维持会长,心中想道:“看着一块肥肉叫别人吃了。一月一百二,一年一千大几,可不能叫康顺风独吞了。总得有自家的个人呀!”于是连忙对康顺风说:“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叫你侄儿佳碧帮你的忙吧!”康顺风听了连忙说:“那可好啦!我也正有这个心思。”桦林霸没吭气,心中想道:“我不出头,先叫自己儿子帮助作点事,就是将来新政权知道了,罪过也不大。”于是也答应了。两个人又说些闲话,康顺风这才出来回到家中。
第二天,康顺风就和康家败,召集了村里的王臭子、康肉肉等五六个流氓地痞,正式成立起维持会,把康家祠堂打扫的一干二净,门上挂起维持会的牌子,里面立起火灶。维持会这些人,每天就在一块肥吃大喝,纸烟不离嘴,见人开口就是“妈的屄”,整天吼三喝四抖威风。从此敌人汉奸常来常往,不是催粮草,就是催捐款,今天要民伕,明天要牲口,来的人不论官大官小,一来就得纸烟烧酒、猪肉白面待承。
康家寨村西头,住着一家佃户,名叫刘二则,四十来岁,是个老实庄稼人,性子善的象绵羊。夫妻两口有三岁的个娃娃,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租种了桦林霸的十五垧山地。去年秋里一共打了六石来粮,这次敌人来烧抢了个干净。穷得连糊口的也没有了,就靠掏炭过活。
一天下午,刘二则从炭窑上回来。一进村,就碰上维持会的王臭子。王臭子把眼瞪起说:“你钻到老鼠洞里不出来啦?让我到处找。维持会长叫你哩!”刘二则一听维持会长康顺风叫,知道不是好事情,但又不敢不去,连忙到了康家祠堂。一进门,见炕上躺着四五个伪军,正在抽洋烟,炕桌上摆着一盘子花生,一盘子红枣,几盒子纸烟,地上站着本村的十几个人。康顺风坐在椅子上,手拿户口册子念道:“周毛旦,地亩捐小米三斗二升;特别费十一元五;爱路费五元七;警备队菜金十二元八。总共钱是三十元,米是三斗二,今天交清。”周毛旦着急地说:“啊哟哟,今天交清?!会屙银子也屙不及呀!”忽然从炕上跳下个伪军来,照着周毛旦“拍拍”两个耳光,喊道:“妈的个巴子,今天交不清就带上走。”周毛旦气得胡子撅起,蹲到地上不吭气了。
康顺风一扭头看见了刘二则,狠狠盯了一眼说:“你上月欠的建设费,户口捐,一个还没交哩!连这次新款,总共是三十二元、小米二斗五升。也是今天交清。”刘二则又恨又愁,连声求告道:“唉!家里连吃的也没,身上连一毛钱也掏不出来。好……好你老人家哩!再迟几天吧!”那个伪军哼了一声说:“家里没饭吃?怎没把你饿死?真是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今天谁不交也不行。快!都回拿钱去吧,我们要走了。”众人一齐求告说:“马上交实在没办法呀!宽容上几天,咱卖房卖地交就对了。”炕上的伪军都坐起来说:“不行!不行!我们宽容你们!皇军不宽容我们呀!为了要这几个烂钱,磨烂鞋子谁给买?”众人还是求告,伪军只是吓唬着非马上要不行。康顺风估计马上也拿不出来,又想在村里人面前卖好,便笑嘻嘻地说道:“我看限上两天吧!你们一家给弟兄们送上对鞋。”伪军们见康顺风不断向他们示眼色,这才转了口气说:“只准两天,两天没钱就要人。鞋折了钱吧,一双五块,省下你们买!”众人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康顺风摆了摆手,众人这才唉声叹气地散了。
刘二则整整在炭窑里熬累了一天,受得筋疲力尽,骨节都象散了。两条腿上,好象带了千斤石锁,重得拖也拖不动。再加上维持会要款的事在心里焦愁,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家里走。走进家门,老婆就说:“今上午康家败又来要租子啦!他说一朝天子一路王法,租子要照旧规定交哩!”刘二则听了,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说中间,两扇门“砰”的开了,气汹汹涌进几个人来。领头的便是康家败,那干萝卜头上,歪戴一顶黑缎瓜壳帽,黑缎子袄,敞开怀,露出里面穿的粉红毛衣。戴着黑眼镜,提着马鞭子,凶神凶气,一进门就大声喊道:“你的租子是给不给啦?”刘二则满脸陪笑说:“啊!二少呀!快上炕来暖一暖!唔,租子我还能不给?唉!实在是没有啊!等明年……”康家败一只脚踏在炕沿上,用手在大腿上拍了一掌抢着说:“倒等你一辈子哩!”回头对带来的人努了努嘴,说了声“搜!”那些跟在后面的人,马上动手动脚,翻箱倒柜乱搜乱找。
搜寻了半天,哪有半点粮食?只找见些谷糠旧菜。康家败说刘二则把粮食藏了,指着那些人,叫把掏炭的鸭嘴镢头、箩筐、绳子一齐拿走。刘二则苦苦哀求说:“好二少爷!我就凭这些家具吃饭咧,拿走全家人都得饿死!唉!求你行行好吧!”康家败竖起眉毛说:“你们这号穷骨头,非给点硬的不行!真是人打出钱来,狗打出屎来,明天交来租子,二少爷不吃你的家具,交不来,哼!送到据点里,夹棍板子试一试你的骨头!”说着就往外走。
刘二则老婆急了,拦在门口求告。康家败顿时冒火,飞起一脚踢去,那女人“嗳呀”一声,按着肚子坐在地上。康家败一扬马鞭,狠狠地骂了几句,领着人气汹汹地走了。
这时,风呼呼的嚎叫,吹的房子都象在乱抖。那一盏豆大的油灯,一跳一跳的,发着昏暗的光。家里翻成粪堆了:破皮袄烂被子扔下一地,大瓮打成了七八块。老婆哭得象泪人一般。刘二则两手抱住头,一声不响蹲在地上,心中又气、又恨、又愁、又怕,越想越伤心。就这样愁愁闷闷地蹲着,两人谁也不讲一句话。
过了有两顿饭工夫,刘二则忽然站了起来,那黑污的脸上,现出一层绿色。对老婆说:“我受了半辈子欺压。这二年刚直起腰来,可是又……又……唉!明天桦林霸的租子,后天维持会的捐款,拿甚么给呀?交不上就送据点,送进去就不用想活。以后年长日久,捐款还多哩!那是没底子枯井呵!反正早不死,迟也是死,只有死路一条了。”他老婆听着,想着丈夫受饿受累一天还没有吃饭,鼻子一酸,不由的那泪点象断线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刘二则突然往起一站,咬着牙,蹙着眉,在地上绕了几个圈子,猛的把心一横,走到后墙根水瓮跟前,趁他女人不防,头向下“卜通”一声栽进去了。他女人起先吓呆了,楞怔了半天,才急忙跑过去往外扯。怎奈吓慌了手脚,手抖得没有半点劲儿,最后连水瓮搬倒,人才算拖了出来。霎时,刘二则的鼻子嘴里都出了血。原来清水冲了肺,死了。这女人“哇”的一声抱着尸首嚎啕痛哭,口中数落着:“你好狠心呀!丢下我母子们怎么活呀,呜呜……
要死都死吧!”娃娃也趴在炕边上嚎哭起来了。
窗外风刮得更紧,灯光一明一暗的闪着,终于熄灭了。黑暗中,这女人站起来,倒关上门,把心一横,举着切菜刀,摸准娃娃的头就是一刀。谁知手一软,只听“当啷”一声,刀子早落在地上了。娃娃惊得哭声更大,她忍不住又哭起来了,难受得好似滚油烧心!于是她又抱着娃娃,把奶头塞在娃娃小嘴里。躺在炕上,心跳着,抓起一把剪子……。
已经半夜了,月亮从破窗子上射进来,照得满窑惨白。这女人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娃娃枕在她臂上睡了。她手里握着一把剪刀,不偏不斜正正扎在心口,血流下半炕。

第五回 邻居义葬屈死人 石柱黑夜谈抗日

第二天一清早,康家败带着村警,拿着绳子,来到刘二则门上。门反扣着,叫喊了多时也没人答应。口中骂道:“死绝啦!妈的!”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往地上一看,吓得脸变成了白纸,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这消息霎时传遍了全村。村里人听说刘二则夫妇寻了死,男女老少都急急忙忙涌来了。窑里院里挤满了人。只见刘二则的男娃娃抱着妈妈的尸首,嗓子也哭喊的哑了,黄蜡蜡的脸蛋上、小手上,沾满血污。人们看到这个情景,止不住鼻子发酸,妇女们有的就“呜呜”地哭起来了。
人们纷纷议论,都知道刘二则夫妇是被催租要款逼死的,一些佃户们更是伤心。有几个和刘二则一块掏炭的工人,黑污的脸上,泪水流成了两条小河,挥起铁锤般的拳头,呼喊着,叫骂着:“他娘的,穷人不能活了!和他们讲理去!”这时,人堆里一个白胡子老汉,挤进来说:“唉!这种年头,凡事忍为高,古人说:人在矮檐下,谁敢不低头!”众人一看,见是二先生。这人名字叫白文魁,六十多岁,是个老秀才。全身的穿戴,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大襟长袖的古式袄子,配着顶半新不旧的黑市布瓜壳帽,腿上扎着腿带,胸脯上常年挂着挑牙签子,上面拴个一寸大小的胡梳。闲下无事时,戴起铜边老花眼镜,一面看木版古书,一面使用这小胡梳,一下一下地梳他那白了的胡子。因为他为人正直,在村里能说几句公道话,又有点学问,说话爱嚼字眼,往年间村里人买地写约,说合调解,一定请他来当个中人。因他排行第二,人们见面都称呼“二先生”。家中有一个老婆,没有儿,只有一个女子,名叫白梅英。说起家产来,在全村也算二等富户,出租土地一百来垧。新政权宣布减租法令以后,他详详细细读了两遍,感到大势所趋,潮流不可抗拒,后又经过干部说服解释,便自动减了租,佃户们也没亏过他。
众人听了二先生的话,都涌过来问他:“如今该怎么办呢?”二先生说:“邻家邻舍的,总要守望相助,疾病相扶。刘二则又没有本家,大家凑点钱葬埋了吧!这可是个积德事情。”当下大家凑了些钱,买下两副柳木棺材,刘二则的一些邻家、朋友、帮忙盛棺入殓。村里一些穷苦人家,都来烧纸吊孝;各人想起各人家的苦处,哭得更伤心了,一个个满脸悲愤。那个娃娃“呜呜哇哇”地哭着要妈妈,众人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当下康大婶便暂时把娃娃收养起来。晌午,佃户们抬着两副棺材,一直送到坟里葬埋了。
回到村里时,又见来了七八个“黑狗子”(警备队)。周毛旦几家以为又是催款来了,吓得到处藏躲。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汉家山敌人修碉堡要民伕,向康家寨要下三十个人。这时地里庄稼出苗了,人们地里活都顾不过来,每天却被逼着去修碉堡,受上牲口一样的罪,还要挨打受气,人人叫苦连天。
一天黄昏,村里人给敌人修碉堡回来,在街上乱哄哄地骂道:“这日子怎能熬下去呢?受了一天苦,除吃喝不上,还要挨一顿饱打,这还能干成!”有些老汉说:“活到这年份,死不了也得挺着,慢些喊吧,叫维持会的人听见又是个事!”这一说,人们都忍气吞声地各自回去了。有两个年轻人走到一块,一个对一个小声说:“不行,我们俩找石柱哥去,这总得他给想个办法才行啦!他是党的小组长呀!”“对!”另一个应着。两人便往雷石柱家里来了。
原来雷石柱是康家寨的自卫队分队长,今年二十三岁。虽是穷苦家出身,却生得眉清目秀,十分英俊,为人精明强悍,勇敢果决。家中很穷,从小跟父亲在这桦林山上,打山猪、赶獐子,七八年工夫,练下一身好本事:跑路象飞的一样快,爬山过岭如走平路。提起枪法,更是高强,山猪野羊只要叫他看见,总跑不了。一百五十步以内,说打头就是头,说打肚就是肚,真是百发百中。十八岁上父母全死了,留下他孤单一人,苦熬苦受。暖天给人家揽工做活,冬天就在桦林霸煤窑上掏炭。那时是旧政权,穷人没依没靠,受尽了财主的剥削,捐税重,工钱少;而且桦林霸欠下他二年的工钱,赖住不给,因此一个人养活一个人,年年还是少吃缺穿。自从新政权建立后,实行减租增资,买下十几垧地,光景慢慢翻起来了。村里选他当了自卫队分队长。在去年减租运动中,他又参加了共产党——这村党刚建立,连他只有四个党员。他是党的小组长——冬天又在汉家山村娶了个媳妇,名叫吴秀英,夫妻俩过活的很好。
不料过大年时候,雷石柱害上了打摆子病,工作生产都搁下了。第一次敌人来时,他女人背着他躲到山上,出了一身大汗,在山上又受了风,病更加重了。回来看到敌人把村子糟蹋成那个样子,不由得头上冒火。后来又听说康顺风搞起维持会,越发火上加油,有心出头反对,可是病得爬也爬不起来,只好忍气吞声。谁知这下竟转成了气恼伤寒,一病两月,连门也不能出,只是在家闷坐养息。
这天黑夜,风刮得挺大,天空的云层越铺越厚,不一会,空中忽明忽暗的打开了闪,接着雷声也隆隆的响起来,看来是要下大雨的样子。吴秀英坐在灯下做针线,雷石柱坐在炕沿上抽烟,心中想着村里的事,说不出的焦愁。这时,门外进来两个人。前头的一个,白面皮圆盘脸,戴着顶旧了的学生帽,穿一件白洋布对门衫子,蓝布裤子撒裤腿,这人叫康明理,过去念过几天书,新政权建立后,在晋西师范学习了一年,回来便当了本村的小学教员。后面一个人,身子又粗又大,紫红脸皮,眼睛特别大,眉毛又粗又黑,头上包一块粗布手巾,白布衣服被汗水渍成黑的了,系一条腰带,敞开衣襟,露出一片黑毛胸脯,裤子挽到膝盖上,泥腿泥脚,满身黄土,这人就是在康家祠堂反对搞维持的那个青年。姓孟,小名叫二楞,也是新政权下才翻身的。以前是雷石柱领导下的自卫队员。他三个人,因为都是共产党员,所以非常亲近。雷石柱病的时候,康明理和孟二楞常来看望;谈起敌人汉奸,在村里横行霸道压榨群众,都是恨得咬牙切齿。雷石柱一见是他二人,忙招呼坐下,吴秀英也忙着给倒水。孟二楞一只脚踏在锅台上,气呼呼地说:“今天去修碉堡,又叫黄皮猴打了一哭丧棒,不是村里人紧拉住,我真要揍他两下!反正扯了龙袍也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一命换一命算了!”康明理坐在箱子上也说:“这气真受不下去了!石柱哥,等你好了,我们一块儿去参加八路军吧!”孟二楞听了,握紧拳头眼睁得圆溜溜地说:“闹上杆枪回来,先揍死维持会长,再揍日本人!”雷石柱说:“这事我思谋过好久了,参加八路军好是好,可是咱们走了,能任由反动派瞎闹吗?”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用手把他女人推了一下,说:“你到大门洞里听着些,有人来你就快回来!”吴秀英出去了,雷石柱把康明理和孟二楞拉到自己面前,小声说道:“咱村共四个党员,这阵剩下了三个,农会老张不主张维持,让反动派逼走了。咱们再要都走了,可不是正合了人家的心意啦?狗日的们恨不得把咱们这些眼中钉齐拔掉哩。咱们走了,村里的事还不是任由这些汉奸乱搞!”康明理听了,发愁地说:“上级党的领导人一个也不在,靠我们这两个半人能闹过人家?”孟二楞抢着说:“要是打架,维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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