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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画上的女子,眉目清浅,与花半夏起码有八分相像。然而目光冷淡中夹杂着几分凌厉,却又不似故人。一种巨大的不安席卷上心头,白飞白猛地扯住同僚的手臂,一向温和的脸上几乎是面目狰狞:“上面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去了哪儿!”
风,寒冷。天地枯黄,萧瑟。
花半夏站在那儿与方轻盈遥遥对视,忽然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慨。想当年,她看方轻盈站在宫女堆里有一种看见壮汉的错觉,为此才放心挑了她做自己的贴身侍女,谁知歪打正着,竟会被她劫持。劫持了也好,横竖是要逃离皇宫,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毕竟还是太多。她对方轻盈笑道:“好久不见,你,好像比上次更加强壮了。”
方轻盈将刀扛在肩膀上哼道:“彼此彼此,你咋还像小豆芽似的。”说完一时沉默,心中的正义毕竟在谴责着她。上次见面时,这位当朝最受宠爱的夏公主还一身华服,如今却流落荒野,大冬天冻得两腮通红。胡秃根从前说的那四个字是什么?造化弄人?果然是造化弄人。
花半夏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女侠,不是我不跟你走。实在是,无论你要拿我换什么,哪怕换钱,他们一个铜板也不会给你的……”
我在同情她什么?谁又不是家道中落了?何况这公主从未涉及江湖,却比那些跑江湖的还狡猾!方轻盈的心从棉花变成了石头,冷声道:“殿下,这会儿明人不说暗话,我方轻盈从来不干劫持人质、谋财害命的事,劫持你也不是为了钱。要怪就怪你是当朝最受宠的公主,要怪就怪……”
听方轻盈说到这里,花半夏便在心里叹气:当朝最受宠的公主?呵呵,真的受宠,就不会被远嫁到蛮夷之族了。想当初,在宫里那会儿,那些个婢女们个个毕恭毕敬,私底下她还是听到了不少同情的话。听说她要嫁去的那地方寸草不生,至今保留着食生肉的蛮夷作风,听说她要嫁的那人手段残暴,妾侍都养了一箩筐,没一个善终的,大有公主此去,比刺秦还悲壮的意味。
花半夏微微眯着眼睛,眺望远方薄薄的云,那里依稀浮现出昔日的情景,在那华美的皇宫中,焚着香的殿内,她亲眼见到高贵的一国之母是怎样垂在榻上,不顾仪态,痛哭流涕的。那时,她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无论如何必须离开那儿,哪怕前方荆棘遍地。
方轻盈还在梗着脖颈说话,眼睛慢慢有些发红:“要怪就怪你们皇宫,仗势欺人,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身后一个悠若梵音的声音响起:“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片素白的衣角在那把刀的背后缓缓飘起,又落下。萧瑟的天地似乎因这一抹素白而变得平静了些许。花半夏的声音却颤抖起来,带着焦虑:“大师,你……你来干什么!”了缘对她急得要跺脚的焦急神情视若无睹,反而晃到花半夏跟前来,如同一根悲壮的柱子,挺直了挡在她俩之间,朗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还请施主,莫要害人性命。”
当初在寺庙中不是说好了,不是说好了么?花半夏被气得发愣:当时在寺庙里,说了谁的恩怨谁了结的,为什么偏要趟这趟浑水!眼见那方轻盈沉默无语,似乎在酝酿风暴,花半夏顾不得什么,一个箭步蹿了过去,站在了缘身旁,急急道:“我跟你走就是!你抓我就好!不要伤害他!”
方轻盈看都没看她一眼,她的眼中只剩下洁白的光芒,只剩下那张不染尘埃的面孔。好久了。她不是没辗转反侧过,胡秃根曾经在她洗碗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说不要肖想那和尚,那和尚不是一般人能想,更不是一般人能碰的。所以,好久了。方轻盈的眼泪慢慢涌了上来,她都不敢去找,怕打扰了他的清修,怕扰乱自己的心神,没想到就这么遇见了,命运是何其的捉弄人!难道真的是缘分吗!
花半夏缓缓转过脖子,用她的眼睛发问:不是吧,你真的把她感化了?就几句话而已啊!
三人的对峙正陷入一种诡异的局面,忽闻身后天地动荡,马蹄纷纷,疾踏而来。方轻盈转眼瞧见那一路飞扬尘土,似乎是终于清醒过来,将眼泪一抹,就要去拎花半夏的衣领。“嗖”一声,一支闪着寒光的箭从中间飞过,险些割伤方轻盈的手指,逼得方轻盈连连退了好几步。
箭钉在树干上,犹颤抖不止。花半夏心里有种比方轻盈逮住更深的绝望。马蹄转眼到了眼前,马嘶声中,纳兰止的鲜红披风格外耀眼。身后的队伍已然将方轻盈围在那里,刀光剑影声不止。纳兰止浑然不在意,上前将披风裹在花半夏身上,而后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方轻盈被扔在一间黑暗的柴房里,几日水米未进,不知外头情形。麻绳将她捆得浑身几乎失去知觉,忽然有人毫不客气地踹了门,一双兰花指在光线中嫌恶地拨动了两下,而后倒茶声起,方轻盈看着那人坐在桌前悠悠然地喝茶,咽了咽口水。
那人挑眉笑道:“想喝水?”方轻盈只用一种困兽的恶狠狠眼神瞪着他。这种眼神,恍然间有些陌生的熟悉。那人忽然屏退左右,自己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双手掐着她下巴道:“小姑娘,别以为就你一人会武功,你武功还嫩着呢,不过你那身功夫路子是跟谁学的……你最好告诉我,你先前扮成婢女混进宫里,又绑架宫里图的是什么?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凭你这身功夫,也足以在江湖上立足,快意恩仇不好么,何必惹上帝王之家?”木小敏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痛楚,手中的力道不由地加重,惹得方轻盈愤怒咆哮起来:“是他们先惹上我的!是他们将我爹锁在皇宫里,一命换一命,若我爹死了,我也必定要那小公主偿命!横竖诛九族,不过诛我一人!”
木小敏的手渐渐松开,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你爹,叫什么?”
“我爹是前任武林盟主方遥!”
花半夏坐在温暖的马车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重重的华服绑着她,让她无路可逃。她撩起帘子,望向那远远的山门,今后暮鼓晨钟,谁又能看见日出的壮丽与黄昏的万顷霞光?山上是否积满了雪,石阶会不会打滑?她想起纳兰将军对了缘的称呼,到如今,她才知道了缘本是国寺住持的弟子,为参悟而来,日后必证得大道。是她太天真了,多希望了缘只是重明小寺的和尚,能一直留在曾经的地方。可原来他也是要走的,跟白飞白一样,时机到了,总会离开。而这一次,先要离开的依然是她。人间最多是离别,早该习惯。她放下帘子,又想起那夜的雪花,不远处有人在等着她,说:“去那么久,把那和尚骗回来没有……”
一滴泪落下来,模糊了往昔的时光。
麻绳被扔到地上,方轻盈依旧警惕地站在一旁,不可置信道:“你,要放我走?”木小敏转身去开门:“走吧,别再回来,也别再找那小公主,因为真正的夏公主早就亡故,那一个,不过是另一个牺牲品而已。”方轻盈愕然:“你,你说什么……”
“走吧,这当中的事你不必理会,都是皇家的事。银子我过后会派人捎给你,自去找个好地方,安稳度过一生吧。”
方轻盈站在那儿,傻了一般,只觉浑身冰凉。怪道传闻中的夏公主刚毅决断,擅长百步穿杨,剑术亦是一绝,她本以为传闻不可信,而今看来,根本就是找错了人。上天果然爱捉弄人,这一天尤其爱。刹那间灵台忽然清明起来,她一把抓住木小敏的手腕急急道:“你是不是认识我爹?”
木小敏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在寒冷的暮色中格外凄恻:“方遥……他的坟,在杭州柳叶巷。”
☆、雾非雾
和亲路漫漫,一路的风景从飞雪飘零到沙漠肃杀,花半夏始终在马车中昏昏沉沉,偶尔撩开帘子,才看见天际一抹冰冻似的冰冷,整个沙漠好似被冻得僵硬。
桃花村啊桃花村,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地方了。
这事情说来也简单,她的父亲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江湖骗子,从小带着她坑蒙拐骗终于在桃花村安身立命。花半夏时常见不到他,终日坐在村口的桃树下数花瓣。一年又一年,花半夏长到了引起媒婆注意的年纪,好心的村长拄着拐杖带来了个画师,一心要为她谋个富贵人家。
好心成了坏事。宫里来了几个身穿绸缎珠光宝气的人,身后还抬着一顶华丽的轿子的时候,花半夏还不明白,自己的这张脸给自己带来的祸患。
爹啊爹,我好不容易跑掉的,现在又被抓了回去。花半夏坐在马车里,忽然想起那年四处流浪的破庙。庙外面有漫天大雪,足足能没过她的膝盖,庙里面只有几棵干柴,几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窝在破庙的角落,蜷缩成一团。父亲将自己抱在怀中,多余的衣服都盖在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半旧衣衫不住地搓着自己都快冻裂的手脚和脸颊。那时候的花半夏约莫五岁的年纪,哭丧着脸道:“爹,我好冷。”爹爹冻得两颊青紫,却还笑着:“没事的,半夏,等会儿就暖和了……”眼看那几根枯柴将要燃烧殆尽,爹爹将自己仅有的衣衫剥了下来,扔进了火里……
没事的,没事的,花半夏在心里对自己默念着: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就暖和了。
马车的轱辘缓缓停下,她听见纳兰止策马靠近马车,轻声道:“殿下,时辰已晚,车队只能在前面临时搭一些帐篷,委屈殿下了。”这些话,当初在塞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在这荒凉的地方,不住帐篷只能睡沙土上了,可纳兰止日复一日说着这从未变更的话,好像她真的是那个亡故了的公主。花半夏撩起帘子,望见荒凉大漠上那一勾新月,淡然道:“知道了。”
是夜,帐中无眠。花半夏遣散了一众侍女,独自在里面走来走去,她需要时间,更加需要安静。帘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撩开了,一名婢女恭敬地立在那儿,垂手道:“公主殿下,外面来了个人,说要见您。”花半夏觉得奇怪:“什么人?”
婢女依旧垂着头:“那人甚是古怪,只说跟公主说裹胸布以及唱情歌几个字,殿下就一定会见他的。”花半夏陡然变色,急急地往门口走去,手即将触摸到帘子,却忽然将手收了回来,心里有一根弦,弹出了“噔”的一声:不对,被耍了!
一双手犹如章鱼般从她的腰身摸了上来,将她整个人搂了个结实,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讪笑:“真是让我伤心啊,我这么个活人站在你面前,居然没认出来。”花半夏瞄了一眼已经散落在地上的那堆女子衣物,心里也说不清楚是惊讶多一些还是喜悦多一些,一时之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你,你扮女人?”
“是啊,”那人依旧搂着她,语气里透着些安逸的懒洋洋:“我扮起女人来可一点不输给你,一路走来可差点迷倒了万千士兵。”花半夏对此嗤之以鼻,反应过来后又觉得俩人之间,此情此景,甚是暧昧,竟隐隐约约有些类似偷晴的旖旎,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用力挣脱开来,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鬓发,有些无措:“你来这里做什么?我……”
是啊,究竟该说什么呢?由始至终,花半夏都不愿带他卷进这一趟浑水里来,迦南罗大约是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是一名半被胁迫半主动逃婚的和亲公主,但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背后不为人知的一层。迦南罗又是谁,她已经不关心了,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安,这并非一个绝对的太平盛世,在四方村的那些日子,在重明寺的那些日子,他们都清楚地发现,那些日子有多珍贵,抵得过一生的繁华。然而迦南罗居然来了,他一路跟着和亲的车队,大半夜装成婢女混了进来。大概这才是迦南罗,从来令人既惊且喜,从来让她又爱又恨。
迦南罗十分滑溜地滚进了床上,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狡猾的眼睛,眉眼弯弯:“长夜漫漫,来陪公主殿下睡觉啊。”花半夏拉长了脸道:“下来。”迦南罗越发无赖起来,整个人摊开呈现一个大字型,懒洋洋道:“这么冷的天,难道你忍心让我睡大街?半夏,一夜夫妻百夜恩,咱又不是头一次盖同一张被子了……”花半夏忍无可忍起来,上前要将他从被子里扯出来,无奈迦南罗沉如顽石,花半夏累得满头大汗要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上的时候,床上已然鼾声阵阵,不绝于耳。
花半夏背对着他裹着被子,自觉自己从未赢过一回迦南罗,颇有些人生自是长恨水常东的无奈。虽有些累,辗转半夜却是没怎么睡着,帐子里一片漆黑寂静,花半夏听见外头雪花一片片飘落的声音,像是落在心上,柔软的,脆弱的,一层一层,覆成安详的净土。她想起了缘素白的身影,想起那两个小和尚的一静一动,想起了那夜的烟花,眼皮渐渐沉重,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手轻轻揽住了她,带来久违的温暖,心跳声就在她的耳畔,这一夜,大概就在这温暖的胸膛与有节奏的心跳中过去了。
迷蒙中有谁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廓,轻声叹息,似是埋怨,似是伤心,婉转缠绵,惹得花半夏梦中也想抓住那尾余音:“总是不记得我,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在这句话中,天地颠倒,花半夏在朦胧处看见天边妖艳的晚霞,小溪涓涓流淌,映出林中一双人影:那是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少女,少年的身上四处是血口,一道一道,堪比天边的晚霞,面上的笑容却似林间的温柔晚风,他不停地对那背上的少女说着什么,那背上的少女似乎是即将要睡着,聋拉着眼皮,鼻尖哼哼着答应,少年低低地说着:“别怕,我背你下山去,不碍事的……”花半夏恍惚意识到,这一双男女,竟都是受了伤,那少女更似乎是中毒,岌岌可危。她看着他们从自己身旁走过,越走越远,就要消失在森林的尽头,远方似乎也有追赶的马蹄声响,她赶忙大喊出声:“快跑,快跑!”少年似乎回过了头,惊鸿一瞥之间,那眉眼的俊俏风流,霎时间让她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了某些东西……
花半夏猛然醒来时,枕头上都出了冷汗。她侧过头,迦南罗的睡颜,如画一般。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去看窗外的天光。正是黎明时分,天与地,都十分寂静。
次日的马车上,公主殿下的马车里偶尔传出有些轻声的耳语,婢女撩开帘子,却又发现几日来都沉默不语的公主殿下端正地坐在马车中。待帘子放下,迦南罗便从底下垫子下面钻出,一个翻身又靠在花半夏身上,花半夏一面推搡他一面道:“沙漠小郎君,我看你老家也快到了的样子,还是找个机会走吧。”迦南罗转了转眼珠子,笑得不怀好意:“偏不走,横竖来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花半夏撩开窗帘,在慢吞吞行走的和亲车队中发现了一个沉默的身影,远远看去也依然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黑气。似乎是感觉到了花半夏的目光,那人抬起头向这边望过来,盔甲下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那双眼睛依旧静若深潭。花半夏急得摇起了头:为什么,一路追到这里来,难道真的想带自己离开,可是这一次却不比上回,皇家的威严岂容再犯?她带着焦急的心情放下窗帘,冷不防一个不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哼,是我技不如人,藏的这么严实也被你发现了。”
方轻盈仰着粗大的脖颈,丝毫不畏惧迦南罗手下那柄锋利的匕首,昂然道:“要杀要剐都随你好了!”
花半夏有一股想一头撞在马车上的冲动。然而冲动归冲动,所处的马车忽然一个趔趄,花半夏的身子一晃,方轻盈感觉到脖子上凉丝丝的拂过,顿时身体都颤抖了一下,在拥挤的马车里顿时引起震荡。花半夏就像一颗球,在马车里上下弹跳了几下,最后才终于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迦南罗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双耳一动,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是马贼。”
不远处烟尘滚滚,传来几十名甚至几百名男子一起吆喝呐喊的声音,花半夏脑子一个激灵,顿时想起那些沙漠马贼在头顶晃着绳子或者弯刀的情形,直觉告诉她,不好对付。随着她的想法而发生的,恰恰就是车队引起的骚乱,纳兰止在前头命令道:“保护公主殿下!”
不好,这些马贼连和亲的车队都敢劫。
迦南罗却莞尔一笑,花半夏抬起头,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句话: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傅小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花半夏窝在牢房里,闷闷不乐地数着干草上的蚂蚁。
当时荒漠上一片混乱,明晃晃的阳光在白色的雪地上反光,她一面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挡眼睛,一边紧紧抓着迦南罗的手四处躲藏,风吹来,雪花飞扬,哪怕周遭都是呐喊与刀剑碰撞的声响,花半夏的眼中也依旧只有迦南罗的那双手而已。她恍惚之间感到一种熟悉,也许是与他一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吧,不过那时候是在黄府,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