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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秋深-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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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护国军葛毅,昨夜尊夫人驾车来驻地求救,此刻正在营帐中生产,少帅命我前来通知二公子。这是夫人手中信物。”
  周慕筠打开锦囊,一块冰凉的玉章滑入掌心,心头一动,反手倏地捏紧。
  “我夫人孩子可还好?”
  葛毅见他已信,微一抱拳后翻身上马,“我出营时,夫人尚未生产,现今情况如何属下不知。”
  而后调转马头,“公子请随我来。”
  周慕筠呵出一口白气,唯悬在半空的心胆不敢落回腹中。
  有葛毅在前方开路,车子到了驻地便长驱直入停在主帐前。
  下车时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
  碧蕤冲出来见到刚下车的他,满脸欣喜“生了!二爷,生了!是个小公子!”
  周慕筠脚步一顿,扶住车门久久不能动作,良久,才找回声音道:“她怎样?”
  碧蕤大大松了口气,“有惊无险,如今累极睡着了。”
  周慕筠绷着脸点了点头,脚下快速移动,顾不得门口立着的男子,直直进了营帐。
  帐中一片狼藉,血气充斥着整个鼻腔,周慕筠一眼看见榻上沉沉睡去的妻,这是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心里的欢愉尽数变成不舍,他无法想象刚刚过去的漫漫长夜,她是如何度过的。他看着她,连呼吸都极细微,整个人陷在榻中,孱弱得似乎一捏就碎。
  被子下的肚子如今恢复平坦,身旁睡着那个曾隔腹踹他的小小孩子。
  皱皱巴巴的样子看不出像谁,周慕筠搓热了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下巴,温软的触感使他轻轻一震,心中极喜只剩微笑。
  所幸,她与他,并未生离,亦无死别。
  主帐外,葛毅看着一旁默默抽烟的宋庭黎欲言又止,少帅皱着眉以手捻灭烟头的样子,让他想起当初在京城,他死命拦住不叫他现身救那位周少夫人时的离开的背影,面上清淡至极,可总有什么地方隐约缺失了什么,叫人看在眼里五味杂陈。
  葛毅心里有些难过,上前建议,“您好歹守了一夜,少帅,不进去看看吗?”
  宋庭黎夹着烟的手指习惯性摸了摸腰侧的枪,良久,摇了摇头,“我去,不方便。”
  昨夜他没资格进去,现在,更加不能了。
  宋庭黎说完,收回手又点了一支烟,夹在指尖看它一寸寸变成烟灰掉落。
  转了个身岔开心思问了些攻防部署,同葛毅一道朝门口去,却叫一人叫住。
  “宋兄留步。”
  宋庭黎猛地吸了口还剩一半的烟,火星快速烧到指边,转身呼出,唇上带了一抹笑,“哦,周二公子何事?”
  “宋帅今救我妻儿,此恩德周慕筠谨记在心,来日定衔环以报。”
  宋庭黎丢掉烟头,军帽下锐利的双眼浅浅掠过对面的男子,打量之后唇瓣多了抹戏谑,“不必了,便是一般妇孺,护国军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何况,宋庭黎不过涓埃之报,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涓埃之报?
  周慕筠眯了眯眼,看向前方,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落雪的安静,眸中皆无退缩。
  不过略一思忖便从善如流道:“如此,慕筠谢过了。”拱手谢过后潇潇然回了营帐。
  葛毅盯着远去的从容背影有些不爽,“这就结了?”
  身边人没有回答,短暂沉默后转身发出一句喟叹,“他知道我要什么,方才已算是许了诺。”
  须臾,又道:“葛毅,我应了,以后,也再没有机会了。”
  从此以后,不过两清。
  葛毅向来粗心,可此刻少帅眼里扎扎实实的悲怆一下子撞进眼里,也叫他陡生了一丝淡薄的哀愁。
  朔风卷着狼烟哀扬四方,这江上冰雪,恐难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大结局·山河永慕卿

  ——爱你,恶极浓醉,幸时微醺。
  周慕筠返身回到营帐,子虚已经醒了,榻前围着的人将她严严实实挡住,他只隐约看见一缕散在枕上的发。
  毓真孩子气的笑言传到门口,不自觉也在唇角染上笑意。
  他走过去,颀长的身形将她巧妙地藏在阴影中,她抱着孩子朝他微笑,清瘦苍白,显而易见的羸弱。
  毓真凑上来,“二哥,我们方才在商量小侄儿的名字呢。嫂嫂说小名叫岂岂,你觉得如何?”
  周慕筠目光不离榻上的妻儿,挤掉榻边的六小姐便开始赶人,“毓真你们先出去,我同你嫂嫂有话说。”
  毓真瘪瘪嘴,由着碧蕤拉着出了营帐。
  “罢了罢了,这一回便留你一家三口好好团聚吧。”
  帐中恢复冷清,子虚看向榻边的人,见他面上渐渐浮起凝重,腾开一手去拉他,“我没事了,你看,孩子也很好。”
  周慕筠反手捏住那只手,深深看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孩子,鼻尖凑上去点了点,“岂岂?”
  “嗯,方才毓真问我孩子的名字,你不在,我便随口捏了个小名,这孩子生在双已山,不如就叫岂岂,你说呢?”
  “很好。”他点点头却不肯看她。
  子虚扯唇,知晓他还在为昨夜的事犯倔,出声安慰,“如今我和孩子都没事,寒云,不要再自责了。”
  周慕筠听着她疲倦缓慢的声音,咽下一声囫囵的答应,伸手将她紧紧搂紧怀里,“梅儿,对不起,叫你受这许多苦。”
  子虚靠在他肩上,昨夜才生出的坚强被打破,忍到此刻的软弱随着泪溢出,她带笑抬手抹去。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没有谁为了谁而吃苦,寒云,咱们早已是一条命了。不是吗?”
  周慕筠亲了亲她的额,唇瓣止不住轻颤,停顿了片刻后,道:“梅儿,咱们岂岂大名便叫雪里,可好?”
  “雪里?”
  “是,雪里,周雪里,”
  就如我们姗姗来迟的圆满,像昨夜那场雪里云深的跋涉,不问归期。
  她闭上眼睛,道:“好。”
  周慕筠将下颔顶在她头顶,纵是万箭穿心,却仍要开口。
  “梅儿,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
  “这里并非久留之地,我想,是时候接你回去了。”
  她有些吃惊,周慕赢昨夜才派了人来,此刻回府岂非羊入虎口,忙撑起身子道:“可岂岂……”话未说完却叫他打断。“梅儿,岂岂不回去,只有我们俩。”
  她皱眉,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什么意思?”
  周慕筠握住她的手,“待你身子复原些,我想将岂岂送到瑞麒那儿。”
  她身上一僵,盯住他没有说话,伸手将孩子抱回自己怀里。
  他叫她眼里的防备刺痛,心里诸多不舍,却还是要硬下心肠,“父亲称帝在即,梅儿,咱们时间不多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岂岂,我又何尝舍得,可事到如今,咱们唯有此计,才有可能博一个全身而退。”
  子虚怔怔听着,“全身而退?如今,还能全身而退吗?”
  虽然各地征讨声势浩大,可人心不齐军队四分五裂,目前为止北洋军仍旧一家独大。周家入主紫禁城不过朝夕,那么下一步,必是太子之争,纵然周慕筠志不在此,可鸿祚园那位却势必会斩草除根。
  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周慕筠板正她的身子,眸中映出她的影子,手上微微用力,她腕上一痛感受到那股破釜沉舟的力量,收回不安与他对视。
  他凝眸,语气异常坚定,“从前我忍,是因为别无选择。如今我有了你,有了岂岂,我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不能叫咱们岂岂跟我一样,活在旁人的欲望中。所以梅儿,我们只能放手一搏了。”
  他的前半生,有太多身不由己,最先学会的道理是虚伪,最早失去的本能是信任。谁知却偏偏遇上她,满世界的勃谿变得不值一提,日子难免慵困,可他隐忍多年却头一回想到了圆满,头一回在意起现时的幸福。
  下雪的白昼如同深夜寂寂,她迟迟不语,有那么一瞬间,周慕筠的心迅速往下沉,却在跌落谷底的时候看见她极细微的点头。
  “也罢,与你一起,便是粉身碎骨,倒也不似乎无甚可俱了。”
  她说这话是,嘴角细微竟是一抹蔼然,像是某种纵容,放任了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
  而此刻,周慕筠需要这纵容。
  *
  五日后,大雪初晴。
  京郊护国军驻地,一只明黄色的包裹被小心翼翼送进马车的暗色帘布中,车外裹着堇色披风的少妇煞白着脸靠在一侧的圆木上,紧抿着唇悄无声息。
  车前同样面色煞白的男子站如青松,深深抱拳作了一揖。
  “拜托了。”
  车厢里的人一改往日浮气,“放心罢,从今起,他便是我的孩子。你们是生是死,我都会护他,爱他。”
  说罢,车中传出两下敲击声,车夫领命甩开缰绳,马蹄一番踟蹰朝前迈开。
  却不过几步,被一人立在马前生生逼停。
  军装的汉子行至车前,托起手中之物。
  “这是我家少帅送给小少爷的礼物,请公子代为保管。”
  车中有人伸手接过,收回时掌心躺着个西式锦盒,不过一霎,外头的日光透过帘子缝隙照到盒中,鸡心形的红宝石项链安静地闪烁着。
  流光异彩。
  须臾,车中另一清凉女声传出帘外,“多谢。”
  葛毅往边上一靠,马车滚着新雪绝尘而去。
  双已山谷重新泛起铁灰色的死寂,在雾里明灭。
  同一日,周家二少失踪多日狼狈回府。
  头一件事便是冲进鸿祚园大闹了一场,周沛遗赶到时,最器重的两个儿子正扭打在一起。
  总统大怒,“都给我住手!”
  周慕筠舔着唇角的血挣扎着被人拉开,神色悲怆又疯狂,等不及地上人起来,拼命上前又是一脚结结实实踹上去。
  周慕赢冷不防胸口一痛便要往下倒,眸子里却是冷静,直直盯着身前的男子,口中直呼:“二弟!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哥会帮你!别这样……”
  周慕筠方才也颇受了他几拳,听到这话,嘴角露出轻蔑一笑,眸子一冷又要冲上去动手。“休要多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身边人一时死死将其按在地上。
  周慕筠叫人扭住两手动弹不得,嘶吼着想要挣脱禁锢,一双眼煞红,一面流泪,一面愈发狠绝。
  周慕赢乘势远离,使了个眼色,严氏哭喊着上前扶住他,口中顺便告状,“父亲可得替我们作主!二弟这般无缘无故冲进来闹事,拉住慕赢便是一阵拳打脚踢,若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啊!”
  周沛遗掌心重重砸在桌上,送到嘴边的苛责却在看见二子的狼狈模样时紧皱着眉咽下。眉间不乏疑惑,慕筠向来面无喜怒最为淡定,若非切肤,往日绝不是这样冲动的性子。今日这样不顾一切的狠厉却又是从何而来?
  这时,刚刚跨进屋子的沈氏惊叫一声扑将上来,“慕筠!孩子,你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幅样子!”转眼泣不成声,抹着泪掰开他身上的手,“都给我放开!我看谁再动二少爷!”
  动手的是总统身边的警卫,下手不知轻重,周慕筠挣扎这许久越是用力越被压得紧,此刻已是大汗淋漓,加之一场架打下来早已鼻青脸肿落魄不堪。看在沈氏眼里又是一阵心疼。
  “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把孩子当犯人似的拿着才罢休吗?”
  周沛遗喘着气不置一词,大少奶奶开腔道:“这话您该问二弟!方才明明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冲进门便打人,姨娘这样说,也忒不讲理了!”
  沈氏眼梢带恨瞥了眼严氏却不理她,憋着泪转向周沛遗,“老爷,慕筠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从小到大,有苦就往肚子里咽,什么时候做出过这样的事!这一回,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忍不住动了手。您好歹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啊……”
  言毕转身扑向周慕筠,“好孩子,娘知道你受委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爹娘会替你做主!”
  周慕筠咬紧牙关没有说话,只狠狠盯着周慕赢的方向。一旁的十三顺势扑通一声跪下,朝着座上之人重重磕了个响头,“老爷、二太太,二爷是有苦衷的呀!”
  周慕赢心下莫名一动,便见座上的父亲挥了挥手示意警卫放开周慕筠,“什么苦衷?你说。”
  周慕筠松了禁锢,却始终不松口,只一个劲儿盯着一旁的大少爷,周身剜去心肺一般的恨意将其吞没,严氏立在周慕赢身边,见他这幅模样,亦是不禁颤了颤。
  十三脸上亦染上悲恸,对着周沛遗又是重重一磕,“几日前,二少奶奶在京郊的园子遭匪贼血洗,少奶奶受惊难产,孩子……”说到此处,十三垂泪哽咽,似是再不忍心说下去。
  沈氏捏着帕子哭叫道:“孩子怎么了?”
  “小主子,小主子出生便没了呼吸……是个男孩儿!”
  沈氏大恸!脚下一软哭倒在地。便是周沛遗,面上亦有动容。
  周慕筠此前一直趴在地上,此时却有捏紧了拳头弹跳起来,跌跌撞撞冲向周慕赢。
  众人齐齐拦住,严氏叫道:“二弟痛失爱子,固然悲恸。可这与我们又有何故?何以到鸿祚园来闹说法?”
  房中颤抖立着的男子眼中仿若嗜血,咬牙反问:“与你们何故?呵,我倒要问问你们,我那未出生的孩儿又碍了谁的路!”
  严氏被他的气势怔住,周慕赢终于哑着声音出口反问,“二弟这话什么意思?如此莫非你以为那匪贼是我派去的?”
  周慕筠走近他,薄唇扯出一个鄙夷的弧度,俊美双颊上泛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大哥需不需要我请人来对质?”
  他坚定的语气令人真假难分,堂上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周慕赢,众目睽睽。
  周慕赢拧着眉一时也无法确定是否叫他抓住把柄,一瞬沉默过后方道:“无中生有之事,我不怕对质!二弟尽管拿那贼人来,我倒看看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嫁祸于我!”
  其实那伙贼寇半数没了踪迹,另一半更是死无对证,周慕筠这么说不过是炸他。周慕赢方才的表现虽无破绽,可若有心人细究下去,却也不难发现那丝隐秘的心虚。
  周慕筠看见父亲眼里快速划过的疑虑心中冷笑,他明白,这一回,他赌赢了。
  面上重新戴上悲恸,缓缓退开,颤声道:“你这么说,无非是知道已然死无对证!”他站在厅堂中央,慢慢转身,所有人都看得见他脸上恍惚的悲伤,像是极痛的疲惫。
  而后,他终于垮下肩背,重新看向周慕赢,“你想要的,我从不会争,这一次,也一样。大哥……你何苦如此心狠手辣!”语气中恰到好处的颓唐弥散开来,如一颗尖锐的石子投进所有人心中,剖开那些喑哑的欲望与怀疑。
  周慕筠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然撕扯揉皱了的单衣,上面的血污清晰凸显,轻轻添上一抹苦笑。
  而后,一步、一步走向门口,一头扎进漫天雪地里。
  周慕筠计算好了每一脚踩在雪中的深浅,每一个转身回眸的用处,甚至每一个趑趄摔倒的轻重,他都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这场戏,是他用上半辈子的隐忍做的铺垫,等到这个恰好的时机,倾尽全部心力而成。
  所以,这根刺,他必须种在周沛遗心里,分毫不差。
  *
  厅上,周福垂着头悄悄打量座上一言不发的总统,在他身边三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总统的心思,这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下,恐怕早已翻腾起滔天的骇浪。
  良久,周沛遗起身走人。
  周福紧紧跟在他身后,脚底的积雪发出吱嘎的声响,身前如今万人之上的总统大人缓缓开口。
  “你觉得,这事情是慕赢做的吗?”
  周福一如既往地规矩作答:“事关重大,奴才不好妄下结论。”
  前面的总统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却在分岔处拐个弯径直入了湖心亭。
  急忙跟上,试探道:“老爷要去清平斋?”
  路边的松针因着过路人的动作颤颤掉下一线雪来,周福看着总统在锦园门口短暂停顿过后目不斜视直直进了清平斋。
  风雪愈发大起来,浓云厚沉,压住刚点起来的万家灯火,迫在心口,比枯枝更加狡狯。
  房中酒盏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拖泥带水地破碎掉。父与子之间极少见的对峙与妥协轮番上演。
  周福觉得膝上的风湿愈发疼了,支退了门口的小厮,缩进脖子守在门口。
  风声里,他听见总统这样说:“祭天那日,你与为父一道。如何?”
  这是任何人都听得懂的暗示。
  然后是二少爷仿若戏谑的叹息,“怎么,父亲要拿这补偿我?”
  “是与不是,重要吗?”
  周慕筠笑,“不重要。”
  一阵沉默过后,周沛遗出门。
  周福静静跟上,“老爷,可需查查那群匪寇?”
  默默走了一段后,忽听得前方人迟到良久的答非所问,“周福,是不是慕赢做的其实压根不重要。”
  周福顿住脚步,呵气成冰的夜里寒气钻进脑子,冲开了仅有的一点疑虑,霎时清明过来。
  是了,有谁比大伤过后百毒不侵的二爷更适合那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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