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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瓘总算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收回去了,用一双湛蓝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她:“那,儿子不摸了,您不要走,好不好?”
她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
他很高兴,想了想,然后许了三个愿望:“周公保佑我,等我一觉醒来,就不用读书,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长得像男人,像我大伯那样……”说罢,继续睡觉。
牧云被儿子这些童真气十足的话给逗笑了,饶有兴致地继续躺着,等到儿子渐渐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他,安顿好,然后下了地。
她注意到,窗外的光线渐渐阴暗下来,似乎要下大雪了。可是等她披上外衣走到门口时,她惊愕地发现,明明没有乌云,可天色却越来越黑,比真正的夜晚还要阴暗。天幕中,太阳竟然变成了月牙的模样,被一个黑色的圆球缓缓遮挡住了。
在光线彻底消失之前,她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那是她的丈夫赵汶。他背对着她,静静地仰望着天上的日食,背影孤独而寂寥。甚至,似乎隐藏了淡淡的悲伤。
156
156、不甘 。。。
牧云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但是想到现在和他实在没有什么话说,也就驻足站定了。
仿佛有浓重的墨色铺天盖地而来,笼盖了世间万物,连最后的一点光线也彻底消失了。她有点忐忑,有些慌张,好像多年以前,她和赵源失散之后,一个人在暗夜中迷失了方向,走到脚底都磨破了,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一样。格外寒冷,格外恐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出于本能地一颤,想要甩脱他的手。可是他只是稍稍一滞,又似乎带着坚定的意志一般,紧紧地握住了。
周围格外寂静,牧云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可是偏偏他的手,能带给她一种古怪的暖意和安全。尽管掌心和手指都有薄薄的茧子,颇为粗糙,却充满着至阳至刚的魅力。仿佛,这只手的主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可以给她最好的保护。即使天塌下来了,也有这样一个人,为她撑住。虽沉默寡言,朴实无华,却天边那连绵起伏的山脉,撑起那片绚烂如火的红云。
这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可以不用为这个坚实有力的男人担心,不必怕他像名贵的琉璃盏一样易碎……可是,她终究还是无法喜欢这样的男人。
犹豫只不过是一瞬,等醒悟过来之后,牧云用力摆脱了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再多纠缠。黑暗中,她看不到他在哪里。可越是这样,她越能嗅到危险的气息。仿佛他就是一头潜伏在密林里的猛兽,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将她残酷地吞噬。
尽管如此,她终究还是留下了,还渐渐冷静下来。她很想看看,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究竟还准备如何表演。
黑暗持续了没多久,光线又逐渐恢复了,黑色的太阳边缘出现了新月一样的光环。这光环越来越大。她仰头凝望了不知道多久,黑影彻底消失。周围又恢复到了日蚀之前的样子了。
赵汶就站在她的左侧,仍旧呆呆地注视着天空。
牧云想劝他不要再对着日头看了,以免伤了眼睛。然而她侧过脸时,愕然地发现他的眼眶中似乎藏着泪光,乌黑的眸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你哭了?”她看到他眼中的水色晃动起来,终于忍不住问道。
赵汶并没有回答,而是朝着西北方向,双膝跪地,一连三拜。而后,伏在地上,隐隐呜咽出声。
牧云大为诧异,她蹲在丈夫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他并不理睬她,在冰冷的地面上趴伏了好一阵子,这才摇摇晃晃地起了身。他的十指冻得通红,眼睛里也浮现了红红的血丝,煞是骇人。过了许久,他才两眼望天,喟叹道:“我父王恐怕是……不好了……”
“怎么会呢,你听说了什么?”她暗暗吃惊,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赵源去了玉壁的事情。
赵汶沉默片刻,用很笃定的语气回答:“我有种预感,父王,应该不在人世了。这日蚀,正是这个征兆。”
牧云本想劝慰他的,可是想到赵雍的确已经病重的事实,也许赵汶的预感并没有错。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虽然她和赵雍这位公爹没有什么感情,可是眼下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难免惆怅伤悲起来。
眼前,仿佛浮现出十多年前,她被悬挂在蓟城城头,他举弓向自己瞄准,又终究没有射出的情景;还有那一年在皇宫的回廊里,正值盛年的他一身绯红色朝服,遥遥地朝她走来,仿佛一团炙热的火焰跃入她的视线,犹如灼灼耀目的赤雀。
那时候,无论是慕容盛,还是赵雍,都是那般的意气风发,纵横捭阖,不可一世。可现在,故人又在何方呢?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那些将军勇武也风流的往事,都随风长逝了。
阳光依旧耀眼,这个国家的主人,要换了吧,北风吹过廊檐时,她的眼眶里,也有几分发涩了。
赵汶坐在檐下的木阶上,将面孔埋在臂弯里,沉寂了好久,这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慢慢说道:“我从记事起,就没有兄兄的,只有大哥对我好。后来八岁那年,大哥带着我们找到了兄兄,我才相信,原来我其实也是有父亲的,不是捡来的野孩子。兄兄虽然一直不重视我,也没有宠过我,我也没少怨怼过。不过,现在我又想起他曾经欣赏过我的眼神,还当众说,‘这孩子的见识比我强’;想起那次试验我意外胜出时,他看着我时,满眼器重和欣慰……我猜想,他应该很希望我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统帅,代替他完成统一大业吧?”
牧云本来想忍一忍,免得流出泪来,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心中的憾意愈发浓重,眼眶渐渐湿润了,脸上一阵凉意。本来温暖的泪水,被北风一吹,仿佛都要凝结成冰了。
赵汶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猜想,父王临走前,应该是希望我们兄弟和睦,手足协力,把他未竟的事业完成的吧?希望,大哥以后不要再把我当做敌人看了,他已经是大王了,我是他的臣子,又哪里有能力和他争呢?”
牧云抹去脸上的泪湿,侧脸看了看他,却依旧沉默不语。
“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也怀疑我有什么阴谋?”赵汶忽而笑了起来,笑容很凄凉,很苦涩。
尽管他的眼神很真挚,看不出任何伪装,可她终究还是狐疑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既然能出卖她一次,说不定就会有第二次。这叫她,如何能原谅他,包容他?
寒风越发凛冽,她禁不住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见状,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想要给她披在身上,却被她摆手拒绝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很尴尬。
这时候,她感觉头上的发髻渐渐松了,又是一阵大风刮过,只听到“叮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她起身之后胡乱挽起的发髻彻底松开,簪子掉落在台阶上。一头及地的长发被风儿吹拂扯散,凌乱飘飞。
赵汶叹了口气,坐到她身后,用一双粗糙的大手缓缓地拊着她的发丝,弄顺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卷起,绾到一起。然后捡起簪子,试探着插了进去。看看勉强固定住了,这才放心。
“姊姊的头发,又长又密,弯弯的,真美……”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的鬓发,她却并没有反抗,并没有躲避,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嗟叹良久,终于放下手,一脸惆怅:“要不了几年,他就要改朝换代,成为至尊天子了。到时候,要我主动把你献出来;还是,他来杀了我,把你夺回去?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爱过的人,是无双的珍宝。叫我放弃了你,我是万万不能。看来,还是等他来杀我吧。”
若这些话从赵源口中说出,牧云肯定会动容的。可是,他不是赵源,他的执著和坚持,反而让她觉得很累,甚至是,厌烦和反感。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出言打击他,仍旧保持缄默。
赵汶突然笑出声来,声音沙哑而古怪,阴测测的:“呵呵,呵呵呵……我从小到大都窝囊着,要是连你都没有了,我还继续当缩头乌龟,苟且偷生着,又有什么意思?到时候,你要真的对我有半点情分,就当是姊姊对弟弟的怜惜吧。你告诉他,不要用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给我留面子之类的,要来就明着来,叫他亲自提刀来砍我好了。让我的血溅到他脸上,让他记一辈子,每天晚上,做噩梦……”
牧云终于被他的话,他的笑声慑住了,只觉得浑身森寒。她稳了稳心神,盯着身边这位可怕的丈夫,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居然是前所未见的傲然和凛冽,仿佛站在万人中央,全无畏惧:“尊严一旦被人拿走,就什么也剩不下,什么都不害怕了。我是个男人,不能到死都被人践踏。就算反抗不了,也要站着死;就算死,也要明明白白的。”
说罢,转身去了。
……
晋阳,霸府。
昔日宾客云集,彻夜饮宴的正厅,已经被匆匆布置成了一座巨大的灵堂。缟素满目,烟气缭绕,满目都是黑色与白色。然而偌大的灵堂里,却只有两个人。或者说,是两个活人,一个死人。赵雍的遗体被秘密运回之后,停放在巨大的棺椁之中,放在灵堂后方。而大厅里站立着的,分别是陆昭君,还有赵源。
两人四目相对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比起几个月前,陆昭君似乎消瘦了一点,人也苍老了几分。曾经美好的容颜,已经彻底褪去。剩下的,只有一个中年妇人的疲惫和沧桑。然而,没有半点对亡夫的追思,她只是用一双冷厉的眼睛,静静地审视着对面的儿子。
赵源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父王已经远行,还望母妃节哀,保重身体。”
陆昭君冷笑一声,声音略显暗哑,“是啊,我会保重的。你以后,就是齐王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值此大戚,儿子悲恸不已,只恨不能借寿数给父王,让父王长命百岁,一偿夙愿。”他的下唇上有好几处干涸的血痂,可是,又有点点鲜血渗出,显然是刚刚咬破的。可他说话的语调,却听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母妃在节哀之余,也应该对儿子寄予厚望,希望儿子能够稳住父王留下的基业,保住赵氏的满门荣华。”
她冷冰冰地看着儿子,并不说话。
他再次叩了个头,沉声道:“希望母妃能节制住王府之中的所有知情人等,万不可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成败大事,正在此时。”
157
157、胁迫 。。。
陆昭君并没有直接答复他的请求,而是提起裙摆,缓步踱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注意到,儿子的十指指尖处有暗红色的血痂,破损的指甲里满是淤血。心中微微一软,却在瞬间又再次冷硬起来。
“我不过是齐王的小妾,名不正言不顺,哪里有本事替你约束住这些人呢?我看,你还是去找那位柔然来的王妃好了。”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赵源并没有被她难住,而是早有准备,直接说道:“儿子可以去找柔然公主。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就算发号施令也不会有人听从。她不是个傻子,自然清楚这一点。我可以说服她,让她暂时将这些后院里的事情暂时转移给家家,由家家代为掌管。”
陆昭君的脸上浮现了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问道:“这是暂时而已,等度过了难关,她岂不是又要送我去尼姑庵里吃斋念佛了?不管怎么说,这名分,终究还是要正一正的。至于你,现在不过是庶子身份,怎能顺利成为大王呢?”
赵源仍旧低着头,声音很沉稳,“眼下侯景在河南蠢蠢欲动,邺城的元氏一旦得知父王过世,也不会甘心继续臣服。西边的宇文泰若趁机发兵来攻,儿子哪里对付得了。若是将柔然公主请下正妃位置,柔然必然和西魏联合,进犯我国。到时候,就是真正的四面楚歌了。儿子相信,以母妃之明,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看着父王一手打下的江山,就此灰飞烟灭。”
她慢慢地踱了几个来回,站住了,一脸嘲讽地笑道:“为保荣华富贵,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不过,让我在儿子当了大王以后,还继续给那个塞外蛮女跪地磕头,被她呼来喝去,却是万万不能——既然直接叫她下来不成,你不妨智取,让她心甘情愿,主动要求从那个位置上下来。”
他疑惑了,抬眼望向母亲,用眼神提出了疑问。
陆昭君略略俯身,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脸来。同时,自己则凑得更近了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儿子的面孔,徐徐点评道:“你有这么好的本钱,就在这摆着,却视而不见,岂不是浪费?”
赵源很快会意了,然而他却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样,眼睛里闪烁出了异常明亮的光芒。丝丝缕缕的寒气,在双眸中逐渐聚集,好似雪山之巅,冰封之下的湖水,湛蓝,却森寒彻骨。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按捺住了,并不言语。
“你这张脸,比你兄兄年轻时候还要漂亮。当年我在怀朔城下走过,一眼瞥见你兄兄,尚且被迷得神魂颠倒,更何况你这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容貌了。柔然公主看到你时的眼神,我一眼就明了了。现在她少年孀居,当然不会快乐。你主动找她,想来她不会拒绝的。”说到这里,陆昭君加重的语气,提点道:“柔然国俗类似匈奴,父死,子继承其庶母。柔然的大汗,想来也不会从中作梗吧。”
赵源伸手将母亲的手轻轻拂落,然后苦笑道:“儿子愿意孝顺您,侍奉您,帮您恢复正妃位置。然而,以后这座王府的事情,儿子就要自己做主了。当家的人,是儿子,不是您。”
陆昭君脸上原本洋洋自得的笑容陡然僵住了,神色微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驳斥了。
他手撑着冰冷的地板,缓缓站起身来。已经二十六岁的他,长身玉立,姿容瑰绝,早已比陆昭君高出了许多。第一次地,他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傲慢而冰冷地望着母亲,提醒道:“儿子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这个家,保护好您和兄弟侄儿,还有父王留下的江山的。您支持儿子,儿子敬您爱您;您不支持儿子,也不打紧。只要,不和别人一起,暗中筹谋取儿子的性命,就足够了。自来内讧只会自毁其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还希望母妃能够明白这个道理,谨守妇人的本分,安享富贵。”
说完,瞥了母亲一眼,转身离去了。走到门口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郑重道:“牧云是儿子的女人,儿子敬她爱她,和敬您爱您一样。希望您能和她婆媳和睦,不要逼儿子到那个二者只选其一的地步。”
陆昭君的双手开始颤抖了,脸色铁青,“你……”可是嘴唇哆嗦半天,却没能说出后面的话来。
赵源的嘴角浮现出浅浅的微笑,优雅而从容。他对她行了个礼,“儿子告退了。”接着,快步离开了门口。
……
半个月后,武定五年二月初。几封十万火急的加密文书,接二连三地送入晋阳霸府,呈交到赵源的案头,令他最为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侯景想到自己与赵源有嫌隙,内心常常感到惴惴不安。正月十三日,侯景依托黄河以南地区造反,投靠了西魏;颍州刺史司马世云率领全城军民响应。侯景引诱并捉住了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暴显等人。他还派出二百人的军队,用战车载着兵器,利用黄昏进入西兖州城,想对西兖州实行偷袭。精明强干的西兖州刺史邢子才发现后,采取暗中抓捕的措施,把这二百人马全部擒获。
拷问之下,他才知道起兵反叛的居然就是自己顶头上司,河南大行台,那个专断河南十四年的侯景。于是邢子才散布檄文于四方,河南其余郡县纷纷戒备;侯景的偷袭计划遂告落空。
【注:东魏时期的河南道并非仅仅河南一省,而是东魏在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所有土地,包括山西、山东和江苏的一部分】
陈元康进入戒备森严的书房时,赵源正在窗下站着,手里捏着份文书,愁眉不展。这半个多月下来,他清瘦了很多,脸上没有血色,气色非常差。
虽然已经到了立春时节,可晋阳仍然没有任何转暖的迹象,北风呼啸,漫天飞雪。窗子敞开了很大一条缝,雪花散入竹帘,落到漆色亮丽的地板上,形成了一片水渍,看来已经有一阵子了。他那略显单薄的衣衫上,也落了些许浮雪。
陈元康瞧着他的模样,生怕他在这么站下去,就要被寒风吹倒了。于是主动上前,将窗子关严实了,这才跪地行礼,“下官参见大将军。”
“起来吧。”赵源并不像往日那么谦和,而是直接摆手示意他到对面的胡床坐下,然后捏着文书回来了,将它朝陈元康面前的几案上一丢,“看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