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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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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反复给自己的决定打气,被反复游说她自岿然不动,到后来反而又被佩服了一下,搞得她很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头假装看地图,结果发现,自从日本占领了热河,其实现在前线与她,只隔了一个河北省,她所要去的喜峰口后面,就是北平,而这次,就是她到北平下车,再开赴前线。
    北平啊。
    无论经历多少时间变迁,即使从不曾亲密接触,但是这个城市对她来说,总是有点特殊的含义。
    她忽然明白了方先生所说的周先生的搭档有任务的意思。
    如果北平沦陷了……
    而北平迟早会沦陷的。
    她悄悄的叹了口气,感觉小小的一口气不够,又大大的叹了口气。
    “好好休息吧,别多想。”丁先生走过来,他是个很适合穿长衫的中年人,整个人文雅隽永,现在为了行动方便,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是简单地白衬衫,袖子微微卷起,正在旁边写东西。
    黎嘉骏躺到床上,睁大眼看着丁先生奋笔疾书:“先生,您在写啥?”
    “遗书。”
    “……”这么早立Flag真的可以吗?!
    “逗你的。”丁先生放下笔,“我在写采访稿,看情况是没法到那边再准备了,我要先准备一点。”
    黎嘉骏蠢蠢欲动。
    “想看?你先睡,等写好了给你看。”
    想起粗声粗气的大老爷们儿黎老爹,这才是个温油有爱的帅爸爸该有的样子嘛!黎嘉骏乖乖地睡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暗,她看了看时间,三点,看来是凌晨三点,丁先生正在对面的下铺睡觉,他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摊开着。
    其实她对采访稿是什么样的并不那么感兴趣,这几个月见得也不少了,只是涉及战争的还从未有过,可那笔记本看起来很陈旧,总觉得很多内容,她只能呆呆的看了两眼,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结果刚闭眼,就被叫醒了。
    列车员晃着手电筒走过:“北平站到了,准备下车!”
    几声后,同睡一个包间的都醒了,大家相互催促着,倒了点水拍脸,随后下了车。
    北方的三月冷得可以,幸好黎嘉骏准备充足,大家一起掏出最厚的衣服穿上,在北平站瑟瑟发抖,车站有几个列车员等着他们,一般人到了这一站都下车了,继续往前的大多都是公干,所以他们得以专列待遇,过了几个车轨,与驻守北平的周先生还有小冯道别后,上了一趟短小的列车,刚坐稳,车就开了。
    “这车到古北口,到了那,就要小心了。”列车员说完,就离开了。
    黎嘉骏一愣,连忙问丁先生:“先生,我们不是去喜峰口吗?”
    “这是平热铁路的一段,本身就只到古北口,下了车会有车载我们过去。”
    “可古北口……”就是前线啊……黎嘉骏忽然感觉到有点窒息,现在外面一片寂静,只有火车的吭哧声,但是越是这样,越像倒计时,吭哧,吭哧,越来越近。
    看黎嘉骏一脸吃屎一样的表情,丁先生忍不住笑起来,摸摸她的头:“总算还像个女孩子。”
    无力反驳,胃好不舒服!
    她拿起照相机,拆开,看胶卷,对焦,检查,努力想让自己有点事做。
    一片沉默中,在天快亮的时候,火车缓缓减速,停了下来。
    列车员打开门,无声的看着他们。
    丁先生缓缓站起,在一片同事紧张的注视中,他摘下帽子向众人微微鞠躬:“可惜无酒无茶,敬道一声保重。嘉骏,走了。”
    在他那般从容的姿态下,黎嘉骏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她拎着箱子站起来,胡乱的向同事们招了招手算是道别,像个小媳妇一样地跟了出去。
    外面有三辆军车等着,一位年轻的军人走上前问:“请问是《大公报》的记者先生吗?”
    “是,我们去喜峰口。”
    “好,请上车!我送你们去。”
    本来还庆幸全程专车的黎嘉骏在上车没过十五分钟就后悔了,她宁愿连坐十天火车都不想在这车上再多坐一秒!
    山间野路+渣抗震车=死亡之路。
    黎嘉骏连年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她以前可是玩转游乐园不带眨眼的,连坐十小时大巴神清气爽的!她多少年没吐过了!得亏她没喝什么水,否则她得震尿了!
    好几次车颠得她和丁先生只能相互抓着增加自重,有两次她被弹起来天灵盖狠狠撞到车顶,偏偏这车是布盖头撞不晕,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可以捅穿车顶,然后她整个人就喷射着呕吐物被弹出去!
    得亏天气寒凉,气息清新,吸进嘴里像一股冰泉往下滑,防止她吐昏过去,她只能全程头探在车窗外,迎着清晨的猎猎冷风,大口吞咽着,真正应了那句,喝西北风——当早餐。
    终于,车停了。
    在车停下深吸第一口气的瞬间,她知道,她到了。
    因为,她闻了满鼻子的硝烟味。
    就连下火车时的蓝天,都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灰蒙蒙的。
    
    第69章 大刀向前
    
    三月的长城边,冷得好似严冬。
    她刚下车就觉得全身虚软,靠着丁先生喘了好几口气,此时还没完,他们在司机的带领下,还要往上爬,这不是景区带石板的山道,而是一个纯被人才出来的野路,两边是枯黄的杂草,土地冻得硬硬的,好几个地方皮鞋踩上去都打滑,头顶,就是长城。
    在一片鼓噪的大风声中,她顺着山坡看到了沉默巍峨的群山和城墙,断壁残垣断断续续的隐没在地平线里,城楼大多残破,长着枯败的枝桠,随着风无声的摆动着。
    没走几步,饱受摧残的黎嘉骏和丁先生都站在了小路边,疲劳的喘着气,司机很耐心的在一边等着。
    一队士兵正在口号声中跑过,他们速度不快,让黎嘉骏一眼看到了他们的装备。
    草鞋,破袄,大刀,二十个里,只有三四个带了枪。
    寒风袭来,本就爬的满身是汗的她,硬是下意识地搂紧了领口,好像她搂紧了,面前的兵也能暖和点。
    两边都好奇的对视着,直到擦肩而过。
    “……刀?”黎嘉骏无意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刀?”
    丁先生闻言探头往那些战士的背影看了看,转头也望向司机。
    司机憨憨地回答:“枪不好,刀好,我们都会耍。”
    “但……”人家用枪啊,这又不是飞刀,砍得到吗?
    感觉问出来会显得自己很蠢,黎嘉骏闭嘴管自己喘气,就见丁先生一边喘气,一边掏出笔记本来记了一笔,才拍拍她。
    黎嘉骏点点头,两人相互搀扶着,继续往上爬,总算是一步一抖的到了城楼下。
    这是个较大的城楼,里面零零散散摆着桌椅柜子,有一张大地图,还有台电话,有一个士兵正在烧水,他看到有来人,刷的站起来,噼里啪啦说了一段话,那显然是方言,黎嘉骏辨别了许久才听出来,大概意思是等了他们很久没等来,长官就先去视察了,让他们稍等。
    丁先生摆摆手:“不知道赵将军往哪个方向去,我们可不可以过去看看?”
    士兵犹豫了一下,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两人放下行李,虽然都很想休息,但还是咬着牙寻了过去。
    这一段的长城已经残破,另一边落差并不大,外面是一段比较平缓的斜坡,隐隐约约有很多战壕和简陋的工事,城墙上每隔一段都站了一个士兵往北边看着,他们大多穿着草鞋,少数穿着布鞋,帽子都是单帽,棉袄破破烂烂的,大多都不很合身,但都被各种草绳皮带绑得紧紧的。
    包裹住的地方她看不到,但是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都冻得通红发肿,皮肤皴裂得像干涸的黄土地,仿佛一动就会碎掉。
    “嘉骏,走了。”丁先生拉了拉她的衣袖,转头却见她眼眶通红:“先生,容我拍个照好么?”
    丁先生放开手,黎嘉骏走上前,拿起相机对准一个战士,拍了一张照。
    “拍他作甚?这儿到处都是一样的人啊。”丁先生道。
    黎嘉骏切换了胶卷,低着头闷闷的说:“我想让别人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在守着我们。”
    丁先生一愣,他细细观察了一下那些战士,他们这时候也都忍不住好奇打量回来,只听他一声叹息,拍拍黎嘉骏的头:“也难怪廉彧林向我保举你,好好拍吧,胶卷我来问报社要。”
    黎嘉骏笑着打开自己的相机包,除了方向机的地方,后面和两边的袋子一卷卷全是空胶卷:“我有准备哒!”
    丁先生一笑,继续往前走。
    一路过去,远远就听到气势十足的吼声,他们走到一个朝南的缺口处,正看到一个大方阵在练兵,看样子似乎已经练了许久,大多都把棉袄脱在一边,有些甚至还打着赤膊,他们舞着一柄大刀,动作一致的耍着,最前面的是一个魁梧的大汉,一眼望去鹤立鸡群,手里拿着的大刀也最大,看起来沉重异常,杀气腾腾。
    “我就知道是他,嘉骏,这就是赵登禹将军了。”丁先生低声道,“九尺大汉,躯干雄伟,负膂力,精骑击,二十九军’八兄弟’之一,这喜峰口地势险要,要论攻守兼备身先士卒,非他莫属。”
    “我还是不明白,他们练刀是要干嘛。”黎嘉骏虽然被下面杀气腾腾的喊杀声震得一抖一抖的,可还是觉得很心塞。
    丁先生摇摇头:“等会儿问吧。”
    两人在缺口边就着个破石块坐了下来,等赵登禹练兵完,因为和大哥学了一阵子军拳,黎嘉骏很好奇他们的刀法,仔细一看,发现简单的发指。
    它只有两个动作!
    两个!
    一挡,一抡!
    赵登禹的带领下,大方阵有的站在平地上,有的站在小山坡上,有的在城墙边上,近千人这么高低起伏的站着,来来回回的做着两个动作。“喝!”一挡,“哈!”一抡,挡,抡,再挡,再抡……就这么耍了近一个钟头,才停下来。
    围观的人眼神儿都不会动了,黎嘉骏觉得这样看一小时简直跟催眠似的,人冻僵了不说,脑子都转不动了。
    可还没完。
    练完了兵,大家都拎着大刀直直的站着,也没的休息,赵将军转身也拎着大刀看着身后的兵,两边对视了许久,一声儿都没。
    “兄弟们!”突然,赵登禹大吼一声,“东三省是谁的!”
    “我们的!”千人大吼,声震天际,就连旁边站岗的士兵也跟着大吼。
    “长城是谁的!”
    “我们的!”整个长城都在回答。
    “我们背后是啥!”
    “家,家,家!”
    “日本鬼子打过来了,怎么办!”
    “杀,杀,杀!”震耳欲聋的呼声在山野里一遍遍回想,“杀,杀,杀!”
    这般场景,让以为完了的丁先生和黎嘉骏站起来就再坐不下,怔怔地站在原地,差点忘了呼吸。
    刚刚被士兵的装备虐得眼睛酸涩的黎嘉骏全身发抖。
    她感觉喘不上气来。
    相比丁先生欣慰激动的样子,她更多的是心痛和难过。
    怎么办,你们拿着大刀,喊得这般气势磅礴,想没想过对面的人什么装备?凭什么那么有信心?凭什么那么坚定?
    她侧过头,不敢再看。
    等到赵登禹都擦着汗热气腾腾的走到面前了,她才偷偷擦了把眼泪抬起头,给自己打着气微笑起来。
    “二位远道而来,辛苦辛苦!”赵登禹嗓门和躯体一样大,但谈吐却很文雅。
    根据丁先生刚才的补课,黎嘉骏知道了赵登禹的一些信息。
    赵登禹原先是当过冯玉祥的警卫员的,在那期间他因空手打死了一只老虎而出名,人称“打虎将”,后因勇猛不逊于虎,“打虎将”这个名声就越传越远。现在看果然是跟过大人物的兵,长得再粗壮也像个儒将。
    丁先生站起来与他寒暄了两句,两人一道走在前头,黎嘉骏跟在后面,她刚才想拍照,但赵将军显然见过大世面,不像刚才的士兵面对镜头就跟被下了石化咒一样动都不敢动,而是非常从容客气的拒绝了,表示虽然理解她的意图,但是赤身裸体入镜实在不雅,等回去穿了军装再拍。
    她没办法,只能回头又去看方阵,此时方阵里的兵都已经被各自的长官一队队带开了,去吃早饭,远处有袅袅的炊烟升起,每个人的脸上,有极为单纯的期待和欢乐。
    前头丁先生大概已经开始了采访,只听赵将军一声声爽朗的大笑,偶尔来一句:“为什么,穷呗,没枪,就不跟他们来远的,咱总有肉搏的时候,到时候干死他们!”
    过了一会儿,他又怒气腾腾地说:“能怎么办!他们飞机,大炮,咱有啥,只有人,一对一干不死,那就二对一,十对一,要不咋地,十万个人退了,让他们几万条狗咬我们尾巴?”
    丁先生埋头记笔记的时候,黎嘉骏忍不住问:“赵将军,听说已经交过火了,我想问……”她想说什么情况,但又觉得这问题太宽泛,见前面两人都回头看着自己,不由得急得抓耳挠腮。
    “她想问,敌我装备差距如此之大,战士可有气馁?”丁先生补充了下去。
    其实黎嘉骏也不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不是这个,但有人救场,她松了口气,心里发誓以后绝不瞎插话。
    赵登禹笑了笑:“刚才的喊话二位可听到了,后面就是爹娘妻子,这么想着,是个爷们儿都不会有气弱的时候。”
    丁先生连连点头,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刚才的城楼指挥部,那儿警卫兵已经准备好了衣服和早饭,丁先生和黎嘉骏也都有份,等赵登禹穿了衣服,三人就在办公桌边吃了起来,东西很简陋,馒头咸菜,馒头发黄,不是完全的白面馒头,究竟有其他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很干很干,吃得她嘴疼喉咙疼,她也不硬撑,要了个茶缸倒了点茶水,蘸着吃,虽然味道有点怪,但好歹吃下去了,更因为茶水是热的,胃也暖了起来。
    两个记者都吃了很少,赵登禹却极为生猛,一连吃了五个手那么大的馒头,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警卫员收东西的时候,他问了句:“什么时候了?”
    警卫员把他的表放到面前,他一看,眯了眯眼,抬头望了望天,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人进入战壕!”
    城墙边的传令兵立刻抓起电话开始向周围传达命令。
    赵登禹缓缓站了起来,脸色从容而严肃,他对丁先生和黎嘉骏抱歉道:“二位不惧危险来此,赵某甚为佩服,然此乃非常时间,恕我不能殷勤接待,望二位切切保重自己,赵某自会派人护你们周全。”
    丁先生似乎意识到什么,起身抱拳,黎嘉骏迷迷茫茫的站起来跟着鞠躬,却不想刚直起身,就听电话铃响起,传令兵接起一听,噌的站起来大叫:“报告长官!前方观察到敌方飞机!”
    赵登禹面色一变:“全员隐蔽!”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到,远处嗡嗡嗡的马达声正压迫而来,转眼就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随之而来的,是响彻长城的急促哨声,黎嘉骏往外看去,发现长城内外好多山头都有攒动的身影在快速的移动,那是一个个被植被遮挡的战壕里,战士们在寻找隐蔽的地方。
    “大虎!保护二位先生!”赵登禹大吼一声,一个高大的士兵噔噔蹬跑过来,给丁先生和黎嘉骏指方向,“二位这边走!这儿不能躲飞机!”
    黎嘉骏飞机没少见,却从没以这个角度见过敌方轰炸机,她手软脚软的跟着丁先生跳到城楼旁的一个挖得极深的战壕里,连行李都来不及管。
    刚跳进去没多久,就听到轰轰轰的巨大爆炸声响起,接连不断,第一声就打得她耳朵发蒙,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大地都在震动,战壕两壁土石不停的被震落,砸在人身上,生疼,还有一些碎泥从头上掉下来滚到脸上,进了眼睛,吸进鼻子,难受至极。
    远处还有急促的哨声,断断续续的,似乎在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那个叫大虎的士兵随他们一起在这儿蹲着,他缩在那儿像一堵墙,见黎嘉骏缩起来小小的一团,好几次被震得弹起来,他猫着腰过来,一把压住她的肩头。
    “将军呢!他怎么没来?!”丁先生双手抱头,满脸泥土的大吼。
    “长官在前面,指挥!”大虎一口方言,大声回答,“天上飞的炸完了,还有地上的炮,等都炸完了,就轮到咱出去了!”
    他还在说什么,可是飞过去的飞机此时又飞了回来,新的一轮轰炸开始了,周围都是炸裂的声音,震动不断,黎嘉骏好几次怀疑这个战壕会把她活埋了,她咬牙制止自己哆嗦,却还是听到了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
    刚来这儿就在战壕猫着了,她到底来干什么?她连照片,都没拍两张!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继续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好几次有尖锐的东西快速打在身上,她都闷哼一下,没有做声。
    飞机来回了两轮后,又是一轮炮击开始了,这次没有波及长城内的战壕,大虎站起来往长城方向望去,蠢蠢欲动,黎嘉骏手软脚软的站起来,她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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