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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芦山上有妖怪,夜里鬼打墙,还很容易撞煞。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对芦山望而生畏。
释然并不以为然,因为山上有“六出寺”,寺庙中的佛祖菩萨都还完好,不可能不管事儿。
“六出寺干净得连老鼠都搬走了,那些神仙早就投奔到香火旺盛的地方了。”
“大白师父还在。”
只要有一个和尚念经,妖魔鬼怪就不敢靠近。
释怀难得斯文扫地地嗤笑了一声:“你确定大白师父是在念经,而不是叫魂?”
顿了一下,释怀叮嘱道:“听说鬼怕弓箭,你把你的家什带上,以防万一。”
“好。”
“你好像一点也不怕。”释怀探头瞅瞅,有些纳闷。
“鬼有什么好怕的。”
“说的这么轻巧,好像你见过?”释怀信口随了一句。
不料释然回答得十分干脆:“当然!高高瘦瘦的,很俊。没说他是哪儿来的,可是,你就是知道他是谁。站在外公家正间外头,我和外公都在屋里。天很高、很亮,把他的一身黑袍子都映成了白色。他先叫大舅出去,大舅不去。又朝我招手,示意我出去。我看大舅和外公都没同意,我就没敢动弹……”
……
“然儿,看见她二舅了。”陶氏忧心忡忡地看着灯窝里的油灯发怔,“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
桂月初始还没回过神来,等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就是一惊:“哪个二舅?”
在陶大舅下面,有个陶二舅,但是在五六岁上夭折了,因为陶家是从外地迁徙过来的,栖凤镇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夭折的孩子的存在,只管按照顺序,管陶氏身下的这个弟弟叫“二舅”。
这个哥哥,连陶氏都不曾见过,可是,却在阴阳相隔几十年后的梦里,跟女儿相见了。
“大概,也做不得数吧?”桂月试着开解陶氏。
“你不知道,然儿出事期间,我这眼皮子总在跳。心头就是感觉不好。”
“可是,我看她现在挺好的。”
陶氏钉了几针,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头你准备刀纸,我再给她叫叫。照这个梦来看,她大舅倒是没事儿。”
“这么说,裹脚的事儿再缓缓?”桂月问。
“不然呢?万一痛得狠了,或是生出些怨气来,就她那个犟脾气,谁知道能不能拘得住!”
桂月答应着,放下搓好的五彩线,拾起一个新绣的香囊:“怀儿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
说起大女儿,陶氏面有得色:“不是吹的,我这孩子的针线,杨家这几个闺女加起来都不如。唉,转年就该说亲了,还没怎么着呢,一晃这就要出嫁了……”
“可不是。”作为生母的桂月,不禁心有戚戚焉。
“所以,你说我能不害愁?老大这边,准备个两三年的嫁妆,紧跟着后头又是俩。言哥儿至少又得四间房,这都是远的。转过年就该请先生教读书了,这个花销可不等人。近在眼前的是她二舅的亲事,虽说咱条件一般,可也不能逮到个两条腿的就往家里请。过日子可不能凑合,娶个差不多的,将来把孩子教育好了,也是个盼头不是。”
“这些事儿,光着急也没用啊。”桂月神色有几分茫然,“就好比说,统共就那么几亩地,哪能指望打出千斤粮食来。陈屠家的要是跟姐姐一样的心思,只怕早愁死了。怎么办?九个女儿,齐刷刷一块儿长大,任你是条蜒蚰,有那么多只手,也是忙活不过来。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
陈屠的九个女儿,卖掉了四个。这在栖凤镇可是妇孺皆知的事儿。
陶氏愤愤地说:“要不是逼得走投无路了,哪个爹娘会狠心到卖孩子?这两天你打点以下,家里有些不大穿的衣裳,缝补了,给他家送去。我前儿在街上看见他家一个孩子,比然儿还大些,还露着胳膊腿儿,连鞋子都没有。可怜个人!”
桂月为人疏松,却十分爱惜东西。听陶氏这般吩咐,不免扭着身子心有不甘地嘟囔道:“咱又不是富实的。”
陶氏语重心长道:“好歹还能吃上饭不是!别人喝口汤就能活命,为什么不帮衬?真要是饿死在你眼前,你这辈子能安心?再说了,人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会怎样。做人凡事留点余地,总是没错的。”
“知道了。”桂月拿起一个五毒小香囊,拉开丝绳,倒出来两颗香丸,“这不是去年的吗?”
“可不是,前头二房的三姨娘亲手做的,每个孩子都有。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防蚊子倒是很管用。味道还没散,将就用吧。”
“要真是管用,回头弄块铁片架在灯窝上,哄一哄,晚上到是能省下几把艾蒿。”
“行了,回去睡吧。赶明儿告诉孩子们,离大房远点儿。姜丽花记仇得很,别吃了她哑巴亏。”
桂月点点头:“你不说我也省得。贴得近了,又该编排咱们小家子气,贪图她家那口吃的了。谁稀罕!”
“然儿那边,你也留点心。暂时先不给她裹脚了。”
桂月嘻嘻笑着,赖着不走:“这儿挺宽敞,我就在这儿睡不成么!”
“他要等不到你,又要扯驴嗓子叫唤了。半夜三更地,像什么样子!”
“爷睡着了要打呼,吵死个人了。”
陶氏白她一眼,嘲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在家的时候,成天念叨。这会儿就在眼前了,又这么絮絮叨叨。时辰不早了,明儿一早,打发他早早起来,把该干的活儿干完,及早回他的县衙去。好不容易谋到的差事,别马虎大意,给人说出不是来。”
“知道了。”桂月旋身下炕,边套鞋子边说:“夜短,姐姐你也别熬了,明早还要包粽子煮蛋,我一个人可干不过来。”
“去吧去吧,缝好这只就睡。”陶氏说着话,手底下丝毫不慢。
第9回
芦山距离栖凤大街约有三里地。山上的田地远没有坟地多。栖凤镇所辖的三十个乡中,至少有六个乡,都在这里安葬亲属。
松柏森森,无风起浪,虽夏犹寒。杨氏的祖坟在连绵成片的坟冢当中,大有金鸡独立之势。
杨家数代不枯,据说很大程度上缘于祖坟选的好。不论是“朱雀、玄武、青龙、白虎”齐备的四象,还是龙、砂、穴、水、明堂、近案、远朝的格局安排和讲究,都是经过高人指点过的。
坟地是孩子们的禁地,进入坟场的孩子,脚下必定要踩着俩铜板。
释然决定抽个时间,好好瞻仰一番自家的祖坟。
一道高大的花牌坊,是邑与野的分界。这座牌坊据说是为了表彰杨家祖上的某位大善人而修建的,历经数代风雨而未倾杞。最上方的匾额上,依稀还能辨别出四个篆字:春风化雨。
刚过牌坊,一旁的茂草密林中连滚带爬冲出来七八个孩子。个个头戴柳条帽,手持标枪、木棍,在大路上一字排开,手叉腰、胸高挺,不用开口,已是意图昭然。
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因为喊出来的口号虽然参差不齐,却是一样的内容:“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说话间,十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释然身上的包袱。手中的武器在地上杵得嘭嘭响。
委实有气势。
释然微微仰起头,阔大的斗笠下,微微眯起的眼睛满含着轻蔑。
当头的大孩子,约摸十一二岁,释然认得的,是四婶婶的亲侄子,栖凤镇最有名的王屠户的宝贝儿子,外号叫“王大胖”,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成天不务正业,拉帮结群无恶不作。
王大胖使劲地瞅了几眼,终于确定了眼前这只“肥羊”的身份。
“拼命四郎,都说你很厉害,是不是真的?”
身后的孩子们立马为他摇旗呐喊:“大哥才是天下第一!”
王大胖满意地点点头,做出大度的架势,命令释然:“看在咱们都是亲戚的份儿上,我就抬抬手,放你过去。不过呢,你得把东西留下来。兄弟们忙活了一大早,做大哥的,总得犒劳犒劳他们不是?”
“放下武器,饶你不死!”响应者带头大哥,孩子们异口同声。
释然不声不响,把背上的小号弓箭给抽了出来。
这把弓,是父亲亲手做给释言抓周用的,但是,释言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倒是释然用着很趁手,就自动地收归己用了。
跟这把小弓配套的还有十支竹箭。
这几只箭可不是哄孩子的玩意儿,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利器”。选取的是三四年生的劲竹,经过烘烤,去了水分、定了型,又用砂纸细细地打磨过,箭尖更是锐利得能够开膛破肚。
释然曾经对那些到处乱跑的不知道谁家的鸡鸭下过狠手,一箭穿身,毫无滞涩。
当然,这种事儿都是在暗处进行的。当死了鸡鸭的人家满大街小巷追问凶手的时候,就连陶氏也没有想到,真正的凶手就出在自己家里,而她唾弃指责的“坏种”,正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释然从腰侧的布袋中,剔了一支竹箭。
说实话,她有些期待。平时,她的训练并不少,今天还是第一次拿人做靶子,不知道该射哪个地方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话听起来很豪迈,实际操作起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除非射的是一个草垛。
看见她搭箭上弓,不慌不忙,王大胖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握紧拳头色厉内荏:“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不是要较量胆量么?
释然缓缓拉弓,直至饱满,箭尖缓缓划过面前的一干顽童。
“你敢!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看我爹不宰了你全家!”
王大胖的脸色又红又白,纸老虎的实质暴露无遗。
释然最恨的就是别人拿她的家人说事儿,骂脏话、诅咒。在她看来,两个人不管有多大仇恨,就该两个人解决。哪怕是把对方打得缺胳膊少腿儿,也情有可原的。但是,牵涉到对方的亲人,则就是完全不能原谅了。
王大胖一个屁大点儿的孩子,却能为害一方,所仰仗的不过是当屠户的爹的凶悍无理,以及背后富甲一方的亲姑姑,还有亲姑姑王氏背后倚靠的一方权威的杨家。
这要是不予以纠正,任其猖獗下去,再大点儿,指不定要造出什么祸患呢。
没有谁是无所畏惧的。
箭头定在了王大胖的身上,他吓得脸都白了。
他很清楚“拼命四娘”这个绰号的由来。杨家大房不过是给撞了个跟斗,但是,那天被她用小锄头削到的几个人,可是狠痛了几天。
他亲眼见过一个长工受伤的地方,在后腰上,那么大一块清淤。都说幸好打人的力道不够,这要是换成一个成年人,铁定要陪上一截尾椎。
脊椎若是断了,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就连最霸道的爹爹都说,这年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像杨释然这种,就属于后一种。平时瞅着闷声不吭气地,但是,别忘了,咬人的狗不露齿。
当此时,利箭指心,王大胖忽然就想起了他爹的告诫。
他想示弱,可背后的兄弟们却偏偏不解风情,大呼小叫着怂恿着事态的恶化:“大哥,揍她!”
斗笠下的释然好笑地挑起嘴角。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心里有什么动静,全表现在脸上。
王大胖心虚了,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一个“名”字害死人哪。
她不想浪费时间。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突然松开了手手指。
竹箭啸叫着朝着王大胖的咽喉疾射而去。
乌合之众们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仿佛一个个形状各异、姿态万千的泥塑。
片刻的死寂后,王大胖白着脸儿,抖着双腿,磕磕巴巴地惊笑道:“哈哈,没射到没射到!杨释然,你死定了!”
说话间,伸手摸了一把感觉火辣辣的颈项,却并没有发现有血迹,王大胖顿时变得胆壮气粗。
释然重新剔箭,一步步走向前去。
这个举动超出了王大胖的预料:“你、你要干什么?停、停!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虽叫嚷得很凶,可是腿脚却只管不听使唤,丝毫动弹不得。随着释然的逼近,王大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我不怕你!”
王大胖脸红脖子粗地干叫,眼珠子左右骨碌碌乱转:“你敢乱来,他们一定会把你的坏事传得满大街都是!不信你就等着吧。”
释然朝着后头的芦山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小孩子说话能当真?这人距离芦山这么近,山上的妖怪啊、野兽啊,总是要吃东西的吧?你这么白白胖胖的,一口一嘴油,吃一顿管几天,你猜,妖怪们会不会早就瞅上你了呢?”
说着,释然朝着笠沿上的半截白纱吹了几口气。
沸沸扬扬的白纱好像魂灵,飘飘摇摇拂过王大胖的的颈面,弄得他很痒,可是又抬不起手来。
一张脸憋得越发像是吃了砒霜。
“射死了,就地挖个坑,不用太深。等到夜里,山上的东西就会闻着肉香跑下来,挖开土坑,拖回山洞里去,一家老小吃个过瘾。到那时,你个死胖子就剩下一堆骨头,你说,镇上的人会怎么说?我要是说,你是我射死的,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说我是在吹牛?”
一边进行着心理摧残,释然一边有意无意地用箭尖划拉着王大胖的胸口。
王大胖不愧是条好汉,明明快要尿裤子了,还能够死撑着:“只要我爹相信就行了。你敢杀我一个,信不信我爹能灭你满门子!”
释然用箭杆拍拍他的脸,示意他往山上看:“你这么乱说话、干坏事儿,信不信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你吓我呢!”
“你是不知道十八层地狱是什么样子吧?像你这种喜欢说谎欺骗小孩子跟着你混的,就会下拔舌地狱。小鬼掰开你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慢慢拉长,拉长。你不是喜欢欺负人么?拔完舌头,还要下油锅,把你衣服剥光了,丢到油锅里去炸、炸,啪,啪直响,就跟他们炸油炸桧那样,外焦里嫩,小鬼可喜欢吃了。哦,你家有钱,吃穿不愁,你一定没少干过浪费粮食,糟踏五谷的事儿。对不起哦,看来你还要去舂臼地狱过一遍。见过蒜臼子吧?家家户户都有的,你家一定也不例外。比那个还要大,能装进去一个人的那种。把你丢进去,跟砸大蒜一样,捣啊倒,直至变成一摊糊糊,咝——”
王大胖傻眼了,也许还有一丝怀疑。
为增强恫吓,释然越发轻柔了声音:“不信?不信,为什么到处都有寺庙?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去烧香拜佛?不信?不信你家里人逢年过节,为什么要给你过世的亲娘烧纸?不信回去问问你家里人,你娘有没有托梦来?不信,今晚上半夜,你敢不敢一个人到芦山的坟地里走一趟?”
在这重重的非人折磨下,王大胖终于挺不住了,什么面子里子统统不要了,哇地大哭起来,拔脚就往镇子里跑。
“我要告我爹去……你欺负我……你等着……”
所谓“树倒猢狲散”,眼见老大跑了,那一帮小子紧跟步调,拖枪曳棍地嗷嗷叫着追随而去。
眼见他们跑远了,释然收起弓箭,一路往前,把先头故意射偏的那只竹箭捡回来,顺便还拾了一根被丢弃的木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山上走。
道路越来越狭窄,两旁野草蔓生,湮没行径。晨露澈寒,虫鸣啾啾。
释然用木棍探路的同时,也将深重的露水荡漾开。
禁断人行的山中,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很喜欢这份宁静,不沾染一丝市井的嚣尘纷乱。鸟啼绿林,溪流清香。也难怪张先生会选择住在这里,确实是个清静的地方呢。
隔着一层密林,远处的官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也许是南边急递铺的铺兵送信下来了?曾经,外祖父试着想为父亲就近在急递铺里某个差事,结果,却被杨老太爷的一句“为人轻浮不足信”,生生断了这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