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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星期一。”
半晌,大概是不想操坏了公司最赚钱的金鸡母,许文娟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道:“下星期一我会帮你把时间空出来,你好好休息吧。”
韩思芳愣了愣,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带了抹怀疑。
许文娟回睨了一眼。“看什么?反正工作还是得做,又不是放了假就可以不用做。”她冷哼了声,将记事本收进提包里,“你多放一天假,之后还是要压缩自己的时间把事情做好。”
韩思芳静了一会儿淡应了句,“我知道,你最好了。”
“啧,你真是……”许文娟又露出了那副不以为然的脸,刻意望向车窗外,终究还是忍不住多念了几句,“人家待这一行的,是巴不得工作愈多愈好,趁着自己还有名气,能多捞就多捞点,哪有人像你这样?”
听了,韩思芳低下头,露出微笑。
虽然文娟总是这么严苛,而且一点也不亲切,但她知道对方说穿了也是为了她好。演艺圈竞争激烈是众所皆知的事,只要曝光率些微下降,马上就会有后进新人爬上来把她给取代掉。
这些道理她都懂,然而,这几年下来,她总是忍不住问自己--
这真的是她要的吗?就这样一直被镁光灯包围着她就会幸福吗?
那张字条就夹在陈士诚的汽车挡风玻璃上。
他起初不以为意,猜想大概是打扫阿姨、或是院所警卫留给车主的讯息,例如:“某月某日停车场将施工整修”,或是“某月某日停车场将进行消毒工作”之类的提醒事项。
但他猜错了。
上次兜风的地方见。
字条上短短几个秀气的字,他立刻就知道谁是字条的主人。
坦白说,在理解到是“她”的那瞬间,说不高兴绝对是自欺欺人,可是转念想,为了一时的愉悦而贸然踏出第一步,那么往后接踵而来的灾难又将怎么处理?
最基本的一点,她是女艺人,而且是红透半边天的女艺人,任何男女关系势必会对她造成冲击;反之,他只是个平凡的外科医师,若是恋情不幸浮上了台面,肯定也会影响到他的工作。
再来一点,当年他搬离云华冠喜的时候,和邻居当然闹得不怎么愉快,而所谓“邻居”也包括她的父母亲。万一,当然这只是举例,倘若有朝一日他们认真谈了感情,他又该怎么应付她的父母?
曾经,他待韩爸韩妈有如自己的长辈般敬爱、体贴,可他们却宁愿相信别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他……
陈士诚!你真是猪狗不如!亏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我们家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唉,又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字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他决定不去赴约了。明知道样发展下去肯定是一场灾难,那么他又何必偏往地狱里走?还是别去了吧。
他开着车,直驶回家,吃了饭、冲个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点了一盏台灯,埋头苦读最新一期的临床医学原文报告。
别去碰她,别去招惹她。
这是他给自己的警告,也是他一直放在心里的低喃。
他刻意以忙碌来逼自己忘了那张字条,麻木自己的想望。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心里头就是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牵挂悬在那儿,仿佛有人拿了小小的鱼钩在拉扯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疲劳感渐渐浮现,他发觉自己精神开始无法集中,索性阖上文件,关了台灯往卧房走去。
躺上床的时候,气温似乎又下降了些。他不自觉地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将近十一点了。
突然,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浮躁。
山上的气温肯定更加寒冷,现在时间都快深夜了,她应该自己离开了吧?
嗯,应该是,肯定是。这年头大概不会有人那么傻,摆明被放鸽子了,还呆呆地在寒风中等待。
况且,她在留下字条的时候,或许也有考虑过他可能不会看到字条,或是留在医院里加班,又或是被他当成无聊的恶作剧……
他在心里构筑了几十个不要上山的理由,最后却败给了一个想像中的画面--想像她在寒风中,独自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等他。
思及此,他终于撑不下去,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换上了厚重保暖的衣物,然后拿了手机、皮夹、车钥匙就冲出家门。
虽然她不太可能还在那里傻傻地等待,可他就是无法忍受那个“万一”。
万一她道在那里,万一她遇上了什么坏人该怎么办?
想到她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还孤单待在山上,他就算是拿酒把自己灌醉了也难以睡得安稳。
他一定得上山一趟,就算是自己多虑了也无所谓,就算是自己自作多情也没关系,他一定得去看看才行。
山上正飘着雪霰,当陈士诚抵达大屯山自然公园时,那儿连一盏灯也没有。
今日并无明月,熄了引擎之后,少了汽车的大灯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他硬着头皮摸黑走上阶梯,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这样的时段,这样的天气,有哪个笨蛋会到这里来?
有!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踩着急促的脚步走了一小段路,不知为何有些气恼,途中只遇见一对情侣边嬉闹着正要离开,便没再遇见什么人。
又走了几步路,他停下脚步,朝着远处眺望,然而可见的视野实在有限,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她不可能还在的。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甩甩头、拨了拨头顶上的雪霰,打算就此掉头回家。
就在这时,他仿佛隐约看见桥上有个娇小的身形,顿时怔住。
那会是她吗?还是自己眼花?
胸口里的情绪激昂起来,他立刻提步往桥上的方向走,或许是厚重的脚步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对方朝他望了过来。
“……士诚哥?”
没错,是她的声音。
焦虑的心情瞬间被一股怒火给取代。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不由自主地拉高了声调,大步朝她走近,同时迅速地脱下身上的围巾、外套,“你知不知道现在山上的气温是几度?”
他将自己的围巾绕住了她的颈、将自己的羊毛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强势地将她拥入怀中。
韩思芳呆住,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顿时失措,只能在他怀里僵直着。
“万一我没来怎么办?”他嘴上虽然怒声斥责,双手却拚命地搓着她冰凉的背,让她回暖,“万一你失温了怎么办?荒郊野外的谁来救你?”
此时此刻,看不见彼此的眼神,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以及他身上那股纯粹的男性气息。
韩思芳忍不住扬起唇角,眼尾却悄悄湿润了些。
“还好我有来。”她轻声道。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他放开了她,却又牵起她的手,简直像是握着两支冰棒一样。他试着搓暖她的手,心里又气又疼,“你真的是有够乱来!山上这么冷,连手套也不戴,你以为你有多强壮?”
她笑了笑,道:“我上山的时候没这么冷嘛。”
闻言,他顿了下,有些意外。“你……等了多久?”该不会是从白天等到现在吧。
她却只是耸耸肩,“我忘记了,应该不会很久吧?”其实她下午两点就在山上了。
他沉默了几秒,很想再骂骂她,可是念头一转,她都快冻成了冰棒,还是先下山比较实际。
“走。”他拉着她就往回头路走。
“去哪?”
“当然是先上车再说。”
她没应声,没反抗,就这么任由他牵着。即使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已经冻到骨子里去,可她的心里却暖得仿佛就要融化。
上了车之后,他打开车内的小灯,这才发现她的一头长发几乎被雪霰沾湿了一大半。
“你头发湿了。”
“我知道啊。”
“你…”他深呼吸,闭上了眼,差点又要抓狂。
“哎哟,没关系啦,这点程度又不会怎么样。”她笑嘻嘻的,抬手插入发隙里随意拨了几下,“我拍雨戏的时候也常常一淋就是几小时,还拍过在雪中追人跌倒的烂梗呢!喔对,还有一次啊,我--”
“你拍戏怎样我管不着,”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但如果你是为了等我才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就不得不管。”
闻言,她瞬间静了下来,心里突然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不得不管?所以士诚哥会出现并不是因为担心她,而是单纯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
失落的情绪毫无预警地涌上,像是从天堂的门口被推回了地狱。她勉强抿抿唇,牵了牵嘴角道:“好啦,下次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可如果不这样,她还有什么机会能再见到他?
想想,他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急诊室的工作那么繁重,不仅压力大、工时也长,她却还是任性地要他上山来见她。
思及此,迟来的内疚感紧紧掐着她的喉头。
难得的沉默,让陈士诚忍不住猜想是不是自己太严厉了些?他犹豫了几秒,干脆关了小灯,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那受了伤的模样令他几乎招架不住。
他发动引擎,迅速驶离了停车场,往下山的方向离开。
沿途她不再说话,这点很反常,完全不像上一趟来这里时那般聒噪……突然,一个念头刷的闪过,陈士诚想起了同事所说的那句话。
她本人非常沉默。
他不由自主地转头轻睐了她一眼,见她身上根本无一处是干爽舒适的,他眉一拧,遂道:“我直接送你回家。你住哪?”
“别……”她抬起头来,有些心慌,“不要送我回家,我怕有人会看见,或是--”她打住。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生起,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当年。如果,他当时没蹲下来触碰她的脚;如果,他当时没有把她给带进门;如果……
陈士诚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
“或是什么?”他目视前方,语气十分平静。她迟疑了几秒,故作轻松地笑道:“唉,你知道的嘛,有时候会有无聊的记者蹲在我家附近,看看能不能让他捡到什么独家;偶尔也会有闲闲的人在门口堵我,想拍个几张比较有话题性的照片,然后转卖给报社或周刊。像是我的素颜照啦、我带谁回家啦……”
“那回我的地方总可以了吧?”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听了,她顿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接着猛然回神,故作贼兮兮的笑笑,道:“这么干脆?不怕被我袭击吗?”
他冷笑一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除非你对我下药,否则这辈子想都别想。”
“呿,这么瞧不起我?”
她虽是轻松抗议、神情带笑,可心里却还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酸楚。
在演艺圈闯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是顶尖,但好歹也曾经被封为“宅男女神”、“最想交往的女明星”、“男人认为最具魅力的十大女演员”等头衔,然而在他的面前,她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不来电”吗?
陈士诚岔开了话题,也打散了她脑中原有的惆怅。
“你现在还是住在那里?”
他们俩都知道“那里”指的是哪里。
“没有,我搬走很久了。”她低下头。
闻言,他静了几秒,才道:“说的也是,你应该早就搬到了保全比较严谨的地方吧?”例如豪宅之类的。
她没答腔,只是笑了笑。
“一样跟父母住在一起?”他又问。她顿了一下子,才缓慢点头。
“喔。”他应了声,不再勉强找什么话题,专心于前方的路况。
十几分钟过去了,车窗外的景色也不再是漆黑一片,逐渐有了路灯、有人行人、有了店家。
“你有办法爬到后座吗?”陈士诚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欸?”她回神,转过头来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有办法爬到后面去吗?”
她回头看了看后座,道:“可以、干嘛?”
“我待会下车去买杯热可可给你,你躲在后座比较不会被发现。”
“啊!”她却低声惊呼了一下,“我不能喝,不用麻烦了。”
他顿了顿,“为什么不能喝?”自己应该没记错才对,她小时候最爱的就是他冲泡的热可可。
“为了控制体重,经纪公司不准我们喝那些高热量的东西。”
闻言,他不悦地吸了口气,居然是为了这种理由?“叫经纪公司去死。你需要控制什么体重?!”
或许是从他口中说出了和斯文外表相当不搭嘎的粗话,韩思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仍然摆着一张扑克脸。
“没有,没事……”说是这样说,她肩膀却还在抽动着。
“没有的话就自己爬到后面去坐。”
“是,老爷~~”她故意甜腻地凑到他身旁,低语应道。
“不准这样叫我。”
“喔,好吧。那叫少爷好不好?还是你喜欢亲爱的?”
“……”
汽车直接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在踏进家门之前,他没让任何一只眼睛看见她--除了监视器之外。
“原来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
脱了鞋,进了门,韩思芳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新奇样。
但他可没兴致带她四处参观。
“你赶快去冲个热水澡,把身体暖一下。”他出言催促,随即走进卧房,拿了毛巾、衣服给她。
韩思芳愣了愣,接过手,看着手上那套明显与自己不合的休闲服。
“这是你的?”
“不然还能是谁的?”问这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闻言,她又静了几秒,竟低头埋进那套衣服里,作势用力嗅了嗅。
他错愕了下,以为她是对他的卫生习惯感到疑虑。“你放心好了,我洗得很干净。”
“我才不是介意那种事,”她猛地抬起头来,嘟起嘴,“我是可惜上面居然没有你的味道。”
又来了。他深呼吸,拿起毛巾直接盖在她头上“有时间说这种废话,不如快点去洗澡。”
“干嘛这么正经?”她故作不悦地扯下毛巾,道:“我又不是--”
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再啰唆我就马上载你回家。”
这招非常有效,她立刻噤声。
“好啦……凶巴巴,你这身体里面到底是住了谁?”一点也不像是她记忆里的士诚哥。
她嘴边咕哝着抱怨,可还是认命转身寻找浴室去。
“记得把湿的衣服放在浴室门口。”背后传来他一句提醒。
脚步顿了下,她转过头扬起一抹妖媚的矫笑,像是开玩笑似的嗔道:“内衣内裤需要吗?”
陈士诚连一个字也不想回应她。
他抹了抹脸,他想,关于“她很冷漠”这件事,恐怕只是一桩美丽的误会吧。
“随你便。”
最后,他只丢下一句话,然后踅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六章
二十分钟后,浴室门被打开,白色水雾从门缝里袅袅窜出。韩思芳顶着一头湿发踏出浴室,拿着毛巾擦拭着发丝,发现刚才置于门边的衣裤已经不见了。
她苦笑了声,这画面简直像是历史重演。
她走回客厅,陈士诚已经不在那儿了,不过桌上却多了一碗浓汤、一片摆在盘子上的烤吐司,吐司旁边还有一颗荷包蛋;而她的外衣和长裤似乎已经被他熨烫完毕,并且折叠得整整齐齐、置放在沙发上,令她有些讶异。
这是开玩笑的吧?她顶多在浴室里待了二十分钟,他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多事?难道他家养了小精灵不成?
而且他人呢?
念头至此,她转身,小小绕了一下,在一间像是书房的小空间里找到他。
他点了盏鹅黄色的台灯,低头专注得像是在读着什么文件。她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斜倚着门框静静欣赏这一刻。
陈士诚立刻就注意到她了。“汤不趁热喝,难道要放到凉?”他抬起头来,目光投向她。
她笑了笑,道:“你是打算养胖我吗?”先是热可可,现在又是浓汤面包的,她今天的卡路里早就破表了。
他冷笑。“那么一丁点东西,连鸟都喂不胖吧?”
他夸张的比喻逗笑了她。
两人沉默了几秒,她才又开口道:“你不陪我吃吗?”
“我在忙。”他低下头,直接拿起笔。
“那我陪你。”她想也没想就做了决定。
闻言,他僵住,手里的钢笔又放了下来。“……你是故意想闹我吗?”
“哪有?”她眨眨眼,露出了过分做作的无辜样,“人家是真的想要坐在你旁边嘛。你不来,那当然就是我过去了呀!”
一席话堵得陈士诚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在心里简单评估了一下,反正拗到最后每次输的人都是他,于是他关上了文件,叹了口气。
“都几岁了,还要别人陪你吃东西?”
“跟年纪无关。”而是跟对像有关。
她的笑容更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