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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贝里·芬历险记 作者:马克·吐温-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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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地方,因为有水,勾(狗)追踪不到我。每晚上,他们给我东西吃。说说看,你过得怎么样。” 
  “啊,你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叫我的杰克把我带到这儿来呢,杰姆?” 
  “唉,赫克,在我们还没有想好办法之前,去打搅你有什么用呢?——不过,如今我们一切太平了。一有机会,我总去买些盆、碗、口粮,晚上我就修补木伐(筏)。” 
  “什么木筏,杰姆?” 
  “我们原来那个木伐(筏)啊。” 
  “你是说我们原来那个木筏没有给撞成碎片片?” 
  “没有,没有撞成碎片片。撞还(坏)了不少——有一头损还(坏)得可厉害——不过还碍不了大事,只是我们那些东西可全完了。要不是我们往水里扎得那么深,泅得又那么远,加上天又那么黑,我们又给下(吓)得那么晕头转向,我们原本是可以看到我们的木伐(筏)的。不过,看到也好,没有看到也好,如今是无所谓了,因为如今木伐(筏)已经整修得跟原来那个样子差不多了,原来损失掉的东西也给布(补)上了。” 
  “啊,你究竟怎样又把那个木筏给弄回来的呢——是你一把抓住了它的么?” 
  “我已经躲到那边林子里了,怎么能张(抓)住?是这儿几个黑人发现木伐(筏)给一块礁石当(挡)住了,就在这儿河湾里,他们就把它藏在小河浜里,在柳树的深处。他们为了争木伐(筏)归谁所有,争得不可开焦(交),很快就给我听到了。我跟他们说,木伐(筏)本不是他们中间哪一个人的,原本属于你和我的。我还说,你们难道是想从一个白人少爷手里,把他的财产给夺过去,藏起来?这样,才把他们间的纠葛给解决了。我还给他们每人一角全(钱),他们这才欢添(天)喜地,但愿以后还有木伐(筏)漂来,好叫他们伐(发)财。他们对待我可好哩。凡是我要他们为我干些什么,从来不需要我说第二匹(遍),老弟。那个杰克可是个很好的黑人,为人挺鸡(机)灵。” 
  “是啊,他挺机灵。他没有对我说你在这里。他要我到这儿来,说是要给我看黑水蛇。要是出了什么事啊,与他可毫不相关。他可以说他自己从没有看见我们两个在一起,这倒也是实情。” 
  关于第二天的事,我简直不愿意多说啦。我看还是长话短说吧。我清早醒来,本想翻个身,再睡一会儿,发现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音,这可是异常的事。第二件事我注意到的,是勃克也已经起了身,人不在了。好,我马上起了身,心里疑疑惑惑的,一边走下楼梯——四周寂无一人,四下里一片静悄悄。门外边呢,也是一样。我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到了堆木场那儿,我遇到了杰克,我说: 
  “怎么一回事啊?” 
  他说: 
  “你不知道么,左(乔)治少爷?” 
  “不,”我说,“不知道。” 
  “啊,苏菲亚小姐出走啦!她确实出走啦。她是晚上什么一个时候出走的——究竟是什么一个时间,谁也不知道——是出走去和年轻的哈尼·歇佛逊结昏(婚)去的,知道吧——至少人家是这么个说法,是家里给发现的,大约是在半个钟头以前——也许还更早一些——我告诉你吧,他们可真是没有耽误一点儿时间。那么样急急忙忙立刻带抢(枪)上马,真是恐怕你从来也没有见识过。那些妇女也出动了去孤同(鼓动)她们的亲戚们。骚尔老爷和儿辈们拿了抢(枪),上了马,沿着河边大道追,要想方设法在那个年轻人带着苏菲亚小姐过河以前抓住他,打死他。我看啊,前途可是匈(凶)多吉少啊。” 
  “勃克没有叫醒我就出去了?” 
  “是啊,我料想他是没有叫醒你。他们不想把你绢(卷)进去。勃克少爷把抢(枪)装好子弹,说要淡(逮)住一个歇佛逊家的人押回家来,要不然,就是他自个儿玩淡(完蛋)。我看啊,歇佛逊家的人在那边有的是,他只要有机会,准会谈(逮)一个回来。” 
  我沿着河边的路拼命往上游赶去。一会儿听到稍远处传来了枪声。等到我能望见堆木场和轮船停靠的木材堆那边,我拨开树枝和灌木丛使劲往前走,后来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处所。我爬上了一棵白杨树,躲在树杈那儿。子弹打不到那里,我就在那里张望。不远处,在这棵大树的前边,有一排四英尺高的木头堆在那里。我本想躲到木垛后边去的,后来没有去,这也许是我的运气好。 
  有四五个人在木场前一片空地上骑着马来回转动,一边咒骂吼叫,想要把沿轮船码头木垛后边的一对年轻人打死——可就是不能得手。他们这伙人中,每次有人在河边木垛那儿一露面,就会遭到枪击。那一对年轻人在木垛后边背靠着背,因此对两边都把守得牢牢的。 
  隔了一会儿,那些人不再骑着马一边转游一边吼叫了。他们骑着马往木场冲过来。就有一个孩子站了起来,把枪搁在木头上面瞄准,一枪,就有一人翻身落马。其他的人纷纷跳下了马,抓住受伤的人,抬着往木场那边走过去。正是在这一个时刻,那两个孩子撒腿就跑。他们跑到了离我这棵树有一半路的时候,对方还没有发现。等到他们一发现,就立刻跳上马在后紧追。眼看着越追越近,可是仍然无济于事,因为那两个孩子起步早,这时已经赶到木垛后边躲了起来,又占了对方的上风。这木垛就在我那棵树的前边。两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勃克,另一个是细挑个儿的年轻人,大约有十九岁左右。 
  这些马上的人乱闯了一阵,然后骑着马走开了。等到望不见他们的影子了,我便朝勃克大叫一声,告诉他我在这里。他起初还弄不清楚我是从树上发出的声音,被吓了一大跳。他叮嘱我仔细瞭望,一见那些人重新出现,立刻告诉他。还说他们准定是在玩弄鬼花招——不会走远的。我原来想要从树上爬下来,可是没有下去。这时勃克就一边大哭、一边跳脚,说他和他的堂兄乔(就是那另一个年轻人)发誓要报今日之仇。说他父亲和两个哥哥给打死了;敌人方面,也死了两三个人。说歇佛逊家的人设了埋伏。勃克说,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们本应等候他们的亲属来增援以后再行动的——歇佛逊家的人的力量,远远胜过他们。我问他,那个年轻的哈尼和苏菲亚小姐的情况怎么样。他说,他们已经过了河,平安无事。听到这么说,我是高兴的。可是勃克是另一个样子。他又气又恨,因为这一天他朝哈尼开了枪,可是没有打死他—— 
  象这样的事,我还闻所未闻哩。 
  突然之间,砰!砰!砰!响起了三四响枪声。那边的人没有骑马,偷偷穿过林子,绕到他们后边,冲了过来。那两个孩子往河里跳——两人都受了伤——他们往下水划,对方在岸上对着他们一边射击,一边大叫,“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我当时是多么难受啊!几乎从树上栽下来。这种种全部的经过,我也不想叙说了,——要是这样做的话,只会叫我更难受。我但愿,当初那个夜晚,我根本没有爬上岸来,以致亲眼目击这次的惨祸。我的脑子里,将永远赶不掉这种种的一切——有好多回,我在梦里还梦见了这种种的一切啊。 
  我躲在树上,一直躲到天黑,害怕爬下树来。我间或听到远处林子里有枪声。有两回,我看到有一小伙的人骑着马、带着枪,驰过木材场,因此我估摸着冲突还没有完。我心里万分沉重,因此打定了主意,从此决不再走近那座房子。因为我寻思,这全是我闯的祸啊!我推想,那张纸片是苏菲亚小姐要和哈尼·歇佛逊在晚上两点半钟一起出奔。我寻思起来,我原本应该把这张纸片的事以及她行动的怪异之处告诉她父亲的。这样,他父亲也许会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许出来。这么一来,这多么可怕的灾祸就根本不会发生。 
  我一下了树,就沿着河岸下游偷偷走了一段路。我发现河边躺着两具尸体。我把他们一步步拖上岸来,然后盖住了他们的脸。随后我就赶快离开。把勃克的脸盖起来的时候,我不禁哭了一会儿,因为他对我多么好啊。 
  这时天刚黑。从此以后,我从未走近那座房子。我穿过林子,往泥水塘那边走。杰姆不在他那片小岛上。我急忙往小河浜那边赶,一路拨开了柳树丛,火烧火燎地只想跳上木筏,远离这片可怕的土地——可是木筏不见了!我的天啊!我多么惊慌啊!我几乎有一分钟时间喘不过气来。我使劲吼叫了一声。离我二十五英尺,响起了一个声音: 
  “天啊,难到(道)是你么,老弟?别作申(声)。” 
  是杰姆的声音——这样美妙的声音,过去可从来没有听到过啊。我在岸边跑了一段路,登上了木筏,杰姆一把抱住了我。见了我,他真是异常高兴。他说: 
  “上帝保佑你,乖乖。我断定你又丝(死)啦。杰克来过。他说他料想你已经中蛋(弹)丝(死)了,因为你再也没有回家。所以我这会儿正要把木伐(筏)划到小河浜口口去。我已经做好准备工作,只要杰克回来告诉我你肯定已丝(死),我就把木伐(筏)划出去。天啊,见你又回来了,我多么高兴啊,乖乖。” 
  我说: 
  “好——好极啦。他们再也找不到我啦。他们会以为我已经打死了,尸体往下游漂走了——那边确实有些东西会叫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杰姆啊,别再耽误时间了,赶快朝大河划去,越快越好。” 
  木筏向下游走了两英里多路,到了密西西比河的河中间了,我这才放下了心。然后我们悬挂起了信号灯,断定我们如今又自由、又平安无事了。从昨天起,我一口东西也没有吃过,因此,杰姆拿出一些玉米饼、酪乳、猪肉、白菜和青菜——味道又烧得可口,世上没有更好吃的了——我一边吃晚饭,一边和他谈起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能够离打冤家远远的,我十分高兴。杰姆呢,能离开那片泥水塘,也十分高兴。我们说,说来说去全世界没有一个家能赶得上木筏子的。别的地方总是那么别扭、那么憋死人,只有木筏子是另一个天地。在一只木筏子上啊,你感觉到的,就是自由,就是舒坦,就是轻松愉快①。 
   
  ①诺顿版注:有关格伦基福特事件的两章把有关这家人家诗情画意的描写和“打冤家”的野蛮、不人道、令人生厌的虚骄,形成鲜明对比。并且马克·吐温始终以河上风光与陆上生活作对比,以淳朴的自然与人性作对比。这章末了一句话,是赫克带有总结性质的体会。 
第二十一章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了,可是我们一直往前开,并没有靠岸把木筏系好。到后来,国王和公爵走出棚来,脸色不大好看。不过,后来他们跳下水去,游了一下,显然高兴多啦。早饭以后,国王在木筏子一个角落坐了下来,把靴子脱了,裤脚管卷了起来,两腿在水里荡着,舒服舒服。他点起烟斗,心里默默念着罗密欧——朱丽叶的台词。背得挺熟以后,他和公爵开始操练起来。公爵还得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教他每句话该怎么讲,教他该怎样叹气,怎样把手按在心口上。隔了一会儿,他说他练得很不错了。“不过”,他说,“你喊罗密欧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象一条公牛那么吼叫——你务必说得那么轻柔,那么病恹恹的,心神恍惚的,吐出——罗——密——欧!就该这样,因为朱丽叶是那样可亲可爱,甜甜蜜蜜,还只是个孩子那样的姑娘家,你知道吧,她决不会象公驴般地呜呜叫唤。” 
  好,到下一步,他们取出了一对长刀,是由公爵用橡木条做成的。他们开始练习斗剑——公爵自称是理查第三。他们那样一来一去开打,在木筏子上跳过来,又跳过去,那个模样叫人看得入迷。不过,后来国王摔了一跤。在这以后,他们就停下来休息了。他们谈到了他们在别的时候在河上那种种历险的事迹。 
  吃过饭以后,公爵说: 
  “好,卡贝①,你知道吧,我们要把这一场戏演成第一流的精彩节目。所以我看我们不妨添加点儿什么。反正人们一声‘恩各尔②’,你总得应付应付才行啊。” 
   
  ①《文库》本注:马克·吐温喜读汤姆斯·卡莱尔的《法国大革命》一书,书中说,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被废黜以后,革命者称他为公民路易·卡贝。卡贝是中世纪法国权势极大的一个家族。 
  诺顿版注:在这里,冒充的公爵还可能把朱丽叶家的姓Capulet和法国国王的姓capet混为一谈了。 
  ②法语:再来一个。 
  “毕奇华特,‘恩各尔’是什么啊?” 
  公爵对他作了解释,然后说: 
  “我就来上一段苏格兰舞,或是水手跳的笛舞,你呢——啊,让我想一想——好,有了——你不妨念一段哈姆雷特的独白。” 
  “哈姆雷特的什么啊?” 
  “哈姆雷特的独白,知道吧,莎士比亚最著名的台词。啊,这是多么辉煌,多么辉煌!每一回总是把全场给迷住啦。我这本书里没有这一段——我只搞到一卷——不过我看啊,我能凭了记忆凑齐它。我只需来回走走台步,走个把分钟,看能不能从记忆的仓库里回想起来。” 
  于是他就来回走起了台步,一边思索。有时候间或把眉头紧锁,有时候眉毛往上一耸。接下来,一只手紧紧按住了额骨,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仿佛还哼了几声。然后他会长叹一声,再后来他装成流下了热泪。这种种表演,煞是好看。慢慢地他回忆起了,于是他叫我们注意了。接着他摆出了一个最最高贵的姿势,一只脚往前探,两只胳膊往上往前伸,脑袋往后仰,眼睛望着天。接下来,他开始中了邪似地叫嚷,磨他的牙。然后,在念这段台词时,从头到尾吼叫着,两手摊开,胸膛鼓起,这样就使我过去见过的表演,都为之黯然失色。这段台词是这样的——他教国王念的时候,我很容易地便记住了的。① 
   
  ①诺顿版注:演莎剧时,把不同剧本中的著名台词随意拆散,东拼西凑,这在当时边疆地区演出时常有的情况。 
  活下去呢,还是不活下去,这是一把出鞘的宝剑, 
  使这漫长的一生成为无穷的灾难, 
  谁愿挑着重担,一直到勃南森林,真是来到了邓西宁, 
  可是对死后的遭遇深怀恐惧, 
  害死了无忧无虑的睡眠, 
  伟大天性的第二条路, 
  使我们宁愿抛出恶运的毒箭, 
  决不逃往幽冥去寻求解脱, 
  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们才不得不踌躇。 
  你敲门吧,去把邓肯敲醒!但愿您做得到; 
  谁愿忍受人世的鞭挞和嘲弄, 
  压迫者的虐待,傲慢者的凌辱, 
  法律的拖延,和痛苦可能带来的解脱, 
  在这夜半死寂的荒凉里,墓穴洞开, 
  礼俗的黑色丧服,一片阴森。 
  但是那世人有去无还的冥界, 
  正向人间喷出毒气阵阵, 
  因此那刚毅的本色,象古语所说的那只可怜的小猫, 
  就被烦恼蒙上了一层病容, 
  一切压在我们屋顶上的阴云, 
  因此改变了漂浮的方向, 
  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那正是功德无量。且慢,美丽的峨菲丽雅: 
  别张开你那又大又笨的大理石嘴巴, 
  赶快到女修道院里去吧——快去①。 
   
  ①《文库》本注:“公爵”自以为在背诵哈姆雷特这段著名独白,其实背得颠倒错乱,还胡乱插进了莎剧《麦克白》和《理查三世》中的台词。 
  又,故意把莎剧弄得面目全非,是十九世纪喜剧惯用的手段。又,如果查一下,“公爵”怎样把不同莎剧的台词胡乱拼凑在一起,以获得逗笑的效果,是很有趣的。特别是怎样把《麦克白》一剧中的台词和《哈姆雷特》的台词拼凑在一起的。象第三行后一半,第五行,第六行,第十二行,第十八行后一半,都是如此。 
  啊,那老头呢,倒也喜欢这段台词,很快便记住了,所以能够作出了第一流的表演。那情景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表演这段台词似的。等他练熟了,激动起来了,他演的时候那个狂吼乱叫、哭哭啼啼的模样,可真美妙。 
  一有机会,公爵就印好了几份演出的海报。在这以后,有两三天的时间,我们在河上漂流,木筏子上显得很活跃,不同寻常,因为木筏子上整天在斗剑啊,彩排啊——是公路叫的这个名词——除此以外,没有干别的。一天早晨,我们到了阿肯色州下游老远的地方,可以望见前边一个大的河湾处,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镇,我们就在离镇上游大约西分之三英里的地方,把木筏子系好了。那是在一条小河浜出口处,两边有柏树浓荫覆盖,仿佛象一条隧道似的。除了杰姆以外,我们都坐了独木舟前往那个镇子上,看看在那里能否有个机会好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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